回到东坡关塞的楸瑛,烦躁地不断踱步。
「这下糟了。绛攸和呆呆都失去消息,旺季又一如预测的送来了亲笔信。」
蓝州州牧姜文仲依然被软禁着。绛攸毫无联络。这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毕竟对方也养了一群类似『风之狼』的杀手,『牢中的鬼魂』……」
连静兰的眉头也不由得因焦虑而挤出好几道皱纹。他和楸瑛两人已经将秀丽经手的案件都一一看过了。对方的做法向来是为防范未然而提早痛下毒手。楸瑛自己就曾亲眼目睹秀丽及悠舜被狐狸脸男盯上。极有可能这次也是一样,若说对方已经察觉绛攸与苏芳的动向而有所行动,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绛攸和苏芳一定是遇上什么意外,否则怎会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顿失消息。
静兰睥睨着东坡对面,贵阳的方向。
「还有,来到红州的官员人数,实在太少了……」
到现在,别说预期人数的一半,连一半的一半都没有。原本期待的朝廷六部尚书没有一个人采取行动,表现得越来越像是要追随旺季。只要半数的六部尚书能反抗旺季,朝廷里支持国王的势力便会增加,刘辉也才能顺利归返王都。
从中央朝廷里的红姓官员按时回报的书信可知,其实尚书们并非全都对旺季唯唯诺诺,唯命是从。旺季的某些决议也曾遭到他们反对。不过那和刘辉在位时的态度没什么两样。与其说是反对旺季这个人,不如说只是对政事内容提出反对意见而已。
「刘辉除了『好』之外什么都不会说。真不知道『好』是什么意思。要是我,早就把那些人都免职,重新换一批新的官员了!」
「……确实,与其说奇人大人和飞翔大人站在刘辉这边,不如说他们只是看在悠舜大人的份上才……什么国试派、贵族派的,这都只是别人口中的分类,他们根本不以为意……」
只是,原本以为应该会是刘辉后盾的六部尚书既然毫无动作,最初反对旺季的声浪尽管不少,现在却也成了雷声大雨点小。机会主义的墙头草们见风转舵,开始抓着旺季的袖子不放。无论刘辉何时和旺季会谈,为刘辉而前来红州的官员人数都不可能突然暴增了。
「这样下去,根本毫无胜算……」
令人焦虑的原因还不只这些。静兰想起前往紫州时的事,眉头皱得更紧了。
「……楸瑛,紫州那座山……还是找不到入口吗?」
「是啊,皇将军也派人去找了,一样无功而返。那座山到底有什么古怪啊,究竟要从哪里才进得去?明明每天都能看见从山头飘起的烟,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真是叫人不痛快。」
埋藏铁炭,铸造武器的山。众多支流汇集之处,河边又有可存放铁炭的土地,一座整天冒烟的山。为了找出这座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冬天多雾,天候又多变化,在唯一的一个晴天发现了冒烟的山,只能说是运气好。
那座山距离贵阳并不远,村落稀疏,地处偏远,是一座无名的山。明明山凹深入,占地又广,却不知为何地图上就是找不到它。
而那座山——正好位于旺季领地的边境处。
因为位置特殊之故,当接获找到这座山的报告后,刘辉和静兰、楸瑛只挑了不到十名的精兵前往侦查。实际看见那座山时,楸瑛和静兰内心都吃了一惊。
刘辉只是静静抬头望着山上袅袅升起的细烟。
……那时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不过恐怕没错,这座山就是刘辉消失时进入的那座山。
之后众人花了好几天调查有关这座山的事。围绕着山下团团转了好几天,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入山的路。即使想溯流而上,也总是像走进死胡同,无法继续前进。
其中最感到难以理解的,就是当初曾骑马入山的楸瑛和静兰。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我们那时确实曾进入山区吧?因为是跟在夕影后面进去的,绝对有骑马也进得去的路才对啊!怎么会找不到呢?」
「当时天黑又下雪,为了追上夕影的确无暇注意周遭景色……但一定在哪里有路可通啊。我想那一定是一条隐藏通道。」
然而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那条隐藏通道,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楸瑛和静兰在那之后又带人去找了好几次,至今都毫无成果。只能每天每天眼睁睁看着山头冒出的烟没入云雾之中。
同时,楸瑛脑中盘据已久的一个结也解开了。当初为了前往搭救秀丽与小璃樱,曾在瞬间进入的那座山。昏暗的夕照之中,记得曾瞥见一个矮小的老人。虽然天色太暗,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印象中那个男人只有单眼与独臂。
秀丽曾经进入的不可思议的山。帮助刘辉的那座山中小屋里的单眼独臂老人。两件事串连起来了。但也仅止于此,没能发展出进一步的线索。
——毫无进展。不管哪方面都一样。这使得静兰与楸瑛更加焦虑。
「静兰,你问过陛下旺季的亲笔信里写些什么了吗?」
「……就和刘辉预测的一样。等雪停了,就会来见刘辉,进行会谈。会谈的时间地点,就交给刘辉决定——」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刘辉指定红州,他也会来吗?开什么玩笑。」
「他当然会来啊,应该说求之不得吧。只要带上多出红州数倍的军力,握有玉玺的旺季轻易就能取下红州。旺季会这么说,就代表他有信心自己居于完全优势,否则怎么可能让刘辉决定时间地点。」
楸瑛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更焦虑的在房内走来走去。平常总是会嫌他碍眼而出言制止的静兰,这时也就随他去了。
「……那陛下有没有说,决定什么时候?」
「……没有。什么都没说。如果是我也无法决定吧。眼前的状况丝毫不见进展,万一选错了日期,只会让处境变得更糟。或许会谈的时间该拖得越晚越好。」
「可是越是拖延,只会让对方越能摸透我们的实力。朝廷的中立派也会渐渐朝旺季靠拢吧——」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静兰的怒吼在房中空虚的回荡之后,大吼的静兰自己先道歉了:
「……抱歉……」
「不,我也有不是……」
要是绛攸在场的话,或许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吧。说不定毫无胜算的让他前往北方三州这个决定,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别的不说,光是闾官员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值得信赖都是个问题了。他毕竟隶属黄门一族,也从未亲口说过要站在刘辉这边。绛攸之所以音讯全无,该不会是闾官员接受黄家指示,暗中策划了什么事的结果吧——
(……不行,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只会越来越陷入负面思考,最后被扯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
然而,就算刻意阻断思考回路,回过神时,脑袋又会被各种思绪占据。
不经意地,脑海突然浮现沉眠于白棺中的秀丽那张脸。
脸上带着知悉一切的表情,昏昏沉睡的少女。
她还没醒来,所以还没关系。楸瑛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会这么想。
她还没醒来,就表示还不到一决胜负的时刻。
对于自己这样的念头,楸瑛不禁苦笑起来。不过也因此感觉心里踏实了点。
