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3 邻家百合白 有你能使鬼推磨

黎深第一次跟百合相见,还是在相当年幼的时候。与其说是相见,倒不如说是从出乎意料的途径得知了百合存在的黎深主动去见她更恰当。

那时候,在被定为禁域的树林深处,位于小瀑布附近的一棵桃李树下,百合正在花瓣如白雪飘落的地方,独自一人弹着琵琶。

“……你就是百合吗?”

百合抬起脸来时的表情,黎深至今也记得很清楚。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脸能绷紧到这个程度,在看见的时候没有惊叫出来反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的确是一张会令人不由自主地问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这类问题的脸。

没有等待百合的答案,黎深就大声叫了出来。

“你听好了!我绝对不承认你是哥哥的未婚妻!”

百合的沉默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马上就耸了耸纤细的肩膀,一脸不悦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我决定的事。而且我想你应该很少有机会见到‘百合’的。”

说完,百合便无视了黎深的存在,马上就回到府邸里去了。

——自那以后没过多久,黎深就明白了百合的话中含义。

大姑母•红玉环。把一位“少年”介绍给黎深认识。

“以后他就会守候在你左右,名字是让叶。你就把他当作自己的辅佐,善加运用吧。”

黎深感到很惊讶。虽然换成了男装,气氛也完全不一样,但是从看到黎深时露出的那张嚼碎了黄连般的脸看来,她毫无疑问就是桃李树下遇到的那位“少女”。

“让叶?应该是百合才对吧?”

大姑母发出了铃铛般的清脆笑声。过去在国王的后宫极尽荣华的她的美貌.至今也风韵犹存。

“真是个坏孩子呢,黎深。还真亏你找到了这孩子。不过,百合是邵可的人。侍奉你的是名为让叶的少年。你不必担心,马上就会习惯的。为了将来考虑,百合必须学会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现在还是作为少年比较适合。”

这个孩子是为红家养育的孩子,你要好好爱惜——大姑母笑着说道。

由玉环亲手训练出来的百合,那种变化的确非常彻底。先不说不经意间的举措和表情,就连声音都能完美地区分使用。在一族之中,都没有人能察觉到“让叶”和“百合”这对兄妹其实是同一人物这个事实。即使在跟黎深两人独处的时候,她也没有再变成那时候的少女——“百合”。

从跟“让叶”相见的那一天开始,黎深就真的没有再见过“百合”了。

……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有两个名字。

我能回想起来的最久远的记忆,就是玉环夫人说过的话。

“我给你两个名字吧。

作为男孩子的名字,是让叶。

作为女孩子的名字,是百合。

女孩子的百合总有一天要许配给长子•邵可,而在那之前,你就作为男孩子的让叶侍奉次子•黎深吧。”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成了百合,同时也成了让叶。

“你是红家的人。必须只为红家而生,也只为红家而死。”

那就是玉环夫人的口头禅了。

在玉环夫人猝死之后,我也没有改变,也无法改变。我没有其它的容身之所,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剩下给我的也只有玉环夫人的琵琶音色,还有她的这句话而已。

所以我就这样留在了红家。就这样作为黎深的从人“让叶”,在本家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把年幼的玖琅拉扯大的,也基本上可以说是我了。

……从我看来,红黎深这个男人非常容易看透。

从出生以来到现在,他喜欢的东西就只有唯一一个。

他的世界完全是围绕着唯一的兄长而转动的。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旁边观察着红黎深,恐怕没有比他更容易彩头的男人了。他想的事情也可以轻易推测到,所有的行动也是那么的可笑。

(真是个笨蛋啊。)

看着黎深的话。心里就不由自主地这么想。而且也很想苦笑地说一句“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其它人却基本上会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因为这样,在邵可大人不在家的期间,名为善后的麻烦任务都基本上会落在我的头上。

在他们的父亲•红家宗主去世的时候也一样。

家人们一个个都脸色煞白地拉着玖琅哀求道:

“玖琅大人!请您不要去好吗!?”

“吵死了。快让开!黎哥哥就由我来面对面跟他谈!否则的话事态就无法收拾!”

家人们都快要哭出来了。玖琅如果去见黎深的话,那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事态肯定会越来越恶化的。可是在前宗主已经去世、红邵可也被玖琅赶出家门的现在,能劝服玖琅的人就——

“好了,玖琅,冷静点,在这里停步吧。”

看到挡在回廊前面的年轻人。家人们都马上安心得快要瘫倒在地了。在这两年里虽然一直奔走于红州各地指挥着红家的所有事业而不在家——但是现在终于回来了啊!那可是玖琅愿听话、也能对黎深有什么说什么的少数人之一。

玖琅不禁皱起了眉头。

“让叶!你这段时间到哪里——”

“给我站住,真是的,你们这三兄弟到底要给人添多少麻烦才甘心啊。”

玖琅满脸不情愿地停住了脚步。呆子长兄很少会回家,次兄则我行我素。可以说,在身边养育着玖琅的人就是让叶,所以玖琅在让叶面前总是占下风。

“你也太勉强了,玖琅。你以为不快点把黎深推上宗主之位,他就会消失影踪吗?”

身在远方的让叶,在得知玖琅趁黎深去朝贺而不在红州的期间把邵可赶出家门,在一族会议上把黎深推上红家宗主位置的时候,也同样不由得仰天发出“弄砸了~”的叹息之言。黎深绝对不可能不生气,可是让叶也同样明白玖琅的心情,所以也没有生他的气。

让叶轻轻戳了戳玖琅的额头。

“来,打起精神吧,玖琅。我会想办法处理的。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状态下扔下你和黎深全家一起溜到了别处的邵可大人,我也已经把他叫回来了。”

“让叶!怎么做这种多余的——”

“我不听你说,你快点去想办法收拾眼前事态吧。黎深胡乱盖上的红家宗主印鉴.是我很久以前就偷换下来的伪造品。黎深下达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命令,都可以全部当作废纸处理掉。真正麻烦的问题,我会先抽出来进行处理,不过光我一个的话也是很有限的,剩下的就交给你啦,玖琅。”

放松了紧张状态的玖琅,终于恢复了让叶熟悉的十几岁少年的表情,点了点头。

让叶一边前往黎深所在的离屋,一边把手掂在下巴上。

(说起来,上次跟黎深见面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让叶长年以来都作为“黎深商量窗口”,整天到晚都连续不断地听着诉苦者的哭诉。不过在邵可归家之后,让叶就干脆摆出“要商量请邵可大人”的招牌把责任全部转嫁过去……不对,是转送过去了。所以让叶现在还没有跟邵可以及他的夫人和女儿见过面。这么说来,也就是有两年没有跟黎深见过面了。在这期间,让叶收到了黎深的“头发长了,你到底在哪里干些什么”这么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于是就把“为了协助玖琅的工作在红州各地转圈,因为你什么都不做”这种带有挖苦意味的话写在回信上了。

(现在想起来,黎深写信还真是非常少见的事呢。)

他肯定是闲得不得了。

在走进房间的瞬间。让叶顿时感到一阵寒意。那劈里啪啦的溅着火花的怒气也传递了过来。很糟糕,黎深已经气怒到难以平息的地步,肯定是不可能轻易扑灭的。

隔了两年不见的黎深就像烈火一样愤怒。他看见让叶,马上哼了哼鼻子。

“……终于来了吗,让叶。快马上把真正的宗主印拿出来。”

就连让叶也不禁屏住了气息。看来的确是相当火大了。

“快拿出来。我看该不会是连你也想要把我推上红家宗主之位吧。就趁这个机会,我要把红家整个连根拔起。要是碍事的话我就连你也杀掉,不,你应该反过来帮我的忙!”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让叶拨了拨前发,跟黎深正面相对。没必要跟他耍小手段。

“我不会给你的。因为你不是红家宗主嘛。我不能把印鉴交给不是宗主的人。如果想要的话,就是那个——所谓的‘跨过我的尸体走过去’吧。”

“你干嘛说得这么自暴自弃?”

“那应该是你才对吧!黎深,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如果把宗主推给玖琅的话,我就会正式离开你的身边成为玖琅的辅佐。我不能让玖琅孤零零一个人留下。如果没有任何人帮忙的话,那就由我来帮忙。所以你和邵可大人也可以随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啦。”

“为什么你在生气啊?”

让叶不禁哑然

。还问为什么?这一个月来,红家一族因为黎深的众多报复行动几乎陷入崩溃状态,其余波甚至影响到毫无关系的庶民和整个红州,让叶和玖琅整天都在为收拾事态而奔波劳碌。

“……我说黎深,不是开玩笑,我真的完~全~不认为你适合担任红家宗主。虽然不能在身边看到你众多的可笑奇怪行径有点可惜,我也完全不打算用‘求求你当红家宗主吧’之类的口吻来拜托你。就算你成了红家宗主.我也不觉得玖琅会减轻负担,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变化。但是,玖琅至今为止都代替了为所欲为的两个兄长而独自一人在努力,难道你就不能实现他的一个愿望吗?黎深,如果你在这时候把全部都推给玖琅而辞掉红家宗主之位……我一辈子都会瞧不起你的。”

真是说了一句蠢话——让叶在内心叹息道。

就算让叶再怎么说,黎深也是不可能在乎的。在世上对黎深具有影响力的就只有邵可一个,不管让叶是不是瞧不起黎深,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啊。

黎深一脸不悦地皱着眉头,经过一段沉默后,就“啪啦”地打开了扇子。那是他对什么事感到在意时的动作。到底是对什么在意呢?无论如何,能说的就先说出来吧。

“我只是为了说这个而来的,毕竟我也不认为我能阻止你。还有,再过一会儿,你最喜欢的邵可大人就会回来,你至少在那之前老实呆着吧。”

※※※※※※※※※※※※※※※

自那以后过了半个月的一个晚上——让叶久违地坐在桃李树下弹起了琵琶。就好像身体的一部分似的,完美地握在手掌上。仅仅是这样,就会令让叶的心平静下来。小瀑布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舒适。虽然本来也很喜欢弹琵琶,不过让叶最喜欢的则是在这个地方弹琵琶。

(……如果黎深成了宗主的话,那我该怎么办呢?)

让叶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按照玉环所说的那样,为了红家而生存至今,但是玉环和前代宗主都去世了。也许已经快走到分岔路口了吧。

(玖琅先不说,如果黎深成了宗主,那么“让叶”也根本没必要存在了吧。)

充当黎深辅佐的人,有玖琅一个就足够了。如果不是宗主而是辅佐的话,玖琅一个人也完全能干得来。“百合”什么的就更没有人需要了。眺望着如同蜷缩在黑暗中的老虎一般的、宽阔无比的红家府邸,红叶不由得感到自己在世界上只剩下了孤身一人。

那时候,黎深突然从深夜的黑暗中钻了出来。

“喂,让叶!”

