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关于年度节日寄生型恋爱生物之剖析与基于该见解之运动扩展方法论

1

隔天的结业式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寒假。

虽然交换了联络方式,领家并没有特别寄邮件或是打电话给我,所以我还是过著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日常生活。

过著这种日子,让我忍不住心想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发生的事是不是梦境,但手机里的通讯录的确记载著领家的联络方式。而且,就连女童交给我的关于领家的资料,也好好地收在桌子的可上锁柜子里。

除夕。

我姑且检查了一下手机,确认领家是否有联络我。这样就好像我等不及要收到她的邮件或是接到她的电话似的,我这么一想就觉得有点难为情。

她今天也没有联络我。似乎也没有错放到垃圾信件匣的邮件。

我把手机丢到床上,然后坐到电脑前面开始做事。

最近,我只要一有空就会调查两件事。

一件事是该怎么做才能成功完成革命。像是怎么煽动民众比较好,哪些战术比较有效。

另外一件事,就是要怎么追求女生。像是怎么煽动女生比较好,哪些战术比较有效。

会调查这些事,当然是为了要因应我现在面对的两个问题。

一是参加领家的革命,将「反恋爱」运动拓展到全世界。

二是遵从女童的神谕,追求并攻陷领家。

这两者是方向完全相反的行为。如果要尊重领家的思想,让她陷入恋爱这种恶性循环的行为就是不折不扣的背叛。但是从女童的目的来看,为领家提供协助就是阻碍她达成计画。

我在这个矛盾之中左右摇摆著。

就在我咬牙切齿地读著〈可以顺利搭讪女性的方法〉这篇令人很想一拳打爆电脑萤幕的文章时。

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任何人在的房间里──

「你可真勤奋呢。」

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彷佛心脏被捏碎的恶寒向我袭来。

我回过头去。

发现女童就在我眼前。

「请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说话的口气因为紧张而变得生硬,女童则是将手心朝上,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没什么,只不过是来看看你和领家薰的关系有没有什么进展而已。」

女童说完之后在我的床上坐下。

「请问你是怎么进到这里的呢?玄关的门应该是上锁的啊。」

「不管你怎么做我都进得来。你应该先问我是怎么从太阳系以外的星球过来的。不说这个了,情况怎么样?」

「问我情况我也……自从结业式之后,我完全没有和她接触。」

听了这句话,女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会在网路上调查那种事的你,怎么可能进行得顺利呢。你一定很没有女人缘吧。」

「真失礼,我在幼稚园的时候可是人人抢著要喔!不管是小班还是中班或是大班的情人节,我都有收到巧克力呢。」

「是吗……也就是说你的三次桃花期都浪费在那里了啊。你自己这么说,都不会觉得哀伤吗?」

「我会觉得很想死。」「孩子啊,你就在我的胸前尽量哭泣吧。」「那就不必了,平坦的胸膛靠不住。」「这才是系统预设值。人类是以我为蓝本创造出来的。那种脂肪块根本是一种程式漏洞,你醒醒吧!」

她遮住自己彻底扁平的胸部,对我怒吼。这里有个被女童责骂的男高中生。

「……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再为了修正全人类脑中的程式漏洞而东奔西跑。话说回来,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今天是除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没错,就是除夕。说到除夕夜,大家都会做什么?」

「吃荞麦面、看跨年节目、逛逛网路上的讨论区之后睡觉。」「不对吧!」

她用挂在房间里的苍蝇拍啪的一声打了我的头。

「从除夕夜到元旦的早上,人们有在半夜前往新年参拜的习俗。而年轻男女会假借这个名义,手牵著手一起在深夜出去约会。」

「这样啊……」

我有气无力地回应,女童就将苍蝇拍朝著我丢了过来。

「你这样怎么行!你应该更积极主动一点!」

女童对无法积极谈恋爱的男高中生破口大骂。

「积极主动是吗?」

「你要约领家一起去新年参拜。」

女童说完之后得意洋洋地挺起自己的胸膛。这个动作强调了她的洗衣板。

「约了之后要干嘛?」

「你还不懂吗?你们也要假借新年参拜的名义去约会!你不觉得这是个增加亲密度的好机会吗?」

受到斥责的我心里想到的,是那种挤到会出人命的人潮。除夕的时候坐在电视机前面,看著人山人海的成田山等地的画面并在平稳的家中窃笑,就是我的小小乐趣之一。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约她比较好。领家可是打算破坏那种轻浮行为的人啊。绝对会被她拒绝的。」

「那个问题当然可以解决。比如说,只要告诉她是为了『进行对假借宗教活动之名行交配之实的恋爱疯狂信徒势力的侦察』,就可以符合你们的团体活动目的了。」

就在我心想「原来如此」,并真心感到佩服的时候,女童便将我放在床上的手机丢了过来。

「既然知道了,就快点寄邮件或是打电话去约她。」

「那个……我现在连一次也没有和领家互传过邮件或是通电话耶。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还不到那个阶段。这种事是不是应该要等到我们更熟一点再做呢?」

我努力地想出一些藉口反驳,女童听了之后对我投以怜悯的目光,静静地说道:

「别啰啰嗦嗦的,动手。」

「是。」

于是,我听从女童的命令,开始撰写约同班女同学出来的电子邮件。

「那个……请问这样可以吗……?」

我把邮件的草稿拿给女童看,请她帮我检查。内容是这样的:

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议长

领家薰同志

反恋爱运动大幅跃进的今年也只剩下十几个小时就要进入尾声。让我们承袭今年以破竹之势扩大的活动成果,同时不断地自我钻研,在新的一年以前所未有的扩大运动为目标,日日努力精进自己吧!

回到正题,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隔天便是元旦。我想,领家同志应该也非常清楚,在一部分的民众之间存在著在除夕至元旦的深夜前往新年参拜的习俗。

以公转周期这种农业工作者以外的人根本不需要的情报为基础,再将能够任意定义的起点订为节日的荒唐行为实在令人摇头,但是因为此活动具有每隔一段时间将精神重新活化的段落效果,所以对于新年参拜这个活动本身的意义,我们也应该予以尊重。

我这次会来信,是因为根据可信度高的情报来源得知,似乎有部分男女会以此宗教活动为名,在深夜幽会。他们企图在深夜与恋人一起经历非日常的体验,以新年参拜的形式坚决进行深夜约会。

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严重暴行。他们不只是犯下了陶醉于恋爱的愚蠢错误,更是愚弄了平民百姓所珍惜的宗教活动!

话虽如此,前去参加新年参拜的人数却相当庞大。本结社今年虽然成功达成了使成员倍增的创举,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组织目前的人数依旧不足以遏止大众的暴行。

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就只剩下咬著手指眼睁睁地看著恋爱信徒在映像管里旁若无人地在寺庙境内昂首阔步的画面了吗?

不!

我们不应该依靠间接获得的情报,而是以自己的双脚前往现场,以自己的肉眼将敌人的模样确实地烙印在眼里!这么做才能获得我们必须歼灭的疯狂信徒的第一手情报,而透过这次的侦察行动,更可以为将来我们必将面对的「中止新年参拜」之抗争活动踏出第一步。

基于以上的理由,我下定决心只身潜入预定会有许多参拜民众聚集的浅草寺。

不过因为我还未成气候,所以十分担心侦察行动会因我的不得要领而以失败告终。

倘若身经百战的老将,领家同志愿意与懵懂无知的我同行,那就再令人安心不过了。

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

髙砂

女童全部看过一次之后,用非常黯淡的眼神定睛看著我。

「这……这样如何呢?其实我还满有自信的……」

「既然你觉得好,那应该就好了吧?」

她用温柔的眼神看著我。太棒了,受到夸奖了!

我从女童手上接过手机,将邮件寄出。

「不过,我到目前为止一次都没有接过领家的联络,她说不定都没有在看手机呢。而且这么突然的邀请,被拒绝的机率应该很高。」

「孩子啊,你不要再事先为自己开脱了。这一切都要怪你写的文章。」

被她说到痛处的我有点沮丧──这时候手机开始发出声音振动。我按下寄

出之后还不到一分钟耶!