前往江青寺,看看那张静静沉睡的脸。似乎这么做就能让那些黏糊糊、黑漆漆的混乱思考稍微远离脑袋。现在楸瑛和静兰面临的这些状况,对她而言一点都不稀奇,因为她「总是」在面对类似的状况嘛。而她也都能一一克服。
镇定点,一定还有办法。楸瑛深呼吸,眼角看见静兰正和自己做着一样的动作。
两人或许连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吧。
对旺季亲笔信的回覆,绝对是越快越好。最好是这几天就进行。这一点楸瑛也很清楚。
可是眼前的情势还如此混沌不明,就像从玩具箱里取出所有玩具却散落满地,这种状况下,要刘辉怎么决定出一个日期。如果是自己站在相同的立场,楸瑛除了胡乱决定之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刘辉手里的棋子并没有比楸瑛多,数量就是那么少。
窗外细雪纷舞。东坡关塞离紫州很近,地势又位于溪谷之中,雪量比其他地方都来得多。看来即使过完年,这雪也不会停吧。
(继续下吧。)
楸瑛祈祷着。只要雪继续下,刘辉就可以尽可能拖延回信的日子了。
……然而,就在这样想着的楸瑛面前,雪花竟一没多久,然后就干脆地停了。
简直就像暗示着今后的命运。
● ● ●
刘辉很久不曾在江青寺逗留这么久了。
虽说刘辉将江青寺当作自己在红州的据点,但实际上,并非整天都能陪伴在秀丽身边。甚至因为必须经常往来梧桐与东坡之间,反而很少回到这里来。不过在这阵子,很难得的能待在这里比较久。火钵中,炭火发出劈啪的声音燃烧着。棺木中的秀丽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称这里为「棺木之室」。邵可和其他人各自在棺木中放入自己最具有意义的物品,
刘辉也将一样亲手做的东西放了进去。
刘辉和燕青等人谈话的地点经常都是这里,所以房中一角如今也堆满了杂乱的文件资料,书桌上散放着书简与文具,房里甚至还准备了好几人份的简易寝具,以供小睡时使用。
刘辉现在正坐在书桌前,望着桌面上的那封信。从好几天前,刘辉就一直和这封信大眼瞪小眼。信上的文字简洁,毫无赘述,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封信刘辉前前后后读了四十几遍了,每次都会读得出了神。
龙飞凤舞又充满威严的书法,却不失流丽与文雅。旺季的字一如他的人。
书桌上排列着邵可为刘辉准备的文房四宝。在朝廷时,只有如即位仪式等重大仪式才会使用的手制澄心堂宣纸,也早就静静的压在纸镇下许久,只等刘辉下笔。
拿起用惯了的秃笔,笔尖沾了点砚上的墨——今天的动作还是停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刘辉依然写不出任何一个字。
庭院里,树梢的积雪落地发出声响,惊动了刘辉的笔尖。耳边传来夜枭啼鸣的声音。
——日期和场所。
静兰说一定要选一个最好的日子。可是到底怎样才叫做最好的日子呢。假设能接获绛攸的消息,确定哪一天能说服北方三家的话,刘辉就能相信绛攸而将日期订为那一天。又或是如果能知道蓝州姜文仲哪一天能从软禁中获得解放,就配合那个日子也是个办法。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老实说,就眼前的状况看来,对刘辉而言,会谈的日期订在哪一天根本没有差别。然而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总觉得绝对不能毫无根据的随便决定会谈日期。
江青寺的长老给了刘辉一份注明吉日凶日的黄历,但从里面也得不到任何灵感。
内心焦躁不安。总有个预感,这个日期将会是自己最重大的一个决定。可是……
「……不行,完全决定不了。」
放下笔,刘辉抱着头烦恼不已。就在此时,手臂触碰到怀中某样坚硬的物品,本想假装没注意到,却怎么也无法彻底无视。结果只好叹口气,从怀中取出那个紫色的小布包。
一次也没解开过的结,依然牢牢系在布包上。
收下这个布包后,刘辉好几次好几次都托着下巴凝望着它。
悠舜的下落依旧不明,无论怎么打听都找不到他。朝廷里甚至还流传着他已经死亡,甚至在河里发现遗体等种种谣言。每次听见这类谣言,内心就好痛苦。明明是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才放开他的手,他怎么能够死呢——于是刘辉也在心中无数次否定了那些谣言。
即使如此,和邵可一起望见手杖星坠落那天夜晚的景象,却依然不断盘旋在刘辉脑海之中。
双手捧着那个小布包。无论悠舜在里面装了什么,那都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所以不管内容为何,那也等于是过去。里面装的是谎言也好真实也罢,所有的建议与忠告也都已经太迟了吧。
事到如今,这只是悠舜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找寻他的唯一线索。
夜色中,传来大鸟振翅的声音。吹过一阵奇异的风,使烛火晃动。
背后传来异样的声音,还以为是秀丽敲打棺木的声音,刘辉急忙回头一看,棺木却没有任何异状。刘辉忽然想起秀丽曾经给过自己的那封信。那封因为害怕自己动摇了心意而连看都没看就烧掉的信。虽然不曾后悔,可是——
刘辉再次回头望向布包。和秀丽的信一样,要是现在不打开来看,一定再也不会打开了。打开吧。刘辉突然这么想。
一鼓作气拉开金橙色的系带,布包的袋口像开花一样绽开,倒提着摇一摇,一件小东西从里面掉出来,落在刘辉掌心。就着烛光仔细一看,刘辉不禁愣住了。
「……骰子?……只有这个?」
那颗骰子比一般的要大上一点,是一颗有着雨后天空般美丽天青色的青瓷骰子。虽然以青瓷而言,这样的颜色相当罕见,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特殊之处了。
本来还以为布包里会装着悠舜给自己的建议,或是什么谜样文字,这下刘辉倒不知所措了起来。
「骰子……咦……」
将骰子放在雪白的澄心堂宣纸上,用手指拨弄着。悠舜是想借这颗骰子对自己说什么吗?意思是一切都决定了,所以要自己趁早放弃?还是将命运交给上天?抑或是放弃当国王,孤注一掷的将人生赌向另一个方向?万一没有退路了又该怎么办哪?
(如果是要孤将命运交给上天的话,与旺季的会谈日果然还是该凭直觉决定罗?还是干脆掷出骰子,用点数组成日期……呜哇,结果打开了布包反而更搞不清楚该怎么办了呀!)
正当刘辉无心的将骰子朝宣纸一掷时,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油然而生。
「嗯?」
又试着掷了几次骰子,果然每次都产生一样的感觉。刘辉捻起骰子,没有犹豫太久,便下定决心用力将青瓷骰子捏碎了。陶瓷碎片纷纷散落后——
刘辉指间留下了一张折得很小的纸片。
心脏怦怦、怦怦的加快了速度。
颤抖的指尖,正要将纸片打开时。
「刘辉陛下,这里有一些宵夜,多少吃一点吧——咦?那是什么?」
邵可从刘辉冻僵的指尖取下纸片,不加思索的打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辉以为自己已经大喊出来了,其实只是在内心这么呐喊而已。脑袋一片空白,嘴巴又干又渴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却不断冒汗。
刘辉用力闭上眼睛。悠舜到底写了什么——
「您在玩什么数字游戏吗?刘辉陛下?这该不会是在计算什么赌博机率吧?」
「…………咦?」
「转换心情是没有关系,熬夜做这种事就不好了喔。」
邵可干脆地的将纸片还给刘辉后,便走到一旁开始泡茶。刘辉战战兢兢的望向纸片,上面确实罗列着几个莫名其妙的数字和文字。
『五 三 二 马 无 山 川 牛』
除了数字之外,还有五个汉字,却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
记得以前,从霄太师那里借来的书中读过,「山」和「川」是同伙间常使用的一种暗语。
(……这意思是如果听到悠舜对孤喊「山」,孤只要回答「川」就表示我们是同伙?)