“呜哇!是、是黎深吗?吓死我了,你总是会像妖怪一样出现啊。

“什么叫妖怪!快把宗主的印鉴给我。”

让叶仔细地打量着黎深,过了一会儿,又不禁破颜笑道:

“你接受了吗?真不愧是邵可大人。果然把你说服了呢。”

让叶从怀里拿出了宗主印鉴,交给了黎深。

“……我很高兴。这样玖琅也会很高兴的。谢谢你,黎深。”

但是,黎深却不知为什么鼓起两腮。明明把宗主印鉴交给了他,却还是没有离去的意思。

“一个个都在说玖琅玖琅的——”

“那当然了,玖琅又老实又认真又懂得体贴人又可爱,你就又任性又妄自尊大又整天给人添麻烦又不可爱,这是没办法的事啦……不过,我也理解了你付出的代价……我算是对你刮目相看了。因为就算由邵可大人来说服你,我其实也只抱着五成的希望。”

黎深从来不会为了应付场面而随便撒谎。更何况那是跟邵可立下的约定,那就绝对不会违背了。这样一来,黎深就一辈子都不可能逃脱红家的枷锁。

就算黎深作为宗主什么都不做,“红家宗主”这个枷锁也非常沉重。挑起家门九族、红家门下贵族以及红州所有一切的最终责任。这个枷锁的重量,跟玖琅根本是没得比的。

“……我说的也只是‘让玖琅做太可怜了,所以就由你来做’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你很讨厌红家。可是你却选择了一辈子作为那最讨厌的红家的宗主生存下去。偏偏是那个跟忍耐无缘的你选择了这条路……所以,我真的对你刮目相看了。”

黎深瞥了让叶一眼,然后又把头扭过一边。

让叶稍微有点踌躇地问道:

“……那么,邵可大人已经回去了?”

“嗯。”

是吗——让叶发出了安心的叹息……她并不是太想见到邵可。

“头发长了。”

黎深突然以傲慢的口吻说道。让叶吃了一惊。

“还说什么长了,那也长得太厉害了吧。为什么你不剪掉嘛。来,坐下吧。”

让叶从怀里拿出了梳子和剃刀。以前为黎深剪头发都一直是让叶的工作。

绕到了黎深的背后,把束起头发的发带解开。沙啦啦……一头直发落到了让叶的手掌上。只有这头直发是性格各异的三兄弟的唯一共同点。同时也是红家的特征。身为三兄弟的大姑母的红玉环,听说年轻时也是以一头黑珍珠头发的美女而名扬天下的。

让叶虽然头发也留长到了腰部,但是却混有卷毛。真的很羡慕黎深的发质。

“呜哇……真的很长啊。又不是杂草,连发尖也没有剪呢.啊~发现开叉头发了。”

“吵死了,要剪就闭着嘴巴剪。”

“行啦行啦,过了两年你也还是个任性的大少爷呢。”

把手帕浸在瀑布的水中,一点点浸湿黎深的黑发。然后再用梳子梳理好。黎深本来是乖乖地坐在那里的,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把让叶刚才弹的琵琶拉了过来。

令人惊讶的是,黎深竟然开始随手弹起了琵琶。

在淡淡的月光之下,让叶一边梳理着他的头发,一边轻轻闭着眼睛,倾听着黎深的琵琶声。

冷漠、傲慢而且高高在上,那是单凭一个人来完成一切的世界。然而,黎深所爱的却并不是他自己。除了心爱的东西之外全都不需要——这样一种彻底的傲慢,以及无止境地等待着的孩子般的恳切愿望,由此而导致的与世隔绝。无论是孤独和黑暗还是寂寞,也绝对不会随便用别的东西来填补。彻头彻尾的冷酷和自私——完全的笔直而不懂弯曲。无论缺乏任何一部分都无法成立的、充满危机感的均衡性,那是世上只有黎深才能演奏出来的音色。

让叶听到了久违的黎深的琵琶声,不禁露出微笑。

“……啊啊,真的变厉害了呢,黎深。只有你演奏的琵琶是我喜欢的。”

要是不知道邵可的音色的话,就一定会给他当代第一的评价。无论是碧家还是蓝家,都绝对不会有这种程度的名手。虽然弹琵琶从以前开始就是红家的家艺——但是黎深的琵琶技艺甚至能跟玉环相匹敌。

不知为什么,琵琶的声音突然断绝了。明明受了称赞,可是黎深却露出了一脸不悦的表情。

“让叶。”

“什么?为什么在生气嘛。”

“少废话。我要参加国试,明年就要去王都。”

让叶的双眼马上变成了小圆点。

“……明年去王都,是指会试吗?今年的国试已经早就开始了啊,

“从内部搞关系硬挤进去。”

“那虽然是可以,不,怎么了,打算给宫廷效力?你吗?当官吏?没发烧吧?”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黎深要当官吏?老实地参加国试,成为进士,以新人的身份在上下关系严格的官吏社会里从低做起?让叶顿时打了个寒颤。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要参加国试!还是算了吧!你要留在邵可大人身边的话,还有其它各种借口可以用啊——”

“这是哥哥说的。如果打算来的话就接受国试,除此之外他都不会承认。”

“……是邵可大人吗?……哎呀。”

黎深对兄长以外的“其它人”没有兴趣,最多也把他们当成是路边的杂草而已。让叶也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都没有深入干预黎深的事情。由于认为那都是白费力气,让叶怀着半有趣半无奈的心情观察着黎深,尽管有时也会做做善后工作,但也没有想过要改变他。

(……不过,邵可大人原来还没有放弃呢。)

让黎深到不得不跟“其它人”接触的地方去。

让叶闭上了眼睛。邵可真的很狡猾,他总是为所欲为,什么都不说。既然如此,如果他像黎深这样丝毫不理会其它人死活的话……自己就可以干脆地讨厌邵可了啊。

“百合姬……黎深壑玖琅——还有红家,都拜托你了。只要有你在,我就能放心离开。”

……邵可的温柔,有时却显得很残酷。所以比起邵可,让叶更喜欢黎深多一点。

相对于邵可那冷漠残酷而温柔的琵琶音色,让叶更喜欢黎深那不带一丝温柔的音色。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是国试吗。那么,内部工作我可以帮你解决,不过你要注意别给人添麻烦。不过我想你绝对会添麻烦的……真令人担心。”

“在说什么?你也要来。”

“咦?去哪里?”

“当

然是王都了。明年去会试的时候,你也来吧。不然谁来照顾我。”

让叶停住了手,仔细地观察着近在眼前的黎深的眼眸。

让叶至今为止都没有离开过红州——只有这个是不被允许的。

“让我到贵阳?不过那个……‘把我带去就会有麻烦’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至今为止,无论是玉环还是前代都不允许做的事,黎深却简洁明了地说了出口。

“你在说什么?光你一个人的话要怎么样都行。”

让叶的心中顿时燃点起一个小小的希望。虽然一直在考虑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答案似乎已经掉在自己眼前了……一直以来,让叶都怀抱着一个心愿。

——王都。如果黎深愿意把自己带去王都的话……

让叶希望去见一个人。

但是如果见到那个人的话,恐怕自己就不能再回来红家了吧。不过,在红家的“让叶”和“百合”都已经完成了使命,恐怕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吧。

(到明年之前把工作交移给其它人,接下来就……啊啊,还有服侍黎深那件事啊。)

不过自己也曾经做过,到明年之前总应该能找到吧。

剪完头发之后,让叶又涂上山茶油,细心地把黎深的头发梳理到发光为止。想起来,黎深就只有在剪发的时候才会老实呆着不动。整理完头发后,让叶就对着黎深笑道:

“明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谢谢你,黎深。”

“要谢的话就别用嘴巴,用东西来还吧。”

“呜哇,这简直是三流坏蛋角色的台词啊,这样的人竟然是我的少爷,真是可悲。那么,就用弹一弹琵琶来当谢礼吧。”

黎深吃了一惊。即使是黎深的命令,让叶也是很少会弹起琵琶的。

让叶拿起了手感熟悉的琵琶。只是今晚的话,就为黎深弹一次吧。

让叶一定不会看到成为进士之后的黎深。

在明年的会试来临之前,就先把所有该做的事做完,等黎深在国试中及第之后就离开吧。

……让叶从没抱过“黎深也许会改变”的念头。但是。正如让叶前往王都“与命运相见”一样,黎深的命运恐怕也会在那里等待着他。

毫不逃避地跟黎深正面相对、理解他,接受他,并且能改变他的人——黎深也许会跟这样的人相遇,然后有朝一日,他那紧紧封闭的世界就会迎来被打开的瞬间。

对于自己无法看到这一瞬间,让叶感到稍微有点可惜。

“……黎深,我对你有一个忠告。虽然你追着邵可大人是无所谓,不过如果有其它牵引着你的心的东西,你就绝对不能当作没见到。你必须要掌握在手上,不能放开。因为那是对你的人生来说绝对必要的东西。”

唯独是有谁敲响他孤独世界之门的声音,是绝对不能听漏的。

黎深忽然向让叶看了一眼。那拒绝任何人的双眸,即使面对让叶也毫不例外。

那种孤独,以及黎深在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去理解自己的大人们之中中生活的日子,让叶都看到过了。爱着黎深、理解着黎深、守护着黎深至今的人就只有邵可一个。所以黎深的世界里就只有邵可一人。

正因为如此,让叶才会为黎深而祈求。连寂寞的感情也不知道、把除了自身唯一愿望以外的东西都唾弃为毫无价值的东西的傲慢少年——但愿在将来的某一天,有谁会强行把他的世界之门撬开闯进去,把他拖出来,让他知道外面还有着无数世界的门扉——

“要当个好男人啊,黎深。你毕竟是邵可大人的弟弟,应该是有这个素质的……大概吧。”

然后,让叶就弹起了琵琶。

过年后——让叶和黎深为了赶赴会试而前往贵阳。

“……真是难以置信。”

让叶坐在不断晃动的马车上,露出仿佛嚼碎了黄连似的表情。那当然不是对黎深尽管每天为所欲为也同样以首位突破州试发表的感想。

“你竟然把我挑选的随身侍从全部解雇掉,究竟想怎么样啊?”

“哼,当然了,一个个都是我看了就不爽的家伙。”

“开什么玩笑,那都是我千挑万选才选中的最佳人选啊。是我好不容易才发掘出来的、即使面对你那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姿态也能勉强坚持下来的、简直是国宝级的超级稀有的人材耶——现在已经是绝种了!”

别说是日后教育,有时甚至是让叶挑选回来的那一刻就被黎深解雇了。

虽然不知道黎深说了些什么,但是那些人全都哭着回来了。让叶现在也很想哭。

只要对方不是让叶,黎深就会变得很恼火,受害范围甚至不断向周围扩展,让叶只好亲自挑起所有照顾他的工作。因为周围的人太可怜,所以根本就没办法离开。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嘛!那些人个个都应该干得比我好的啊。”

“真是烦死人了。而且你事到如今干嘛要做这种事?”

“呜!”

让叶一时语塞了。当然也不能照直说是为了给自己将来离开做事前准备。

“……没有啦。哈哈哈。你也成了红家宗主,也要在贵阳过新的生活,我想再增多点人手也好嘛。”

“我不需要,什么‘哈哈哈’啊。”

“怎么可以!还是雇几个吧!而且我说啊,你这两年来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让叶离开的这两年,都从没有发生过因为接到跟黎深相关的哭诉而被迫前往处理的情况。明明如此,在让叶刚回来的时候,只要稍微把照顾的工作交托给别人,他就马上发怒了。

“明白了。你因为有邵可大人他们在,其它就怎么都无所谓吧!”

“那当然了,而且你就是最方便的。”

“哼,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干,害得我不得不自己一个去做旅行准备和搬家准备之类的麻烦事。这几个月是在忙死了——哈啾!”