我一看,发现是领家打来的电话。我慌慌张张地接起来。

「喂。」『啊……我是领家。请问是高砂同学吗?』「是,我就是。」

……在有点不自然的对话之后,一瞬间陷入沉默。

『我已经拜读了你捎来的邮件。高砂同学,你果然拥有成为革命运动家的资质。你让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了自信。』

「是吗,谢谢你。那,结果怎么样,你可以来吗?」『可……可以。』

女童在房里啪的一声弹响手指。

「那我们在浅草寺附近的公园碰面,十一点半左右可以吗?」『嗯,没问题。』

「那就到时候见吧。」『到时候见。』

我挂掉电话。

「做得不错嘛。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刚才不是批评得很凶吗……?」

就算我反驳,女童还是充耳不闻。

「那我就先失陪了。我会偷偷在暗处看著你的第一次约会。」

第一次约会。听到别人这么一说,我就开始觉得有点难为情了。

「啊,你走之前我可以说句话吗?」

我一出言制止,女童就有点意外地睁大了双眼,然后扬起嘴角。

「什么事?你竟然会主动对我发言,这可是第一次。」

「那个,其实是关于你的服装。」「这套衣服吗?」

说完,女童抓著皮制背带并抬起脚跟,得意地哼笑著。

「体型和我差不多的少女都是作这样的打扮,所以我也参考她们试著跟上了流行。怎么样,适合我吗?引起你的兴趣了吗?」

「不,虽然的确是很适合……」

女童背著书包,戴著黄色的帽子,直接以之前的小学生装扮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这样完全散发著犯罪的气息。这幅景象要是被父母看到,他们搞不好会自杀。

「这是上学时才会作的装扮喔。现在毕竟是寒假,没有女孩子会打扮成这样的。」

女童听到我的纠正,一瞬间红了脸,同时再次对我扔苍蝇拍。

我对飞过来的物体反射性地闭上眼睛,苍蝇拍应声打中我的额头,而在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女童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我在极寒的冬夜里快步走著。

一到公园,我就发现领家已经在那里等著了。她坐在栅栏上看著手表,口中微微吐出的白色气息往上飘散。

「嗨。」

我从后方向她搭话,她抖了一下身体,然后回过头来。

「是高砂啊,别吓我。」

「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危险了吧,其实你晚一点来也没关系的……这么说来,我应该要去你家接你的。」

「今天没关系的。反正这里有很多人。」

今天的确有很多行人,而且周围也很明亮。

「嗯,说得也是。如果下次还有类似的事,我会去你家接你的。」「……你会被我爸杀掉喔。而且,哪里还会有什么机会在半夜跑出来啊!」「那倒是。」

我笑著这么说,领家就将本来就戴得很低的毛线帽拉得更低,稍微低下头来。

她穿著白色的针织洋装,外面披著一件深蓝色西装大衣,耳朵都红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耳朵都红通通的了。」「吵死了。快点走啦!」

领家一站起来就不客气地开始往前走去。我也连忙跟在她身后。

我们从公园前的阴喑道路朝寺庙走去,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多,气氛也愈来愈热闹。群众的吵杂声一刻一刻地逐渐接近。

「我有一股人潮会非常拥挤的预感……」

领家绷著一张脸小声说道。

「这里每年都是这样。这附近应该是最挤的吧。」

我这么说,领家的脸就虚弱地失去血色,发出「呜呜……」的呻吟。

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人群里面还能够活力充沛的类型。她应该会采取积极避开人潮的行动模式。因为我也一样,所以能够理解。

「怎么办,要回去吗?」

我怀著既能得到「被领家拒绝」这个给女童一个交代的藉口,同时也能让自己不用进入人群中受罪的想法,向她询问。

可是领家缓缓地凝视著我的脸两三秒之后,低下头小声地回答:「要去。」

真是有毅力的家伙。我写的煽动文章太过热血说不定也是原因之一。

「是吗,那为了不要走散……」

刻意选择拥挤的场所,也是女童出的点子。

我抓住领家的手臂,把她拉到身边。据说这样可以自然地产生肢体接触。

这个瞬间,领家甩开了我的手臂。

「你在做什么!真是太无耻了!」

她的脸倏地变红,嘴巴激动地不断颤抖著。

「你想想,我们要是不走在一起,不就会走散吗?想成和抗争时挽著手臂筑起人墙是一样的行为就好了。」

「这和那是两回事!要是挽著手臂,从旁人的眼光看起来根本就是一对情侣啊!和我们应该憎恶的对象采取同样的行动,简直就是革命家之耻!」

「那就这样吧。」

我抓住领家的大衣后面,这么说道。

「……没办法了。毕竟走散的话会妨碍到侦察。」

她接受之后就这样和我一起走了几步,然后回头。

「总觉得我这样好像正在散步的狗。这可不行。」

我的手又被她甩开了。正当我思考著要说什么的时候,领家就迅速绕到我的后方。我的大衣被她拉住了。

插图009

「……这样就可以了。」

看来我在前面似乎就没关系。虽然我心里有点无法释怀,但还是接受并迈出步伐。

「这次不是换我像狗一样了吗?」

领家听了之后笑了。「哎呀,毕竟你是我的部下,应该也可以说成是狗吧。在你的邮件里面,我可是『议长』呢。」

对喔。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她,所以才随便加上了职称。

「那你正式的职位是什么啊?」「……就『议长』吧。」

领家这么说著,又轻声地笑了。

「议长……啊。」

这家伙之前绝对没有想到那么远的事。

走了一阵子,明明还没有走到寺庙的境内,队伍就停了下来。队比我想像的还长很多。虽然我们本来排在队伍的最后方,但是因为又涌出了更多人不断排到我们后面,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排在队伍的正中间了。

「你再靠近一点。」「嗯……嗯。」

她这次乖乖听话了。可能是因为精神在人群中完全衰弱了吧。

我的身体逐渐开始发热。不知道这是人潮的热度,还是靠在我身边的领家发出的热度,或者是太在意她的存在的我正在发热。

「人群真的好挤……我觉得好像有点热。」「是啊……」

我小声地回应从后方抛过来的微弱声音。周围到处都是各种吵杂的声音,像是衣服摩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的低沉脚步声、人们静静交谈的嗓音、偶尔响起的小孩子嬉闹声。一股类似飘浮感,彷佛意识即将远去的错觉包围著我。

我回头往后看,发现领家的脸颊像是血液冲到脑袋一样涨成了桃粉色。她一注意到我的视线,就稍微靠过来,把嘴巴凑近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碰触到我冰冷的耳朵,让我发痒。

「呵呵……原来人类这种生物一聚集起来,看起来就会这么像一群蝼蚁啊。」「喂,别说那种恐怖的话啦!」「要是能在这么多民众面前演说的话,感觉应该很爽快吧。」「你啊……」

她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喝醉了。真的没问题吗……?

就在这个时候,会让腹部也感觉到共鸣的低音响了起来。是除夕的钟声。

周围开始微微地骚动起来。

「你不觉得除夕钟声的概念真的很美好吗?如果人类的许多烦恼可以就此消失,那不就正是我们梦想中的世界化为现实了吗?」

领家阴沉地低语著。她的眼神完全呆滞了。应该是在人群里待太久所造成的影响吧。

领家就像发狂似的继续说道:

「不过这话可难说了。听著除夕钟声,带著虔诚信仰在深夜前来参拜的民众之中,竟然混入了丝毫没有信仰之心,只想找藉口和情人一起在夜晚出门闲逛的恶劣之徒!你不觉得这是一场悲剧吗?还是说,这与喜剧只有一线之隔呢?」

「实在令人悲叹。」我随意地附和她,而领家就像是喝个烂醉一样顺畅地继续说下去:

「听著这些消除烦恼的一百零八响钟声,情侣们会互相低语:『在新的一年,我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美树你,真是太好了。』『阿拓……我也是❤』『今晚我们就一起让烦恼烟消云散吧。』『讨厌……人家心里会变得有更多杂念啦……❤❤』去死吧!不,就由我亲自送你们上路!」

谁是阿拓啊?而且这些对话有一股浓浓的昭和感。大叔写的专栏里面就经常看到嘛。

不幸中

的大幸是,领家的声音依旧很小。要是让她在这种人潮里面开始演说,我就别想继续新年参拜约会了。我可完全没有打算要单靠两个人进行在电子邮件里写的「中止新年参拜」抗争。

「啊……一生起气来就好累。」

身为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高中生,她这副丑态实在是令人感到很遗憾。领家筋疲力竭地靠在我身上。虽然我们现在紧密贴在一起的程度和我刚刚抓住她的手臂时完全无法比拟,但她似乎不在意。她几乎要失去意识,翻起了白眼。

