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峰──上峰泉。她是这所学校二年六班的女学生。文艺型。身高只比西堀稍微高一点,大概是一百五十公分出头吧。黑发差不多及肩,发尾有一点微微的弯曲。她的浏海几乎是直线切齐的。红色粗框眼镜是她的特徵。她无心的细微举止很可爱,能够激起他人的保护欲,大概是这样的类型。
要是她加入全部都是男生的社团,结果当然就会产生那样的问题。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看上虽说要支援学生恋爱,却像推土机一样将恋爱关系破坏得支离破碎的我们吧!」
领家得意洋洋地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上峰低下头将手伸到脖子附近玩弄发尾,怯生生地回答:
「那……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往上瞄了一眼。她的视线前方有领家正在温暖地笑著。
神明学姊将泡好的咖啡放到她的面前。白色的烟雾冉冉上升。
「……不,对不起。就算说谎也没有意义呢。你说得没错。
不管怎么看都可以配对成功的隔壁班那两个人,在找风纪委员商量完的几分钟之后,就经过了一阵扭打的争吵然后破局,我看到以后就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过来这里了。我心想,如果是你们,说不定可以用我意想不到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的观察力非常好,而且也很有胆识。竟然敢当面对承受污名的我们说这种话。」
领家露出了一个坏心眼的微笑。
「对不起,我拜托这种事情真是太失礼了……我要回去了,请各位当作没有听到吧。」
领家抓住了正要离席的上峰放在桌面上的手。
「等一下等一下,不是那样的。我是真的在夸奖你。」
话说回来,虽然领家的态度超级高高在上,但上峰还比她高一个年级……我以前没有特别注意,不过领家对神明学姊说话时也很不客气。我对她的感想已经超越傻眼,甚至于有点佩服了。
「很少人拥有这种适当的观察能力。你可以不用在意我们的感情和批评,说出自己心里真正的主张。在这里不需要无谓的顾虑。希望你可以敞开心房和我们谈谈。」
领家覆盖在上峰手上的手稍微用力握紧。上峰看著领家直直凝视自己的双眼,才首度带著坚强的意志点头回应。
基本上,刚才上峰所说的就是事情的全部。她针对这些内容又加了几点说明来补充。
时间回溯到两年前,还是新生的上峰看了社团介绍时上映的影研自制电影,决定要加入这个社团。由一位三年级的学长负责领导社团活动的最初那一年,社员们还可以在没有任何杂念的状态下专心在社团上。可是当这位学长一毕业,情况就完全变了。虽然她对尴尬的关系感到有些不安,仍在这种郁闷的感觉中度过了一年……
「我想,大概会在毕业时……」
「在那时告白吗?真是老套,感觉就像是那些凡夫俗子会偏好的情况。」
领家语带唾弃地这么说,往月历看过去。
「真糟糕……距离毕业典礼已经没剩几天了。」
「那个,关于这件事,其实还有一点时间。」上峰一边取出笔记本一边说道:「每年在毕业典礼之后都会有文艺类社团的发表会……是为了纪念毕业,因为有很多人成为考生之后还是会继续社团活动。我想,那个……如果要告白,他们应该会选在那个时候……」
虽然我们一年级生还没有经历过,但订在三月的这个活动就是与九月的校庆组成双璧的发表场合。虽然总是有学生会把大考放在一边,只顾著准备这场活动而落得要重考的下场,但还是因为自由的校风而逃过了废止危机。
「电影研究社也会在那里进行发表吗?」
「是的,虽然是很短的作品,我们还是希望可以发表。现在正在加紧赶工呢。」
「原来如此,那会是他们集大成的作品啊。然后等电影发表结束以后……原来如此。」
领家这么说著点点头。上峰又低下头来,用手指触碰发尾。
「距离发表会多少还有一些时间……你一定要让我们反恋……风纪委员帮这个忙!」
领家这么说,把手放到上峰的双肩上。
「拜托你们了,请圆滑地处理这件事……难得要毕业了,要是让他们留下不愉快的回忆,我会很愧疚的。」
她这么说道,用哀求般的眼神仰望著领家。虽然她应该没有注意到,但这其实是非常可以动摇男人心的举动。就连同性别的领家都稍微羞红了脸。
○
「这么简单就接受那个委托,你有什么具体的提案吗?」
上峰离开以后,差不多到了太阳下山的时间,拉长的窗框影子横亘在社办里。
听到我的问题,领家立刻回答:
「我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就接受!……真是的,你到底以为我有多随便啊。」
不,我总觉得你老是没有想过就行动,让其他的成员帮忙收烂摊子……我努力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聆听领家的提案。
「正在听上峰说明状况时,我就突然有了灵感。我们可以和她一样拍摄影像作品,然后在发表会播放。也就是宣传电影!」
领家这么说,带著满满的怨念在白板上自行写下「使用电影的宣传计画!」一行字。
「电影拥有绝佳的宣传效果这件事,在上一次大战与冷战都已经获得非常充足的证明了。因此,我们要制作可以将恋爱的可怕与空虚表露无遗的宣传电影。在文艺类社团的发表会上,我们要和电影研究社一样播放自己的作品!而且,即使在发表会结束后,只要有机会就可以拿出来播放,或是散布到网路上,可以重复利用。怎么样,这个点子很完美吧!」
领家自信满满地说道。虽然她说了很多,但大概只是她自己突然想要拍拍看电影而已。
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四个人都露出了「这下不妙」的表情。
「大概来不及,也没有器材。」
西堀直接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可是,领家却以游刃有余的神情回应:
「没什么,只要拍几分钟的短片就可以了。恋爱的悲惨,现充的可笑,只要可以描写这些就够了。表现几乎不言而喻的道理也不需要这么多时间。而且只要和影研说一声,他们应该也愿意把多出来的器材借给我们吧。如果是数位档案,剪接起来也不会多麻烦的。」
「虽然你这么说,可是我们根本没有人拍过电影啊。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我傻眼地这么说,领家就用像是开导般的语气如此回答: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要是害怕踏出第一步,什么都无法开始。我并不是要大家做出什么旷世杰作。就算做得很拙劣也没关系。拙劣的作品反而更能够传达理念,这种例子常有。」
「我们可没有时间准备服装和背景那些柬西啊。」「就拍校园作品吧。我们可以描绘校园内的恋爱。大家都是被校园内的恋爱迷惑的,这种作品应该最有效果。」
我搔著头。不管说什么,似乎都无法说服领家。
濑崎客气地举起手发言:
「如果以风纪委员的名义制作并播放那样的电影,不会暴露我们真正的主张,让我们的立场陷入危险吗?」
的确如此。我们明明就是以协助学生恋爱的名目进行活动,如果反过来制作高声主张反恋爱的影像作品,很明显会启人疑窦。
「呵呵,濑崎,你这个问题很好。可是,这一点正是发挥我们这次获得的『双面性』最好的机会。没错,我们要以『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名义制作电影,然后上映。」
「可是……在文艺类社团发表会这种公共场合,那样的作品可以获得上映许可吗?」
「不需要担心。管理社团活动的社团联盟独立于学生会之外,是非常散漫的组织,文艺类社团发表会就是由他们主办的。我们的『社团』名义也不是自称,而是经过了他们的承认。这样你们应该知道那个组织有多散漫了吧。不管是谁想要发表,大概都可以得到许可吧。」
领家的提案虽然看似一时兴起,却考虑得相当周全。
而且听到她说得这么自信满满,让我们也莫名地开始有种说不定真的可行的感觉。这也算是领家的强项之一。
「剧本要怎么办?」
「我们每个人都写一份带过来,然后从里面选出一份最合适的。反正只是几分钟的影片,不需要太讲究。」
社办被一片沉默笼罩。
我努力绞尽脑汁,指出我所能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
「拍电影再播放给当事人看……这样不会太拐弯抹角了吗?我觉得应该再想一些可以更直接地对上峰的三个学长提出诉求的方法。」
领家听我这么一说,一瞬间眼神飘动著,露出退缩的样子。不过,她又马上乾咳几声,然后用有点犹豫的语调反驳我:
「担……担心什么,他们可是电影研究社──里面的人肯定都是电影狂。我判断他们恐怕只对电影有兴趣,要用其他的方法说服是
很困难的。」
领家这么说完之后就用鼻子哼了一声,从我身上别开目光,继续说下去:「而且……没有提出任何主意的你,没资格批评别人的提案吧。」
她这么讲我就无话可说了。我的确没有想到其他点子。
被夕阳染成橘色的社办里面没有任何人再发言,就这么过了一分钟左右。
「好,没有异议了吧!事不宜迟,每个人都要在明天以前写好一份剧本带过来。要是不马上动工,期限一下子就要到了。」
领家拍著手站起来。一想到接下来会有一连串严酷的爆肝行程等著我们,我就有一种心脏重重往下一沉的感觉。
即便是感情不常表露在脸上的西堀和扑克脸的濑崎,都显露出一股藏不住的绝望感。
另一方面,神明学姊她……
「那……那个……」
这么说著,用可爱的姿势把手举到脸的旁边,注视著领家的方向。
「怎么了,茜?要写剧本让你不放心吗?没问题的,就连我也没什么自信,只要可以传递讯息就好,不需要想得太复杂。」
