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周过去,梅雨季前的某天放学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社办比往常更加宁静。这是因为吵闹的最大原因──议长领家薰今天还没过来。今天轮到她负责打扫,工作结束后应该就会过来了。
因此,除了领家之外的其他五名社员都各自做著忙碌时没空做的事。议长在场时,大家都会以她为中心进行大规模作战的准备,但是要维系反恋爱活动,除此之外的繁琐工作也是必要的。西堀忙著在网路上找到的免费素材上绘制安全帽和角材,准备可以立刻用于传单上的图片;濑崎正在活用自己的广大人脉,调查增加社员或支持者的可能性;神明学姊则是在维修扩音器等器材;而天沼正在默默地用不会泄漏身分的字体在立牌上书写文字。
就在我们各自运用自己的专长投入活动时……脚步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并逐渐变大。声音最后停止,门被猛烈地应声打开。
走进社办的人,当然就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议长──领家薰。从她的脚步声和开门方式就可以想见,今天似乎也发生了什么令她愤愤不平的事。
「现充爆炸吧!」
领家面红耳赤地这么一喊,就像是要对地面发泄怒气似的,大声跺著脚走向老位子坐下,然后马上趴到桌上。
虽然议长是这个样子,其他社员却只是在一开始瞥了她一眼,就马上若无其事地重新做起手上的工作。虽然乍看之下很无情,但领家的这个毛病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所以也怪不得他们。
而我的工作就是在这种时候向她搭话。
「……你今天又怎么了?」
领家就像是在等著我这句话,她迅速抬起头,滔滔不绝地开始叙述:
「游乐园──那是足以称之为恋爱至上主义之结晶的最恶劣设施。在远离日常生活,充满欺瞒的那个地方,人们会脱离现实,被引诱到虚构世界之中。这就跟用名为恋爱的系统迷惑现充,让他们无法察觉到自身问题的结构很相似。只要看到反面就会失望透顶的『梦中世界』浮华无实,简直就跟现充的空虚内在一模一样。而这份相似性就发挥了相乘效果,促使染上恋爱至上主义的人争相前往游乐园,在那里加深恋人之间的感情。这种双重的负面效应使得恋爱至上主义急速发展,引导人类走向堕落之路。
从这一点可以发现,游乐园这种东西对推动反恋爱革命的我们来说,是应该列为第一攻击目标的设施。而我今日的怒火,正是来自于现充快乐谈论的『游乐园的回忆』!
放学后,我为了完成自己被分配到的打扫工作,在自己负责的走廊区域做事。为了早点完成工作好参加社团活动,我默默地打扫著,但负责同一个区域的同学却和乐融融地聊著天,懒散地做著手上的工作──这是社会上很普遍的非现充压榨结构,各位应该也心有戚戚焉吧。打破这样的现状是我们长期以来的课题……但这并不是这次的重点。
──我继续说下去。为了早点做完打扫工作,我独自手脚俐落地做著手上的事,同时听著和我分到同一组的女生闲聊。我并不期待听到恋爱至上主义者的对话能有什么建设性的内容。不过,刺探她们的兴趣,说不定可以让今后的运动发展更加顺利。虽然她们的对话空洞又无趣,却是很适合用来掌握人心的线索来源。
『我上次跟男友去游乐园的时候啊~排队排超久,烦死了。』
引发问题的对话就是从这一句宣言开始的。这段发言非常透彻地反映了现充的心理。首先是挑明自己有『男朋友』,对其他人造成压迫感。从文义上来看,『跟谁去』并不是很重要的情报,可是只要在这个时候明确地说出口,就能向其他人展示自己是个有男朋友的人,而且男朋友非常爱她,愿意带她去游乐园玩。不过,光是如此就会变成单纯的炫耀,危及自己在女生团体内的立场──所以才要故意用『排队排超久~』之后的句子来描述自己遇到的惨事,缓和前面那句话的攻击性。我们不能把这种现充文法当真。她并没有真心觉得『烦死了』,只是想炫耀自己跟男朋友一起去游乐园玩而已。
对于她的说法,其他小组成员回答:『真的~』、『其实比想像中无聊对吧。』、『就是嘛。而且跟男生一起去,喜好又不一样,跟朋友一起去还比较好玩呢~』
她们表示同感。构成现充社会的这种名为『同感』的错觉,让她们自以为互相理解,在校园生活中也会有同样的互动。而且重点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开始开启话题的女生并非想要谈论关于游乐园的事,只是想要把自己和男朋友约会的事实昭告天下而已。在这个基础上,她们依然表示『同感』。这其实是一种共犯结构──『我允许你放闪,可是轮到我放闪时,你也要给我听好。』具有交换性质的压力就是这样形成的!