让叶颤抖了一下,打了个喷嚏。现在已经是刚过新年的隆冬季节,虽然听说过冬天的紫州比红州还要寒冷,不过还真有点超乎想象。

(呜……最近的确总觉得身体很疲累,可能是感冒了吧……)

忙碌于大量工作的日子也告一段落,紧张感也松弛了下来。大概是疲劳感一下子涌出来了吧,刚察觉到这一点,就开始觉得有点浑身发热。病就源自于感觉——

黎深向这边扔来了什么东西。让叶看到扔过来的东西,不禁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偏偏要把扇子扔过来啊。如果要表现你的温柔就应该扔来温石或者大衣吧。难道你打算说什么夏炉冬扇的比喻,用这个来绕圈子讽刺我是个没用的废物吗?”

“你还真知道啊。你就拿着它先一步到贵阳去,把府邸打理得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做好迎接我的所有准备。别把感冒传染给我。”

“呜哇——你这家伙真是差劲!竟然还有这种人。”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让叶也的确很在意贵阳府邸的情况,所以就决定先一步前往贵阳了。她希望在事前亲眼确认一下仆人们的身份和性格。顺便在黎深到达之前慢慢休养治好感冒。的确,传染给面临考试的黎深也是应该极力避免的事。要是那样的话,就会成为一个子子孙孙都受尽挖苦欺负的题材了。

刚想站起来转移到后续马车去的瞬间,视野中的世界就顿时发生了异变。

(咦……?怎么回事?)

脚上无法用上劲,两膝都弯了下来。脑海中蒙上了一层白雾,视野在晕眩的同时也出现了闪烁。最后只看到黎深那大吃一惊的样子——让叶的视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一角,只留下了被黎深抱住的微弱触感。

※※※※※※※※※※※※※※※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非常温柔的琵琶声音。

(邵可大人的琵琶……)

在开满花的桃李树下,无数如白雪般的花瓣不断纷飞飘落。

自从初次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天开始,那里对她来说就成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你就是百合姬吧?”

在蜷缩着小小身体的百合面前,出现了一个年长的少年。

邵可在百合面前蹲下,擦掉了她的眼泪,温柔地拥抱着她。

“不要哭……”

然后,邵可就弹起琵琶安慰着她。

把琵琶交给百合的人,以及教会她弹法的人,都是邵可。

“你好好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得到自由的。”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红家的鸟笼中放出来——……

……就这样。玉环夫人去世了,邵可也没有再次弹起琵琶。

残存在百合手掌上的,就只有邵可给她的琵琶,还有记忆中的音色,最后是取消婚约的话语。

百合哭了出来。

(太过分了……)

自己并没有希望他做这样的事,自己并不需要这样的自由。

(讨厌死了。)

那温柔到极点、却残酷到这个地步的琵琶音色,百

合从来没有听过。

百合哭着醒了过来。不知哪里的昏暗天花板,在眼泪中显得朦胧而歪扭。

她听到了琵琶的声音。不过。这种冷酷到极点的音色,并不是邵可大人的音色。

转头看去,残留在眼瞳中的最后一滴泪水滑落,黎深正在那里弹着琵琶。

察觉到她醒来的黎深停住了弹琵琶的手,鼓起两腮一脸不悦地托起了腮帮。

“醒了吗?这次你的脑袋总算是正常了吧?”

“黎深……?这里是哪里?”

“贵阳的红府。我可真的要睡觉了啊。”

黎深摆出一副不满的表情,大步大步地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百合莫名其妙地坐起身子,只感觉身体非常倦怠,非常沉重。不,真的太沉重了。她还以为身上被放了一块重石,往身上一看——原来不是重石,而是一个小孩子伏在百合的身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地着一包药。

百合仔细地打量起那个孩子来……是个不认识的少年。

摇了他一下。少年就擦着眼睛醒过来,看见百合马上眼前一亮。

“啊,姐姐,你病好了吗?你连续几天都发着高烧,一直昏迷不醒呢。”

“……你是医生……应该不是吧?”

因为也养育过玖琅,所以在面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变成“百合”。

“嗯,因为被命令要照顾你。”

“被谁命令?”

少年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只有房间内只有两人,才摸着胸口放下心来。接着他就像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似的,眼睛里不断地冒出大滴大滴的泪水。百合吃了一惊。

“怎、怎么了呢?”

“不……我自己也不怎么清楚……在莫名其妙的期间,就被刚才在这里弹着琵琶的那个人带走塞进了马车里,叫我先照顾一下生病的你,还说如果逃跑的话就会把我扔去给狸猫吃掉,还要诅咒我到末代什么的……”

百合真的很想把这些话都当作没听到。黎深……他、他做了什么?

(咦,怎么了?难道在我病倒之后,黎深从哪个地方抢来这孩子,把他塞进马车带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不完全就是拐带小孩吗?

少年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仔细一看,那是一个五官端正的美少年。

“他把我带到这个府邸里,让我穿上这么华丽的衣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太大了,我想上厕所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怎么走才对……其它的人都对我很亲切……饭也很好吃,我也不想被狸猫吃掉……”

看来他说着说着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了。孩子以认真的表情抓住了百合的手。

“我们一起逃跑吧!那个人一定是人贩子,我和姐姐一定会被他以一两文钱的贱价甩卖到什么地方去的。因为姐姐很漂亮,要是你病好的话就会被侵犯的!”

百合不由得笑了出来。

(把红黎深唤作人贩子……而且还说什么侵犯……这个孩子可能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这可不是笑的时候啊!姐姐你也被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吧?而且在梦话中也对那个人说了许多‘讨厌死了’之类的话……”

“咦?梦话?”

“是的,你梦呓的时候,一边哭一边怒骂那个人贩子‘讨厌死了,‘快弹琵琶“不然我就不睡“过分的人“真差劲“笨蛋’什么的,还不停闹腾……然后,那个人贩子没办法,只好每次都弹着琵琶,直到姐姐睡着为止……”

咦?难道是个好人吗?少年不解地侧起了脑袋。

百合马上满脸通红。怎么会这样?自己竟然把黎深当成邵可来发泄郁愤了。

(呜哇,怪不得他那么不高兴,可是也亏他肯为我弹琵琶呢.黎深。)

本来的话,他应该会说什么“我才不管”然后走出去的啊。

百合重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少年。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咦……我、我叫绛。”

“我是百合。”

在已经暴露了女性身份的现在,也不能再以让叶自称了。

百合合其双手,向绎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家的主人看来对你做了很没礼貌没教养的行为,真是对不起。”

“咦?主人……难道姐姐是那个可怕的人的夫人吗!?”

百合的双眼顿时变成了圆点。接着她就大笑了起来,还把枕头拍得嘭嘭作响。

“夫人!?你、你说夫人……?呼哈哈哈哈,真是笑得我肚子痛,这可是天大的玩笑,不可能。要是真变成那样子的话,那人生就已经堕落到最底层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抱着肚子笑得不行的百合,绛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人贩子”来。

(不过那个人……)

虽然的确是一脸不高兴地把脸扭过一边,但是在马车上也让姐姐睡在膝盖上,也一直在弹着琵琶。如果知道他们是认识的话,看起来也像是担心的样子。

(……不过姐姐对他说“讨厌死了”……啊,难道那个人贩子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这位姐姐,然后被甩掉了吗……)

想到这里。绛不由得就同情起那个人贩子来了。竟然被这样取笑,那是多么可怜的人啊。而且还被这位又漂亮又温柔的姐姐说“在一起的话就等于人生堕落到最低层”什么的。

“我单纯只是他的仆人,因为是主仆关系,所以才叫他主人啦。……我说,绛。”

黎深把绛捡了回来,而这一点对百合来说则有着特殊意义。

“你有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瞬间,绛的脸上顿时丧失了所有感情,就像被冻僵似的变得毫无表情。

百合也没有继续追问。

“那么,你可以留在这里吗?”

“……咦?”

无论如何,黎深也是不可能因为同情和怜悯来采取行动的。就算绛看样子快要死在路边,也多半只会毫无关心地路过——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黎深把绛带了回来,那就是说绛本人深深吸引了黎深的注意。要找人照看百合的话,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是这孩子的话……)

或许就算自己不在这里,也会留在黎深的身边。

百合紧紧地握住了绛的手,趁机“威胁”起他来了。现在可不能选择手段。

“我说,绛。我可能说得有点不近人情,不过要是惹怒那个男人的话,这个世界就完了啊。在金钱和权力方面他简直是呼风唤雨,而且性格恶劣又爱记仇,完全不肯听别人说的话,也整天以自我为中心,鬼还比他好上一点呢。因为他真的是个毫无人性的超级残暴的家伙,为了保身,你还是老实点的好啊,干万不能有逃出去外面的念头。你要放开来想‘被那个男人盯上就注定自己倒霉’,要积极地走上第二条人生路哦。”

既然是注定倒霉……那还能积极地放开来想吗?绛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这时候的绛,心想百合也说得太夸张了。

但是之后的绛攸,将会彻底体会到这时候百合说的话完全是毫无虚假的真相。

“求求你,请你留在这里吧。”

“……不过。”

真难对付。但是,能吸引黎深注意力的罕见人材什么的。在世上又能有几个呢?

绛就是最后的希望了——百合的眼睛闪出了光亮。这样的话,就算是用强硬方法也必须——

“呵呵呵,你试一试逃跑就知道了。你是无法从这里逃出去的。其实这个府邸本来是大妖怪•狸猫王的大本营,届来黎深用必杀的傲慢攻击把狸猫王一伙全部消灭精光,于是就抢了过来。在那之后,这个府邸就成了一个就算想逃出去也只会整天在同一个地方转圈的诅咒之屋……你光是想去厕所也迷路了吧?”

天真的绛顿时满脸煞白。百合在脑海中就已经决定,必须马上向家人和“影”下达命令,在绛到处转的时候绕到前面去,改变各种摆设的位置。即使不这样做。红府的面积也宽广到足以容纳下一个小森林的地步。凭着小孩子的双脚根本不可能走到外门去。

日后绛攸的方向感觉之所以乱七八糟,其重要原因都是百合在这时候作出的彻底性指示……以后虽然百合也有点内疚,不过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

在那之后,百合就让绛好好在房间里睡下,自己就去找黎深。虽然她是第一次来到贵阳的府邸,不过构造方面却早就记在脑海里了。对于合乎黎深喜好的房间也心中有数。

“黎深,我进来了啊?”

咚的敲了一下门,然后向里面探头一看——果然在这里。

黎深正睡在床铺上。与其说睡,倒不如说是躺在那里。虽然换上了宽松的室内衣服,但是连鞋也没脱,头发也没解开,连一张被子也没盖。给人的感觉就是做什么都觉得太麻烦,于是干脆就这样躺下来,然后就睡着了。

百合无奈地走近了他,帮他脱了鞋,解开了束起来的头发。

(…

…真是的,这样子真的没事吗?能不能参加国试啊。)

好不容易把被黎深压在下面的被子拉了出来,给他盖上。在正式考试时要连续在那里过上几天,像他这样的大少爷真的没问题吗?

连睡觉的样子都是那么傲慢,这就是黎深的特征。百合轻轻弹了弹黎深的鼻子。

“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谢谢你……唉,不过拜托你啦。到会试之前就不要到处乱转,老老实实呆着吧。我也差不多要着手做离开的准备了,晚安。”

——次日。黎深就失踪了。

“黎深进了预备宿舍?”