而前方的骚动开始扩大。

我看看手表,发现正好是午夜十二点,已经是新年了。

「喂,领家,已经跨年喽。」「……喔。」

领家仍旧全身瘫软地靠著我,无力地回答。

「新年快乐。」「新年乖惹……」

她的舌头都打结了。

这么说来,我在新的一年见到的第一张脸就是领家的虚脱表情,第一次听到的外人声音也是筋疲力竭的领家所发出来的。

而且我们在跨年的瞬间还以相当大的面积互相碰触著。以领家的风格来说应该就会变成「阿拓,和我合而为一迎接新的一年吧❤」「在这之前,我要美树参加夜晚的红白歌唱大赛喔。」我自己想著想著都觉得快吐了。

后来在领家勉强恢复精神的时候,队伍才真正开始向前移动。

「终于要到了!」

恢复精神的领家紧紧地抓住我的大衣背部,表现出快要等不及的样子。

她已经完全忘记我们行动的目的了。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

毕竟,这附近几乎看不到情侣的存在。有些是家人,有些是夫妻,也有些是老人团体活动的同伴,类似这样的人比较多。

我们反而才是受到「年轻真好呢……」的眼神关爱的一方。

在朝著正殿缓慢前进的队伍中,我们聊了几个话题。

都是一些无聊的小事。像是学校怎么样,来这里之前看的电视节目的内容之类的。我们几乎没有聊到关于革命运动的话题。

像这种时候,领家就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不,她不普通。她很可爱。超级可爱。我是这么想的。

就算对话在中途停顿,我也不觉得怎么样。不可思议地,我和领家之间并不存在奇怪的拘束感。就在我思索原因的时候,又开始了下一个对话。

经过了一段不知道是长是短的等待时间,我们结束了参拜,走在回程的路上。人和人之间稍微有了空间,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咦,你们不是我们班的……」

我还以为自己的心脏会跳出来。我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的确有著熟悉的面孔──一男一女。我记得他们的地位大概就是班级中心人物的朋友。

「四谷同学,别所同学。」领家回应了他们。「晚安,祝你们新年快乐。」

领家说话的口气和当革命家的时候,或是平常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不一样。她的口气非常机械化。

「喔,对了,新年快乐。呃……」

我感觉到些微的尴尬。他们肯定不记得领家的名字。

「领家,你认识他们吗?」

「喂,你在说什么啦,真是无情啊。我们不是同班同学吗?」

两人笑了。我们也回以客套的笑容。

四谷和别所的手是牵著的。他们之间应该就是那种关系。而领家还是一样抓著我的大衣后面。

「哦~原来领家同学你们『也是』喔。我完全没发现耶。」

别所说道。会感觉到若干嘲弄的意味,就姑且当作是我内心太骯脏的关系吧。

但是领家却没有听听就算了,反而想要针对这句话回嘴。

「我……我们是……!」

糟糕。要是让失控的领家继续说下去,就会产生各种麻烦──我努力忍住害羞的感觉,强制中断领家接下来要说的话。我绕到她身后轻轻抱住她,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领家就像预料中的一样整个人僵住。我也羞耻得脑浆快要沸腾了,但我必须再做出更羞耻的事。

「其实我们没有要刻意隐瞒的。」

「咦?什么时候开始的?」「四月。是我马上告白的。」「什么嘛,好夸张喔。未免也太快了吧。」

别所笑著。我不可以犹豫。断言、确定、迅速回答。优柔寡断一定会给别人可乘之机。就算是谎言,只要给予华丽的装饰,也足以用来威吓对手。我深吸一口气。

「要是手脚太慢就被其他人抢走了嘛。这么好的女朋友,上哪里都找不到第二个。」

别所的笑容僵住了。她回头看向四谷。

他一边想办法纡解她那僵硬的笑容,一边对我开口搭话:

「你们接下来要干嘛?要不要一起去逛逛摊贩?」

这个时候别所说著「好主意!」表示赞同。

但是我更用力地抱紧领家,拒绝了他们。我的脑浆已经彻底烧乾了。一不做,二不休。我的头脑超越了羞耻,冰冷而清澈。

「抱歉,我今天想要一个人独占薰。毕竟是一年的开始嘛。下次再约我吧。」

两个人维持著笑容完全僵住。

「掰掰,学校见。」我挥挥手说著,和领家维持著紧贴在一起的姿势开始移动。

「喔……好。」「辛……辛苦你们了。」

我确认他们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之后,才解除拥抱。

领家满脸通红。所谓看起来就像一只水煮章鱼,指的就是现在这种状态吧。我用像是骗人一样冷静的头脑想著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喂,领家,振作一点。敌人已经离开了。」

「……你……竟然……」

不行,她完全失了魂。不过我已经渐渐开始抓到对付她的诀窍了。

「领家同志,刚才你想要对同班同学回嘴的态度实在很愚蠢。我要求你进行自我批判!」

领家听了之后,眼神瞬间恢复光芒。但她的双眼却带著锐利的目光贯穿了我。

「为什么!我们就是为了将名为恋爱的暴行流放到这个地球之外而集结起来的!逼身为敌人的四谷和别所理解自己的愚蠢,让他们屈服在无情的理论之下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吧!你为何要逃避!而且我不得不说,身为一个革命家,自己伪装成恋爱信徒的行为简直就是羞耻至极!你才应该进行自我批判!」

「领家同志,你现在做好进行抗争的准备了吗?特别是隐藏脸部的安全帽和布,你准备好了吗?」

领家对我的问题保持沉默。

「『我们进行这项革命运动时,不得不奉行秘密主义』,你分发的传单上就写著这样的内容,难道这是骗人的吗?我们的革命是被发觉真面目之后,也能够继续进行的投机取巧之事吗?而且你可是议长。你差一点被一时的感情冲昏头,陷同盟全体于危险之中!关于伪装成恋爱的疯狂信徒一事,展示出在他们之上的恋爱发展阶段正是击退他们最有效的手段,这不是领家同志亲自在那次屋顶事件之中证明给我看的吗!」

听到我这么说,领家沮丧地垂下头来。

顺带一提,我们的对话全都以很小的音量进行。

「我也很能理解你激动的心情。但我们为了达成『放弃并粉碎恋爱』这个崇高的目标,反而需要退一步的『勇气』。」

「……是我错了。高砂同志,你从绝境将我救出的这份恩情,我绝对不会忘记。」

领家这么说,对我伸出了手。我接下她的手,坚定地握住彼此的手。

「……可……可是……刚才超级害羞的。」

她的声音变得更小,颤抖著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自己所做的事便一下子在我脑海里复苏,冻结的血液彷佛瞬间沸腾似的,让我的身体开始发热。

我们两个人满脸通红地握著手,从旁人的眼里看来就像是牵著手的状态。这件事就像是发动追击一样,加速了我们的心跳。

我们双方都迅速放开了手,同时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彼此的脸。

暂时休息一阵子之后,身体便慢慢地冷却了下来。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正视领家的脸。她也和我一样。

群树被风吹拂,枝叶骚动著。平常看起来很阴森的夜晚寺院,今天却因为熙攘的人群和通明的灯火而彻底改变其印象。晚风吹著发烫的身体,令人身心舒畅。

在照亮黑暗的亮光中眺望人潮,一股彷佛作著白日梦的神奇感觉向我袭来。在平常早已在被窝里进入梦乡的时间作白日梦,说起来还真奇怪。

「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问。领家没有回答。我还没有办法好好地看著她的脸。

再稍微走一会儿吧。

摊贩的屋顶边缘挂著的灯泡流泻出橘色的灯光,投射在铺著小石子的地面,就像是溅起水花一样散照著。非常美丽。

「再稍微……逛一下吧。」

领家说。她的手依旧紧紧抓住我的大衣背后。

2

我回到家,

一进入自己的房间,就发现女童正躺在床上看著电视。也太当自己家了吧。

「喔,欢迎回来。结果如何?」「你应该说过要『偷偷在暗处看著你的第一次约会』吧!你没有看吗?」「因为人太多了嘛。我讨厌人挤人。」

真是太随便了。人类真的是这个人创造出来的吗?不对,说不定正因为是这个人做出来的,所以才会出现各式各样奇怪的程式漏洞。这么一想,各种事情似乎都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还发生了那种事情啊。」

我将今天发生的事向依然躺在床上的女童报告,她便佩服地对我点点头。

「你还满能干的嘛,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她说著,抚摸了我的头。虽然我在理智上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比她低下,但总觉得她这个举动很像是踮起脚尖模仿大人行为的少女一样,非常温馨可爱。

「嗯,不管怎么说,第一次的约会都成功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在学校接近她了。学校对你们来说就是日常生活的舞台,如果你在那里也能够成为她心目中的『特别』人物,亲密度应该就可以一口气提升了。」

「原来如此。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点小事你应该要自己思考!真是的,人类这种生物,只要稍微夸奖一下马上就会这样……真不知道是像谁。」除了女童还能有谁。「不过,就这样放你这个恋爱初学者不管,似乎也有点太残酷了。我就给你一些建议吧。」

我咕噜一声吞下口水,单手拿著笔记本听她说。

「事情很简单。你只要充满热忱地协助她进行活动就可以了。」

女童说完,对著我泡好的茶呼呼吹气之后喝下。

我稍微开始仔细思考起她给我的建议。毕竟,领家的活动会阻碍女童达成目的,而她现在透过我来进行的秘密行动,则是为了要封杀领家的活动。

话虽如此,为什么她还要我去协助领家的活动呢?