可是这样的情况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我们当然应该详细分解恋爱至上主义的这种欺瞒,但是我这次的怒火却是来自于接下来发生的事。」
开场白实在太长,我渐渐开始搞不懂她到底为何而发火了。
不过她平常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时候如果插嘴开她玩笑,肯定会有严厉的「结论」等著我。我尽量保持严肃的表情,等待领家继续说下去。
「她们放著默默打扫的我不管,继续热烈地大聊游乐园的话题。
『我这种非现充根本没有跟男朋友一起去过~』
其中一人开玩笑地这么说,其他人就突然爆出一阵笑声。我一瞬间吓了一跳,却也因为对方不是在说我而放心下来,然后开始对『非现充』这个词被拿来滥用的事情感到很愤慨。藉由刻意贬低自己的发言来缓和对话的气氛,这也是她们的其中一个习惯。
『那种地方根本不适合跟男朋友一起去啦~』、『对啊对啊,一群朋友开开心心地去绝对比较好玩啦。』、『对了,我们下次一起去吧!』、『欸,不错耶!』
她们聊得很高兴。她们口中的『我们』当然不包括我在内,但对这种事情生气也没有意义。我把她们的话当作耳边风,为了赶紧做完打扫工作,我加快了做事的脚步。
后来话题进展到其他人的『游乐园回忆』。像是和朋友一起去时发生的趣事,什么游乐设施很好玩,要怎么逛才不用排队太久等等。她们互相交换零碎的情报,创造出和乐融融的气氛。
事件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到了打扫快要结束时,她们的对话一瞬间停止了。而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射到开始收拾打扫工具的我身上。恐怕是因为她们几乎把全部的工作都推到我身上,受到良心的谴责了吧。不,她们有必要假装自己『受到良心的谴责』。为了平衡这样的情形,话题的焦点开始转到我身上──她们有必要营造出我也很热衷于聊天的假象。
『领家同学,你有什么关于游乐园的回忆吗?』
对于突如其来的指名,我哑口无言。如果我有料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早就可以准备好一个模糊其词的谎言来回应对方了。可是这个唐突的问题根本没有任何预兆,逼得我只好诚实回答:
『我……我没有去过游乐园……』
听到我的回答,发问者忍不住短促地发出『啊……』的一声,光是如此,就注定了这段对话会有一个最糟糕的结尾,那个女生却还想出言挽救。
『咦,可是领家同学有男朋友对吧。那个……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啊,高仓啦。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呢?』
『你刚才明明否定了跟男朋友一起去的做法,请问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建议我跟男朋友一起去呢?』
我忍不住脱口说出马上浮现在脑海的逻辑问题。而且我当下太过惊慌,用的是敬语……因为现充平常说话的时候只会见机行事,所以和我们这种随时注重理性的人之间总是会有些摩擦。
听到我这个一针见血的评论,发问者说:『对……对喔……』然后乾笑了两声。接著每个人都露出尴尬的浅笑左顾右盼,陷入漫长的沉默……
别把我拉进你们的话题!这种程度的回应就要轻松带过,给人台阶下啊!不要单凭那种只会说『啊……』然后真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沟通能力来跟我说话!其他人也不要安静下来!不要认真地安慰我!现充爆炸吧!」
领家一如既往地说完冗长的故事,握拳猛敲了一下桌子,然后趴了下来。我发现自己在分班后好几个月都还没有被同学记住名字,也跟著受到了打击。
属于照护人员的西堀和神明学姊两人暂时中断手上的工作,靠到领家身边。
「别介意。」、「对呀,小薰!不管班上同学怎么想,我们都是你的同伴!」
其他的成员──濑崎和天沼依旧面不改色,继续做著自己的工作。虽然这种对话已经完全变成例行公事了,但是没有这个定型化模式,领家就没办法拿出干劲,所以也没办法。
多亏有两名成员的照护,领家的精神状态开始渐渐复原。虽然她说著「我从明天开始要怎么面对班上同学才好……」、「她们一定会在背后对我闲言闲语,我都知道!」等等麻烦的话,但她的怒气却也逐渐升华为进行反恋爱活动的活力了。
隔
天放学后,我一到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社办,就发现每个社员的位子上都放著一份资料。而领家带著严肃的表情站在白板前,等待社员到齐。
社员终于全部入座之后,领家乾咳了一声,然后开始演说:
「昨天,我讲述了关于游乐园的那次事件。就像我所说的,游乐园是将恋爱至上主义具现化的诡异场所,在那里产生的各种欺瞒,逼迫人们走上自我疏离的道路。