数日后,接到了这个情报的百合不禁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在黎深突然消失之后,百合一边安慰哭着说“这都是我的错”的善良老管家,一边展开情报搜集。然而黎深的行动却实在出人意料。

本来还以为他在邵可府邸附近走来走去,没想到原来不是。以花街为首,他在各个地方都闹出了骚动,而且竟然还有同行者。经过调查,其中一个是拿着拐杖的青年——在紫州州试中以首位及第的郑悠舜,另一个是被誉为“会走动的凶器”的黄州州试首位及第者黄凤珠一起。

听说黎深就是被这两人带着进入了预备宿舍。预备宿舍是为了在贵阳找不到住宿处的考生、还有希望尽早进入宫城的人开放的宫城内宿舍——

自己做饭,厕所公用,没有洗澡间。洗衣服自然是自己来了,狭窄的房间里就只有书桌和铺着薄被的床铺。对话会被所有人听到,也会有老鼠和蝙蝠出没,当然也没有私人空间,好像也没有热水囊。

另外,现在离本试的时间还有一个月那么长。

百合不认为黎深会逃回来,逃出来的反而应该是周围的人吧。

(呜~哇~竟然要一个月都跟黎深在一起,就算本来会合格的人都会落榜了吧……大家对不起了。)

百合从心底里对今年参加会试的考生表达了同情之后,马上决定停止搜索行动。

正当她一边走一边作出指示的时候,绛啪嗒啪嗒地从前面跑了过来。

“百合小姐,有信寄来了。嗯,玖、玖琅大人……是这个名字的人寄来的。不过那个……听说送信来的人不小心掉在雪里面,那个,弄湿了……"

看到绛那副沮丧的模样,百合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事的,也勉强可以读到吧。谢谢你送来给我,嗯,是玖琅的信吗……”

可是没想到不是寄给“让叶”而是寄给“百合”,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嗯……有个地方笔迹渗开了读不出来……什么什么……‘多多拜托,请您为兄长黎深……妻子吧’?难道是‘找个妻子’吗?……唔。”

请您为黎深找个妻子——!?

(玖琅,怎么把这样一个史上最大难题推给我了啊……!,!)

百合顿时浑身打颤。黎深的妻子!那到底是怎样的妻子,那简直比寻找七大奇宝还要困难。

百合不由得抬头望天。没办法,就把这看成是身为黎深随身侍从的最后一件大工作,在离开红家之前,试试看能不能死马当活医吧。

百合思考了一会儿,决定首先就跟贵阳第一妓楼取得联络。

从黎深擅自进入预备宿舍以来,已经过了十天——

“百、百合小姐……那个,把我捡回来的那个人……现在不能跟他见面吗?”

百合正在跟绛一起吃早饭。

在百合认真开始教育后,绛在转眼间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的领悟能力异常之高,是个非常聪明的少年。更重要的是,绛自己也非常热心地投入到学习中。

百合为了拖延这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首先就称赞了绛一句。

“拿筷子的手势已经变得非常灵活了呢,很了不起。就奖励你栗馅团子吧。”

看到百合把最喜欢的栗馅团子分给了自己,绛马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希望变得更有用,不让百合小姐、还有那个捡我回来的亲切好人蒙羞。”

百合的筷子顿时停住了……刚才,自己好像听到了某个珍奇的词汇。

“……绛……那个,刚才……你说什么‘亲切’了吗?到底是指谁?

“指谁……那当然是指黎深大人了。他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高兴。虽然在百合小姐面前说了很过分的话,不过我是知道的。那是掩饰羞意,是爱情的反向表现吧?黎深大人又亲切,又温柔.真的是个好人呢。因为百合小姐照顾的人,不可能是坏人。而且,这个府邸的人都非常优秀,也亲切地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真地感到很羞愧。我误会了,刚开始还把他叫做人贩子什么的……”

百合的筷子哐当地掉了下来,双手不停地颤抖。怎么会这样——

怎么办好——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黎深吧,绛的脑子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化——!(顺便一提,光是跟黎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一定会是品格优秀的人。所以从结果上来说,红府里面就集中了大量在品格人格上都非常优秀的人。)

“自那以后,我都没有见过黎深大人……他怎么样了呢?”

“咦!?啊,那个,因为有点事,黎深暂时要住在别的地方。”

百合被“亲切好人”这个发言打乱了心思,好不容易才答出了这句话。

绛看到吞吞吐吐的百合,不由得恍然大悟。

(放下百合小姐到别的地方去住……难道黎深大人移情别恋了吗!?)

绛非常喜欢百合。同时,那其实应该是很亲切很温柔的黎深大人。如果真的对百合小姐抱着单方面的恋爱的心理的话,他就想自己是不是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百合回到了现实,“呼……”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笨蛋黎深什么也没带,就穿着贴身衣服去了预备宿舍。这十天来,虽然不知道他在那以自给自足为原则的宿舍怎么过的——不,其实已经推测到他肯定是给哪个亲切的人添麻烦了——不过也应该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话说回来,他竟然过了十天都没有向家里吭一声,真的有点吃惊。

“不过,我想很快就会写信说什么快把食物和穿的衣服带过来之类的话——”

绛吃了一惊。黎深大人,那样的话就会越来越被百合小姐讨厌了啊。虽然黎深大人可能是想吸引百合小姐的注意力而做出这样的事,但却是反效果。先是移情别恋,现在还大摇大摆地要人家把饭和衣物带去情妇家里什么的!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彻底暴露出一个差劲丈夫的本色。这样的话被百合小姐说成是“人生最底层”也是没办法的事。

“百、百合小姐!不如把一些东西、把饭菜之类的送去给黎深大人吧。”

喜欢的人亲手做的料理,应该是最能令人动心的,也就是所谓的爱妻便当。上次才听侍女说过,丈夫都会为了妻子亲手做的料理而回家。

百合也考虑过给他送去一些粮食。光是想到黎深把其它考生那仅有的一点点饭菜抢过来吃掉,就已经感到万分抱歉。反而应该把东西拿给其它考生才对吧。

“也对呢。那么,洋葱,红萝卜,南瓜、米、鱼、肉还有酒水,调味料——啊,对了对了,还有锅子、菜刀和勺子等等烹调器具也要拿去——”

绛不由得愕然了。不是拿便当去,而是发送原材料——!?而且还把烹调器具也带去!就是说你自己做自己吃,以后也别回来的意思吗——!?

“不、不是那些原材料啦!”

百合小姐,果然是对他移情别恋很生气!绛拼命地想要让百合回心转意。

“应该是那些——黎深大人喜欢吃的东西啦。”

“喜欢的东西吗……啊,把蜜柑给忘了。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可是近年却很喜欢蜜柑呢。黎深也罕见地直接指示过蜜柑田的改良工作。要改成又甜又小又要没种子的。”

“蜜柑!那不只是剥开就能吃的东西吗?”

“咦?简单不是很好吗?而且黎深一个人也能剥开蜜柑皮。”

“那个、至、至少也该做些饭团什么的!做饭团吧,我也会帮忙的。”

为了实现爱妻便当大作战,绛继续竭力奋战。

百合的眼睛马上变成了圆点。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他明明还要在那全是男人的宿舍里自己煮饭啊——

“饭团?那种东西今天吃完了不就没了吗?”

“那、那有什么关系!我像黎深大人也一定会很怀念温暖的家庭味道的!”

这时候,百合也思考了起来。

黎深的话虽然怎样都无所谓,不过对于周围的人还是应该带些表示歉意的东西去。不管怎么想,现在周围的损害也应该很严重才对。如果是饭团的话,也应该不会太令人感到突兀,或许也不错。百合反而为朝廷完全没有针对黎深的问题发牢骚感到佩服。毕竟那个黎深无论如何也是会搞出什么乱子来的。

现在也差不多该去看看情况了。

“也对呢,那么我们就做点饭园带去吧。绛你也要来吗?”

绛的脸色顿时变得明

朗起来。百合小姐果然是个温柔的人,虽然说这说那,但结果还是很关心黎深大人的事。如果错过了百合小姐,黎深大人就完了。

“不,我去也只会碍事,还是在这里等着您回来吧。”

“绛还真是懂事,是个好孩子,了不起。”

跟着黎深实在太浪费了。对于绛还懂得为“其它的考生”着想这一点,百合也非常感动。

两人的对话就在这种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状况下结束了。

因为被绛送了出门。百合就一直保持着“百合”的状态来到了宫城。

预备宿舍就设置在宫城中的一角,到正式考试之前都允许家人对考生进行援助和送东西。由于有钱人家会送来大量的东西,穷人的话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省吃俭用勉强度日——预备宿舍非常容易受到考生各自生活背景的影响。

百合也用马车送来了大量的生活用品和粮食。

(不过黎深,这回真的是完全没有向家里说些什么呢……)

本来还以为没过三天他就会写信来说“给我拿这个来拿那个来”的。

在百合走过宫城门口的时候,把目的和姓名报上之后,守门卫兵的表情顿时绷紧了起来。

“哇啊啊——!是、是是是是那个红黎深大人的家人吗!”

黎深到底做什么了……竟然在十天之内就弄得连门卫都知道他的名字。

(而且还说“哇啊啊”的……)

百合把运货马车交给门卫的时候,并没有说把东西给黎深,而是说“请让全体考生一起用”。但是那时候的门卫却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这一点也令她非常在意。

总之就先去见见他的人吧——百合背起装有大量饭团的包袱,向着预备宿舍走去。不知为什么,偏偏只有黎深所在的“十三号楼”,仿佛跟其它预备宿舍隔离开来似的,在一个非常偏僻的位置。不过百合也没有深究,她也非常明白别人的感受。

百合站在最后来到的地方,抬头仰望着“预备宿舍第十三号楼”。

这还真厉害。

“……太、太残破了……”

红家的厕所也比这里好多了,很难想象这里有人在居住。旁边那“今天也在茁壮成长”的森林(竟然有森林!)好像还差一口就要把这个地方吞掉了。而宿舍本身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废墟,除了用来玩“试胆量”游戏之外就没有别的用途了。仿佛轻轻戳一下就会倒下似的,整座楼以一个绝妙的倾斜角立在那里。明明是白天,看起来却异常昏暗。当诡异的干燥寒风不断嗖嗖的吹在脖子上的时候,就连百合也不由得长出了鸡皮疙瘩。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啊——!!)

即使在这样一个大白天,她也好像能感觉到考生们的怨念在周围浮游似的。仔细一看,周围还被贴满了各种退散恶灵的符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虽然随处可见的笨手笨脚的修缮痕迹是唯一能感觉到人类气息的地方——但是凝神静听的话,就可以听到莫名其妙的“嘎呜、咔咔咔”之类的、仿佛野生王国一样的动物呜叫声。

而且,好像还没有人的气息……

(……黎深.他真的在这里吗?)

百合不禁感到怀疑。不管怎么想,这里也不像是那个大少爷出身的黎深可以住的地方。

这时候,嘎吱……宿舍的门扉打开了。百合整个人都跳了起来。j开门的声音太可怕了——

可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却是一个跟宿舍完全不相称的、看样子非常温和的青年。他有着一张非常亲和的面容,仿佛光是站在那里就会有和煦的东风吹来一样。

“是客人呢,请问您是给哪一位送东西来的呢?”

“啊,是的,我叫百合。红黎深在这里承蒙各位的照顾……”

青年马上眨巴了几下眼睛。他仔细地打量起站在下面的百合。

“……百合…姬……?您就是百合姬吗?”

“是的,那个……有什么……?”