「没什么,你不需要想得那么严肃。只要透过共同行动的过程和她变得亲密就可以了。

不管她的革命运动变得多么活跃,只要带头的她因为恋爱而神魂颠倒,组织也会在一瞬间瓦解的。」

这也就是所谓的利大于弊。我也认同了她这个方针。要提升与领家之间的亲密度,几乎没有其他策略比协助革命更有效的了。

寒假结束,我和领家在班上的绰号各自变成了「现充男」和「现充女」。未免也太直截了当了吧。

肯定是在新年参拜的那一天遇到的四谷和别所两人,因为好玩而把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出去的吧。

不过幸好这件事并没有发展成严重的嘲讽。我们反而受到下层阶级的人们投以羡慕的眼光,令人很不好意思。这件事其实是个谎言的事实特别让我觉得坐立难安。

午休,教室里看不到领家的身影。我避开他人的耳目,前往地底下的据点。

「你来了啊。」

果然,领家就在这里。

「你来得真快。」「因为我的身体已经记住来到这里的路线了。」

领家早已打开了便当。

「你不吃饭吗?」「我在第三节课之前就吃了。」「那样会饿吧。」「会啊。」

我看著领家那盒菜色丰富的便当,肚子叫了起来。她噗嗤一声笑了。

「我分你一点。」

她说著并对我递出一块蛋卷,我大口咬下。

「真好吃,是你妈妈做的吗?」

我问,领家听了之后有点困扰地皱起眉头笑了。

「……这是我自己做的。」「好厉害啊。」

她的便当令人有点难以想像是高中生做的,完成度相当高。里面并不像是那种塞满冷冻食品的便当。不只有考虑到营养层面,色彩也很缤纷,而且最重要的是非常美味。

领家像是在掩饰害羞一样搔了搔脸颊,然后重新开始吃起便当。

她将水煮菠菜放进嘴里,然后突然看著筷子。

「……」

她经过一段沉默之后,将视线移到我的身上。随后她低下头,以不寻常的速度将剩下的饭菜都扒进嘴里,清光了便当盒。

怎么了……?我心想,然后马上猜到了原因。我刚才直接用她的筷子吃了东西。也就是说一声「啊~」并张大嘴巴让她喂我吃东西的状态。领家一开始也没有发现。她在自己也用同一双筷子吃了东西,刚完成间接接吻以后才发现。

我的身体开始发烫。总觉得对她很不好意思。

可是如果我道歉,又会让她更在意这件事,所以我只好闭嘴,开始阅览柜子里的资料。

「……对了,我们在教室好像被取了奇怪的绰号。」

心情稳定下来之后,领家开口这么说道。她指的是现充男女的问题。

「啊~那是我的错,实在很抱歉。」「不,你不需要道歉,这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个很适合的障眼法。和情人一起歌颂青春的人,怎么可能会投身这种运动呢?说表面上的我们和这个地下活动有所牵连的看法已经完全消除也不为过吧。」

「可是,说不定会变得很难和班上的人说话……」「没关系,我在班上没有朋友。」

没关系……吗?

「总而言之,我们活动的基础已经渐渐建立起来了。在情人节粉碎抗争之前,我们要更加稳固这个基础,同时扩张我们的势力范围。」

我要赞同领家所说的话。这个时候就要活用女童给我的建议。

「关于这件事……我想到了一个争取新社员的作战计画。你愿意听吗?」

她听到我这句话,眼神一下子涌现出力量。

「当然了。你能够如此积极地参与这个活动,我衷心表示赞许!」

领家的表情瞬间开朗起来,眼神闪闪发光。果然就和女童所说的一样,效果非常好。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宏亮地开始说明作战计画:

「一言以蔽之,就是『劫取广播室』。

虽然领家曾经在校门前积极地进行宣传活动,但我们的活动现在仍然很难说是众所周知,这件事恐怕还没有讨论的空间。

过去的活动是有极限的。

其极限都是由于传达的范围太狭小的关系。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最多也只能传递数十公尺而已。全校学生会那么密集地聚在一个地方的机会并不多。

为了要避免这种情况,就只能『大声地』将我们的理念宣传到各个角落。话虽如此,想办法提升扩音器音量之类的解决方法,还是会在一定的程度上产生极限。

不过,学校具备了非常适合达成我们目的的设备。那就是校内广播。

我们要在午休时间占据广播室。

平常午休的时候都会有广播委员负责播放音乐,我们就要在这个时候进行宣传。

会在午休时间外出的学生非常稀少。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会以某种形式听见广播。因此,这么做可以说必定能够获得空前绝后的煽动效果。」

听著我的说法,领家的嘴边绽开笑容。不过,她马上闭起嘴巴,认真地对我回以疑问:

「这个概念非常好。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广播是否会在途中遭到中断这件事。教职员办公室也有呼叫学生用的广播设备。如果那里的权限较大,我们的演说恐怕就会马上被停止吧。」

她提出的问题非常精确。我开始回答她的疑问: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确认过了。这个学校的广播室和教职员办公室的广播设备是个别的系统。教职员甚至没有广播室的钥匙。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抗争留下的成果。我们的公开据点,花艺研究社里会具备独立于教职员办公室之外的印刷机,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领家或许对我的答案很满意,所以她笑容满面地点点头。

「这将会成为我们的运动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作战。全校学生的脑海里肯定会刻下『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大名。」

「这个宣传造成的效果应该会吸引许多希望入社的同志聚集而来。情人节粉碎抗争也就渐渐不再是纸上谈兵了。」

领家对我乐观的预测数度点头──不过,她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一样停止了头部的动作,从下方窥探著我的脸。随后,她用力地左右摇了摇头。

「怎么了?」「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要斩断心中的懦弱而已!」

虽然我不太懂,但她平常就是这个样子。我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说下去:

「明天午休就进行计画,可以吗?」「好!」

隔天的午休时间到来。

我们在广播室旁边的厕所完成变装,并直接在隔间里用手机互相联络。

「在一二二○开始行动,可以吗?」『了解。』「我有点开始紧张了。」『这么说来,这对你来说是第一次的正式作战行动呢。这也难怪。』

我看著手表,已经到开始的一分钟前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挂断了。一定要让计画成功。」『是啊!』

我挂断电话,静静地走出隔间。幸好,外面一个人也没

有。我看著镜子,确认脸部有确实遮起来。

我看向手表。每当数位表面上的数字改变,我的心脏就猛跳。

──时间到了。

我静静地走出男生厕所,和同样从女生厕所走出来的领家会合。

我们确认周围没有人影之后,蹑手蹑脚地逼近广播室的门。

我缓缓地转动门把──门没有上锁。我将耳朵贴到门上,可以微微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声音的主人大约有两个。

我用手势对领家传达这个讯息。领家点点头,对我竖起大拇指。

攻坚!