「我不是说这个……那个,虽然可能只是我理解得比较慢……既然要拍电影,我们应该会露脸吧?如果用『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名义制作,我们的身分不是会曝光吗……」
是个盲点。这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连西堀和濑崎都露出了意想不到的表情看向神明学姊。虽然是很基本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人想到。
不过既然领家都这么自信满满了,她应该有什么想法吧。这毕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应该会一开始就从这个大前提去考量整件事。
领家正将手穿过书包的背带打算回家,但一听到神明学姊的这段话,她简短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啊……」
是真的。
她好像是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
「好了,回到出发点重新开始想吧。」
对于这么说著的我,领家出言打断:
「等一下,没问题的。没问题,一定有办法的。」
「才没有办法咧。如果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事情曝光了,好不容易拿回来的这间社办也会被没收,努力都会白费。拍电影是行不通的,想想别的办法吧。」
「只要不拍到脸,或是用障碍物遮住就好了。」「那是哪门子的前卫电影啊。」
「只要在脸上打马赛克不就可以了吗?」「那样很像猥亵影片耶。」
领家瞪著我。
「没问题的,你要相信。相信奇迹。要是被那种悲观的想法束缚,事情就会在没有任何行动的情况下结束啊!」
「奇迹,这可真像是恋爱至上主义者会吐出来的笑话,那种东西根本不会出现。」
「不是曾经出现过吗!」领家砰的一声敲打桌面。「差一点就要和学生会共处一室的我们,因为学生会长突然间奇迹般地改变心意才能够得救,如此成功把社办夺了回来!你应该也是这件事的目击者,难道你忘了吗!」
「那与其说是奇迹,不如说是因为有我在现场……」
「你明明也只是和我一样束手无策而已!你根本没有帮上任何忙!」
她这么讲我就无话可说了。我当时的确无法说任何话。话虽如此,要说出实情也很令人害臊,使得我没有办法再继续反驳她。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之后说不定就可以想到什么对策!就算最糟的情况下社办被没收,我们的身分也曝光,那就到时候再想办法,只不过是和学生会之间总有一天会开打的浴血决战提早到来罢了!我们有反恋爱之神的庇佑。我们虽然在情人节的时候陷入那么严重的惨状,却只花不到一个月就像不死鸟一般复活了不是吗!」
虽然我不认识什么反恋爱之神,但创造人类的造物主正在我家当我妹妹,现在这个时间还在懒洋洋地看著重播的动画呢。
「那明天就把写好的剧本带过来吧,拜托各位了!」
领家只说了这句话,便逃跑似的离开了。
被留下来的我们四个人呆站在原地。
可是我们的表情早就已经超越困惑,到达了豁达的境界。我们互相对彼此苦笑。
「没办法,就做吧。」
我这么一说,其他三个人就点了点头。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嗯,加油吧。」「我会试著想想有什么办法的!」
我们感受著谜样的团结意识,离开了社办。
──还有一点。让我、我们顺从领家的提案的,并不是只因为她的强硬态度。想要试著拍拍看电影。
想要和领家,和这些成员们一起完成某种作品。
我想不只是我,另外三个人的心中应该也涌现了这种心情。
2
隔天,我们马上把剧本带过来进行评选。
「如何,大家都写好了吗?」
听到领家有精神的声音,大家都各自点点头。
「虽然我没有什么自信。」「嗯。写好了。」「是个超级大作喔~」
「……高砂呢,你怎么样?」
领家看著别的方向这么说道,我则是搔著头回答:
「算是写好了。这真的很难耶。」
昨晩我拚命挤出微薄的智慧,思考到超过凌晨三点,所以今天才会睡眠不足。因此我把今天的地理课和现代国语课都拿来补眠了。
「那你自己写得怎么样?」
「我当然写好了。如果把这份剧本化为影像,肯定可以让现充打从心底感到惧怕!我本来还担心一个晚上会不会太短了,不过大家都很优秀。不愧是可以注意到恋爱这个概念的欺瞒并参加革命运动的人才。」
领家这么说著,把骰子巧克力发给每个人。这是情人节那时候剩下来的。大家都打开了包装,把巧克力放进嘴里。
「要动脑的工作一定会需要糖分。如果二月十四日多出来的这些吃完了,我身为议长也一定会准备新的存货!」
该怎么说呢,与其说是领袖魅力,这种感觉比较像是大阪的大妈正在发糖果。
「好了,既然头脑都开始运转了……就快点把写好的剧本拿出来给大家看吧!」
领家这么说道,砰的一声用手掌拍响了桌子。
可是我们四个人只是面面相觑,动也不动。
「怎么了?你们不是写好了吗?」
「写是写好了没错……可是说到要拿出来给大家看,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是什么话,最后这些剧本的其中一份可是会在发表会上播放给集合起来的大批学生看喔。现在是害羞的时候吗?」
「就算你这么说……那就从领家的剧本先开始看好了。这样的话大家就可以轻松地拿出剧本了。这种时候谁都不会想要当第一个人的。」
我这么说完之后,隔了一会儿,领家的脸颊便开始微微泛红。
「为……为什么我要当第一个人?所谓的议长,在这种时候都是要最后发表的。」「议长(领导者)不是应该要走在前面领导大家吗?」
经过短暂的沉默,领家才用力拍了手提案:
「这么做好了,我们以不记名的方式,一个一个把写好的东西投进这个箱子里面。」
领家这么说著,把放在柜子上的空纸箱搬下来,用封箱胶带把上方贴起来,并用美工刀在侧面割出一个形状细长的洞。
「这样的大小刚刚好。每个人的格式有可能都不一样。为了避免从格式判断出是谁写的剧本,其他的人要在走廊上等,只让一个人进到室内投入自己所写的东西。所有人都放好之后再打开箱子,用随机的顺序念出来。这样的话就不会觉得害羞,而且更重要的是不会因为『是谁写的剧本』而让评选的过程变得不公平。」
众人没有异议。
我们马上进行这个作业,在所有人都放好之后打开箱子。
「那就先从这一张开始吧。」
领家拾起其中一张纸,将写在最前面的故事大纲念了出来。
主角是一个高中女生。
虽然她和同校男生正在交往,男友却因为重病或是交通意外之类的事件而去世。主角伤心地前去男朋友的葬礼守灵,却发现他其实有很多的「女朋友」,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人罢了。这让她的眼泪完全吞了回去。
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主角突然不小心被打工地方的前辈强暴,还被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强迫堕胎,使她渐渐变得完全无法信任人类。
开始萌生死意的她,却有个同性朋友提供了温暖的依靠。主角站在校舍屋顶边缘往下望著操场,而朋友却从后方用双手紧抱她的胸口。
主角回头,用手指拭去在朋友的脸颊上滑落的眼泪。「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美丽的事物存在。」这样的感动撼动了主角的心。两个人的双唇自然而然地交叠。
被一般的情侣形象束缚而失去幸福的主角终于了解了真爱,然后逐渐得到疗愈。
是西堀的剧本。对已经知道她「隐情」的我来说,根本不需要记名。
后半段暂且不
谈,前半段对「现充」的理解也太粗糙了。什么「突然不小心被强暴」,未免也说得太轻松了。而且男朋友的死因至少也明白地选一个出来吧。
「这个……内容还真是刺激呢。」「情人去世或者被强暴,是现充文学的基本款。反应一定会很好。」「正面的结尾感觉很不错呢。」「对呀,幸好她没有自杀。」
西堀以外的其他成员都不知道这是谁写的,很正常地发表著感想。
「……高砂觉得怎么样?」
听到领家这么问,我努力地想出普通的评论:
「我想想……虽然我觉得偏好这种题材的人应该会很喜欢……可是电影研究社的三个学长是男生,他们可能不太会有兴趣吧。」
我这么一说,大家就陷入了沉默。原本的目的这种东西,其实出乎意料地容易被忘记。
「好了,接著念下一张吧!」
领家为了重新振作起来而开朗地说道,开始念起下一份剧本。
主角是一个男高中生。
他和同班的女生正在交往,两人感情融洽地歌颂著青春。
──可是这只不过是表象。
某一天,他偶然发现女朋友在社群网站上的分身帐号。里面写满了针对他的毁谤辱骂。以这些内容为笑料,大概是同学的帐号也一起加入把主角当笑话看的讨论之中。
主角变得无法相信任何人。他在公园大树上的树枝绑上绳子,准备上吊自杀。
他作好心理准备以后站上踏台。
不过,这个时候有一颗粉红色的橡胶球滚了过来。「叔叔,帮我检一下。」明明是高中生却被叫成叔叔的主角有点生气,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走下踏台,把球丢了回去。结果,拥有这颗球的少女便对他回以笑容。
少女的表情非常纯真。看见少女打从心底露出没有被「恋爱」这种幻想玷污的笑容,笼罩在主角身上的黑暗便瞬间消散──
「小妹妹,你自己一个人玩吗?叔叔也可以跟你一起玩吗?叔叔等一下去杂货店买美味玉米棒给你吃好不好?」
在和少女一起玩的过程中,他僵硬的心渐渐舒展开来。