「山!」什么的,悠舜这么喊过吗?或许有吧。难道是因为孤不懂得回答「川」,所以他才放弃孤的吗?可是其他汉字和数字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原本的骰子搞不好还比较好懂啊。
(呼,该不会悠舜他是想用这些暗号告诉孤……在骰子赌博中的必胜法则……?)
要真是这样,某种意义倒的确是稀世珍宝。茶香飘来,引得刘辉放下纸片朝邵可走去。
「……你果然很烦恼吧,刘辉陛下。」
「咦?你怎么知……喔!啊!是指会谈日期的事啊……」
满脑子都是暗号谜团的刘辉,还以为邵可已经察觉了悠舜留下布包的事,嘴里吃到一半的饭团都慌张的掉满地了。刚才还那么烦恼的会谈日期,竟完全抛到脑后。
「您难道忘了吗?楸瑛大人明天也要到了。」
趁楸瑛来时,将回信交给他送去是最好的。不过,邵可并未催促刘辉。
「明天啊……那孤今天晚上一定得写好回信了,是吗……」
「刘辉陛下……」
「期限总是会接近的。别那副表情嘛,邵可。我们说点开心事吧。」
为了转换气氛,刘辉赶紧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听那些小和尚说,最近这附近有腐臭僵尸出没耶!」
「……这件事又是哪里开心了,刘辉陛下……不过,这个谣言我在梧桐也听说了。说是走在夜路上时,先闻到一股臭味,回头一看,就能看见僵尸一边从身上掉落腐肉一边四处游荡……」
「什么?原来僵尸也去了梧桐吗?」
「整个苍梧原野都有啊。根据谣传,那个僵尸似乎在找寻什么。近来有不少人来江青寺要求驱邪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种谣言过去从来没听说过,为什么最近突然流行起来了?」
「不过所有版本中,看见的都只有一个僵尸。他是不是跟同伴走散了啊?」
「希望是这样就好。比起州都附近出现成群的腐臭僵尸军团,目前还只有一个算是好消息了。不过这个僵尸,都已经当僵尸了还会跟同伴走散,未免太逊了吧。」
不屑地说完这句话,邵可才猛然警觉,由僵尸出现的场所和日期推断——
「等等?难不成,他正朝着江青寺接近吗……」
「别、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啊,邵可!腐臭僵尸为什么要来江青寺啊!总不会是来参拜吧!就算他想借此复活,身上的肉都腐烂了也没办法呀。如果是孤就绝对不要,那种样子绝对不想被人看见。」
「就算他真的来了也不要紧。江青寺可是红州数一数二的古刹,更别说缥家大巫女已在此设下结
界……今晚你就静下心来,把该想的事好好想清楚吧。」
想清楚该如何回覆旺季。
起风了。黑夜里,树木被风吹得聒噪,抖落一地的雪。邵可望向庭院。
「今夜似乎要起风了,请陛下小心别染了风寒。」
邵可离开后,又剩下刘辉自己一个人了。好一会儿,他都只是无言的看着天花板。
突然一阵冷风从墙缝钻了进来,吹起悠舜留下的那张小纸片。刘辉慌忙伸手抓住纸片,起身太急而踢翻了椅子。这个动作使刘辉产生了错觉,仿佛抓住的是悠舜的袖子,自己还能像平时那样寻求他的指点。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刘辉脸上挂着像哭又像笑的表情,想着自己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无法决定。
悠舜,你一定会叹口气,然后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尽管如此,还是会告诉孤该怎么做吧。
可是现实却是刘辉只能毫无意义的抓住那张纸片,任凭它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用力握紧纸片,刘辉只能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夜深了——风吹动树梢,发出更激烈的声音,惊醒了刘辉。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地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糟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烛台上的蜡烛确实变短了,但时间也没想像中过得那么久。确定自己大概只不小心睡了一个时辰,这才安心了些。只不过是夜深了点,还有时间。
此时,忽然有一阵风吹过,将灯烛纷纷吹灭,房中顿时一片漆黑。
「呜哇,发生什么事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唉……」
刘辉叹了一口气,安静坐着等待双眼习惯黑暗。眨了好几次眼,也用力皱了好几下眉头。不经意的,发现自己变了。
仅至数年前为止,刘辉都还认为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就是黑暗。晚上就寝时,至少要点一根蜡烛,否则就会因恐惧黑夜和预期的恶梦而不敢一个人睡觉。
曾几何时,刘辉已经不再作恶梦,也不再害怕夜晚与黑暗了。
「……是从你来到孤身边之后吧,秀丽。」
回头望向屋内的白棺。没错,正是秀丽来了之后。
无意间,好像瞥见棺木中闪过一道白光。刘辉瞪大疲惫的眼睛,紧盯着棺木瞧。
眨了好几次眼睛后,眼前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了。
那是秀丽,自行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一手托着腮,正很感兴趣似的望着刘辉。
「……秀丽?」
黑暗之中却看得一清二楚。秀丽身上透着白亮的淡淡光芒。
她轻轻的微笑了。那是刘辉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是啊,那时的你真是没用。不拉二胡给你听,你就不肯睡。』
秀丽的声音听起来不可思议。明明没看见她的嘴唇有所动作,却听得清清楚楚。
刘辉动都不敢动一下。因为他已经无意识地察觉到自己并不是「醒来了」。眼前的秀丽虚无飘渺,连形体也是半透明的。这应该是作梦或是幻觉吧。刘辉担心自己若有些许清醒,或是稍稍移开目光,秀丽就会消失不见,所以丝毫不敢动弹。
秀丽盘起腿,又笑了。总觉得她的目光带着些许挑衅与嘲弄。
『刘辉啊,关于我什么时候会醒来,你心里应该多少有个底才对吧?』
刘辉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笑了。
「……对啊。」
『呵呵。我就知道……刘辉,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还有……得向你道歉才行。明明接下你交给我的勅使任务,应该要前往解除经济封锁才行,我却中途消失……抱歉。我很想努力到最后的……没能抵达红州,真的很对不起。』
刘辉想起燕青和苏芳的话。他们说,尽管当时秀丽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甚至吃不下什么食物了,还是要求他们绝对不能回头,坚持要前往红州。