“不,是这样吗。原来您就是百合姬,我明白了。”

百合有点莫名其妙。在黎深面前一直都是“让叶”,难道他说了“百合合”的事吗?不过也算了。

因为他拿着拐杖,所以百合马上就知道他就是以鬼才著称的郑悠舜了。光是从他把黎深带到了预备宿舍这个事实看来,就已经可以知道道他并不是泛泛之辈。

“那个……黎深真的就在这里吗?”

“嗯,在这里啊。现在他去把要洗的衣服拿去洗,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百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洗的衣服?”

“嗯,毕竟今天天气也很好。”

“虽然的确是很容易吹干,那个,是我们家的黎深吗……?”

“嗯,他跟名叫黄凤珠的考生一起去的。昨天是负责做饭,今天就是负责洗衣服。”

百合马上转身想走了。

“我好像弄错了同姓同名的人,对不起,我要回去了,实在打扰你了。”

“请等一下,的确是他本人啊。如果擅自让你回去的话,黎深就会怪责我的。”

“那怎么可能!我家那个可是连鬼也会逃掉的大魔王再世、光是存在于世上就会接连不断地给世间带来大灾难、给周围的人带来各种各样的灾祸结果还把善后工作硬塞给我的、无药可救的傲慢少爷。‘我最无敌!整个世界都属于我!’的红黎深啊,他哪有可能会去做饭洗衣服什么的!!”

悠舜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了指贴在宿舍周围的大量符咒。

“……那些退散恶灵的符咒,有九成都是黎深来了之后才被贴上去的。”

“咦?”

的确,仔细看的话还很崭新。不知为什么,其中还有“安产祈愿”的符咒。不管怎么都好,总之就是想得到一点安心感——贴上去的人那种被逼进绝路的心境实在显而易见。

“本来我和黎深都是在另一个宿舍的,不过其它的考生都哭着逃光了。在那之后还被塞进了监狱宿舍里,但是黎深不知怎么搞的配来了万能钥匙随便出入牢房,随便把狱吏和犯人们的便当拿来大吃大喝.在把握到弱点之后狠狠欺负一番,然后还给犯人们造成了莫大的精神打击,后来被采取隔离措施,最后就被安置在这里。啊,不过黎深也做了好事呢。在黎深住在里面的时候,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们都无一例外地改过自新,还说‘以后我要认真赎罪,回到社会之后成为一个

能为他人做贡献的真正的人。我终于亲身体会到给人添麻烦是伺等恶劣的行为了。我不会再做的,我绝对不想成为跟那家伙一样的人’,啊,请你当我没说过吧。”

好像真是我家的黎深呢——百合开始有这个想法了。

“其它还有在御厨房我行我素地吃掉陛下的膳食,跟飞翔一起潜人羽林军把酒抢回来.被武官们追赶的时候也经常用卑鄙的手段获胜,因为觉得有趣而拉着凤珠到处跑、追赶其它考生和官吏捉弄他们,把晕过去的高官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扒光。在外面胡乱散步的同时又接二连三地掌握到高官们的丑闻、接着乘机欺负他们要求付贿赂金。把特喜欢猫的高官家里的爱猫剃光了毛,用文书把毫无实害的高官喜欢男办女装的秘密揭露出来。用赌棋的方式捞来大笔钱财。甚至还让对方按下血印指纹。写出‘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字据。现在黎深已经是穷凶极恶的代名词,恐怖大魔王红黎深,黎深能使鬼推磨,人世间全是黎深,黎深随时都在你身后,看到那家伙就要写好遗嘱等等,都是现今的流行语。大家都哭诉着说一定会被他啃得骨头也不剩。”

百合垂下了肩膀。一提起光是在十天之内就能夺得这么多毫无意义的战果的人类科生物。世界上就只会有一个。绝对没错了。

“好、好、好像的确是………………我家的………………黎深……”

百合羞耻得直想挖个洞钻进去。

“……那个,不过,黎深他真的有好好去洗衣服和做饭吗?”

“因为我生气地教训了他一顿。”

悠舜以爽快的口吻笑着说道。

百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向那个黎深说教,让他服服帖帖地听话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虽然嘴里在抱怨,不过的确有好好干啦。而且也精神饱满活力十足,请您不用担心。”

百合的嘴巴一张一合了好一会儿……接着又自嘲似的叹了口气。

邵可大人的目的,看来已经完全达到了。“让叶”十几年来跟他在一起也无法做到的事,这些人却在十天之内实现了。虽然很高兴,但却觉得有点沮丧。

“……不管嘴上怎么说。最后也还是帮他做了,会不会就因为这样才不行呢……”

“咦?”

“不,对了,这个是我带来的东西,里面有饭团、酱菜和蜜柑。请大家一起吃吧。另外我还送来了一些大家应该会需要的东西,请各位尽管用吧。”

百合把背着的包袱交给悠舜,深深地低下了头。

“黎深的事就多多拜托了……虽然他是那样

的性格,不过请您别抛弃他。他之所以为人冷漠、为所欲为、不懂人心、表达感情的方式不正常,都只是因为一直以来没有跟别人发生过联系。因为他也没有常识,所以我想大家应该都会有生气的时候。因为只有脑袋很聪明,所以大家可能很难察觉……不过黎深真的完全是个小孩子……自从被重要的人扔下之后,就一直生存在孤独一人的世界里。”

“不是还有您在吗?”

“啊哈,不管我在不在,对黎深来说都是没有任何变化的。那么,再见了。”

悠舜吃了一惊,在寻找着合适话语的期间,百合就已经离开了。

正好在这时候,捧着衣物的黎深一边粗声粗气地跟凤珠斗嘴一边从深林那边走回来。

“黎深!你这家伙把兜裆布全部推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真是烦人的家伙。你知道吗?你其实是因为那些兜裆布而得救了啊。你那张让人郁闷的脸,都是因为抱着飞翔的那堆仿佛被酱油煮过似的兜裆布而得到抵消。只有现在的这一刻,路上走的凯子和天上飞的乌鸦眼珠打转地晕过去并不是你的错,而是飞翔那些洗好吹干也还是又臭又脏的奇怪兜裆布的错。这可是全靠我把兜裆布让给你的功劳啊,你应该高兴才对。”

“不管是变成被酱油煮过一样的颜色还是弄得又脏又臭,说到底不都是因为你错把马粪当成了竹炭肥皂来用了吗!你要怎么负责啊!这样的话大家不就没有兜裆布可以换了吗!”

“从别的地方抢过来不就行了,有你那张脸在的话,要怎么样抢都没问题。”

“你这个大笨蛋!难道要穿着别人的兜裆布来考试吗!”

悠舜不由得捂住了额头。

这时候,黎深发现了悠舜拿着的包袱。看到从绑结之间露出的橙色,他马上拾起了眉毛。

“是蜜柑吗?悠舜。”

“太迟了,黎深。百合姬刚刚到这里来——”

悠舜这时候才第一次见到黎深变了脸色的样子。

百合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宫城内踱步。一个女人在这里走还是相当引人注目,所以也多次被卫兵拦住。不过一听说是红黎深的家人,他们就立刻飞也似的逃光了。

(幸好我是黎深的家人——这么想也许是第一次吧。)

红家有一幅相当详细的宫城地图。红玉环作为在先王后宫中拥有自傲的荣华和权力、最后也是最爱的一位宠妃非常有名,由她亲自记载下来的地图应该是最新版才对。

百合的头脑中已经深深记住了所有的路线。如果要她画出来的话,就一定能画出同样的一幅地图。

在确认其正确性的同时,百合所前往的地方是不开门的仙洞宫。

在仙洞宫附近的池塘边上,有一个年幼的孩子正坐在那里注视着地塘。年纪比绛还要小。

百合走进了他,从后面抱起了孩子。

“喂喂,不能那么靠近池塘,掉下去就会有危险的。”

孩子仿佛很吃惊地回头看向百合。虽然容貌相当俊秀,但却没什么表情。

“……姐姐,你能看到我吗?”

还真是说话奇怪的孩子……百合心想。

“因为……除了邵可之外,大家都当我是幽灵似的从旁边走过去……上次哥哥们扇了我一巴掌后说了句‘快给我消失’……我就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消失了。”

百合心中一震。邵可——他刚才是说邵可吗?

“因为这个池塘有神圣的力量,我听说只要祈祷的话,就可以映照出想见的人的容貌。我想说不定能映照出清苑哥哥的样子.所以一直在这里祈祷。”

果然是最小的第六公子。

百合垂下了眼睛……清苑公子正在邵可的府邸里生活,简直就是近在眼前。

邵可的理性比钢还要强韧。就算看见这个最小的公子每天思念着第二公子而哭泣,在时机到来之前,他肯定都会以笑容隐瞒一切。就算一句话也不会说出来吧。

百合也非常清楚,在目前的状况下,这对两位公子来说的确是最妥善的处理。

百合在不知不觉间自言自语道:

“……姐姐我,其实也有一个哥哥。”

公子瞪大了眼睛,回头注视着她。那近乎于无表情的眼睛,马上闪烁出灿烂的光芒。

“是真的吗?是很温柔的哥哥吗?清苑哥哥是很温柔的。”

“我一次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哥哥。”

“一次也没有……?”

“嗯,一次也没有。所以我才来见他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见到。

百合注视着这位身材瘦削而且浑身伤痕的公子。

怀着深沉的悲哀与绝望,以及无法舍弃的一点点希望。话语不多,而且缺乏表情。即使如此,他也拥有着能关怀他人的心。那一定就是第二公子守护至今的东西了。

“公子殿下,我为了将来能跟哥哥见面,每天都好好吃饭,就算睡不着也会躺下来,还想着希望能快点长成大人。我也读了许多书学习很多知识。也锻炼过身体,学习舞剑拉弓和游泳,为了外出旅行而在小猪贮钱箱里存了许多钱。在我寂寞得想哭的时候。为了不丧失斗志,我就会在最喜欢的桃李树下弹琵琶。”

虽然很广阔,但却像鸟笼一样,无论在哪里都会受监视的世界。

即使自认为是秘密场所的桃李树,悄悄地弹琵琶的时候,实际上也全是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这一点,她也是知道的。藏起来的小猪贮钱箱,某一天被打成粉碎。能让百合获得自由的那些钱,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过,接着就被任命为黎深的侍从了。

为了不让百合逃走。为了不让她泄露秘密,为了不让她背叛。

为了让事情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为了红家。红州和三兄弟,就是百合的鸟笼。

但是,玉环已经死去,前代宗主也死了。然后到了现在,黎深毫不犹豫地为自己打开了鸟笼。

“公子殿下,请您一定要珍惜自己。您曾经被哥哥守护过,下次就要自己守护自己了。要好好吃饭,好好读书,为了跟那些践踏您自尊的对手战斗而掌握力量,偶尔看看天空呼吸新鲜空气。为了总有一天会到来的那个时刻作准备。要是在这种地方一个人看着池塘,脚下一滑掉进水里淹到的话,就不能再跟哥哥见面了。”

从长长的前发下露出来的大眼睛,仿佛很惊讶似的抬头看着百合。

“……你,非常像。”

“非常像?”

刘辉公子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布袋。那是手工制作的东西,看起来已经很旧了。

“……我以前曾经被母后把重要的小布袋扔到池里去,当我想要拿回来却不小心溺水的时候……一个救了我的可怕叔叔,把这个小布袋给了我,也说过同样的一番话。他说重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去守护……我……差点就忘记了。”

刘辉以真挚的眼神抬头注视着百合。

“我是不是有一天能见到清苑哥哥呢?”