被一般的情侣形象束缚而失去幸福的主角终于了解了真爱,然后逐渐得到疗愈。
这次是濑崎的剧本。这完全暴露了他个人的愿望。别以为用这种台词就可以骗人家上钩,不管怎么想都会演变成诱拐案件吧。
「这个……内容还真是刺激呢。」「网路霸凌,应该可以得到现代年轻人的回响。」「在结尾看到未来的希望这一点很好呢。」「对呀,希望他可以得到幸福。」
虽然我觉得有很多地方可以吐槽,却没有任何人提出来。难道大家都累了吗?我也开始觉得有点累了。
「如果要用这份剧本就需要饰演少女的人耶……我们要去哪里找这种少女?」
又一次,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可是这次换领家像是要掩盖缺点似的说了:
「不……不过,只要外表像少女就好……对了,让西堀来演怎么样?她身高比较矮,只要想办法搞定服装,看起来或许勉强可以像个小六学生……」
「那可不行。」濑崎用坚决的语调否定。「在这份剧本里,少女的纯真拯救了主角的场面是正是关键。要让这一幕产生说服力,不管是多厉害的女演员都很困难。我们不可以造成西堀同学的负担。我认为应该还是要使用真正的少女才可以实现这样的剧本。」
西堀听他这么说,不停地点著头。
对于最后将话题转到「体谅」上面的濑崎,我单纯地对他的能力感到佩服。
「是吗……那还是先念下一张吧。」
西元三六一五年,人类的生殖完全受到地球政府的掌控。人们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被决定了结婚对象,甚至何时结婚,何时生子这种事都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早就被他人所决定。借助基因工程的力量,人类变得可以以很高的水准控制自己的增殖。
对这种状况感到怀疑的少年主角偷渡到船上,某一天,他在丛林深处发现了一个未开化的部落。身为「异乡人」受到款待的主角最后与这个部落中的一名少女坠入爱河。少女由于身体上的特徵而在部落中被崇尚为专司丰饶之神的使者,但她本身却对这种待遇感到厌恶。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少年那毫无矫饰的纯真心灵,化解了少女心中的黑暗。
可是少年的行动已经完全受到地球政府的掌控,政府派出的刺客来到了他所在的地方。虽然主角好不容易保住性命逃了出来,却在战斗中完全失去了生殖器。
主角失魂落魄。可是因为少女一句「人生并不是只有生产」的话,让他终于了解了真爱,然后逐渐得到疗愈。
这个时候,天空突然裂开,一个巨大的圆盘降落下来,是外星人来袭。「人类将迈出崭新的一步。」这句意义深长的话撼动了大气,让所有的人类倒卧在地──除了少年与少女以外。
被「选择」的少年与少女借助外星人的力量,为了平定银河的战乱而开始创造新人类──
莫名其妙。理解能力完全跟不上。
不太像领家写的,这样的话──是神明学姊吗?我望向她,发现她摆出了非常自信满满的表情。
她心中的黑暗太过深沉,让我背上忍不住冒出黏腻的汗水。
「这个……内容还真是刺激呢。」「近未来的故事,大家都喜欢。」「比起目前为止的所有故事都还要能够清楚地传递主张呢。」「对吧,那种东西可以消失最好了!」
不行了,已经没有人可以正常思考了。
「不是因为制作时间很短才决定要做成校园主题的吗!」
「下……下一张。感觉好像愈来愈好玩了呢。」
「也许真的很好玩没错,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份剧本是可以用的耶!」
主角是一个高中一年级的女生。没有男朋友的资历=年龄。
主角在班上有个有点在意的男生,每次和他视线交会的时候都会感到心跳加速。主角如果看到他偶尔和其他女生说话就会吃醋;还帮放在房间里的小熊布偶取了和他一样的名字,有时候揍它,有时候却又抱紧它。
因为某个巧合,主角和那个男生开始熟识起来。虽然他们会在深夜出去约会,或是在休假的时候一起出门,但两人的感情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主角在情人节的时候下定决心告白。
可是他却以「我对恋爱没兴趣」的残酷理由甩了主角。
主角虽然沉浸在悲伤之中,却坚强地继续活下去……
以消去法来说,是领家吧。
这个故事的调性以领家的风格来讲有点阴郁,但感觉还算满明确,而且好像也可以顺利表达我们的主张。
「…………」「好悲哀。」「如果可以描绘出主角舍弃恋爱并坚强活下去的模样就太好了。」「真是可爱又勇敢的女生。我都觉得有点想哭了……」
领家低著头涨红了脸。她真是太好懂了。
「很不错的剧本呢。除了女方,观众也能对男方投入感情这一点就很好。」
「不,这就……应该不行吧。」「不行,我无法。」「明明都在深夜约会过了,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拒绝耶……」
「咦,是吗?我反而可以同理男方的感受说……」
「从这个剧本看来,那个男生一定是不懂人心的疯子。目的应该是透过创造出一个显而易见的敌人,来获得观众的强烈认同吧。」
他们三个人都点点头。感觉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受到责难似的。
「好,最后一张了。」
领家这么说著,将我写的剧本大纲念了出来。
…………
念完之后,领家点点头说道:
「很安全牌呢。」
「的确很安全牌。」「安全牌。」「很安全牌耶~」
虽然我写的时候的确是以安全牌为目的,但被这么一说还是会受到一点打击。
「不过这样比较好吧,安全牌是最保险的。」
「……高砂,这张果然是你写的啊。虽然我完全猜不出其他的剧本是谁写的,但只有你的我马上就认出来了。」
「是啊,只有这一张从开头就猜得出来。」「很像高砂。」「结果隐瞒也没有意义呢。」
「……嗯,对啊。因为没什么时间,我觉得安全牌比较好,才这么写的。」
被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堆,但剧本还是决定是我那安全牌的提案了。
○
虽然拍电影很重要,但我们也不能忘了本来的目的。
我们是为了将电影研究社的上峰从她和三名学长之间的麻烦关系中救出来才行动的。宣传电影终究只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
虽然上峰已经口头和我们说明过情况,但最好还是可以到现场实际看看他们的关系。
因此,我们决定去影研借器材,顺便调查真实状况。我们计划以「风纪委员想拍摄宣传影片」为名目,把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要使用这些器材来制作宣传电影的事情隐瞒到底。
因为去的人数太多也没什么意
义,结果只有我去电影研究社。这种工作会落到我头上,大概是因为我让领家不开心的关系。毕竟是我的错,我就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点责罚吧。
在社办大楼二楼,动画研究社和摄影社中间就是电影研究社。他们的社办是活动成果有得到一定程度上认可的社团才可以分配到的宽敞型教室。门的周围贴满了过去影研所拍摄过的电影宣传海报。仔细一看,还有数十年前的作品,可以窥见这所学校的影研有多么悠久的历史。
我一敲门,就有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虽然声音含混不清所以听不清楚,但应该是昨天见到的上峰发出的声音。
「……打扰了。」
我姑且这么知会了一声,并走进室内。
里面整理得还算整齐。至少东西不会散乱到看不见地板。
室内充满了谈笑的声音。围著桌边而坐的三个男生看起来很开心地聊著天。他们就是昨天上峰所说的三个学长吧。我都已经走进来了,他们却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仍然热烈地继续大聊特聊。
「啊,你是昨天的……呃……」
在房间最深处,上峰从黑色布帘区隔出来的空间探出一颗头看著我。
「我姓高砂。」
「高……高砂……学弟。我收到你的邮件了,是关于……借器材的事对吧。请跟我来,虽然这里有点窄。」
上峰这么说,马上又退回布帘后面。可能是因为不能被发现自己和风纪委员有所接触,所以她说话有点吞吞吐吐的。虽然学长们有一瞬间瞄了我们一眼,但又马上回到了原本的对话里。
我跟在上峰身后走进布帘后方。
里面被各式各样的东西塞得乱七八糟。有关于电影的书籍、年代久远的器材、布偶装的残骸、制服帽子、水手服、小道具等等。
「不好意思,这里这么脏乱。」
虽然嘴上这么说,上峰看起来却有点高兴。
「可以请你等我一下吗?我手上的工作就快告一段落了。」
「好,没问题。我们才是,还麻烦你这么多,真不好意思。」
上峰微微一笑,然后在旋转椅上坐下,面向萤幕。她的浏海用发夹随意地往上固定住,后面的头发则是用黑色的发束不太好看地绑了起来。她身穿运动服,赤脚直接放在椅面上,紧盯著萤幕做著手上的工作。
「这个姿势可以让我放松。抱歉让你见丑了。」
她依然注视著萤幕这么说道。
「不会,我了解。」
我只说了这句话,便闭上嘴巴。喀哒喀哒,点击滑鼠的声音和透过布帘传过来的谈笑声重叠在一起。
「……好,结束了。你要借器材对吧。我看看,要摄影机、脚架还有……麦克风要吗?」
「啊,因为我们不录声音……所以不需要特别外接麦克风。我们想拍无声影片,只配上音乐。」
「那样很好……很好。」
上峰点著头这么自言自语,在附近继续翻找,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奇怪……跑到哪里去了。我记得那家伙有拿来玩……啊,这个很有趣喔。」