为了用恋爱统治人类,游乐园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机关──这种高效率甚至令人感到不自然。这真的是偶然吗?受到名为恋爱的程式支配的人自行发明游乐园,使恋爱统治更进一步……这样的脉络也并非不可能;不过比起这个可能性,认为支配者为了加速统治的进行,才设置游乐园的推测反而更合理。
昨天返家后,我无意间这么想,并独自进行了调查。现在放在各位手边的资料就是我的成果。大家都看看吧。」
领家这么说,把双手抵在桌上,往前探出上半身。其他五个人各自拿起放在眼前的一叠纸,开始阅读内容。
……纸上印刷的是背景颜色很刺眼,文字大小和颜色不断切换而难以阅读,令人联想到网路刚兴起时的网页。虽然这一个页面上看不到,但是首页一定有Welcome to underground的文字在画面上卷动,或是配置著来站人数纪录器。只要全选反白就会有隐藏文字出现,原始码里一定藏著连往隐藏网站的网址。
说到这种外观的网站,内容也一样可疑得不得了。里面照例主张了有神秘组织企图散播恋爱至上主义,而游乐园这个机构则是其精髓之一。网页内容穿凿附会地指出在工作人员的变装造型中藏有组织标志,还声称乐园的整体配置图具有洗脑效果。
这篇文章的最大主张,在于这座游乐园不只是恋爱至上主义用以传教的设施,更是神秘组织──大性欲赞会的区域据点。
「我们至今为止或许都大大的误会了。像大性欲赞会那么庞大的组织,应该会以庄重的大厦作为根据地──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陷入这样的迷思。可是仔细一想,就像这篇文章所说的,足以象徵恋爱至上主义的游乐园,岂不是最适合他们的据点吗!」
领家志得意满地这么说,大声拍打白板。
「或许没错。」、「的确,这真是个盲点。」、「小薰,你真是因祸得福呢!」、「大师的情报收集能力总是令人惊叹!」
社员各自发表不负责任的赞许。
领家听了之后更加得意,用豪放的文字在白板上写下「破坏恋爱至上主义的据点──侦察与行动」,然后生龙活虎地开始说明似乎要立刻在这周末执行的作战。
○
于是这个周末,我搭乘电车来到离郊外游乐园最近的车站集合。途中,我总觉得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好像忘了些什么,而在快要到站时才终于想起来──这里是国中三年级时,全班约好要举办毕业纪念活动的地点。我国中时代当然没有关系亲近的同班朋友,可是看当时的气氛好像是全班都要参加,所以我一直很犹豫。结果,我那天虽然搭上了电车,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在集合地点的车站下车,就这么坐到终点站,然后在车站里的店家吃完立食荞麦面就回家了。不久后,到了毕业典礼的日子,当然没人提及我没有到场的话题……
回想起原本封存的记忆,强烈的冲击让我差点在车厢内大吼。实际上,我真的稍微出声了,却还是强忍住剩下的冲动,拚命移动踉跄的脚步,在目的车站下车。
我背上流著黏腻的汗水,一通过剪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前方仰望时钟──是议长领家薰。
「你还真早,距离集合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耶。」
我一出声,看著别处的领家就颤抖了一下身体转过头,原本有些寂寞的表情也瞬间明亮起来。
「高……高砂!你不也很早吗!你一定是太期待这次的作战,忍不住太早醒来了吧?」
听到这番话,我就大概了解她的情况了。这家伙简直像是一个太过期待远足而睡不著的小学生。
虽然我们今天要在游乐园内执行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作战计画,但并没有穿著平常的武装前来。要是在过来的路上用安全帽和手巾遮住长相,一定会遭到警方盘查。就算能勉强顺利来到这里,也会在游乐园的入口吃闭门羹。因此,社员都穿著普通的便服前来,再另外携带自己的装备。
领家穿著窄管牛仔裤,搭配亮色衬衫和针织衫。这身装扮强调了腿的长度,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成熟一点。
「……看起来怎么样?」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她稍微别开脸,用两只手捏著针织衫的下襬这么说。
在这种时候若是普通地回答「很好看」,就是一名失职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社员,而且从以前的经验看来,我肯定会受到「不要说些像现充一样的话!」之类的批评。她想问的并不是好不好看,而是身为一名革命战士,她有有没有隐藏好平常的形象,并顺利融入现充之中。
「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非现充,你的伪装很完美。」