广播室里面果然有两个男学生,他们正打开了便当,用萤幕看著昨天播放的深夜动画。

听到突然响起的声音,两个人都回过头来。可是从他们的椅子位置和高度,视线无法捕捉到压低身子侵入室内的我们。

我在这段时间内拉近了距离,迅速将两人的椅子拉倒。为了避免他们撞到头部,我用双手稳稳地撑住了他们的脖子。他们两人似乎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都愣住了。跟在我后面进来的领家关上门之后静静地说道:

「不要抵抗我就不会开枪。趴著举起双手。」

她的手上有枪。

是可乐曼陀珠枪。只要扣下扳机,装著一点五公升可乐的宝特瓶就会打开瓶盖,同时投入一整条曼陀珠。这个装置会马上让瓶子的内容物以相当强劲的力道喷出来。因为开口做得很狭窄,所以射程有数公尺之远,准确度也很高。如果被喷到脸部就会有一小段时间无法动弹,而且最可怕的是黏呼呼的感觉会严重侵害人的心灵。

两名广播社员乖乖地举起手趴在地上。他们的表情就像是以为自己还在作梦般沉稳。这也没办法。如果自己的社办突然被革命家占据了,不论是谁都会这样。

我虽然同情他们,还是将他们举起的手弯到背后,反手绑起来。我将他们的双脚也绑起来,再将他们放到椅子上,捆绑在上面。

领家确认我绑好之后说道:

「我们和你们无怨无仇。只要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一定会平安释放你们。」

两个人连连点头。他们真的很可怜。

「我们的要求,就是让我们使用这里的广播设备对全校学生发起号召,仅此而已。」

领家说完便向有麦克风的方向走去。我喀啦喀啦的推动附有轮子的椅子,搬运著可怜的广播社员们。

「告诉我操作方法吧。」

听到她这句话,广播社员们就非常仔细地开始进行解说。领家遵从他们的指示,一切掉正在播放的音乐,就鸣响了宣告广播开始的铃声。

「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请你们帮忙介绍吧。」

我小声地对其中一名广播社员低语。领家拿起麦克风,凑到他的嘴边。

「呃~虽然事出突然,『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朋友有讯息要给各位。请听。」

直接在一旁听著经常在广播中出现的声音,感觉真是奇妙。

我一度走出广播室,确认广播有好好播放出去。OK。我用手势传达给领家知道。

她看了之后深深点了头,拿起麦克风。她深吸一口气,背影膨胀了起来。

「在午休时间聆听广播的各位,大家好,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说不定各位之中已经有人对我们的活动略知一二。

我们是以这所高中为据点进行活动的团体,近年正势如破竹地扩张势力范围。我今天会借助这个场合,正是为了使这个活动更加飞跃性地扩大。

我们的活动目标,简单来说只有一个,那就是『放弃恋爱』。理智的各位应该会这么说,『说什么蠢话啊。』可是各位在这场演说的最后就会了解,这种理智其实是受到恋爱疯狂信徒所扭曲的想法。

你们不曾感觉到疑惑吗?为什么自己非得要在意异性的目光,而将制服裙子弄得短到夸张不可?为什么在学校这个本该用来学习知识的殿堂里,却有人做出宛如大猩猩捶打胸膛般的求偶行动?为什么人们一说到青春就会马上联想到男女之间的关系呢?为什么拥有男女朋友会被奉为一种崇高的社会地位呢?为什么不擅恋爱的弱势族群会受到轻蔑呢?

为什么我们必须要谈恋爱?无法深入恋爱之中的人做什么都不会成功──为什么所有人都受到这种强迫式的思想束缚?

这些疑惑全部都是正常的感受。

关于恋爱,你们之中应该有许多人会说那是出自于本身的意志或愿望。你们会说自己是因此才会对她告白。你们会说自己是因此才会接受他的告白。

我就大胆地说吧。那些想法全部都是妄想,全部都是幻觉。而且,也是一种阴谋。

没错,这完全是个阴谋。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下意识陷入名为恋爱的恶质宗教之中无法自拔,并在压榨完之后随手丢弃,这就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力学作用。人类成了这股力量的傀儡,可悲地、可笑地将地球环境破坏殆尽,然后因为无聊的小事引发争端,最后自取灭亡。

我们知道你们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你们会说这是『为了繁殖』,我们的爱情是为了繁殖而存在的。身为生物,尽其本分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

这是正确的。不过其正确性也已经在大约一万年前消失。恋爱是为了繁殖而存在的理论已经无法正确描述现实了。随著社会的复杂化,这个目的已经开始本末倒置。恋爱的意义已经从我们的身体里切割开来,经过某种神格化,化为折磨我们的枷锁。

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人类在不久的未来将会灭绝。而且更可悲的是,人类会拖著其他所有的生物一起进行自杀式恐怖攻击,在这个星球上留下无可挽回的伤害。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放弃恋爱吧!克服繁殖冲动吧!

我们最后走向的结局同样是人类的灭绝。可是这么做就能够保护我们的母星地球。

如果各位自诩为太空船地球号的船员,我们就必须要紧紧勒住自己的脖子,直到断绝这条性命!

狂热的恋爱信徒应该会认为恋爱才是唯一的至高价值而不肯退让。我们会为此而战。这都是为了教导热衷于不过是无聊儿戏的『恋爱游戏』的大孩子们,分解所有的恋爱组合(情侣)!为了让他们受到名为恋爱的集体催眠洗脑,完全被盲目信念侵袭的大脑清醒,我们现在就必须对他们奋力高喊『现充爆炸吧!』

与我们有志一同的人们,聚集在反恋爱的旗帜之下吧!」

领家的演说结束的瞬间,我隐约听到外面有一大群人的脚步声正在靠近这里。似乎已经来到非常接近的地方了。

「喂,不妙了!我们得快点离开。」

可是在我们走出广播室之前,外面的脚步声就已经抢先一步逼近了。

「快点把门打开!我要让你们变成再也讲不出那种傲慢演说的身体!」宫前学生会长熟悉的喊叫声隔著门传了过来。「小子们,给我动手,把这扇门踹开!」

门被踹得发出阵阵巨响。门外好像有大批人潮涌了过来。虽然这扇门做得很坚固,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破门而入。

「那……那个……」

在这个绝境之中,广播社的其中一人开口了。话说回来,他们在领家发表演说的时候也没有大叫著求救,而是静静地听著。

「这里的门通往隔壁的视听教室。在他们注意到之前快点进去吧。」

他们说完之后就把放置钥匙的地方告诉了我们。当领家正在寻找钥匙的期间,他小声地对我说道:

「虽然我不觉得那个人所说的话是正确的,但是我听了觉得很痛快。谢谢你们,请你们打爆那些现充吧!」

「喂,走了!」

受到领家的催促,我一边跑向那扇门,一边回头对他竖起大拇指。两个人虽然依旧被捆绑住,还是对我露齿一笑。

我们有支持者存在。这件事让我精神振奋。

我们冲过空荡荡的视听教室来到走廊上,那里果然没有学生会的人马。

「喂,他们从那里出来了!」某个人发现我们之后喊出声,十几个人的视线一口气往这里看了过来。

「吃我这招!」领家扣下枪的扳机,在他们脚边喷满了可乐。壮汉追兵们滑了一跤,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地。

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则是一个劲儿地逃跑。

然后,就在我们通过中央阶梯的瞬间,突然有增援从旁边扑了过来。原来他们早就事先兵分数路了!

就算我们想办法钻过出手殴打过来的学生会人马,还是会被立刻追上。敌我之间的距离不过两公尺。

虽然我们拚命地奔跑,但已经跑了一段距离的我们和现在才开始跑的他们比起来,后者是压倒性地有利。

要被追上了──就在这个时候。

伸长了手想要抓住我背部的男生摔了一大跤。我一看,发现地上散落著网球。其他的人也被这些球绊住了脚步。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弄掉球了。」

一名拿著网球拍的阳光青年从房间里

走出来这么说。

他小心不让那些人看到,对回过头的我轻轻地挥手暗示。他看准时机,帮我们阻碍了那些家伙。

多亏了他,我们总算是甩掉了追兵……才刚这么想,在下一个转角又有刺客把守著了。他们到底是戒备得多森严啊。

「太缠人了吧!」

领家说道,将可乐的空宝特瓶朝著他们丢过去。这样当然没有效果。

可是在这里,也有民众站在我们这一边。

正当我们经过二年级教室的那个瞬间,从门里出来的人影就轻轻地接触了正在追著我们的学生会人马。只是稍微碰触到,看起来甚至不会感到疼痛,但那个人却煞有其事地一屁股跌在地上,然后发出哀号:

「好痛喔~!」

是个女生。她长得相当漂亮,而且胸部很大。

插图010

「抱……抱歉。」

他留下这一句话,正打算离开。但是他的脚步却被从教室中一个接一个涌出来的男生们阻挡。

「喂!我说你,撞到神明同学就只会道声歉吗?少瞧不起人了!」

他们开始施加私刑了。那副样子实在太凄惨,让我不禁发誓再也不要经过二年级生的教室前面。

另一方面,藉由撞人来帮我们阻挡追兵的女生,则是丝毫不理会打群架的男生们,早就准备走回教室里,在离去的时候还对我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有很多人在听到广播后受到感动。这件事让我们应该已经很疲惫的双脚加快了速度。