她这么说道,把一叠纸张往我这里丢了过来。我大概翻阅了一下,看起来好像是一份分镜表。
「明明是超级有趣的内容,结果却好像没能拍成。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了。没想到竟然留下来……」
上峰翻找东西的手一直没有停下来,很开心似的告诉我:
「里面的设定真的很夸张,『鱼乾超人』是什么东西嘛,哈哈。可是故事的最后却莫名地催泪,实在太狡猾了。超人慢慢被熬出高汤的那一幕,我读著读著都忍不住双手颤抖了……啊,就是这个。」
她转过头来,手里握著一台摄影机。
「虽然不大,但是性能还不错。已经没电了呢,充电线……用这条应该可以。」
这么说著,上峰按下了电源钮。
「啊……」「液晶萤幕破掉了……」
萤幕上出现了裂痕,让附近的颜色变得很奇怪。
上峰咂嘴。「才想说联络不到人……给我搞这种飞机,够了,搞什么鬼,该死。」
「那……那个……」
我害怕地对开始咒骂的上峰插嘴说道,她就脸部朝下抓了抓头。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奇怪的地方了。」
她稍微红著脸这么说,然后重重坐到椅子上仰望著天花板。
「我记得……他说过东西在学长那里。」
上峰小声低语,拿出了手机。
「呃……要到附近的大学去借东西,你可以吗?」
「是,只要可以借到东西,我都可以。真的很抱歉让你这么麻烦。」
上峰听了之后点点头,操作了几秒手机,然后停下动作。
她一瞬间直盯著手机画面看,随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按下按钮。拨出声从听筒中传出。
「啊,学长……好久不见……不不……是的,正在努力中。呃,我今天是想要到学长那里借一下摄影机……不,因为委员会想拍宣传影片……拜托学长了,我们等一下就过去。」
○
于是我决定要和上峰一起去附近的大学。
虽然上峰一开始拜托我一个人过去,但那样实在太令人不安了,所以我才坚持请她跟我一起过来。
因为上峰说要换成制服并整理头发,所以我稍微等了一下。直接这样过去就可以了吧?我这么说,但她却用坚决的口气说「那可不行」,反驳了我。
「总觉得……有点让人紧张呢。」
上峰一边这么说,一边四处张望。
铺著石砖的银杏大道上有许多大学生走来走去。大多数人是男女或团体一起吵吵闹闹,看起来就像是要彻底享受出社会前的最后一段玩乐时光。人们用「GG」、「了」、「真假」等大学流行语交谈,还有人充满自信地说著自己电磁学被当掉的事。
贴在墙壁上的社团招募海报上写著「男生限本校学生,女生限○○女子大学!」等毫无道德伦理的煽情语句,让我稍微受到了一点文化冲击。
「大学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呢……」
听到我无力的这句话,上峰也点头同意。
「我记得社团大楼……应该是走这里。」
途中,我们遇到在冬天穿著短裤的人和不管怎么看都已经年过三十的人对我们发传单,还遇到发音不标准的人问我们「尼们要噗要听福音?」最后才好不容易到达社团大楼前方。
在建筑物前,有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校地内搭起帐棚正在睡觉。
正当我们被这幅诡异的光景吓得退缩的时候……
「哦,这不是上峰吗?来得还真快。」
有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我们转过头去。
「学长,好久不见了!」
上峰这么说道,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我也轻轻打了招呼。
这个学长的身材高瘦,戴著黑色毛线帽,还留了胡子,用非常迷人的笑容对上峰微笑。
「学长,上个周末公开的……」「《花与果实》对吧?」「学长看了吗?」「看了。」
两人沉浸到对话中时,我发现有一位女性伫立在这学长旁边稍远一点的地方。我和她视线对上时,她稍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高雅的笑容,并微微低下头。是个很漂亮的人。
「啊,呃……」学长暂时中断对话,转头向她说了一两句话,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摸著下巴的胡子,重新面向上峰。他身旁的女性再次轻轻鞠躬便离开现场。
「上了大学之后……就是,会遇到各种事嘛。」
像要掩饰似的,学长这么说道。上峰在不被学长察觉到的情况下,用眼角余光追踪著她离开的身影。正在害羞的学长可能不知道,但在一旁观看的我却明确地注意到了这件事。
「话说回来,上峰,你好像也变得很圆滑了呢。你以前明明好像对电影以外的事情都没兴趣……一年级啊,是你学弟吗?」
上峰慌慌张张地否认:「这!不是的!他是因为……」
「不,你不用否认没关系。我很高兴喔,以前就算三天不洗澡也无所谓的你竟然……」
「我才没有无所谓,请不要捏造事实好吗!这个人并不是我的……」
「那个,不好意思。我是来借器材的……风纪委员……」
我出来帮忙解围,才终于让学长理解。
「就是因为会这样,我才不想要一起过来的。」
借到摄影机后回去的路上,上峰这么说著怨言。「大家看到男生和女生走在一起就会把他们当作男女朋友。真的很烦人。」
「不好意思……」「啊……不,高砂学弟没有必要道歉。」
上峰露出闯祸的表情一瞬间嘟起嘴,在脸部前方挥著手表示自己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
「你和学长好像很熟呢。」「是啊,因为我们去年一整年都相处在一起。」
上峰望著远方,怀念似的眯起眼睛,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下去:
「在新生欢迎会轮到影研发表的时候,当时播的是学
长所拍的短片……我就是因此才决定加入影研的。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样的人拍的作品,兴奋地跑到社办……结果跑出一个满脸胡子的人,吓了我一跳。」
上峰笑了。她一笑便露出了酒窝。原来她是会笑得这么开心的人,这给我一种新鲜的惊奇感。
收起笑容之后,她的语调忽然变得很平静。
「原来学长他……也交得到女朋友啊。」
「那个人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吗?」
我一问,上峰就用有点惊愕的表情看著我说道:
「不管怎么看都是吧。虽然我没有直接听学长说……而且他们都走在一起了。」
「这和刚才你说的话互相矛盾喔。」我笑著指出她的矛盾:「你不是才刚说和异性在一起就会被当作男女朋友的事情很讨厌吗?」
「…………」
她因为无法反驳而陷入沉默,然后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受到她的影响而发笑。
「对啊,你说得没错。」
上峰笑到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疯了,然后她用手指擦掉因为笑过头而累积在眼角的泪水,吸了一下鼻子。我默默地把面纸递给她。幸好今天在车站前有顺手接过来。
上峰用不稳定的声音说「谢谢」并接过面纸,擤了擤鼻子。在这之后,她的脸就一直朝著下方,不再抬起头。
3
因为已经顺利借到器材,我们决定马上著手拍摄。
写脚本时,我一直把两个重点放在心上。第一个重点是简单易懂,而另一个重点则是角色分配。
简单易懂是宣传电影必备的特质,如果无法明确地传递想要表达的内容,就没有办法达成目的。因此我决定使用一般人容易接受的范本式剧情发展。这么一来,就算是外行人拍出的叙事能力不足的画面,观众自己也可以做出某种程度上的脑内补足──这就是我的想法。
另一个重点是关于角色分配,因为要找外人来演会有困难,所以当然就会由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五名成员来演出。可是如果是濑崎,由于长相太上镜,而且有大量的粉丝存在,所以我判断要让他出场会太勉强。违背预定的方向而在别的意义上大受欢迎这种事,我们一定要避免。另外,因为神明学姊一出现在画面上就有可能会让男生的视线都聚集在同一个点上,所以也不能让她演出主要角色。而且,因为身为最主要目标的影研学长是男生,所以分心在这个地方而让他们不能专心在内容上,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基于以上的理由,可以演出的人就限定为领家、西堀,还有我这三个人。因为有两个女生,所以我决定藉由让这两个人的对比来描写恋爱的悲惨。
故事的发展整理起来是这个样子。
有两个女生刚入学的时候感情很好。
可是因为其中一方交到了男朋友,所以两人的关系逐渐变得疏远。交到男朋友的女生在社团和念书上都无法专心,变得愈来愈落魄。
另一个女生完全不管男女之情而勤奋向学,对社团活动也用严谨的态度面对,逐步获得良好的成绩。
时光流逝,到了大学榜单的发表日──两个女生都报考了同一所大学。不出所料,有男朋友的一方落榜,而没有男朋友的一方则漂亮地上榜了。
大概是这种感觉。虽然这种发展充满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这样刚刚好。
关于结尾的部分,因为有男朋友的那一方实在是太过凄惨了,所以有人提议将剧本改成让这个角色最后舍弃男友,受到上榜的朋友鼓励并逐渐恢复友谊,然后在隔年考上大学。我们决定就这么修改剧本。身为提议者的西堀看起来很高兴。