明知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当一知道发生了蝗灾,她还是拼命说服了瑠花与缥家,又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她总是一个劲儿的奔跑。跑着、跑着,如此过着她的人生。
和她相比,刘辉每次都为了自己的无用而不知不觉落泪。
「孤……总是那么没用。」
『没这回事。我还不是搞砸了好多事,哭得乱七八糟,总是在后悔,也总是那么不中用。可是我、我喜欢这样的自己。也喜欢现在的你喔。现在的你或许是认识你以来最棒的也说不定。即使不中用,却一直在思考,将一切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双脚向前走。你的温柔、你的坚强、你的不中用和你的天真,我都喜欢。听我说,难道你不明白我这么努力是为了谁吗?』
刘辉内心一阵激动。然而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拼命忍住不发出呜咽声。
「你、你是为了自己不是吗?」
『你在闹什么别扭啊。好吧,其实你说的也没错啦。成为官员的确是我从小的梦想,所以必须努力才能避免因无能而被革职啊。』
「等一下,你怎么这样啦。一般人这时不是应该说『不,我是为了你啊!』才对吗?」
『你想套我的话,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句话我还不会说的。现在说还太早了吧?』
刘辉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有一件事一直很想问,却一直不敢问。此时这个疑问,却不由自主的从刘辉口中静静吐出。
「……秀丽,如果孤不是国王,你还想成为其他国王的官员吗?」
秀丽收起脸上的微笑,凝视着刘辉。尽管她一定已经看出刘辉内心早有答案,但秀丽依然不回避,肯定地点了点头。
秀丽是诚实的。和事事都无法坦然面对的刘辉不同,她总是正面回答所有问题。这次也一样。
『会啊。不管是旺季将军还是谁来当国王,我都愿意成为他的官员。虽然我曾经告诉你好多次,因为国王是你,所以我才能这么努力。这句话并不虚假。但如果今天由别人来当国王,我想我还是不会放弃成为官员吧。无论活在怎样的世代,无论谁来当国王,我想做的事都一样,我想看见的世界也都相同。不过……』
听完秀丽接下来说的话后,刘辉皱着一张脸,轻轻笑了。
「……这样啊。」
『是啊,就是这样。你也一样,不是吗?你也有想看见的世界吧?而且已经找到了。』
「我们一起去吧。」
秀丽顿了一拍,然后说了一个温柔的谎言。
『……是啊。我们一起去吧。』
刘辉笑了,眼泪却沿着脸颊滑落。本来内心深处总还有怀疑,说不定有关秀丽身体的事情是假的,说不定其实还有什么办法。总觉得她一定会好起来。
然而——然而现在,秀丽的谎言让刘辉明白了。
没有什么谎言,一切都是真的。
「你啊,真是不会说谎。」
眼泪模糊了视线,刘辉举起袖子擦了又擦。
秀丽看见这样的刘辉,也难过的低声说了什么。似乎是说着「对不起」,但刘辉却不想听。从掩面的衣袖间看见秀丽爬出了棺木,双手插腰,像平常那样站在刘辉面前。
『刘辉,无论何时,你手中总好好的握着一切。你真是全天下最不懂得放手的人了。可是呢,正因如此,没问题的。一直以来,你在没有舍弃任何东西的情形下,还是走到了今天,因此所有的答案一定也都在你手中。这一点你千万别忘了。只要做你该做的事就对了,不管未来发生什么。』
秀丽转身,刘辉心头一惊,不加思索地又踢翻椅子站起身来,朝秀丽伸出手。
『从我们相识至今,已经过了三年了呢。春天就要到了,刘辉……就快了。』
风吹了进来。吹散了秀丽身上淡淡的光芒,化作樱花花瓣。
当那阵狂舞的樱花花瓣落地时,秀丽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白棺还在那里,在青白月光的照耀下,安静地摆放在那里。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刘辉的梦或幻觉。不留下丝毫痕迹。
刘辉望着自己紧握的拳。
『无论何时,你手中总好好的握着一切。』
——这回答就像是一个天启,落在刘辉心上。
擦干最后一滴眼泪,刘辉重新点亮烛台,坐在书桌前。
空白的澄心堂宣纸也还在那里。将打瞌睡时碰歪的宣纸摆正,重新压上纸镇。从七夕夜空色的砚台上沾一点墨,心里很平静。
握好用惯的秃笔,深深地做一个深呼吸。
接着,就像原本写不出任何字的刘辉是骗人的,他开始专心的振笔疾书了起来。
● ● ●
「……陛下,陛下,睡在这里会感冒的喔。」
一条毛毯盖上了肩,身体也被摇晃了两下,刘辉才睁开惺忪睡眼。
「……咦,楸瑛你已经到了啊?过午了吗?怎么还是这么冷。」
耳边传来麻雀的啁啾,刘辉揉揉浮肿的双眼,手肘不小心撞翻了堆成一座小山的资料,使其散落一地。楸瑛先将端在手上的盘子放在三男,一边赶忙上前来帮忙捡舍掉落的东西,一边搔着脸颊满脸抱歉的说
:
「对不起,其实现在还没过中午,我本来想尽量把速度放慢的……却没想到一紧张起来反而比平常还早到了……」
楸瑛手中正好捡起一张紫州全图。也不知道刘辉是拿来对照了什么,上面做了许多记号。
「啊,不用帮孤整理,放在一旁就行了……那个暂时不需要了。」
看到楸瑛端来还在冒着热气的早餐,刘辉马上条件反射似的饿了起来。试着回溯记忆,自己应该在丑三之时还醒着推敲书信内容。而在那之前只吃了点宵夜,肚子饿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知为何,楸瑛急着摇头说:
「不!没关系啦!您慢慢来!不用急!」
「嗯?你是指什么?」
「就、就是那个啊……」
「喔,对了,这是要回给旺季的亲笔信。孤已经写好了,虽然修改了很多次,但这样就行了。」
刘辉打开放在角落的书箱,取出一封信交给楸瑛。
楸瑛瞪大了眼睛,不断看看那封信,又看看刘辉——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咦?这、您真的……写好了?」
「是啊,就决定这么写了。你可以打开来看无妨。」
话才说完,邵可就破门而入了。
「您写完了?刘辉陛下,那是真的吗?」
这时机巧合的简直令人怀疑邵可是否一直在门外偷听。楸瑛和刘辉用怀疑的眼神直盯着邵可,邵可这才惊觉似的发出咳嗽声来掩饰。刘辉和楸瑛心想,他的这些小地方和秀丽真的很像啊。
楸瑛低头看着刘辉交给自己的那张折得整整齐齐,有着丝绢般纸质的澄心堂宣纸。只稍作犹豫,便静静地将书信打开来。邵可也从旁探头过来。
信上是熟悉的刘辉笔迹。明明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却不知为何,整体看来歪歪扭扭的。但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温暖,则完全反映出刘辉的为人,楸瑛很喜欢他这样的字。
信里看得出内容经过几度的推敲,文笔虽然没有多加修饰,但也并非随便写成。内容不但直率而用心,同时也完全没有多余的虚张声势或夸饰之处。就连邵可读完都觉得无可挑剔。那是一封能令人感受到刘辉的成长,值得嘉奖的回信。
信中也订了会谈的日期、时间和地点。
对于信中那毫无迷惘的笔迹,两人的反应都是半惊半疑。
「……刘辉陛下,可以问您为何选择这日期、时间与地点吗?」