百合把邵可和黎深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把刘辉所期望的答案,带着真心说了出来。就算实际上也许不会有那一天,话语有时也是必要的。

“嗯.一定能见到。所以你要好好保重哦。”

百合轻轻戳了戳刘辉的鼻子,怀着慈爱轻轻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时候,一个突然飞来的物体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刘辉的后脑……

面对眼珠打转地摔倒在地的刘辉和蜜柑,百合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红州蜜柑——

“百合!那个臭小子是谁!”

“黎深!?你突然间在干什么!你太过分了——”

黎深不知为什么气冲冲地逼近过来。

“我在问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是谁,快说啊?”

“当、当然是第六公子啊。你看,他长得多么可爱,脸蛋也软绵绵的。”

“噢噢,这家伙就是撇开我自己跑到府库,在哥哥身边转来转去的那个可恶的小鬼吗,那就正好了。我现在马上就把你头发和眉毛都剃光把鼻毛和屁股毛也全部拔光丢进池塘里喂鱼,还是说应该埋在蜜柑田里做肥料好呢,嘿嘿嘿。”

“你是恶鬼吗!干嘛要说这种残忍凶狠的话。那些杀手还比你有人情味呢!”

“吵死了,百合,而且你这到底算什么?竟然把初次见面的小鬼宠成这样!肯定不会长成什么好人的。我把你弄成挤蜜柑扔进河里游冬泳,再用兜裆布绑着倒掉起来!”

挤蜜柑!?虽然不怎么明白,但这反而更可怕。而且话说回来——

“你有资格说这个吗!?我跟你说,你才是被宠坏了呢!”

“你说什么!?哪里有宠过我,你说来听听。竟然随便对身为主人的我破口谩骂为所欲为。从来就没有老实听过我的一句话啊!”

“我把这句话原本奉还给你好了!而且就算是对你说了这么多,结果也才只是修正了那么一点点的轨道啊!要是我不那么说的话,现在你已经在宇宙当上恐怖大魔王,从天上哗啦哗啦地掉下来,这个世界肯定早就灭亡了!而且要不是太过分的话最后也不是听从了

你的任性要求吗!一两百句抱怨又算得了什么,我不是说过很多次要你稍微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再说话了吗!”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管你那么多!怎么都无所谓!”

这时候,撑着拐杖从后追上黎深的悠舜不由得惊呆了。怎么说出这种话!

可是在悠舜开口之前,百合就好像完全没受到打击似的紧咬不放。

“你真是个最差劲的家伙!而且还把绛扔在家里不管就自己遛出来——”

“绛?这次又是哪里来的哪根葱?”

“笨蛋!那不是你捡回来的吗?他可比你好多了。这是个好机会,在国试结束之前的一个月,你就跟悠舜大人他们学一下常识,先变得稍微接近正常人再跟绛见面吧。因为他很想见你。在那之前就由我来教育。”

至少也要让他尽量接近绛心目中因可悲的误会而形成的“亲切好人”的形象,否则的话绛就太可怜了。

黎深不知为什么突然闭上了嘴巴。怒气也稍微有所减弱,换成了窥探的眼神。

“……百合,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啊?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带就这样进了预备宿舍,我才把那些更换的衣服和饭菜、还有做了些饭团送来了嘛。”

“饭团?”

“不是跟蜜柑放在一起了吗?里面还放了很多你喜欢的海带鲑鱼梅干之类的。”

“这是我出门时带来的东西,还没有吃。哼,是这样吗。”

百合感觉到黎深的心情好像有所好转。可是不知为什么,反而是悠舜仿佛吃了一惊似的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黎深……那个,在你追着百合姬出来的时候,正好飞翔回来了……我把装着饭团的包裹交给他保管,说不定现在……已经全部进入飞翔的肚子了……”

看到黎深那一瞬间的表情,悠舜只感觉到浑身都冒出了跟隆冬毫不相称的大滴冷汗。

(……飞翔……求求你了,只是一个都可以!你一定要留下来啊!)

现在的话很可能演变成“管飞翔的死因→郑悠舜的失言”的状况。

可是百合却毫不在乎地一笑了之。

“请不必介意,因为这实际上都是给被黎深添了麻烦的各位带来的东西。”

遭到这样的追击,黎深发火了。并不是对飞翔和悠舜,而是对百合。

“我不要!谁会吃你做的东西!”

“啪”——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打他的并不是百合。

而是悠舜。

“——快点道歉,黎深。”

“我不干。”

“黎深。”

“对百合说什么都无所谓,你别插嘴。”

百合不禁捂住了额头。自己虽然是无所谓,可是悠舜的话——

悠舜无言地再次举起了手掌。替他承受了第二巴掌的入是百合。

“对不起,说到底他也是我的主人,我不能连第二下也继续袖手旁观……”

正好在这时候,追赶着好久也没见回来的黎深和悠舜而来的凤珠,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黎深一脸不耐烦地转过脸,和凤珠擦身而过,猛然快步走远了。

看到自己打在女性的脸上,即使是悠舜也不仅慌张了起来。本1来自己并没打算这样——

“百合姬……实在很对不起。”

“我没事的……黎深看来是不想迁怒于悠舜大人呢。因为他不想因为迁怒于你而被你讨厌,所以才把我当成迁怒对象的。虽然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

“那就更不好了!”

“不,已经是个很厉害的进步了,没想到黎深竟然会对别人的反应有所顾虑。”

百合一边捂着脸颊一边笑道:

“那一巴掌,我想应该是很奏效的。不过对于现在的黎深,就请先停步在这一巴掌上吧。如果是两巴掌的话,他可能会再也站不起来的……因为我想他是第一次喜欢上‘其它人’,所以还处在摸索的状态。”

“……您难道要原谅黎深的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和行动吗?”

“怎么会。要不是悠舜大人发怒的话,我也会狠狠地斥责他一番的。不过您也看到了吧?就算我生气,也不会有像悠舜大人那样的效果……因为我从来没有认真去面对黎深那种愚蠢荒唐的性格,因为那样太麻烦了。”

百合不由自主地说出了真心话。

“……我是个很过分的侍从吧?所以我跟黎深也是彼此彼此啦。而且这次与其说生气,说真的,我反而是松了口气……黎深他自己还不知道。跟肉亲不一样,和‘其它人’的关系,有时候是会因为一句话陷入无法修复的粉碎性毁灭状态的……”

一直以来都不懂得体察他人心情的黎深,很难去回避这种情况。

虽然世界很大,但是要找到认真跟自己相对的朋友是非常困难的。

百合不希望破坏黎深所找到的可能性。

悠舜也开始冷静下来了。

“……黎深至今为止都没有对我们作出那么过分的举动啊……”

真好啊……百合心想。对自己来说,那简直是家常便饭。

不过也没办法。那就是认真对待和随便对待的差异,也算是很正当的待遇差距啦。对黎深来说,悠舜他们的重要性要比百合大得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时候,有人从旁边“嗖”地向百合递出了一条湿手帕。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青年正背着脸向自己递出手帕。百合心怀感激地接过了手帕。

“谢谢您,拜借一用。”

仿佛被她的声音所吸引似的,凤珠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

悠舜冒出了冷汗。由于参加国试的混乱局面,现在的凤珠非常不安定。

(现在,他对自己那张脸的特别敏感——)

看到凤珠的百合一时愣住了。虽然也早有所闻。但那是那张脸的确是完全无法想象。被他注视着的话,已经不是心神陶醉那么简单了,那种美貌甚至会令人产生马上逃出去自杀的冲动。如果是这张脸的话,那些老公公老婆婆一个个倒在地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对于百合来说,恐怕没有比黎深的性格更能令她晕倒的东西了。

“请您也要加油应考。保重身体。”

百合向凤珠微微一笑,然后深深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看见凤珠的悠舜,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他戳了凤珠一下,可是没有反应。拍了拍他脖子。摇了摇他的身体,拉扯了一下他的头发,甩手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

依然是一动不动。

为什么会连续发生这么多麻烦事呢?

悠舜抱起了眼珠还在不断打转的刘辉。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在一个月之后,百合收到了那个结果,一看之下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状元及第郑悠舜

榜眼及第红黎深

探花及第黄凤珠”

(黎深是第二位啊……)

百合单手拿着通知,眼睛向上翻了翻。

“百合小姐,那是什么书信啊?”

百合笑着向着仅仅在一个月里就变得气字轩昂的绛说道:

“今天或者明天,黎深就要回来了哦。”

“真的!?”

绛的眼睛顿时发亮。好厉害,真的像百合所说的,一个月就从情人家里回来了。

(果然百合小姐才是最清楚黎深先生的人啊。)

百合小姐这个月来虽然在旁人的注视下一副若无其事地过得悠哉游哉,但是暗地里肯定曾经泪湿衣衫吧。

绛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要跟黎深见面,然后修复他跟百合小姐之间的关系。

百合则看着满脸斗志的终,倒吸了一口气。绛肯定还一如既往、十分悲哀地误认为“黎深大人是个伟大、温柔、值得尊敬的人”吧。都是对于自己家中的仆人太过温柔的性格所惹的祸,谁也不忍把真相告诉绛。

(得先见一下黎深,让他不要乱说话才行。)

否则到时说不定绛会哭着离家出走。

(黎深已经及第了,剩下的就是绛了吧。而且我也该是时候离开红家了。)

要是不先向黎深确认一下看他能不能担负起照顾绛的任务的话,实在是不放心离开。

——然后那天晚上,黎深真的回到已经阔别一个半月的红家府邸来了。

“你回来了啊,黎深。”

黎深看着百合,惊讶地挑起了半边眉毛。

“……干吗啊你,为什么连在家里也穿起女装来了?”

“嘘——!有什么办法。绛他只认识‘百合’嘛。”

“什么?那你从那时候开始一直都打扮成百合的样子吗?”

“没错。呜呜,不知为什么在你面前以百合的身份说话有点难为情呢。”

“那现在你是百合还是让叶啊?”

“罗、啰嗦!鬼知道……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啊。我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啦。”

由于十年以上都是作为“让叶”的身份跟他接触的,现在这样子实在是

难为情。不知不觉间脸就红了。一不小心,百合和让叶的口吻也混在一起。

“啊、等一下,黎深!你又把东西到处乱扔了!”

黎深很爽地把衣服扔在地板上,百合连忙追上去捡起来。还以为他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体生活之后会变得懂礼貌一点,没想到还是一点没变。

“洗澡水。”

“已经烧开了。”

“衣服。”

“放在浴殿里了。”

“晚饭。”

“可以马上上桌了。”

“蜜柑。”

“有啦!你还真是个难伺候的大少爷啊!”

听见百合那一敲一回音的回答方式,黎深不禁回过头来定眼看着他。

“什么事啊?”

“不,只是觉得有你在的确很方便。”

“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子宠你真的很有问题。不过今天就算了。你已经好好努力了一个月了嘛。好了,快点洗个澡吧。”

“头发。”

“真是的!你难道就只会说单词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过正好,也不能总是由我来帮你剪头发,也是时候应该让别人……”

突然,黎深的心情似乎顿时变差了。

百合被迫放弃。

“我、我知道了啦……我剪就是了……不过要是我真的不在了怎么办呢……”

“怎么样都行啦。”

“说得也是。总有人会剪的吧。”

百合马上便接受了,反而是黎深一脸奇怪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沉思。

“好了,快点去吧。记得擦干头发。否则很容易感冒的。”

百合一点不介意,直把黎深往浴殿里推。

但是洗完澡的黎深却顶着一头滴滴答答滴着水的头发回来了。

百合不禁浑身颤抖。

“——你是不是在故意耍我啊!我不是说了很容易会感冒吗!”