经过我们的调查,影研的三个学长全部都要重考,所以关系到大考成功与否的故事肯定会有效果。把故事更改为在舍弃恋爱之后重生的结尾,应该也可以感动他们的心。
在角色分配上,我们决定由领家饰演有男朋友的女生,西堀饰演另一个女生,而我负责演领家的男朋友。
幸运的是现在正好是刚放榜的时期,所以列出号码的公布栏都还放在外面。我们决定先在这里拍摄最后得知考试有没有上榜的那一幕。
领家的表情很沉重。她的手中握著准考证。镜头从这里往公布栏移动,表现出现充女生没有上榜的事实。
接下来,要拍出西堀开心的样子作为对比……可是……
「你可不可以……表现得更开心一点啊?」
担任导演的神明学姊喊出了NG。她似乎是要从形式进入状况的性格,不知道为什么头上戴著打猎帽,还把太阳眼镜挂在胸前。
「……我在努力了。」
西堀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板著一张脸。毕竟她本来就是不太会把感情表现在脸上的类型,所以这种演技对她来说应该很困难。
「导演,你要不要坐在这里监督西堀的笑容?」
我指著西堀的脚边向她搭话。
坐在折叠椅上翘著脚的神明学姊可能是因为听到别人叫她「导演」所以很开心,她用手里的扩音筒轻敲了一下膝盖,然后在我所说的地方蹲了下来。
「这样吗?」「请你再看得更仔细一点,就像从下方往上窥探一样往前弯腰……」
挂在她胸前的太阳眼镜正在摇动。西堀的表情一瞬间笑开来。
「啊……刚才的!刚才那个表情还不错。」
「再稍微往前倾一点……这样是不是比较容易看到?」「这样吗?」
神明学姊一改变姿势,放在膝盖上的那个就愈来愈受到强调。随著这个过程,西堀的笑容也就愈来愈灿烂。
「啊,就是这样!濑崎学弟,快点拍!」「是!」
虽然这个笑容在我眼里看来有点淫邪,但其他人全都没有发现。这样一定没问题。
接下来要拍的是两人恢复友谊的一幕。西堀对沉浸在悲伤里的领家伸出手。
「这幕很重要。所以有必要明确表现出友谊的恢复。果然还是应该接吻吧?」
得意忘形的西堀如此主张。可能是因为做不习惯的事情所以累了……
「是啊……毕竟让公主从沉睡中苏醒的总是王子的吻……」
就连领家也说著这种异想天开的话。
我简单地驳回这个提案,转移到下一幕。
接下来要拍摄由领家饰演的,有男朋友的女生在大考失利之后,和我所饰演的男朋友分手的画面。
男生和女生面对面。女生一个转身,从呆立在原地的男生身边逐渐远去。
「……更明确地演出分手的样子应该会比较好吧。」
领家这么说,啪的一声合掌。「比如说,打耳光之类的。」
「喂,那一定很痛吧,住……」
虽然我这么说著想要阻止她,但却被身为导演的神明学姊阻止了。
「就是这样!高砂学弟,虽然对你很抱歉,但艺术是伴随著牺牲的!」
因为导演的这句话,最后决定要重拍了。
「领家,拜托了。不要打得太用力……」
「那种胆小的态度要怎么表现出逼真的演技?」
领家把我的恳求一刀两断,然后突然挥起手,发出响亮的声音打了我的脸颊。我的视野渗入泪水。
「不好意思,刚才的没有拍到。」
听到濑崎这句话,我双脚一软瘫坐在地。
「再来一次,好了,站起来吧,高砂。」
我再度挨打。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钝。真的好痛。
「……嗯~一开始那次比较好耶。」「我也觉得这一次不太好。再让我试一次。」
神明学姊和领家彼此意气相投。
结果直到拍到好的耳光为止,我又挨了三次打,但是因为西堀一句「在还没打之前脸颊就发红,很奇怪」的超冷静吐槽,结果这一幕就决定不采用了。我完全是白白挨打,差一点哭出来。而领家反而莫名地露出了神清气爽的表情。
○
就像这样,我们多少付出一点牺牲也认真地进行著摄影工作,但在这段时间内,反恋爱活动却没有什么进展。
寒意渐渐趋缓,不知道人们的心是不是也会因此变得更开放,校内的情侣卿卿我我的情况也变得愈来愈明显了。在天气晴朗,气温升高的日子,随处都可以看到有人和男女朋友一起到中庭坐在草地上吃午餐。
一般学生对于春天的到来都感到兴致高昂,我们却和他们成反比,心情愈来愈低落。
「现充爆炸吧!」
午休时间,我正在与世隔绝的地下社办看著漫画享受片刻的宁静,这个时候以粗暴的态度冲进社办的领家却突然大叫。
这么一来,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所有成员就都聚集在地下社办了。虽然我们根本没有规定要在午休的时候集合,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聚在一起。
「──滑雪宿营。」
领家只小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环视我们的脸。
「滑雪宿营。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这是比过去的所有活动都更残暴地对学生灌输『恋爱至上主义』,把他们的脑子染
成雪一般纯白的疯狂仪式。」
每年,这所学校都会以一年级生为主要对象,在三月的考试假期间举办两天一夜的滑雪宿营。由学生会主办的这场活动不会有老师的监视,学生们可以悠哉地享受滑雪乐趣,所以很受好评。
青少年处于这种情况下,会发生的事情只有一种。
领家闭上眼睛,开始说:
「平常很不起眼的那家伙,在凹凸斜坡上滑著雪的帅气模样──男生对跌倒的女生伸出援手──『你没事吧?』男生一边取下护目镜,一边露出微笑。他拨掉沾在靴子上的雪,帮她穿上滑雪屐。『谢……谢谢你……』『……我们一起滑到下面吧。』她笨拙的动作在雪上划出的痕迹旁边,有著他所划出的平滑直线陪伴著。『你这边再用点力会比较……』男生想要教女生,却不小心碰到她的身体。『呀,你在摸哪里啊?』『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两人之间一瞬间陷入尴尬。女生忸忸怩怩地摩擦著双手,小声地说道:『……我……我才是,对不起。你是想要教我吧。只是因为太突然了。』女生低下头。然后,她视线朝上看著男生,继续说下去:『而且……总觉得……感觉没有那么讨厌……吧。』…………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恶行!」
领家这么大喊,然后砰的一声,用手掌把滑雪宿营的传单压在桌上。
没错,据说每年都有很多人在这场活动中变成情侣。就像是推波助澜似的,全校学生都知道『到一年级的滑雪宿营为止还交不到男女朋友的人,直到毕业都会维持单身』的传言,所以许多没有男女朋友的非现充就会因为精神上的弱点而报名参加这个活动,梦想成为现充而努力去交男女朋友,实在是很令人悲伤的现象。
不过,宿营的内部却有残酷的现实等著他们──在分配到同性双人房的两个学生之中,如果其中一方已经有男女朋友,房间就会被那对男女占用,另一名室友就必须要在走廊上度过寒冷的夜晚──因为这个受到默认的潜规则,据说每年在饭店的走廊上都会有许多非现充尸横遍野。为了避免这种悲惨的状况,他们就会更加努力为了获得恋人而奋斗,简直是个极尽暴虐无道之能事的系统。
「虽然我们一直在传单或海报上针对这个滑雪宿营的危险性提出警告……但根据发表的结果,今年的一年级生也有大约半数已经提出报名。这个水准和往年完全无异。」
领家神情悲痛地这么说道。
「据说每年都会有学生因为这场活动而被推入绝望的深渊,从隔年度开始拒绝上学。难道没有方法可以揭露大性欲赞会的阴谋,拯救这些人吗?」
对于领家提出的这个问题,大家都很认真地开始思考。
我们想出的点子有大肆宣传滑雪的可怕之处来诱导学生取消报名;散布在宿营产生的情侣都会很快分手的谣言;假装成导游把学生带上东北新干线而非上越新干线,藉此把他们丢到寒冷的青森等方法。
可是……我总觉得大家都不断回避,刻意不说出最简单又直接的一个方法。我试著乾脆把这个方法说出口:
「果然还是只能由我们前往滑雪场,直接开导他们了吧?」
我一说话,领家就发出哼的一声嗤之以鼻。她对我的态度果然还是很冷淡。
「谁做得出那种像是现充的事啊!首先,我对滑雪这种运动本身就很看不顺眼。可以做的事不就只有从高处滑到低处而已吗?这种事就连路旁的石头都做得到。我们应该把力气花费在更有建设性的事情上。」
她作出这个结论以后,现场就彻底安静下来。
就这么过了一分钟左右,领家才开口作结:
「嗯……那么就视为『我们也要去滑雪』可以吧?到时候也在那里进行电影的拍摄吧,一定可以拍到很好的『典型的现充』画面的。」
结果还不是要去?虽然我很想这样吐槽,但还是闭上了嘴。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出口,但看起来却有点期待这趟旅程。我想领家应该也不例外。
「那么为了迎接『滑雪宿营妨碍作战』,大家要绷紧神经!这对我们来说会成为第一次的远征──能否在这所熟悉的校园以外的地方展开大规模的作战,是关系到运动扩展成功与否非常重要的一点!而且,我们也要同时进行电影拍摄,藉由一举两得的效率,让那些单细胞现充们见识我们和他们在能力上的不同!」
○
当然了,我们并不会混在一般学生之中,而是要准备完全独立的交通方式和住宿设施。关于交通方式的准备,因为神明学姊说她很擅长,所以就交给她全权处理。至于住宿设施,我们还没有任何预定,虽然领家说什么「在最糟的情况下要露宿野外!」……但现在还是冬天,绝对会出人命的。这个部分大概要由我来想办法。如果是稍微远一点的车站,便宜的商务旅馆还有空房,所以如果到了最后的期限还没有确定,我打算就订下那里的房间。
滑雪屐和靴子等物品可以在滑雪场租借,不过防晒乳等小东西就必须自己买了。
因此,我们五个人决定在周末一起出门采买。另外还计划要顺便拍摄电影的便服约会场景,并到电影院看电影当作制作作品时的参考。
我在集合时间的五分钟前到达指定地点,却发现领家已经在那里等了。她呆呆地望著上方装著时钟的纪念碑,有时候也会让目光落在手表上。