信中所订的日期,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
那个时期,紫州的雪差不多都会融了。而时间则不早不晚,选择了正午时分。
两人都很清楚刘辉根本没有判断会谈日期的基准,也知道他一直无法做出决定。然而看他这莫名平静的模样,又不像是随便决定的。对此,两人都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刘辉将小钵里的酱菜夹进饭碗,做成一碗汤泡饭稀哩呼噜的吃了起来。不知为何,他脸上还带着爽朗的表情,反覆做着握拳与摊开掌心的动作。
「嗯……那是用孤掌心里握有的东西所做出的决定。」
「什么?掌心……是手相说的命运线吗?这么说来,果然还是随便乱选的罗?」
「你要这样说,孤也不能否认。」
在两人瞠目结舌之间,刘辉已经将那碗汤泡饭吃个精光,嘴角咧开的笑了起来。
「也可以说,孤是用平时的判断基准做出的决定。所以无论那一天,在那个场合会发生什么事,孤都不会后悔。正因为能这么想,所以才能做出决定。就这么办吧。」
邵可低头再看一眼信上写的日期,依然读不出刘辉如此决定的理由。
不过,无论那是出自何种理由,看到刘辉毫不迷惘的做出决定,也让邵可有如放下肩上的大石。现在已经不再是邵可帮助刘辉,而是刘辉影响邵可了。无论谁怎么说,现在的刘辉,毫无疑问已是邵可的君王。邵可静静的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刘辉陛下。那么,就这么进行吧。」
「谢谢你,邵可。楸瑛,就请你和皇将军直接将这封信送到贵阳旺季那边——」
这时,楸瑛才终于想起某件事,用手摸着后颈说:
「……陛下,其实在我前来此地的那天,旺季大人派出的使者也到了东坡。说想将陛下的亲笔侰带回去。」
「咦?旺季还特地派人来吗?在现今情势之下赶来红州,真是勇气可嘉!是能够信任的人选吗?不会在回贵阳途中就把信给烧了或丢了吧?」
「其实那个人,就是小璃樱。他还是独自前来的……真是吓了我一跳。」
刘辉也惊讶地睁圆了眼,但很快的就将剩下的饭菜吃完,笑着站起身。
「这样啊,原来是璃樱。既然如此,孤就自己跑一趟东坡关塞吧,这封信由孤亲手交给他。」
「陛下……」
「璃樱不是来取信,而是来见孤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孤就不能龟缩在这山里不出面。更何况孤也好久没见璃樱了,很想见见他啊。」
楸瑛苦笑。
「璃樱可是板着一张脸来的喔……」
「嗯,这也不奇怪……现在璃樱在朝廷里一定没被当成仙洞令君,而是以旺季继承人的身分,理所当然的被视为太子了吧。」
「是啊,俨然就是王位继承者的第二顺位,实际上也拥有那样的血统。」
刘辉想起和璃樱初次见面时的事。当时的他在府库最深处,一个人读着一堆小山高的书,让刘辉想起从前的自己。
「孤还记得,打从某一天起,就像跨出令周遭景色完全转变的一步。四周的人变得陌生,说的话也听不懂了。对现在的璃樱而舌,羽羽又不在了。就算只是一次也好,他一定很想逃出朝廷,远远逃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吧,那种心情孤能理解……更何况比起当时的孤,现在的璃樱年纪更小。」
「但是他实际上可比刘辉陛下您成熟多了耶。」
「邵可!这种老实话不必说!」
刘辉很快的将细软收进包袱,邵可在旁一边叨念着「点心就不用带了!」一边挑出不需要的东西。楸瑛看在眼里不禁愕然。
(……秀丽大人一不在,邵可大人就变成这样了……他们两人果然是父女啊。)
不过只有一点是真的,楸瑛心想,那就是小璃樱的确比刘辉成熟多了。
● ● ●
(……红州雪下得少,却反而冷啊……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干燥风又特别寒的关系吧?)
一拉开窗,强风就呼呼吹进室内。远处可望见有如泼墨山水般的红州山景。那美景真的就像书中所描述的壮阔。然而眼前的关塞却是戒备森严,到处都可感受到士兵的视线,和美景一点都不相称。
璃樱自从抵达东坡关塞之后,就在茈静兰的吩咐下,一步都不被允许踏出户外,时时刻刻都处于被人监视的状况中。
(这也没办法啊……)
两军对峙时,一旦被对手看透了军力或地势,甚至布阵的内容,那就意味着将在战争中吃败仗。璃樱的身分虽然是中立的仙洞令君,但在紫刘辉的阵营里,他只会被当成是敌手旺季的外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受到士兵监视,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也无法安心欣赏美丽的景色了。璃樱平静地拉下窗户,坐回椅子上,按压额头。
冷冽的风吹不散胸口的郁闷。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的。
——究竟为什么会自己提出要来东坡郡的呢?
是璃樱对旺季提出前往东坡的要求。当时,旺季一直凝视着璃樱。璃樱的父亲性情冷漠虚无,不仅对世界如此,对儿子小璃樱也是毫不关心。他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蔷薇公主」。除此之外,他的世界是停滞不前的,有如一滩死水。然而外公旺季却是完全不同的典型。他是如此的犀利敏锐,只要看这么一眼,除了小璃樱自己知道的「一」之外,剩下连小璃樱自己都不知道的「九」,也全逃不过他的法眼。虽然外表看来淡然宁静,但他内心却有着足以驾驭这一切的坚强意志。贵阳地震频传,各地灾情不可谓轻微,然而不管是国王离开王都,或时序进入使重建工作加倍艰难的冬季,这些都无法动摇他。旺季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在各方面做出正确指示,将政事导向安定的正轨。不只贵阳,对各州的指挥也是如此。对照于父亲璃樱的一滩死水,旺季身旁的世界总是生机盎然,循环不歇。以他的坚强意志为中心,卷起的旋风往四面八方扩散,吹向前方的世界。
他有一个期待看到的愿景。这份心愿也在宁静的空气中如实地传达给每个人,令人屏气凝神,心跳加速。
璃樱原本平静的心也因此而受到了影响,变得想待在旺季身边,一起见识未来,现在的璃樱已经能理解他的心情了。
他向往拥有权力,也有意夺取王位。听见别人称璃樱为太子或后继者,旺季也不会纠正。一开始璃樱认为旺季是跟瑠花一样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要否定他就很简单了。璃樱甚至在内心希望旺季就是那样的人。然而实际上,他和瑠花姑妈是不相同的。
很难说得明白,但跟从未将
璃樱当作一个人看待的瑠花不同,旺季虽然也将璃樱当成手中的一颗棋子,但相反地,他还是把璃樱视为一个人对待。璃樱能感觉得到。相对于高傲孤独的姑妈,旺季的身边总是簇拥了很多人,或许原因就在这里吧。璃樱渐渐发现,自己越是待在旺季身边,就越无法否定他这个人。
另一方面,自从自己被周遭当作太子来对待之后,璃樱不得不觉得自己慢慢被一团黑线缠绕,无法脱身。光是进入宫中参见旺季就令他呼吸困难,脑袋一片混乱,想逃得越远越好。
待在贵阳,就算想安安静静地思考什么,恐怕连这一点时间都没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当提出想前往东坡的要求时,旺季先是凝视了璃樱一番,之后便微笑答应了。