“哼。那又怎样。你不要命令我。”

完全没变。百合伸手捂住了额头。

(不,难道这个也是我的错吗?)

一旦面对自己,黎深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百合一边用布把黎深的湿漉漉的头发仔细擦干,一边叹了一口气。

黎深闭着眼睛,乖乖低着头任他摆布。

“对了,恭喜你得了榜眼及第呢,黎深。”

“哼。”

“你是故意的吧?”

黎深猛地睁开了眼睛。

背后的百合发出了十分感兴趣的声音。表情也一定是这样没错。

“黎深,会试的最后问题,你是不是交了白卷?”

每年出的问题多种多样,各不相同,只有最后的问题是永远一样的。

“及第之后,要以什么样的官吏为目标,要如何管理这个国家?”

没有正确答案的,唯一一个问题。

黎深会失分,问题一定是出在最后这个问题上。百合是这么觉的的。

果然。黎深摆出了一副很不爽的脸。

“……那又怎样?”

“我佩服你。”

百合绕到前面来,看着黎深的脸说道。

黎深对于国家以及官吏都没有兴趣。只不过是因为想待在哥哥身边,所以才会参加国试。可是事实上,打从心里想成为官吏为国家效命,却屡考屡败的的人却多如牛毛。

对于像悠舜和凤珠那样一心为了成为官吏每天每天都在拼命学习,凭着信念和努力一路爬上来的人来说,黎深是个太过把人当傻瓜的存在。没有信念也没有努力,也不想成为官吏。国家、国王、百姓对于他来说全部都无所谓,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留在王都,对于落第的人来说,这个理由真是有够糟糕的,这样的考生真是让人想哭也哭不出来。

不努力的天才就算赢了努力的凡人,也没有什么价值。这就是百合的看法。

在这点上黎深可以说是最差劲的男人。但是他有一项优点,是百合不得不承认的。

那就是,绝对不会说谎。

百分之一百动机不纯的黎深,唯一诚实的回答。

就是不回答。

就是因为他偶尔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百合才能跟他交往到现在。

如果明知道黎深完全没有为国效力这种意思还是不肯放弃他,让他当官吏的话,那就是国王和忠臣们的问题,黎深自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像你这种最差劲的考生,被评为状元及第的话未免太过荒唐了。要是你考得比悠舜先生还要高的话,这个国家就没救了。其它认真的考生也太过可怜了。恐怕再也没有勇气参加国试也说不定。啊,榜眼真是太好了。这样就能打从心底里恭喜你了。恭喜你,黎深。你实在太伟大了!”

百合用布夹着黎深的头不停地搓动着。

由于百合似乎是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的样子,所以黎深也一下子脱力,说不出气话了。

忽然,黎深注视着百合的白色脸颊。那是代替黎深受了悠舜一巴掌的左边脸。百合马上就发觉到了,吃吃地笑了起来。

“悠舜先生是不是让你好好跟我道歉~?”

“…………罗、啰嗦!”

百合若无其事地拭擦着黎深的头发,等待着。

黎深望向旁边。似乎对于应该怎么样向百合道歉才好这件事拼命烦恼着。

黎深从来没有向百合道歉过。以黎深那不可一世的性格,事到如今要让他乖乖道歉的话,他一定宁愿一头撞进豆腐里死掉算了。

看见他那苦恼的样子,百合不禁心生同情,屈服了。

“算了。我没有在意。因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要是跟其它人那样说的话可不行哦。真的会让人讨厌,会跟你绝交的。”

这种娇纵方式真是不行啊——百合也不禁佩服起自己来。不过,那个黎深竟然会为要不要向自己道歉而烦恼,这已经是奇迹了。

黎深露出了就连旁人也能一眼看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不要动,我帮你剪刘海哦。你要是动的话剪坏了可不要怪我。”

黎深乖乖地坐着。看着百合那白皙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动着。黎深似乎很喜欢被百合摆弄头发。或者说不知为什么除了百合之外其它人全都干不了。让别的毫无关系的人弄自己的头发什么的,光是想就觉得恶心。也因此他的头发有两年一次也没剪过。

“这么说来,凤珠有一封信给你的。”

黎深把信扔了过来。百合摊开来读,黎深则饶有兴味地问道:

“那你要去吗?后天,在那个红豆糯米糕店子里。”

百合呆住了。为什么黎深会知道信里的内容?

“黎深!!你怎么可能随便看人家的信!!不能再干第二次了!”

“你去还是不去?”

“这个嘛,一来他是照顾过你的人,我还是去向他道声谢吧。而且我也喜欢吃红豆糯米糕。”

“我真是服了你。凤珠对你可是虎视眈眈的啊。你就好好打扮一下去好了。可是为什么又是红豆糯米糕店啊?真是不知所谓。难道以为这样就容易攻陷一点吗?”

百合的眼睛顿时瞪成了两个圆点……虎视眈眈?

“什么……咦!?可是我们才只见过那么一次面啊!?”

“对于那家伙来说,听说能够忍受他那副长相跟他好好说话的女人,除了家人之外从出生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他已经把你认定是命中注定的女人了,都已经打算跟你结婚了呢。”

“咦——!等一下。虽然很高兴,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去了啊!”

“去!否则我的立场怎么办!!”

“笨蛋!你的立场什么的怎么样都无所谓吧!你好好想想啊,黎深听好了,这可是我啊!我在贵阳是什么样的立场,你是最清楚的吧!??肯定会给凤珠先生带来麻烦的啊!”

“凤珠是黄家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我说啊,就连红家也一直把我软禁在红州呢。黄家又能怎么样?我之所以这个月能够安全度过,完全是因为一直躲在红家宅邸的关系啊!还有,一直拿着你给的这把扇也是一个原因。”

百合在快要因为发烧而倒下之前,拿出了黎深扔给他的扇子。

把手上刻着“桐竹凤鳞”的刻印。只要拿着这个的话,就能得到“影”的护卫。

“要是在一起走来走去的话,说不定会连累凤珠先生的。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啊。他是你第一个朋友不是吗!”

黎深的视线嗖的一声移开了。看来他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所以我不能跟他交往……虽然,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啦。”

百合有点难为情地说出了心中话。黎深有点吃惊地轻轻挑了挑眉毛。

脱离常识的只有那张脸而已,那样诚实的好青年,至今为止还真没见过。其实有机会的话很想再和他交谈看看。还有手帕也早已经洗干净,用火熨斗熨好随身带着,以备随时能够还给他。

要是自己是一般的平民出身的话,一定会坦率地表示高兴吧。

“你明白了吧?我的立场实在太特殊了。我……是个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的人啊。”

“干吗露出那么悲凉的脸啊。不就是去一次红豆糯米糕的店子嘛,有什么不行的。你刚才不是想去的吗?”

“那也是啦……”

“而且凤珠不是还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吗?我看你是自我意识过剩吧。”

“都是你胡说八道才会这样的吧!!真是差劲透了。你叫我用什么表情去见他才好?要是不想失去难得的朋友的话,这种事你就别再做了!”

“哼!”

转过脸去,百合那长长的、稍微带点卷曲的柔软头发就在面前。

“虽然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啦……”

黎深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不爽起来,一把扯住他的头发。百合的头发手感非常好。

百合生气了。

“好痛!会掉的啦!!不要干这种恶作剧好不好!我说你啊。这样子的话——”

“这样子的话什么啊?”

“……不,没什么了。”

这样子的话会没人愿意嫁给你的!本来是想说这句话的,但是她连忙打住了。

“对了,那个时候你不是和凤珠先生在一起吗?是不是约了谁在娥楼里见面了?”

百合十分兴奋地问道。之后黎深没有跟任何人玩就直接回家了,结果还是搞不清楚他是来找谁的。

“说嘛,说嘛,我不会吐你槽的,告诉我吧。”

如此追问之下黎深变得越来越不爽了。想不到“倾国的琵琶姬”竟然就是百合。

“吵死了!而且你才是,到那里干吗啦!?竟然还随便弹琵琶!”

在红家的时候,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的话,她连在黎深面前也不会轻易弹奏的说。

这次轮到百合不知所措了。总不能跟他说“我去是为了帮黎深你找老婆”吧。黎深最讨厌就是别人随便干涉自己的私事。

两人同时移开了视线,然后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

“啊,对了,我明天会出去一样,你就按照之前约好的跟绛见个面吧。”

“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家伙啊。怎么回事?”

百合的嘴巴张得老大。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家伙?啥呀这是!?

“笨蛋!这种话绝对不能对他说啊!对于绛来说,你可是把他捡回来的大恩人啊!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很拼命地学习呢。就是为了跟她见面的时候能被你夸奖,所以他才这么有动力的啊。还有。哪怕只是一刻钟也好,好好收敛一下你的脾性,不要破坏绛的妄想……不,梦想啊!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弄错了,他好像对你‘是个十分好的人’这种说法深信不疑呢!既然是你捡他回来的。想来总有点什么原因吧?你又不是那种一时心血来潮会干出傻事来的人。不管怎么样,这个理由你要好好说明一下哦。”

而他得知自己所说的这一番话不单只没有起作用,反而引起了反效果这件事,是在第二天。

第二天的傍晚,百合处理完事务之后回到了红家府邸,只见宅邸之中一片阴沉。

百合有了不好的预感。从昨天到今天,能够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绛呢?”

“他在和黎深大人见完面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什么都不肯说。怎么办才好,百合小姐?会不会觉得整个世界黯淡无光,然后自、自、自杀的啊……!”

一向认真又好心肠的家人说到这里不禁哭了起来。

“那,黎深呢?”

“若无其事的不知道出门到哪里去了。”

“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男人!及第了所以到邵可大人家里去了吧。那家伙!”

百合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说话用了“让叶”的语气,匆匆忙忙向着绛所在的房间跑去了。门被锁上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撞开了强行入侵。

“绛!你还活着吧!?”

“百合小姐……”

回过头来的绛只不过没见一天,却一下子憔悴得惨不忍赌,脸上挂着自嘲的神色。

“我的第二次人生,今天迎来了终结了……呜呜……人生还真是残酷啊……啊哈、呜呜呜……”

“绛、绛!振作点啊!那个笨蛋都说了些什么!?”

绛用仿佛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末日一般整个人消沉下来,慢慢地说出了听黎深所说的“捡他回来的理由”。

百合整个人僵住了。

(因为邵可大人捡了清苑公子,所以自己也随便捡个人回来养大体会一下哥哥的辛苦——!?不要说笑了,黎深!你体会过啥门子的辛苦啊!!)

这一个半月,努力养育绛的人是百合。黎深别说干什么了,连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这件事也忘得一乾二净。

但是黎深向绛说的这些话,根本不是凭百合说一两句“没有这回事啦,黎深其实很喜欢你”这种话就能解释过去的。他说的应该彻头彻尾都是真话。

黎深是不会说谎的。但是也不是说什么都直来直去就是好的啊。尤其是黎这种没有人情味的男人所说的“直来直去”.通常都是“没有人情味的直来直去”,任是谁也理解不了的。

人生的残酷真相,那个蠢材竟然就这样直来直去地塞给了还是孩子的绛。

合闭上了眼睛。不行啦。这个实在没办法补救了。

“……对、对不起啊,绛。那个笨蛋,就像你所看到的,是个无药可救的人……他深深地伤害了你了,是吧……真的很对不起。”

“百合小姐……”

“你稍微等一下。我马上联络一个可以收养你,并且能让你幸福成长的人。这次我一定会负责把你送到真正幸福的地方去的。我答应你。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像黎深这种禽兽不如的人的。这可没有骗你哦~”

绛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百合沮丧地一边犹豫着一边再次向绛出声道:

“……又或者,你连一天也不愿意再在这座宅邸中待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百合小姐——”

绛决然地抬起头来。

“我可以在这里开始第三次人生吗?”