「你来得真早。」
我站到领家旁边这么说道,她的身体就抖了一下。
「不要突然……对我说话,吓我一跳。」
领家用含糊的声音这么说,然后对我退开半步,把双手藏到身后。
「身为议长,担任社员的活招牌是我的义务。为了防止大家不知道要去哪里而不安地仿徨,我在三十分钟之前就到这里了。」
「你只是急性子而已吧……」
可是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因为要计算出刚刚好的时间再出门很麻烦,所以我大约在三十分钟之前就到了目的地,并在附近的书店站著看书打发时间。
「早知道这样,我就早点过来这里了。」
我根本没有必要特地到书店打发时间,而是和领家随便聊聊天就好了。
「……为什么?早点来哪有什么好处,结果还不是要继续等到集合的时间。」
「什么为什么……聊天不是比较开心吗?」
结果我在书店没看到什么想看的书,只是翻著我心想总有一天要学会的麻将点数计算书籍。实在是无聊到发慌。
「……和我聊天……很开心吗?」「嗯,算开心吧。」
至少比起学习怎么计算点数,和彼此熟悉的同伴说话更快乐。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亲切?」
「你在说什么啊?才不是亲切,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才做的。」
总觉得我们的对话好像搭不起来……算了,反正平常就是这样。
因为我们把集合时间订在十一点整,所以也有很多其他的团体来到会合地点,人潮开始变得拥挤。领家发著呆,差一点就混进其他团体里了。
「领家,你再靠过来一点。」「嗯……嗯……」
她反常地乖乖听话,靠近我的身边。可能是因为接触到人群,她的脸变得有点红。
「话说回来,好像从情人节前的势力侦察之后,大家就没有像这样集合起来过了。」
「……是啊。可是那时候因为你的说法太模糊,才会意外地变成五个人全体集合。从一开始就计划大家一起出门,这才是第一次。」
领家才刚这么说完,就有一阵低沉的震动声响起。看来是她的手机响了。
「……西堀今天好像没办法来。她似乎感冒了。」
她该不会是因为可以和两个女生约会所以太期待,做出裸体睡觉之类的事吧?因此变得来不了,她应该很沮丧。
「真可惜,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我才这么说完,这次就换我的手机响了。
「……濑崎好像也不能来了。他说突然有练习比赛要参加。」
「这样啊,还真是个忙碌的人。」
最后只剩下神明学姊了……但是到了约定时间,她还是迟迟没有现身。
「真是没办法,就我们两个去吧。晚点再跟神明学姊会合就好,反正有手机。」
「……毕竟时间宝贵。」
领家这么说,抓住了我的外套袖口。
「也对,我们可不能走散了。」
领家点头同意我说的话,小声地回了一句「没错」。
「比起过去抓住后面的方式,这么做比较容易确保我前方的视野清晰。」
领家在新年参拜和上次外出时曾经抓住外套的后方以免和我走散,但她这次好像选择了抓住袖口。因为我的身高比她高一点,一直待在后面的确会有一点压迫感。
可是这么做的话,从远方看起来应该完全就像是牵著手的样子。我这么一说,领家就无畏地呵呵笑了。
「像这样乔装成现充融入他们内部,就可以深度探索他们真正的生态。不只是避免走散这种实质上的
意义,这个方式同时也对我们的反恋爱运动有所帮助。」
虽然感觉很像是当下才想出来的马后炮,不过领家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和领家在挤满情侣的城市里完全融入其中。
然后,有一瞬间,领家的手指凑巧碰到了我的手心。
「啊……」领家小小地叫出声,放开了手。
「怎么了?喏。」
我这么说,对驻足在我身后的领家伸出手。「……嗯。」她就用我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低声回答,然后重新轻轻捏住我的袖口。
首先,我们决定依照原订计画去看电影。
因为我们正在拍摄的是反恋爱宣传电影,所以决定要看正好与之相反的恋爱电影。我们要藉此研究人们对恋爱有什么需求,再基于得到的成果来确实地击碎他们的幻想。
「果然……有很多人是跟男女朋友一起来……」
走进电影院环视观众席,领家这么说道。她有些退缩。
「毕竟是特地在网路上调查『推荐情侣观赏!』的好评恋爱电影后挑选出来的嘛。不过这还真是……」
在街上遇到也只会令我产生烦躁感的情侣一旦如此挤进狭窄的地方整齐排列,就会呈现出一幅异样的光景。也许因为是上映开始前的空闲时间,这一点更是特别明显。每个人都彷佛世界上只剩下身旁的男女朋友和自己两个人,开心地聊著天。这些多到数不清的人铺满了构造类似女儿节人偶架的电影院。
「总之先入座吧,电影就快开始了。」
我点头回应领家的催促,匆匆前往座位。大家都带著笑容亲切地空出座位前的空间让我们通过。或许他们对同为「情侣」的人会抱有同伴意识吧。
接在预告片之后,防止偷拍的电影小偷广告也播放完毕,正片终于开始。
虽然我一开始很不以为然,心想不过是「一群肤浅现充的娱乐电影」,却在不知不觉中被画面吸引住。这和我们所拍摄的东西果然不同,内行的电影画面很有说服力。就算是琐碎的场景,背后也具有明确的意图,再基于这些意图将画面拍摄出来──当然了,我以前看电影时根本不太会去注意这些事情。
我并不知道这部电影好不好看。不过这是一部做得很好的电影。唯有这一点是事实。
萤幕上映照出最后一幕,然后工作人员名单和主题曲同时开始播放。有几组情侣配合这个时机从座位上起身,周围的人开始有点吵闹。
回过神来,我已经流下眼泪。因为泪滴滑落脸颊的清凉感,我才发现到自己正在哭。我本来就是容易哭的人。总觉得最近泪腺好像变得特别发达。
就算工作人员名单画面已经开始卷动,我身旁的领家还是动也不动。直到影片结束,馆内亮起来为止,我也一直默不作声。
来到大厅以后,领家看到我的脸,终于开口了:
「什么嘛,高砂。你哭了……啊。你的脸颊上……有泪痕喔。竟然会……因为恋爱电影……呜……而哭,身为我们社团的……社员,你真是……太丢脸了。」
就算有人用涕泪纵横的脸一边抽噎一边这样挖苦我,我也不痛不痒。
走出电影院的情侣们看著我和领家,都互相低声说著「好青春啊」、「有点可爱呢」等等的话。我的身体就像是有火焰突然在中心烧起来一样热。我牵起压抑著声音,以一定的间隔发出阵阵哽噎声的领家的手,快步走到电影院外。
○
进入咖啡厅里过了一阵子,领家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
在她冷静下来之前……
「那对情侣……是吵架了吗?」「是不是在谈分手啊?」「怀孕?」「堕胎?」
周围的人擅自把我们当成八卦话题,他们兴致勃勃的谈论都被我听到了。
「你还好吧?」
我这么向领家搭话,她就撇开头,不让我看到她的脸。
「我才没有在哭。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只不过是因为电影院里和大厅的亮度差太多,刺激到眼睛罢了。我的眼睛很敏感。」
话虽如此,我在电影的结尾倒是一直有听到哽噎声……我放弃再继续深入吐槽下去。
「神明学姊有联络吗?」
「……她不小心坐上开往反方向的电车,还遇到紧急停止而困在车上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因为昨晚忘记帮手机充电,所以电池没电了。她说会先回家一趟再过来。」
「是吗……那还真是辛苦。」
神明学姊的外表虽然给人轻飘飘的印象,但其实个性很谨慎。她应该不是会经常犯这种小错的类型……
「对了,神明学姊是水瓶座……我记得她今天的运势是最差的。说不定是因为这样才会连续遇到衰事。」
我一开口,领家就一瞬间露出愣住的表情,然后笑了。她放声大笑。我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真的捧腹大笑。
「高砂……你……竟然相信……星座占卜啊!」
领家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么说,摀著脸发出噗嗤声,压抑著忍不住想笑的情绪。
「星座……高中男生……看星座……」
「有什么好笑的?」
我这么说,领家就擦擦眼泪,用极度松懈的表情说:
「不……没什么好笑的……啦。毕竟要相信什么是个人的自由嘛。可是,这个反差让我有点惊……」
差点就说完的领家又再次爆笑出声。
「占星可是从古时候流传至今的正统智慧。它经历了悠久历史的考验,肯定拥有某种科学还无法解释的力量。顺带一提,西堀的天秤座是第十一名,濑崎的金牛座是第十名。怎么样,开始想要相信了吧?再顺便告诉你,处女座的我是第一名,巨蟹座的你是第二名。」
「不要……不要说了……!」
领家的肩膀又抖得更厉害,单手摀住嘴巴,另一只手则是把手心朝向我,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虽然好像被当作笨蛋的感觉让我有点不高兴,但却让我看到了领家许久不曾由衷绽放的笑容。
就在我和领家营造出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时。
「现充爆炸吧!」
我身体一震,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学生会长宫前。她就像平常一样正气凛然,双手扠在腰上对我们喊出刚才那句话。
──我们的身分曝光了吗?她是从什么地方推断出我们就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一员的?