我们往文艺类社办大楼冲过去。这里果然也有学生会的追兵,通往三楼公开据点的阶梯已经有几个人站在那里进行封锁了。

「喂,怎么办?」

对于领家的这句话,回答的人不是我,而是从后方传来的声音:

「走这里。」

这个语调一派轻松的人抓住我们的制服衣领,强硬地将我们拉进房间内。

门关了起来。这个瞬间,本来沸腾的血液开始迅速冷却。

「你是谁?」

和安心得感到双脚发软的我不一样,领家怀疑地质问将我们带进来的人究竟是谁。从这种地方果然看得出经验的差距。

「不用担心。我是想要支持你们的其中一个人。」

她这么说道,将打开的窗户关起来,再拉起窗帘。

「我是一年C班的西堀。这里是第二美术社,也叫漫画研究会。社员只有我一个人。」

用平淡的口气这么说完之后,她将学生证拋了过来。西堀优。上面的确记录著她的大头照和名字。我将学生证也拿给领家看。

带著红色调的茶色短发。偏矮的身高和粗鲁的口吻多少给人一种像是少年的感觉。

「母亲是国中老师,父亲是时尚设计师。母亲的娘家在鰺泽,我和祖母同住,没有兄弟姊妹。成绩在全学年前五名。三围从上而下是……」

「不,已经够了。」

领家这么说,用手遮住西堀的脸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又有一个奇怪的家伙现身,这股恶寒让我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要痛起来了。

「刚才演说的人就是你吧。我很感动。请让我也加入你们的活动。」

西堀低下了头。

我和领家面面相觑。因为太突然,我们的头脑跟不上事情的发展。

「只要脱就可以了吗?我知道了,等我一下。」

领家全力阻止忽然开始脱起制服的西堀。

「为什么要脱衣服!」「这是脱衣沟通法,现在很流行。」「根本没有这种文化!」

真没想到领家也有负责吐槽的一天。不只是腹痛,我更开始感觉到头痛了。

不过,看到她这个行动,我大概可以了解她并不是要欺骗我们,而是单纯地打从心底想要加入我们的同盟。

「应该可以信任她吧?」「……是啊。」

我和领家互相点头,把隐藏住脸部的布拿了下来。

领家一脱下安全帽,她往上盘起的长发就散开并垂落下来。

西堀仔细地盯著她的模样,然后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里好像带著责难的神色。

走廊上响起多人的脚步声。他们大概是认为我们潜伏在这附近,正在等著我们出现吧。

怒吼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这家伙看起来就不受欢迎!」「抓住他,用拷问让他全部招出来!」「你……你们做什么!虽然我的确没有什么女人缘……喂,住手,放开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不受欢迎的人光是存在就是一种危害!只有这样就构成犯罪了!」「到了高中还没办法正常谈恋爱的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马上去死吧!」

我本来快要平静下来的血液又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太可恶了!」

我将一切拋诸脑后,下定决心就算要牺牲自己,也要拯救现在正在遭受暴行的那个人。至于领家则是已经迈开脚步。她的侧脸像恶鬼一样恐怖。

保持冷静的人只有西堀。她抓著我和领家的手拉住我们,用依旧沉静的声音说道:

「我有个点子,让我来。」

稍微讨论一阵子之后,我们三个人打开了门,以解除武装的状态,露出真面目来到走廊上。我们在附近发现了被逼到绝路而跌坐在地的同志,然后靠了过去。

看到我们之后,暴力团体停了下来。可是这并不是因为怀疑我们。

他们紧盯著有两个女生随侍在侧的男生,也就是我。

「你给我离远一点!这样高砂很难走路啦。」「你才给我离远一点,暴力女。高砂只是因为太怕你才会往我这里靠过来的。」

两人各自抓著我的手臂互瞪。我摆出「啊哈哈……」的困扰神情,视线在两者之间游移著。

然后,我假装自己「注意到」吓得快要漏尿的他,甩开两个女孩的手向他跑过去。

「喂,不要欺负别人!你们都不觉得可耻吗?」

我浑身令人喘不过气的主角气息,让学生会长的手下们开始畏畏缩缩。

「喂,没想到现实世界还真的有这种人……」「根本赢不了嘛……我好像可以预见接下来被迫听著超长说教然后被痛揍一顿的未来了。」「我们以为的『受欢迎』到底是什么呢?」「我也有点想要参加反恋爱活动了。」

他们挤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之后,丢下一句「给我记住!」就一哄而散。反派角色的身分已经完全渗透到他们的精神里了。

「非……非常谢谢你们。」

差一点就要遭到施暴的他一站起来就对我们低头道谢。

「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领家和西堀正在帮忙拍掉沾在他身上的灰尘。他交互看了两人之后,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身边带著两个女生,看起来很讨人厌吧。」「不,怎么会呢……我不能对帮助我的人有这种想法……」

「叫吧。」「什么?」

他睁大了眼睛,反问我。

「叫出来吧。用你的灵魂之声大叫。你应该也有听到那段广播吧?」

少年低下头,双手开始阵阵颤抖。不过颤抖一下子就缓和下来,他抬起头。那眼神里潜藏著强而有力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叫:

「现充爆炸吧!」

他的脸染上桃粉色,眼睛闪闪发光地大吼,接著就这样直接朝著校舍的方向跑去。

我明明就是被咒骂的那一方,却有股大叫的人彷佛是自己般的爽快感与高昂感包围著我。他就是我。我现在会待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各种偶然搭配起来的结果。

「民众正在确实地对我们产生认同感。革命成功的日子不远了!」

我深深点头同意领家这句话。

这时的我已经彻底忘记女童的委托,化身为一个纯粹的革命家。

5

就这样,劫取广播室作战大获全胜。

结果我们获得了新的社员──西堀。我们同时也发现到有许多潜在支持者的存在,运动正在确实扩大的事实让我们为之振奋。

打铁要趁热。我们不能错失这次的革命机运。

我们为了得到更多社员,一到放学时间就冲出教室,前去拉拢在这次的脱逃过程中对我们伸出援手的学生。

首先是广播社。我为自己的暴行道歉之后被他们打了两三拳,但他们还是爽快地原谅我们。但招募社员的邀请被他们拒绝了。

「我们有我们的作风。」

他们用蕴含著力量的声音这么说道,随后又回到将播放清单上有「想你想到浑身颤抖」、「迷恋著你」等歌词的曲目都一一消灭的冗长工作上。虽然遭到拒绝,他们可靠的后方支援却让我的内心为之雀跃。

另一方面,刻意去撞人,唆使男生们去阻挡学生会大军的二年级学姊,则是由领家她们负责去接洽。

我接下来前往撒出网球帮我们拖住敌军的男生那里。

他不在教室。我猜想他应该在网球场,于是动身前往校舍后方。

不出所料,我在那里找到了他的身影。

就算是在有许多气质潇洒的人聚集的网球社里面,他看起来也特别闪亮。

现在似乎正在进行校内比赛,他一大力挥动球拍,球就漂亮地飞了出去,在对手的球场内弹跳。对方没能追到球,使他确定得分。

而这个时候,站在我附近的两个女生就发出经过压抑的高声尖叫。我环顾四周,发现好像到处都有看似他粉丝的女生正在看著比赛。

我靠近刚才的两个女生,向她们搭话:

「请问一下,他很有名吗?」

她们皱起眉头,稍微后退了一点,但却像是在炫耀自己一样骄傲地说:

「你不知道濑崎同学吗?他还有后援会喔,而且还有三个。」「他不只很会打网球,还是个帅哥呢。」「就是呀~」

我的心中瞬间涌上杀意,但我还是勉强忍住。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有点想了解他。」

我这么一问,她们就看著彼此的脸几秒钟,并不约而同地看向我的屁股。喂,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成绩优秀,品行端正,相貌堂堂,也很有人望。濑崎同学就是这样的人。」「他绝对是天神派遣到地面上的天使。」

我听了她们陷入陶醉的这段话,心里觉得有点恶心,但还是继续收集进一步的情报。

「可是既然他这么受欢迎,不是会有很多人想要当他的女朋友吗?他会不会已经在跟某人交往了?」

她们也点头认同我所说的话。

「虽然已经有十几个人向濑崎同学告白,但是所有人都被拒绝了。而且,如果真有哪个女的正在和他交往,一定会被粉丝疯狂凌迟到变成一张令人惨不忍睹的脸吧。」「就是说呀~」

好恐怖!这些人竟然用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出「凌迟」这种字眼……

不过总而言之,我已经知道濑崎好像还没有跟任何人交往了。或许这件事也和他支援我们逃跑的事有关系。

应该可以顺利地过著恋爱生活的濑崎,竟然会对想要破坏恋爱的我们提供协助,其中肯定有什么理由。在班级地位中大概是位在无人能及之顶点的他,会对底层阶级的我们产生共鸣的理由,我实在是有点难以想像。