“……咦?”

“的确,黎深先生是和我想象中相差很远的人……”

绛想起了第一天见面的时候,百合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并不是因为害羞或者什么别的,从头到尾都是真话。是误会了的自己不好。而且聪明的绛虽然还沉浸在沮丧的情绪之中,但是当他知道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之后,他还发觉了另一个不可动摇的事实。

如果黎深大人不是“亲切温柔可敬的人”,而是像百合小姐所说的“性格差劲又固执,完全不听别人意见、极端个人主意,比魔鬼还差的毫无人情味的超变态家伙”的话——

(黎深大人,要是被百合小姐抛弃了的话,那么岂不是真~~~~没救了……?)如果是“亲切温柔可敬的人”的话,就算被百合小姐抛弃了——不过要是真是这种人的话,也就不存在被百合小姐抛弃的可能性了,这点应该发现的——如果有救的话也还好,可是如果他真是个跟绛的想法一致的人,那就肯定没救了。

(不、不行——百合小姐不在的话,那之后的黎深大人会变成怎么样,光是想象就觉得恐怖了!不管怎么样,他好歹是捡了我回来的人。作为一个人,我不能看着一个已经差劲到底的人再往下堕落到深不j见底的地方去而什么都不干。这、这里我就下定决心,就像百合小姐说的,就当被黎深大人捡到的自己注定倒霉,干脆死心,然后开始自己的第三次人生,为了黎深大人当一次恶魔吧。)

这样的话,百合小姐也会待在这里了。

这就是以后的绛攸所经历的决定命运的瞬间。

之后听百合说其实当初是打算把他托付给邵可的时候,老实说绛攸真是想哭也哭不出来。总是在人生的选择上走错路的男人,李绛攸,这就是他的原点。

“我希望能够留在这里,为了黎深大人好好努力。”

百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战战兢兢地问道:

“绛、绛……你肯留在这座府邸里吗?我老实跟你说,你看到的那个黎深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或者别的,他本身就是那个样子哦?甚至可以说,那只是冰山一角啊,真的可以吗?你能忍下去吗?波澜万丈、有高潮有低谷有地狱的激动人生,今后将会拉开帏幕的哦?以后可就再也挽回不了了。但是现在的话还来得及。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唔……百、百合小姐你在黎深大人的身边待了多久呢?”

“从头到尾大概十五年吧。”

“那么我也会忍耐给你看的。而且——”

我也没有别的地方要去。绛低声吐出了这么一句。

百合终于注意到了。不管黎深是什么人,这个跟绛没有什么关系。

自从黎深把他捡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对于这个少年来说,黎深就是绝对的存在。

那种感情,一定就像邵可对黎深而言的感觉一样。……所以,就算绛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会像百合以前带回来的孩子们那样,哭着逃出去。

百合低下了头。黎

深,你注意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了吗?

(你能够成为对这个孩子来说的邵可大人一般的存在吗?黎深……)

成为这个聪明而纯粹,深知绝望的滋味却依旧保有无垢眼神的少年奉献一切的对象。

百合的猜测中了。这个孩子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一定会留在黎深身边吧。

(可是,作为代价,这个孩子一定会一直受到伤害吧……)

如果他不是像百合这样随便待待,而是真心打算一直留在黎深身边的话。

百合的话不管黎深说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但是想要尽量接近黎深心灵的绛来说。黎深那不自觉的每一句冰冷话语,恐怕都会带给他无法形容的痛楚吧。

百合仿佛已经看见了满身伤痕但还是坚持要留在他身边的绛了。

“……谢谢你,绛。对不起哦……”

百合紧紧地握着绛的两只手臂。

“——我明白了……如果你已经这样决定的话,那么我也努力看看吧。”

绛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起努力?难道——

没错,这里我已经成功留住了百合小姐了,只要再推上一把的话——

(说不定她会一直跟黎深大人在一起呢。)

虽然这样会变成利用百合小姐的好心,但是现在自己已经看到黎深的现状了,要拯救他的话就要把心卖给恶魔才行——绛忍住心中的内疚,开始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演技拙劣的装哭。

“呜呜呜,我、我、要是连百合小姐也离开的话……”

“绛,不要哭。我知道的。”

百合的心底燃起了一股正义的火焰。

那个黎深会成为对于绛来说邵可大人一样的存在?

(怎么可能!!)

这个绝对不会错,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

至少现在的黎深来说连一丁点的可能性也不会有。不行不行。

为了绛,不好好想一下办法解决问题的话,自己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最有可能能够完满解决这一切的,莫过于娶个媳妇了。

既然自己已经找到了绛,那么媳妇这边只要拼命努力去找的话也应该能够找到的吧。看到现在绛的这个样子,就算是看不到一丝希望也不能随便放弃。

“——你等着哦,我就算扒开草根来找也要帮黎深找到媳妇的。一定要找一个能够当你妈妈的好女子!!我会努力让你今后生活得安心幸福的!!”

绎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咦!?”

谁去帮谁找媳妇来着……?

…………咦!?

(怎、怎么会——!)

说谎会遭天遣——由于生来第一次说谎的结果竟然是这个,绛攸因为这一次得到的沉痛教训,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谎。不过这是后话了。

第二天,绛因为自己的失策而后悔不甘,情绪一下子降到了谷底。现在他正在给盆栽浇水。这是昨天跟黎深见面的时候,黎深叫他干的事情。由于这棵树看上去很怪,于是他便问是什么树。结果黎深回答他这是“可以结钱的树”。果然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

(怎么办怎么办,因为我黎深大人和百合小姐之间有了芥蒂了啊!)

其实根本不是有没有芥蒂的问题.但是早已经对“他们两个是相亲相爱的”这一点深信不疑的绛,却认为是由于自己那不经大脑的谎话造成了决定性的打击而叹气连连。

那个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百合的说话声。

抬起头来只见百合正在远处的回廊上走着。绛不禁吓了一跳。

(呜哇,百合小姐,怎么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呢。是要出门去什么地方吗?)

虽然百合平时也很漂亮,可是经过淡施脂粉,换上外出用的衣服之后,简直成了一个绝色美人。黎深就跟在她后面走着。绛不禁瞪大了眼睛。

(该不会、百合小姐打扮得这么漂亮就是为了两个人出去吧!?太好了!这下就能一切顺利了!)

绛从低落的情绪当中急速上升,挪着步子移动到可以听见两人对话的地方去。

“看来你花了不少心思打扮嘛。”

听见黎深那带刺的话.百合有点不知所措地回应:

“咦?真的吗?是不是妆化得太浓了?这样子去红豆糯米糕店里会不会很怪?我真的搞不清楚啦。我还没有以女孩子的身份和男人单独到某个地方去嘛。”

“哼,反正不管你怎么努力打扮也不会有人看你一眼的,无所谓吧。因为别人的视线都会被吸引到你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的啦。”

“说得也是。那么,就这样不用换衣服了吧?”

“我在说反话啦,你就看不出来吗,笨蛋!”

“我知道啊。不过那也是事实,我不会在意的啦。因为走在你身边对心脏更不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干什么……哦…我才不要呢。”

梳得非常漂亮的百合的头上,鲜艳的发带正十分愉快地摆动着。

“你看来很快活嘛。”

“当然了。这样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会让人心情大好呢。这么想来至今为止有过这么平凡又超级普通的休息日吗?不,没有。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就会被叫回来当你的护身盾。”

黎深看着她那盘得整整齐齐的发结,不禁恶作剧地用手一拉。

“啊!你干吗啊!!我很拼命才盘出来的啊!现在已经没有重新盘的时间了啦!”

“这样子去不就行了。喂!百合,凤珠已经很可怜了,你别玩弄他。”

一切还不是你搞出来的吗。事到如今还说这个干什么?——百合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这应该算是黎深为了朋友第一次做的事。而且,之后怎么发展。的确是百合自己的问题。

“我知道啦。要是他说什么的话我会好好拒绝他的。虽然觉得有些舍不得。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好好享受我们的约会的。对了,今天晚上说不定我会晚点回来哦…什么的~”

“什么嘛你,看来已经打算好要共渡春宵了啊。的确,如果是晚上的话他那张脸的效力也应该会薄弱一点。”

“笨蛋!你真是最差劲了!这种话你绝对不能跟其它女孩子说哦!!我要走了!”

百合怒火冲天地走了出去。

——另一方面,躲起来偷听他们谈话的绛顿时脸色苍白。

是约会没错,但是对方却是别的男人——而且还是百合小姐兴高采烈地出去见面的男人。这么想来,像百合小姐这种完美的人,当然不可能没男人注意了。可是黎深大人却竟然没有阻止,只是作弄一下就眼巴巴地送她出去了!

(黎深大人真是笨到家了!这种时候应该出手阻止啊!“不要去!不要跟其它男人去什么红豆糯米糕店”!要用这种昨天刚学会的强调效果倒置法嘛!这样的话说不定全新的故事就会在镪镪镪镪的音乐声中拉开帷幕了!!明明平时为人那么聪明,为什么在关键时候却只知道乖乖地把重要的人拱手相让呢!这算什么啊!)

绛继续看着,只见黎深低头考虑了一会之后,开始叫家人准备外出。

绛的脸顿时亮起来了。他一定是打算偷偷跟在后面,想办法破坏他们的好事吧。绛也连忙结束帮“结钱的树”浇水这件事,跟在黎深后面在宅邸里面跑着——

但是那一天,绛在宅邸里迷了路,结果一步也没能踏出去。

出了家门之后,黎深第一个联络了悠舜。

被突然叫出来的悠舜拿着手杖,尴尬地叹了一口气鬼鬼祟祟地躲在水桶店的角落里。

两人的视线集中在正在悠哉游哉地走向碰头地点的百合身上。

“黎深……我的心真的很痛。你知道人们把这种行为称之为什么吗?”

“跟踪。”

“不对,是偷窥啦偷窥(注:原文为出齿龟,出自池田龟太郎喜欢偷窥女子洗澡这个典故,一般用来形容喜欢偷窥的变态)!出处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做龟太郎的变态家伙——”

“变态龟太郎的故事就不用说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是、是会在意啦。”

凤珠的事情固然也很好奇,但是他其实真正的目的在于想看看黎深究竟要干什么,不过这一点他不能直说。

“听好了,悠舜,凤珠是个笨蛋。为什么初次的约会就要选在红豆糯米糕店?你觉得以那家伙的脸,能够在红豆糯米糕店里安安稳稳地吃红豆糯米糕吗?恐怕他花一百年也无法从店里出来。”

“唔……”

也许他说得对。悠舜一瞬间不禁这么想。

“但是凤珠也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到红豆糯米糕店来?”

“咦?你没有听说过吗,黎深?糯米粉是怎么扯也扯不断的嘛.如果情人一起吃红豆糯米糕的话就会一生一世都会缘分相续,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而且红豆本身也是有这一层寓意的。”

“什么啊,这种花痴而又粗劣的奇怪传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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