我的脸色发白。领家也在一瞬间收起笑容,用认真的表情转头看向宫前。
「如果是那个团体,大概会这么说吧。现在的我好像稍微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了呢。」
宫前这么说道,拨开侧边的头发并塞到耳后。
看来似乎不是身分曝光了,我对这件事松了一口气,但相对的,也因为被其他人看见自己刚才的模样而忽然感到害羞。领家好像也跟我一样,红著脸低下了头。
「稍微让我打扰一下吧。」
宫前微笑著这么说,然后在我们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稍微往桌子靠拢。
为了想办法拉回步调,我开口说话:
「那……那个,学生会长……」
「叫我宫前。这里不是学校里,不需要用那么生硬的称呼没关系。」
「宫前学姊……今天怎么会来到这里?」
「只是来买东西。你们知道下周有为一年级生举办的滑雪宿营吧?毕竟是由学生会主办,所以我也会参加。为了这场活动,我想要买齐一些小东西。」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她的目的和我们相同。
「还是你想说……明明是假日却一个人出门──没有和男朋友在一起,很奇怪是吗?」
「不,没这回事……」
「没关系,因为我也这么想。我前几天才刚和先前交往的男朋友分手。因为我发现他除了我以外还跟另外七个人同时交往。」
宫前摆出一派轻松的表情,优雅地啜饮著红茶。
「那真是……委屈你了。」「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玩玩而已。」
宫前完全没有自傲的意思,乾脆地如此说道。她生活的世界还真是惊人。
「虽然也和我刚刚分手有关系……你们真的很令我羡慕。因为我本来就……」
可是宫前在这里停顿下来,闭上了嘴巴。
「……说这些就太多余了。不好意思。」
她这么说,露出微笑。这张笑容看起来就像是一张人工打造出来的完美面具。深不可测──对于宫前这个人,我在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意义上感觉到一股恐惧。
「话说回来,你们报名参加滑雪宿营了吗?」
「啊……不,我们没有报名。」
「毕竟正常报名就会分配到不同的房间嘛。就算不依靠学校的活动,两个人一起轻松地去别的地方玩,似乎的确会比较开心。」
宫前这么说,又拿起杯子喝茶。她静静地将杯子放在茶碟上,然后稍微把椅子拉近,上半身前倾并压低音量说道:
「吶,要不要我特别帮你们准备一间房?和一般学生使用的不一样
,而是别的旅馆,非常漂亮的房间。你们一定会喜欢。费用就由我们来支付。」
「咦……那怎么可……」
我因为这个条件极佳的提议而惊讶……此时身旁传来噗嗤的一声憋笑声。我往旁边一看,发现领家正摀著嘴巴──她大概是回想起我今天的运势是第一名的那件事了吧。
可能是因为再也忍不住,领家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去一下洗手间」便在中途离席。
宫前用有点疑惑的表情看著领家走进厕所的背影,但她最后重新面对我,把声音压得更低,这么开始说道:
「接下来说的话,希望你可以保密……」
我点点头,宫前就开始说明了:
「你们应该也知道吧,叫做『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那个反社会团体……他们经常主张学生会,甚至是身为学生会长的我其实是为了推动恋爱至上主义而在背地里行动的『大性欲赞会』这个组织的成员。
如果是有常识的人们,都会把她所说的话当作是沉迷于阴谋论的可悲之人说出来的胡言乱语,听听就算了。
可是……她所说的话其实是正确的。
不过,当然不是那些人嘴里那种想粗暴地推动恋爱至上主义的邪恶团体,这个描述并不正确。这个社会存在著各式各样的问题,让人们没有办法自由地去爱自己所爱的人;为了战胜这种状况,我们不过是提供了一点帮助罢了。
社会,或者叫做人类的群体,比一般人所想的还要不稳定许多。因此,有时候就会出现和那个『反恋爱主义』什么的团体一样的家伙,阻碍我们的持续性发展,把人类推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就是为了要将快要往负面方向滚落的社会拉回正轨,我们才会存在。
全国有十万名会员,全世界的会员数据说有这些的十倍左右。大企业、政府机关,以及国会议员之中也有很多会员存在,他们每天都为了让人们可以正确恋爱而倾尽全力。
这次我向你们提议的旅馆,就是我们团体经营的集团所拥有的旅馆。因为滑雪胜地对于建立恋爱关系而言条件极佳,所以我们在那里提供了很多住宿设施。学生们预定入住的地方虽然等级比较低,但也是同一集团名下的旅馆,所以我们才可以用非常低廉的经费来经营滑雪宿营。」
宫前用平淡的语气这么说道。
当然了,我因为和女童之间的关系,早就知道实际有那样的团体存在。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从成员本人的嘴里直接听到这种事。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她客气地轻声笑了一下。
「不,我……并不觉得这是玩笑话。」
「为什么?」宫前露出有点惊讶的神情,这么问道。「虽然我自己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我觉得这种事真的相当荒唐无稽。」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令人觉得荒唐无稽的事情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所以我不会否定。相反的,我甚至觉得现实中有这种事的存在比较有趣。」
宫前听到我的回应,微微地眯起了眼。
「你……不,没什么。」
她用手指按著眉头附近这么说著,闭上眼睛迅速吸了一口气,再吐气。
「总觉得步调都要被打乱了。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对不起。」「哎呀,我这是在夸奖你喔。」
她用手背遮住嘴这么说,再次轻笑。
「对了,你要不要也加入我们的团体?你,还有你可爱的女朋友──风纪委员长也一起。如果是你──如果是和你们一起,一定可以……」
宫前的眼里有火光一瞬间摇曳,我没有看漏。既冰冷,又昏暗……
「我又差一点说漏多余的事了。」
她像是要掩饰般如此说道,闭上眼睛。
「好吗?你考虑看看吧。我想这对你们一定也有好处……啊,她回来了呢。」
宫前的视线前方是从厕所回来的领家。她的嘴唇到现在还在微微抽搐著。
「我可以跟你借一下领家学妹吗?毕竟一个人走在街上实在是太寂寞了。就当作是提供住宿的交换条件。好吗?」
「可以请你准备五人份的房间吗?我们有男生两个人,女生三个人。」
「哎呀,要跟各位风纪委员一起吗?……应该没问题,等我确认完就联络你。我们有个给男女团体使用的,非常好的房间……不过,有件事要请你们注意。」
宫前先说了这句话当作开头,然后头部靠近我说起悄悄话:
「就算想要忍耐,还是很容易不小心发出声音的喔。」
她这么说完,便高雅地轻声笑了。我总是被这个人耍得团团转。
「那么我就把领家学妹借走喽。」
宫前如此说完,就抓住回来的领家的手臂往外面走去。
「请不要太欺负她。」「你在说什么啊,我才不会欺负她呢。我只会好好疼爱她。」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领家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盯著我看,就这么被带走了……
○
虽然和领家暂时分开,但就像是换手一样,我联络上了神明学姊,于是我们决定在一开始约好的地点会合。
「让你久等了……」
神明学姊带著筋疲力尽的表情跑了过来,我对她说出慰劳的话:
「真是辛苦你了。运势果然……」
我差一点说出口,又停了下来。说不定又会被当成笑柄。
「……运势?」「没什么,好了,我们快点把东西买完吧。」
「奇怪,小薰人呢?」
神明学姊会这么问也是当然。我向她简单说明我们和学生会长在咖啡厅发生的冲突。
「……因为这样,领家现在正在和学生会长约会。」
「感觉好棒喔!明明是彼此的敌人,其中一方却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想要和对方好好相处……真是浪漫!」
「领家一定会打动学生会长的心房,掌握住重要的情报回来的。」
「大性欲赞会」真实存在,而宫前就隶属于这个组织──我觉得这件事目前应该先隐藏在我一个人的心中。这单纯是因为对除了我以外的人来说,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就像宫前本人所说的一样。
这就和我无法说出其实人类真的是外星生命体创造出来的事一样。就算听到自己胡乱瞎猜的事情其实是真的,说出这些话的本人也没有办法这么轻易就相信。有必要找出某种决定性的证据,再把证据和真相一起展示出来。
所以我巧妙地避开了这一点,说出宫前要提供住宿设施给我们的事情。
「……那我们要事先准备的东西就只剩下交通方式了,是吗?」
「是啊。虽然我们本来说好由神明学姊你来负责这部分,不过如果只是新干线车票,我也可以订,要让我来吗?」
我这么一说,她就摇了摇头。
「交给我吧!准备交通方式可是我最擅长的事喔。」
神明学姊胸有成竹地这么说道……时序接近春天,到了服装开始渐渐变单薄的季节。我突然变得非常期待夏天的到来。
和神明学姊一起逛街是很有趣的经验。她观察世界的角度感觉起来有些独特,从她无心的话中可以经常窥见这种敏锐度。
我走在距离她半步远的后方拿著东西。我看了就知道,街上的男人全都被神明学姊吸引住了目光。有些人甚至因为自己的视线而被身旁的女朋友质问,实在是很有趣。虽然说聚集了这些视线的神明学姊应该觉得很不好受。
「其实我已经很习惯了。」她这么说,露出苦笑。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动物本能的部分和理性的部分吧。对人类给予某种刺激时,这些动物本能和理性会怎么互相交织然后产生最终的结果……感觉就有点像是科学实验,很有趣吧?」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正在被这样看待,应该会觉得毛骨悚然吧。」
神明学姊可爱地发出窃笑,继续说下去:
「就像变形虫一样,如果对刺激直接作出反应叫做『动物本能』,可以持续控制自己不作出反应,说不定就算是理性了吧。」
「……持续延迟自己的行动,就是理性吗?」
「至少可以说是其中一种展现吧。」
她用食指在头部旁边一圈一圈地画著弧线。
「我觉得我们的这座迷宫愈是复杂,得出答案的速度当然就会愈慢。说得好听一点,我们可以好好看清后果再行动。可是如果错综复杂到了极点,有时候就会看不见出口,你不觉得吗?」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这么一问,神明学姊就用无忧无虑的笑容说道:
「我也不知道。」
她说得这么乾脆,连我都忍不住跟她一起笑了。
○
我们大致上买完了东西,距离和领家重新会合的预定时间还有一段空档。
我和神明学姊单独相处。因为是个好机会,我决定试著问她一件自己一直无法决定的
事。
「那个……就快要到白色情人节了呢。」
「嗯,我很期待你的回礼喔。」「神明学姊不是只有给我五圆巧克力吗?」
她就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什么也不说。
「也是,给神明学姊的礼物……我会好好思考的。然后,我真正想问的是……如果是收到别人很认真准备的礼物,到底要回送什么东西会比较好呢……?」
「你是说我的礼物不认真吗?」
神明学姊开玩笑似的笑著这么说。「抱歉,我只是想试试看欺负学弟是什么感觉。所以……原来你有收到那种礼物啊。」