『无妨,你就去吧。』
璃樱咬着嘴唇。当时的旺季仿佛察觉了璃樱内心的混乱与郁闷,所以才答应了他。和独断且想支配一切的瑠花不同,旺季并未出言干涉过璃樱任何事。但正因如此——叫人更难以理解。
——若问自己较喜欢谁,璃樱会毫不犹豫的回答紫刘辉。
然而……
若问自己希望由谁来当国王的话……
璃樱停下脚步,紧握住双拳,直到指节泛白。就在此时。
「——什么?连一次都没离开过屋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随着那激愤的、令人怀念的声音传来,房门也被大大的打开。
「璃樱!」
这一刻,璃樱事后回想起来还是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的错觉。那种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直到许久以后,璃樱还是不断在思考着。
刘辉抓住璃樱的手,仿佛两人之间没有这段空白的期间。
「抱歉,你一定很闷吧?我们到外头去吧。让我们独处,下午就会回来了。」
「陛下!你开什么玩笑。我说过了吧?万一让他到外面去——」
静兰怒吼着,刘辉却视若无睹的牵着璃樱,真的带着他往外走。
一直走到马厩边了,璃樱才猛地回过神来。
「等、等一下!这样不行吧!」
「什么不行?」
「所以说——我认为茈静兰是对的,我不应该到处乱跑。」
「不,那是不对的。要是被人知道孤将中立的仙洞令君软禁起来,本来就已经跌到谷底的评价岂不是会更下滑吗?孤还以为他们铁定唱歌跳舞,美食好酒的正在招待你呢,怎知竟是这样。」
璃樱心想,要是被旺季知道刘辉这么没有警觉性,恐怕早就一口气攻过来了。
「你一定觉得喘不过气来吧?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觉得?」
讶异于自己的心思竟被看穿,璃樱倒抽了一口气。
刘辉牵出璃樱骑来的马,也为自己牵出夕影。微笑着望向璃樱。
「——我们走吧。」
一起走吧。璃樱仿佛听见他这么说。
骑了好一阵子之后,刘辉和璃樱来到雪融得差不多的河边,这才下了马。
远远望去,美丽的红山地带峰峰相连。云雾缭绕,连绵不绝直到天边,眼前的绝景实在难以笔墨形容,美得令璃樱叹气。风吹干了身上的汗水,凉凉的很是舒服。
「璃樱,你看,孤还带了饭团。我们分着吃吧。」
刘辉打开用细长竹叶打了十字结的包裹,露出里面的四颗饭团和酱菜。璃樱这才发现自己早就饿扁了。
仔细一想,在朝廷的时候,不知何故就是不会感到饥饿。在缥家时也是。明明多得是高明的厨子,却从不觉得端上来的食物美味。长久以来,进食变得只是一种习惯动作,几乎不曾有过这种单纯感到饥饿的记忆。
一人分了两颗饭团,各自随喜好配着酱菜吃了起来,也用竹筒到河里装水喝。流汗之后,仿佛连食物都沾染了盐分,璃樱埋头吃着。
湛蓝的冬季天空,一只白色的大鸟画圆飞过,又不知飞向哪去了。
「璃樱。」
转头朝身边一看,国王从一个不算豪华的盒子里,取出一封信。
璃樱的心脏怦怦、怦怦地用力跳了起来。
——那是给旺季的回信。
一鼓作气,被拉回到那快被遗忘的现实中。
「……你已经……决定了吗?」
「是啊。孤愿意接受会谈。日期都写在信里,就拜托你交给旺季大人了。」
刘辉的笑容平静祥和,璃樱无法揣测出他内心的想法。
真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使那一刻暂时不要来临。如果是以前璃樱所认识的那个国王,现在一定也和自己抱持着相同的想法吧。
然而,虽然刘辉很多地方都没有变,但毫无疑问的,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国王了。
他心意已决,无论那是怎样的决定。
自己一旦接下这封信,就代表即将回到旺季那一边。
面对迟迟不肯将信收下的璃樱,刘辉微微一笑,连信带盒子的一起放在两人中间的柔软土地上。
「璃樱,旺季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孤后知后觉,但想必你早已察觉了吧。」
「…………」
「孤也听说了贵阳正在重建的事。他真是一位坚忍不拔,冷静且具备强韧意志,适合成为国王的男人。」
刘辉国王的这番话并非妄自菲薄,只是平静地表达了对旺季的认同。
「你有一位值得自豪的外公啊,璃樱。所以孤也会按照信里所写时间地点,堂堂正正的面对他,不会闪躲。」
璃樱突然觉得难以呼吸。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似的问刘辉:
「……你……去见他,打算怎么办?」
国王笑了,却没有回答。璃樱的表情越发扭曲了。
现在的璃樱,已经猜不透刘辉内心的想法。他究竟在想什么——不……
不只刘辉,旺季内心的想法璃樱也是猜不透的。不知道他会像对待清苑太子的方式来对待刘辉,会处以流放之刑或是将他软禁?还是如戬华王那般将他斩首示众。璃樱无法断言旺季绝对不会采取后者的方法。
毕竟正是因为戬华王未取旺季的性命,才让他有机会坐上国王宝座。
更何况,就算旺季本人无意取刘辉性命,身边的人也未必肯放过他。这一点,现在人在朝廷中的璃樱最能感受得到。再说,旺季虽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同时也有他现实的一面。若是能将事态的恶化控制在最小限度,他一定会不惜牺牲刘辉的性命。他就是会做出这种判断的人。
然而说了这么多,旺季最后到底会选择哪个做法,璃樱还是无法下定论。同样的,刘辉最后到底会怎么做,璃樱也完全摸不透。没错——璃樱突然想起来了,自己之所以想来东坡,也是为了来了解刘辉的想法。
尽管只是一点也好,璃樱想知道刘辉的想法,以及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可是国王只是笑笑的,不做任何回答。和旺季一样,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璃樱将心里一直想的事,冲动的说出口:
「陛下,您可以不必接受会谈。在那之前,说不定我可以和旺季……大人交涉……」
所谓的会谈不过是表面上的说法。璃樱很清楚,到了那天,刘辉和旺季都会以护卫之名带着军队赴约,最后必将形成两军对峙的情况。两人的「会谈」,会是在这种对峙之下进行的。
无论会谈的结果如何,一旦双方兵戎相见,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发生。
在事情演变成那样之前,若是璃樱能以中立的身分斡旋,或许能让国王在比较有利的条件之下败——
「不行。」
刘辉静静地宣告。
「不行,孤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乖乖的投降。」
「——你已经输了啊!一切都是。在全部毁灭之前投降并不可耻。那是身为国王的义务!如果那么做能保护大多数的话,你就应该自己先放手。」
刘辉看着璃樱,还是微笑着。果然一如以前悠舜对他的评价。
璃樱是个君主之材。而这一定是因为继承了外公旺季血统的缘故。
所以刘辉也诚实的回答他。
「你说的对。如果今天的对手不是旺季,孤也会采取你的做法。」
「……咦?」
如果对手不是旺季?他是不是说反了啊?