只不过,活动成员能够更加多样化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从这个观点看来,我认为将濑崎拉进这个运动之中是相当具冲击性的事。我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成功招募他加入。

这时候,比赛似乎正好结束了。虽然我不太清楚网球规则,但我只知道濑崎获得了压倒性胜利。现场到处都响起了高亢的欢呼声,站在我旁边的两个人也发出了会令人耳朵发痛的声音。

搞不好──这种状况对他来说非常不自由也说不定。被女孩子围绕在身边听著欢呼。由平常不受欢迎的我来看,这个状况很让人羡慕,但是我一实际试著想像自己站在他的立场,却觉得这样其实不太舒服。

我并不知道真相为何。不过我只能得知,我心目中的理想「现充」形象无法贴切描述他的状况。

人数众多的观众聚集起来迎接从球场走出来的濑崎。那些人手上都拿著手工饼乾等慰劳礼物。可是他却带著困扰的含糊微笑坚决拒绝收下,并匆匆走向男生厕所。

女生无法进入男生厕所。他恐怕是想要藉由这种方式来甩掉包围在自己身边的女生们。那些女孩子全部都不甘心地伫立在厕所前面。

但是这个状况对我来说刚刚好。我越过那些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离去的女生,走进男生厕所。

濑崎将头部伸进洗手台里,用水冲著头。虽然现在是寒冷的一月,但是做了运动之后应该就会这么热吧。

他将头从流水下方移开,关起水龙头。水珠从他濡湿的发尾滴落,静静地渗进他的上衣。渗透进衣服里的水最后与汗湿的部分混合,消失不见。远比日本人更高挺的鼻子尖端流下水滴,通过两座唇峰聚集在下巴前端,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纤长的睫毛前端沾有小小的水滴,反射夕阳的光芒而闪耀著。

他抓住挂在肩上的毛巾,随意地使劲擦拭整张脸。擦完脸之后终于睁开的那双眼睛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很漂亮。带著一点点绿色调的眼瞳显示出他并非纯然的日本人。他的眼神很清澈,非常纯净。我被他的目光贯穿,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赤裸裸地看透。

「我今天有见过你的眼睛。」

濑崎说道。然后他继续随兴地擦乾头上仍带水气的位置。

「那眼神里有著熊熊燃烧的斗志。不管是你,还是另外一个人。」

随著他移动毛巾的动作,上手臂的肌肉柔韧地运动著。肌肉刚好维持充足的份量,支撑起他的身体。我觉得这副模样很美丽。

「我心里很羡慕你们。同时,我也诅咒著自己。」

他擦拭完毕,单手拿著毛巾看著我的脸这么说道。他的眼神看起来非常悲伤。这份深沉的悲伤温柔地揪住我的心脏。

他平常展现出来的和善表情,说不定只是用来隐藏这份悲伤的面具。

我觉得一切华丽的词藻都是没有用的。我单刀直入地开口:

「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进行活动?」

濑崎听了这句话之后,静静地垂下眼。

「如果我也有和你们一样的热情的话……可是,我总是很懦弱。所以……」

我在濑崎继续说下去之前,抓住了他的衣领。

我硬将他拉到面前。他的力气明明应该比我大许多,我却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拉了过来。

我们的距离近到鼻尖就要碰在一起。濑崎露出困惑的表情。

连我也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可是,我的嘴巴却自然而然地编织出言语:

「拜托了,我们需要你。」

濑崎露出困扰的神情笑著,然后静静地点头答应。

网球社的活动结束之后,我和濑崎一起前往地下据点。

领家、西堀,以及另一个女生已经坐在那里等待了。她是在我们逃跑的时候出手帮忙的一年级生。我记得其他人叫她神明同学。

我们分成男女两边进行招募社员的活动。

「你成功招募到人了吗!我们这边也有一个人给予正面回应了。」

领家说道,刚才坐著的神明学姊便站了起来。

「我是二年A班的神明茜。请你们多多指教。」

她弯腰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个动作更加强调了她巨大的胸部,让人忍不住往那里看过去。我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

人数一口气增加了。我们为了了解彼此,于是决定开始自我介绍。

首先由领家以议长的身分打招呼,接下来的我则是以老兵的身分报上名号。

西堀优。她和我们一样是一年级生,隶属于第二美术社,也就是漫画研究会。一头短发是带著红色调的茶色,脸部特徵给人略带中性的印象。她的说话语调非常平淡而简洁,不过却是个有点无厘头的奇特人物。身材娇小,大约是一百四十五到一百五十公分左右。

濑崎涉。祖母是德国人,拥有四分之一德国血统。皮肤白皙,五官立体,头发的颜色似乎是天生就非常淡。虽然他本人也知道后援会的存在,但内心却好像感到抗拒。

神明茜。唯一的二年级生,是学姊。大大的眼睛,稍微偏厚的嘴唇,栗子色的头发带著一点波浪延伸到肩膀。她的外表非常可爱,看起来应该会很受男生欢迎,又像是锦上添花一样拥有相当丰满的胸部。这让人一不注意视线就会往下方移动,所以我必须随时警惕自己。

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只不过这些都只是关于他们三人表面上的描述。正常来说,他们任何一个人应该都可以交到男女朋友,过著正经的青春。

也就是说,他们有什么「隐情」。而关于这件事,恐怕连领家也不例外。

想要了解他们,就必须要了解他们各自抱有的「隐情」。可是想得知是非常困难的。这属于那个人的核心部分,隐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想要知道就要将其解开。这表示必须深深地潜入那个人的心里。

如果是平常,就算不刻意去做这种事也可以和对方相处。灵巧地避开地雷,保持适当的距离而不太过深入。要维持点头之交的话,这样就够了。

可是,我们的情况不同。为了建立起彼此信赖的骨架,了解他们是必要的过程。为什么他们要踏进这种活动中?说得明白一点,只要知道这件事,就可以确定那个人并不是「间谍」了。

「好,介绍也结束了。我们从今天的此刻开始就是命运共同体,必须要无私地互助合作,以完成革命为目标。我们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分享情报,不以个人狭隘的头脑思考,而是和众人一起承担问题,这才是这个共同体的本分。因此……」

领家说完,取出了手机。「来,我们来交换电话号码和电子信箱吧。」

经过几分钟的交流,全员都拥有彼此的个人资料了。领家看著手机的画面一笑。她应该是在为通讯录的名字增加而感到高兴吧。因为我也一样,所以能够理解。

「我们当

前的目标是中止即将到来的二月十四日情人节。藉由将这个愚蠢至极的活动粉碎得体无完肤的行动,我们要让这个学校,甚至是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存在!」

三人以各自的方式回应领家。神明学姊兴致非常高昂地喊出「好~!」并笑容满面地举起拳头。濑崎深深地点头,紧紧握起放在桌子下的拳头。西堀则是凝视著领家的嘴部,发出一声小小的「嗯」。

「还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提问的领家,西堀举起了手。

「那张床是?」「啊,那是小睡用的。我常用来睡午觉。各位可以自由使用没关系。」

西堀的目光转向了我。这也是当然的。

「我没有用过。」「我知道了……谢谢。」

西堀应该也想要使用这张床吧。她看起来好像有点低血压的症状,说不定会常常觉得想睡觉。

「真希望可以再买一张男生专用的床呢。」

濑崎说了一句某些人听到一定会产生妄想的台词。

时间已经相当晚了。

我们决定这一天就到此为止,于是就这样解散。

每个人回家的路线都各不相同。只有我和领家是唯一会一起走到半路的人。

「好了,回去吧。」

领家气喘吁吁地牵著脚踏车来到在校门前等待的我身边。

「不用跑没关系……还有,其实你可以不用配合我一起用走的。」

我说,领家却生气地噘起了嘴。

「我只是想要藉由和社员交流来提高向心力,你难道不懂我的苦心吗?」

「对了,不然你用脚踏车载我吧。我们双载。」

「怎么可以做那种事!那会违反交通规则……而且,那样看起来岂不就像『现充』一样了吗!」

的确如此。可是为了和异性交谈而刻意牵著脚踏车走路,不也是和前者不相上下的「现充」行为吗……?