「呃……那个……我只是打个比方啦。应该可以在分析恋爱至上主义者的时候派上用场吧,我想。」
我像是要掩盖错误一样这么说,神明学姊就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原来如此……那,你觉得送什么样的东西会比较好?」
「我想想……呃,白色情人节不是在三月十四日吗?三点一四是圆周率最前面的三个数字。所以我想找什么和圆周率有关的……啊对了,我最近有找到一本内容只写著超长圆周率的书。你觉得这种礼物怎么样?」
神明学姊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怎么不去死。」
咦,什么?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我说你呀,高砂学弟……你是不是有些地方没什么人性?虽然这也算是你的其中一个魅力……但刚才那个点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真的这么糟糕吗?」「有点太扯了。」
完全被她推翻了。我觉得莫名地有点想哭。说不定真的有一点点眼泪流出来了。
「比起注重有没有哏的礼物,我觉得还是挑一些真的让人家收到会高兴的东西比较好。」
「收到会觉得高兴的东西……」
的确,圆周率的书在收到的瞬间说不定是很有趣的哏,但之后一定会马上放在书架上占位子。
「果然还是送点心之类的东西比较保险吗?」
「是啊……可是,只要是你自己挑选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那个送你礼物的人一定都会很高兴的。」
「……那就送圆周……」「那个不行。」
神明学姊非常乾脆地这么断言。果然还是不行啊……
「啊,我真的不是在说我喔。是指一般的现充……」
「我知道。我只是为了方便才拿高砂学弟来举例的。」
神明学姊这么说著,对我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因为还剩下一点时间,我和神明学姊两个人走进了家电量贩店。
虽然不是男女两人会进出的场所,但神明学姊似乎很喜欢在这种地方打发时间。我也完全可以赞同她的意见。
神明学姊用非常顺畅的步调走向电动按摩椅专区,专心一意地坐下来打开电源。她露出舒服的表情完全放松了下来,肯定是个惯犯。
把暂时不会移动的神明学姊放在一边,正当我在随便把玩著新型平板电脑的时候──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里。
「……来,在这里排队……啊,不行,不可以插队……别哭了,只要乖乖排队就一定会轮到自己的……」
我吓了一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那里有一台少女取向的卡片游戏机台,以及大量群聚在机台前的女孩──而女童就在正中央。
「……不行,不可以连续玩好几次!大家都在排队等著玩呢……」
而且她正在指挥著现场。大家似乎都很信赖她。
我假装没有看到这幅非常神秘的光景,重新投入在平板电脑上画著无聊涂鸦的行为上。
○
从宫前手中被解放的领家看起来非常疲惫。在与敌人面对面的情况下,为了不要被发现身分而小心行事,的确很令人精神疲劳。
「结果完全没有拍到东西呢。」
神明学姊有点遗憾地摸著打猎帽的边缘说道。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的口袋里还插著太阳眼镜。
这么说来,我才想起今天本来是要顺便拍摄街上的模样的。
「因为摄影机被濑崎带回去了嘛。他没来就什么都拍不了了。」
被任命为摄影师的濑崎好像是为了提升摄影技术,才会把摄影机带回家练习的。他本来应该是打算今天直接从家里带过来吧。之前我因为好奇他练习的时候都拍什么东西,曾经趁他不在的空档偷看档案,结果发现里面放著公园的影片。影片里有年龄大约是小学生的女孩子坐在溜滑梯上,或是玩荡秋千的画面。我决定不要继续思考下去。
「嗯~好可惜喔。算了,情侣开开心心的画面在滑雪场应该也拍得到吧。」「是啊,我们就在那里扳回一城吧。」
她虽然有点遗憾,却还是笑著……
「那就这样吧,小薰好像很累了,你要好好送她回家喔。」
这么说完,她便挥著手消失在人群之中。
领家还在发著呆。
「喂,你还好吧?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了。」
我一问,她就告诉我宫前不只是带著她买了数量惊人的东西,还请她吃了份量多到异常的圣代。
「你们聊了什么?有没有被她问出什么有关于我们的事?」
宫前怀疑我们的可能性还不能算是零。因此她才会提出对我们有利的提议,而且把领家带走,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没什么特别的……啊。」
领家这么说,稍微犹豫一下之后低声说道:
「她问我……喜欢你的什么地方。」
「你怎么回答她?」
我这么一问,领家就迅速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然后低下了头。
「那种问题……我当然是随便回答了!」
她好像很生气地这么说,稍微涨红了脸。她一定是被宫前捉弄了吧。
「唉……今天遇到的事真是太惨了。」
领家用极度疲劳的声音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噗嗤一笑,抬起头来。
「你说过我今天的星座运势是第二名对吧?这下就证明那种占卜根本靠不住了!」
不过,笑著这么说的领家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很好!」
我朝著微微传出这个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一个戴著太阳眼镜和帽子的可疑人影躲在树木后面,用手机的镜头对准我们。
那个人不管怎么看都是神明学姊。
「……你到底在做什么啦,神明学姊。」
我这么向她搭话,她就将手机藏在身后连连吹著口哨。
「咦,没什么呀,我才不是想要在本人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拍摄平凡的日常画面来表现出自然的感觉呢。」
隐瞒的技巧未免也太差了。
「请给我看看。你拍到什么东西了?」
「咦,你在说什么呀……摄影机在濑崎学弟那里耶……我也不打算把手机镜头拍出来的粗糙感和手震当作演出手法加到影片里……」
真是个在不利的状况下转换想法来克服困境的积极导演。
「啊!」
领家绕到神明学姊后方夺走了手机。
我和领家把脸凑近,注视著小小的萤幕。
两个人自然地对话著,领家笑著捉弄我,我却忍不住也和她一起笑了出来──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感情非常亲密的情侣。
「看吧,拍得很好吧,我是个名导演对吧。」
神明学姊带著满脸笑容抢回手机。我和领家都没有办法回答她。领家的脸一片通红,我的身体也只是不断发烫。
○
我筋疲力竭地回到家里,发现女童正笑脸盈盈地在眼前排列著卡片。
「……你喜欢那个吗,你也有看动画对吧?」
「啥!」
女童终于发现我已经走进房间,满是笑意的脸才突然板起面孔。因为实在太突然了,她的脸上还残留著一点笑意。
「我怎么可能会迷上这种东西!是因为想让侵略可以顺利进行,抓住小孩子的心是最有效的,所以我才会研究。」
「在家电用品店混在小孩子里面和她们当好朋友,也是为了研究吗?」
我一问,女童就一瞬间露出「你怎么会知道?」的震惊表情,但却又马上调整好步调并挺起胸膛。
「没……没错。在现场实地观察对象果然还是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如此。」
我随便点头称是,女童就用一副得意的表情露出笑容。
「人类果然是我所创造的作品,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你们似乎会在不知不觉之中由衷仰慕身为母亲的我。聚集在游戏机台前的少女们全部都和我很亲近喔。」
女童当时看起来的确像是握有现场的指挥大权。就算无法控制全体人类,她说不定还是可以当个孩子王。
「真是厉害,了不起。」
我一夸奖女童,她就发出「嘿嘿」的声音松懈地笑了开来。她看起来真的就只是一个好哄的小鬼头。
「话说回来……你是从
哪里拿到钱的?是向大性欲赞会的会员收取他们缴纳的钱……之类的吗?」
「我没有做那种事。我本来就和设计得贪得无厌的人类不同,根本不需要那么大量的金钱。为了那种愚蠢的纸片而患得患失实在是太滑稽了,你们这种模样总是可以逗我发笑。」
「那你用来玩游戏的钱是从哪里……」
「就放在橱柜里。」
女童这么说著,将手上拿著的盒子倒了过来。有红包袋发出沙沙的声响从盒子里面掉了出来。
「那不是我的压岁钱吗!为什么……是说连我也不知道保管在哪里耶!」
我每年的压岁钱除了父母给的份,全都会被母亲收走,她答应要在我成年后的适当时机归还给我。还连哄带骗地说「这是为了你好」,让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从亲戚等人那里拿到的压岁钱交给了她──
「我看到你母亲拿这些钱来付报费,以为是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使用的钱,抱歉。」
我哭了。我被有血缘关系的亲生母亲完全背叛了。
「话说回来,你的学校最近好像要举办滑雪宿营嘛。你会参加吗?」
「什……为什么你会知道!」
──就像这样,她的情报网果然还是不容小觑。我完全忘了这回事。如果是她,不管是在校内散布密探,或是使用强大的权力来促使教职员行动都是有可能的。她说不定也经常从隶属于大性欲赞会的宫前那里获取情报。
冷汗从我的背上滑落──我们的一举一动究竟被女童掌握到什么程度了?难道说今天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对她来说都像是一个小小水槽里发生的事一样地走漏风声了吗──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在你的书包底部发现了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通知单。这种东西应该要好好放在资料夹里面喔。」
女童一面递出一张烫得很平整的通知单,一面这么教训我。这种情报收集方式还真像个老妈子。十六岁的高中生被外表只有小四的女童纠正了通知单的保管方法。而且,泄漏情报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我怎么可能会去上什么滑雪课。那种恋爱至上主义者会办的活动,我们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跟过去。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已经不流行滑雪了。」
我很快地说完这些,女童就深深地点了头。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实在很难想像你们享受户外运动的模样。」
「话说回来,那个,你……会滑雪吗?」
「你瞧不起我吗?人类的运动能力可是以我为范本设计出来的。不可能有我做不到的事。」
虽然她很自大地这么说,但之前还曾经因为不会用跳绳做二回旋而叫我陪她一起特训。在这之前学的是吊单杠。
虽然她自己说出的话非常可疑,但我为了避开和滑雪有关的话题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像平常一样和她一起玩了对战型的电视游戏,接著一起洗澡,我一直很期待的布丁被她吃掉,最后我们在日期改变之前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