「然而,正因为对手是旺季,所以还不是该那么做的时候。孤和旺季都还有可以做的事。所以孤必须要去见他……这也是为了实现和他的约定。不过你的心意,孤收下了。」
璃樱感到混乱。不明白刘辉话中的意思。完全不明白。
不过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最后的最后,刘辉已经有所觉悟了。但,那就竟是什么样的觉悟?
(————)
这时,璃樱那一团乱的心里,好像有谁转动了某一把钥匙。
在寒风中,璃樱低下头,几乎要将头埋进膝盖里了。
经过好长、好长一段时间,璃樱才终于慢慢、静静地抬起头。
「——
好吧。」
璃樱伸手拿起两人中间的那个盒子。动作之中已不再有迷惘。
「这封信,就交给我,」
刘辉看着他,似乎有些讶异,但还是微笑了。
「嗯,拜托你了。」
璃樱犹豫了一下,才将一直想问的事说出口:
「……红秀丽她……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接到来自珠翠的联络,所以秀丽的情形璃樱是知道的。只是,他仍想从直接见过秀丽的刘辉口中得知现在的情况。或许,他想知道的是国王的反应。
「她睡着了,睡了好久。只有偶尔翻个身,不过应该还是挺有精神的喔。」
刘辉想起秀丽像个幽灵似出现的那晚,最后又这么附加了一句。那时发生的事,直到现在,刘辉都还怀疑这可能只是一场梦。不过听在不知情的璃樱耳中,却是一头雾水。
「挺有精神?你怎么会知道?」
「发生了一些事。对了,你这么一说孤才想起来,想跟你要些东西。」
「跟我?要什么东西?」
「头发,不行的话,指甲也可以。」
想要的东西,竟然是头发或指甲?
「那是什么跟什么啊?听起来太恐怖了吧!——难道……你想利用身为旺季外孙的我偷偷诅咒他吗?」
这么说来,以前好像曾经听说国王的兴趣是深夜里做稻草人。
刘辉步步逼近璃樱,每前进一步,璃樱就后退一步。
「诅咒?你这话太失礼了吧!不管是头发或指甲反正都还会长出来,给一点有什么关系嘛,快交出来!」
「我、我才不要呢!又不知道会被拿去做什么用,谁要给你啊!你这个变态!」
争执了半天,因为璃樱怎么都不肯交出头发或指甲,刘辉便板着一张脸气鼓鼓的说:
「又不是叫你给钱,没想到你这么小气!」
「我还宁愿给钱咧!」
「啧……没办法,那东西就算了。不然,你在这张纸背后写点什么吧。」
刘辉从怀里掏出一张看来像是书信的纸。那背面——不,应该是原本的正面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什么。璃樱不经意地翻过来一看,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还多看了好几递。
「……喂。」
「怎么?你等一下喔,孤现在找笔给你。记得笔筒里还有一黔残墨才对——」
「……不是这个问题。这封信,不是我该叫外公的那人写给你的亲笔信吗?」
「没错啊。而孤的回信就在刚才给你的那个盒子里了。」
「这封信可说是现在全国最重要的一张纸了,你竟然叫我在背面涂鸦?这张纸可不是草纸耶!」
「就写『你好,我是璃樱』就行了。或是你想俏皮点写『嗨,我璃樱!』也可以啦。」
「越听越搞不懂你想干嘛!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用的?」
「哎,你别管那么多,写就对了!是要送给一个很关照孤的人。你要是不写,就交出头发或指甲来!」
刘辉受到对方关照的人?是谁啊。这一切真是乱七八糟。
……结果璃樱还是拗不过刘辉,心想至少比交出头发或指甲好吧,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选择在外公的亲笔信背面写下「你好,我是璃樱」这一句话。
刘辉开心的将璃樱那行小学生作文似的话,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次,这才满意的说:
「呵呵,很好很好。这说不定比实际上的东西来得好。」
「……我要回去了。」
「别这么生气嘛。不然,孤给你说说最近红州出现的腐臭僵尸的传——」
「我要回去了!」
璃樱愤愤不平的抓起了信盒,飞快的朝自己骑来那匹马奔去。
才跨上马鞍,就被国王从河边传来的声音叫住。
「璃樱!」
璃樱回头,看见国王笑着,仿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璃樱突然觉得好想哭。原因不清楚。只是无论如何,只有道别的话是不想听的。所以在国王开口前,璃樱抢先说了:
「再见,就别说了。」
一拉缰绳,耳边似乎听见国王回答了什么,但已经听不清了
离开东坡关塞,将红州连峰抛在身后,璃樱的胸口涨得满满的。
其实——
其实,旺季应该早就知道了。
知道璃樱很有可能到了东坡就不会再回去。
知道璃樱内心其实不想回到朝廷。
璃樱心里不是没有想过,只要身为外孙的自己待在国王身边,旺季或许会手下留情,如此一来,或许自己多少能保护国王了。不,其实自己只是想离开那令人喘不过气的朝廷,只是想逃到能放松身心的地方而已。
这些念头,旺季一定早都看穿了。即使如此,他并未阻止璃樱离开。
本以为他会阻止的,不料他竟是如此干脆的答应了。这令璃樱想不通,甚至为此莫名感到生气。
(难道我,其实希望他阻止我吗?)
随着时间的经过,璃樱越发不明白自己更希望待在哪一方的身边了。
旺季丝毫不为所动的让璃樱前往东坡,刘辉也毫不犹豫的将回信交给璃樱,让他回到王都——回到旺季身边。这两人都不曾对璃樱提出任何要求。
要是他们能像瑠花那样施压命令,或许反而轻松。那样璃樱就只要选择反抗或放弃,不需要找出自己的想法和理由。然而无论是旺季或刘辉,他们都未曾对璃樱说什么,两人的心意也都已决定,璃樱知道的只有,自己无法动摇他们任何一方的决定。
不过,璃樱也想起来了。即使如此,自己并非什么都不能做。
(红秀丽。)
在茶州以及在缥家时,面对瑠花那种比旺季或国王都更不可能动摇改变的人。
她到最后都不曾放弃手中的希望。
璃樱一直看着这样的她。没错——一直看着。
而这次,轮到自己去做了。
包得紧密的信盒,那重量沉沉的落在心上。
虽然不知道凭自己的能力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但这并不能当作什么都不做的借口。
如果是红秀丽,一定会这么说吧。
驰骋在冬天扑面而来的激烈寒风中,璃樱单枪匹马,握紧缰绳加快了速度。
● ● ●
刘辉目送那小小的身影离开后,一个人回到东坡关塞。
静兰已经牵着马在半路上等待了。
「陛下,璃樱呢?」
「喔,孤把信交给他,他就回去了。」
静兰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开口,也没生气。
仿佛看穿刘辉内心想法似的,静兰只是瞪着刘辉。
「如果那是你想过才做的决定,那就这么办吧。不管是日期,还是璃樱的事。」
虽然是兄长,但现在静兰也是刘辉的臣子。
「……话先说在前面,关于软禁璃樱一事,我可是不会认错的。」
「好啦好啦,孤明白了。」
就这样回到东坡关塞后的几天,刘辉都没有返回江青寺,待在郡府确认各州的重建状况,或是处理蝗灾的后续。就在这段期间的某个夜晚,事情发生了。
那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不知道翻了几次身,终于开始有点困意时,突然有种头发遭到拉扯的感觉。当时发生的事究竟是梦还是真实,之后也还是不明白。
……忽然吹过一阵风。明明是寒冷的冬天,那阵风却带着一股温热,令人不是很舒服。
刘辉背脊一凉,朦胧之间眨动双眼。
瞬间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睡前明明记得已经熄灭的灯火,却在眼角闪着火光。
(……?)