就在我们进行著这种无聊对话的时候,马上就到了上学路线的岔路了。

「那明天见。」

我道别之后,领家就挥挥手并跨坐到脚踏车上。目送她的身影消失之后,我便快步地「往回走」。

理由很单纯。如果今天新加入的三个人之中有间谍,那家伙现在一定会在地下据点动著各种手脚或是收集情报。我要把对方揪出来。

──又或者,我可能会跟对方建立合作关系。毕竟,接受女童的命令而行动时起,我对这个团体来说正是想要暗中阻碍革命,从内部瓦解组织的间谍。

虽然心里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还是直接前往地下据点,将耳朵贴在房间的门上──里面似乎有传出微微的声响。

怦怦,血液在我的全身流窜。我不得不思考发生战斗的可能性。我一边想著,一边为了收集更多情报而仔细侧耳倾听。

我听到挤压某种东西的吱嘎声响。对方是不是正在不容易发现的位置装设窃听器呢?随后我又听到摩擦什么东西的声音,以及类似戴著防毒面具呼吸的嘶嘶声──感觉真的愈来愈不妙了。

我捏著一把冷汗,做好心理准备。我一定要出乎对手的意料,抢占优势地位。

我在心中开始倒数。

三、二、一……碰!我踢开了门。

「不准动!」

我大声叫了出来,然后环顾室内──没有人在?

这时候,我发现床上有异状。毯子就像驼峰一样鼓了起来。

从毯子的一端露出来的头是带著红色调的茶色。脸部埋在枕头里面。

用吸收了领家气味的毯子包裹住自己,像一只拱背虫一样翘起屁股,把脸埋在吸收了领家气味的枕头里大口呼吸的西堀化为一尊僵硬的标本,待在床上。

插图011

顺带一提,她的衣服不知为何全部都放在桌子上。

「西堀,我给你一分钟。」

我这么说,然后走出房间等了一分钟。

当我再度走进去,西堀已经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似的,坐在椅子上阅读著资料。

「高砂同学,你来拿忘记的东西吗?」「对啊,你呢?」「我有一点想看的东西。」

「真是用功,要是告诉领家,她一定会很感动。」

沉默。

一股沉重的沉默在我们俩之间流过。

「两万够吗?」

西堀拿出钱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两张万圆大钞放在桌上。她的眼里完全含著眼泪。

「喂,收起来。我才不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身体?我只会对女生有反应,所以应该不好玩喔。」

「我什么都不要。」「那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西堀露出疑惑的表情看著我。

「至少我现在已经可以打从心底相信西堀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西堀,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一说出自己怀疑有间谍混入的事情,西堀就马上理解了。

「你说的相信是指?我可是那种女生喔。我被领家同学的味道包围著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耶!」

「就是这个。西堀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谈恋爱的理由,对我们的活动产生共鸣的理由。我已经清楚了解这一点了。是你亲身证明给我看的。所以我才可以信任你。」

「是喔。」

西堀说道,稍微停顿了一段时间才自嘲地继续说下去:

「……很恶心吧。你想瞧不起我也没关系。」

我好好地看著她的眼睛回话:

「为什么要轻蔑?其实我还满喜欢女人间的恋爱故事的。像是《50号口红》就超赞。」

我一说出具体的作品名称,西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她小声地说:

「……我也喜欢。」「你懂吗?精神错乱的美保把大姊姊捆绑起来的那一幕,真是太棒了。」「我懂。」

我们有一段时间都在热烈地聊著这个话题。西堀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地发言,但随著对话的进行,她的语句也接续得愈来愈顺畅。而她的脸也不像先前那样面无表情,而是被柔和的笑容点缀得多采多姿。

西堀和我这么聊了一会儿,然后一起离开了据点。

「可以聊这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这还是第一次。」

她的声音里饱含著对自己感到新鲜的讶异。

「不嫌弃的话,我随时可以陪你聊。」「……谢谢。」

西堀害羞地露出腼腆的模样,抬眼对我继续说道:

「今天的事情,可以拜托你不要跟别人说吗?」

满脸通红的西堀看起来有种奇妙的魅力。

「我有个条件。」

西堀听到我这么说,露出困扰的表情反问:「……什么条件?」

「拜托你不要告诉别人我超喜欢那类东西。」

西堀再次噗嗤一笑。这个瞬间,她累积在眼眶里的泪水溢出了一滴,流下的泪珠在涨红的脸颊上画出一道线条。她的嘴边频频掀起波浪。

「高砂……笨蛋。」

西堀发出了令人搞不清楚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的呜咽声。

「……知道了。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那我也不会跟别人说你的事。」

我这么说完之后,便轻轻地推著西堀的双肩,和她一起离开了据点。

4

回到家之后,我发现女童果然还是很无拘无束地待在我家。

她今天坐在电脑前面,一边看著影音网站,一边窃笑著在上面留言。这个人也在别人的房间里过得太舒适了吧。而且她对现代社会还熟悉到很诡异的程度。

「请问你在做什么啊……」

我一从后方开口说话,女童的身体就颤抖了一下,慌慌张张地关掉了浏览器。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是在看看电脑的进步罢了!」

虽然她的举动就像是思春期的男孩子,但是我实在太累,根本提不起劲吐槽她。

「对了,你今天过得如何?」

她端正自己的衣领,用高傲的态度向我发问。

「事情还满顺利的。我们的势力扩大了不少。」

接下来我钜细靡遗地报告了关于今天活动的事。但是我隐瞒了几个细节部分。当然,西堀的事也已经被我牢牢地锁在心里了。

「竟然一次就将人数增加到两倍以上,领家薰果然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我的眼光的确没有错。」

「虽说是两倍,还是只有三个人就是了。」

不过女童的表情依旧苦涩。

「她对你的好感度有增加吗?」「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有夸奖我身为革命家的才能。」「嗯,能成功拉拢你为我的同伴,对我来说真是最大的幸福呢。」

女童如此说著,微微一笑。我看到她的笑容,有点为自己的不诚实感到心痛。我不只是协助女童违背领家他们的活动宗旨,就连对女童都变得有所隐瞒。我真的开始不了解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总而言之,第一次的势力扩张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你们应该会暂时维持你、领家、西堀、濑

崎、神明这五个人的体制吧。」

虽然女童没有提到关于间谍的问题,但是除了我以外,还不能排除有其他人被送进组织里的可能性。我已经知道西堀是清白的了,但是关于另外两个人──濑崎和神明学姊,我还没有掌握到任何的情报。

「接下来你应该会和他们加深彼此的感情,逐渐变成组织的支柱吧。」

「你是说我吗?可是我的沟通能力实在是不强……」

「这样才好。太聒噪的家伙不会受人信任。因为这种人会轻易地泄漏秘密。而且你的心胸似乎宽大到有点异常的程度。你对我的存在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抗拒反应就是证据。大家对你一定都会愿意敞开心扉的吧。」

我想起了西堀的事。

「决战就在情人节。这应该会成为你们的同盟第一次直接面对的大型战斗。到时候,领家薰的心一定会出现破绽。你绝对要把握这个机会。」

女童说完,让电脑椅转了一圈。绑成双马尾的头发与惯性玩耍著,开心地摇了起来。

「你就暂时累积好力量吧。到情人节之前再重新开始行动。你的工作就是去了解领家以及其他三个人,和他们好好相处。」

我将茶点连同泡好的茶一起奉上,却被女童以「等一下会吃不下晚餐」这种理由坚持拒绝了。真是个是非分明的女童。

「对了,除了领家之外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边啜饮著茶,一边问道。

「什么样的人啊……两个人都是美女。」

「我没有问你那么普通的事,简单来说,我想知道的是,那个……」

女童忸忸怩怩地拉扯著从短裤的下襬延伸出来的裤袜,说道:

「胸……胸部看起来怎么样?」

我望向女童的洗衣板。结果被她揍了。

「我只是想要好好确认自己的作品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绝对没有感到自卑!」

「我……我知道啦。西堀很普通。神明学姊很惊人。」

「好,你不用和神明培养感情了。」「你这样完全是对她有偏见嘛!」「我可是神喔,怎么可能会有偏见!是因为你就算和有程式漏洞的女人培养感情也没有好处啦。」

女童一边说一边对我丢出棉被。我推开棉被让视野恢复正常,结果眼前已经没有女童的身影了。

我查了浏览器的历史纪录,找到了搜寻过「巨乳受欢迎理由」的痕迹。看来她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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