四周的家俱虽不陌生,但很明显地,都是些不属于东坡关塞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屋内放着那口再熟悉不过,秀丽沉眠其中的白棺,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浮动着白影。这里是棺木之室。
(……江青寺?)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恍惚的脑袋角落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一定是梦。
咻咻、咻咻。由远而近,传来一个奇异的声音。
接着,一股尸体的腐臭味扑鼻而来。想伸手捣住鼻子,身体却像是鬼压床般的动弹不得。黏腻讨厌的汗水,如瀑布般流了满身。
咻咻。又听见那讨厌的声音。咻咻、咻咻。声音越来越近,腐臭味也越来越重。那臭味浓烈得鼻子几乎都要变形了。
声音与味道就这样停在「棺木之室」门前。咿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或许被鬼压只是错觉。因为刘辉确实转头朝门的方向看去。如果真的被鬼压而动弹不得,刘辉不该看得见那个。
在蒙上一层夜色的门外,有什么拖着脚步走进来了,当映入眼帘时,一股恶寒沿着刘辉的背脊爬上来。那看起来——是个人,身高和刘辉差不多,身上缠着勉强看得出原本是衣服的破布,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腐烂的,一边走,那些腐肉便一边掉落,露出里面的白骨。走动时,从身上流下的腐水散发恶臭,难以分辨是血
还是什么。头部也只有一半还剩下肉,另一半披散着一头长发,但就连长发也只剩下半边。
那腐臭的僵尸看都不看呆若木鸡的刘辉,拖着残缺的身体,径自朝秀丽的棺木接近。
「——唔!」
刘辉睁大双眼,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
腐臭的手,抓住棺木边缘。僵尸探头朝里面看。刘辉拼命想移动身体,同时想说服自己这是梦。这只是个梦罢了。然而内心涌现的恐慌令他着急,眼前非现实的光景又让他的思考陷入混乱。搞不清楚为什么梦竟会成了现实。为什么没有半个人过来。不,这一定是梦。就在动弹不得的刘辉眼前,僵尸开始咔啦咔啦地摇晃起秀丽的棺木。刘辉想大喊「住手」,却还是发不出声音。就在此时……
「……住手。」
棺中传出以平静口吻说话的声音,那并不是秀丽。虽然是秀丽的脸,但不同于有些粗鲁的秀丽,带着优雅的动作从棺木起身的,是另一个姑娘。
「绝对不允许你加害江青寺中的任何一人,快点住手。」
刘辉凝视着那既是秀丽又不是秀丽的姑娘。忽然想起珠翠说过的话。
『除非发生意料之外的不测,否则另一位女子是不会起来的。』
那是守护秀丽魂魄的另一位女子。和秀丽不一样,她有着成熟大人的稳重与高贵的威仪,每一个动作及表情都令人联想到有气质的公主。
黑夜森林般的双眸。刘辉想起珠翠最后只在刘辉耳边轻声说出她的名字。
——果然,是她。
她说完后,僵尸便拖着脚步退下了。未察觉到刘辉的存在,她继续用深痛恶绝的眼光看着僵尸说:
「没想到你竟会追着秀丽大人到这里……不过看来,你那副身体也已经撑到极限了……晏树依然不择手段的想夺走秀丽大人的棺木……」
她闭上眼睛,咬着嘴唇思索了一番后——
「……我明白了……你就把棺材……带走吧。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保护秀丽大人的话……」
刘辉大为混乱。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否顺利移动了指尖,她终于发现了刘辉,反射性地望向他。跟在屋内一角的刘辉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惊讶地睁大双眼。
「……您的魂魄也真是飞得够远了……对您而言,秀丽大人一定很重要吧,陛下。」
接着,她便微微一笑,深深对刘辉低下头。
「保护秀丽大人是我的任务,现在我非走不可了……不用担心,陛下。这次之后『我』不会再醒来,今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此时,刘辉才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封书信。
不知道鬼压床的情况是什么时候解除的,只是一心想着要交给她,回过神来的刘辉已经将那封书信扔给她了。
模糊的视野,看见揉成一团的那封信落在她手心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接下来又是那种头发被拉扯的感觉。
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从边缘开始变黑。只剩下耳中听见她躺回棺木的声音,和僵尸腐烂的手抓住棺木,令人嫌恶的声音。
接着听见的,便是棺木被僵尸拖行于地上时发出的声响。
在这之后,刘辉的意识便中断了。
● ● ●
——在那之后,刘辉好几天都发着高烧,无法动身返回江青寺。
静兰和楸瑛担心整天冒着汗,昏睡不起的刘辉,费尽千方百计求医。正好附近的道寺有缥家的医生路过,请他来看过之后,只说了「受到妖气缠身,在屋里放一碟盐,让他睡上一天就能祛除毒气,等烧退了再来叫我吧」,连一帖药也没开就走了。
静兰虽然骂着「哪来的蒙古大夫」,却按照大夫说的放了一碟盐,然后到了隔天,刘辉就真的退烧,也恢复意识了。
只是才一恢复意识,刘辉就奋不顾身的吵着要下床。也不管身体还虚弱,坚持要在当天中午之前回到江青寺。
问他原因,他也只说作了恶梦,虽然不记得内容,但却有不祥的预感。
……就在此时,来自江青寺的快马也抵达了。
邵可派来的使者送来一封信,信上是邵可凌乱的笔迹。
上面写着,几天前的一个夜里,秀丽的棺材从「棺木之室」凭空消失了。
现场留下给刘辉的一封信,邵可也将那内容抄写在信末了。
『……没有留下寄信人的名字,笔迹应该也是经过刻意改变的。
书信内容如下:
「红秀丽的人,我带走了。
要她回来有两个条件。
第一,无论会谈内容为何,紫刘辉必须答应绝对会将王位禅让给旺季。
第二,要紫刘辉将禅让内容亲笔写成声明文,在会谈开始前的半日以内,带到贵阳来。
来的时候绝不能有任何人同行,要是看到出现任何一个近臣的身影,交换条件将立刻失效。
若上游两项条件无法配合,就当红秀丽这条小命要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