我这么回应,领家就……
「嗯……嗯,那就好……」
这么回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有点不高兴。看来我又说错话了。
我们两个人等了一段时间,其他成员终于都到齐了。
「早安。」、「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小薰,我好期待喔!」、「我由衷期待在假期间能跟在大师身边学习!」
西堀穿著丹宁吊带裤搭配条纹衬衫,展现出活泼好动的感觉;濑崎的穿著很正式,受到路过的女生团体注目;神明学姊穿著连帽长T,在腰际绑了一件衬衫,使中性风格升华成可爱的感觉;天沼穿著短裤配T恤,再套上一件夹克,彻底发挥了她特有的帅气形象。
「话说回来……情侣还真多呢。」
濑崎这么说著,环视四周。到处都有牵著手的男女,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像这样没有主见,只会随波逐流地学别人来游乐园玩的现充,会帮助恋爱至上主义统治世界!绝对不可原谅!」
领家这么说,咬牙切齿地瞪著周围的情侣。
话虽如此,我们在其他人眼里说不定也是一群现充。男女群聚在一起前往游乐园是我们最忌讳的行为,这种人长久以来一直是我们所批判的对象。这次我们要刻意假装成这种人,突破森严的戒备,偷偷潜入可能是大性欲赞会地区据点的此处。
「……嗯,看来我们并没有特别格格不入。好了,我们走!」
或许是伪装的成果,我们很顺利地入场了。
「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我们的伪装给骗了,现充果然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因为成天只顾谈恋爱,才会失去这种危机管理能力。这次的作战,就算说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也不为过!」
我们一平安通过大门,领家就得意洋洋地这么说著,往园内走去。可是她的气势马上就被削弱了。
「这里……是怎么回事!」
才刚入场,领家就像是被园内脱离世俗的气氛震慑住似的呆站在原地。她东张西望,或许是觉得这种悖离现实世界的感觉很诡异,脸色开始发白。她这种排斥的反应就像是非洲或西藏内陆等偏远秘境的居民,见到都市文明会恶心呕吐一样。
「在现充眼里……世界看起来就像这个样子吗……?」
领家用沙哑的声音挤出这句话,神明学姊就走到她的身边。
「没事的,慢慢习惯就好。」
虽然领家的反应太过夸张,但我也一样觉得眼前这个异常的世界很令人恶心──不,这股恶心的感觉是因为我封印起来的记忆又再度复苏了。没错,我刚才回想起来的国中最后的回忆还有后续。我在终点站吃完荞麦面,连沾面的汤汁都喝完后,渐渐开始心想「这样下去真的好吗……」,于是我在搭上回程电车时,在这站下了车。班上同学应该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不在,已经进游乐园里开始玩了吧。一阵犹豫之后,我下定决心,独自买了门票,穿过园区的大门。如果遇到同班同学,要怎么跟他们会合呢?要什么都不说,自然地加入他们吗?要说「唉~我睡过头了啦」、「我记错集合时间了嘛」之类的话装糊涂,藉由逗人发笑来获得团体中的位置吗?国中最后的班级在未来会具有一定的重要性──差不多在大学毕业时举办的同学会上,我应该主要会跟这群人一起缅怀过去。到时候会第一个提起的话题,就会是这场游乐园的毕业纪念活动。可以在这个时候得到「迟到的男生」的角色定位会有很大的帮助。没错,只要使用在参加同学会的时候也迟到的高明手法,就可以为大家提供「这小子一点也没变」的同学会固定桥段了!就在我这么想著走在园区里时,终于找到开心地一起玩的同学了。跟他们打招呼吧!只要这么做,或许就可以在什么好事都没有发生的这一年尾声划下七彩的句点──可是,无法提起这一点勇气就是我们这种人悲哀的本性。应该说,如果我有那种勇气,早就已经脱离非现充的圈子
了。我下意识地躲著他们,然后胆战心惊地避免被同学发现,一个人偷偷地玩著游乐设施,直到太阳下山……
我回想起刚才被捏造得比较温和的记忆,又再度涌现大叫的冲动。实际上我真的稍微出声了,不过面对大家投射过来的视线,我笑著用一句「没什么啦」带过。
后来,领家多亏有神明学姊献身式的陪伴,逐渐习惯这个现充空间。我也再次仔细地封印起差点在脑海深处爆发的零碎记忆,安抚自己的精神。其他的成员一边研究园内的地图,一边讨论怎么执行作战计画。
在状态逐渐恢复的同时,领家身为革命家的怒火似乎也油然而生。虽然我们一开始对这个空间只感到胆怯,但这可是现充掩盖现实,企图让所有人陷入恋爱至上主义之泥淖的舞台装置。我们当然会想要彻底破坏这种地方。
「好,我已经没事了!马上开始准备执行计画吧!」
在领家的一声令下,我们著手准备。
○
「现充爆炸吧!」
经过扩音器增幅的声音响彻整座广场,让走在路上的情侣和成群结队的亲友暂停愉快的对话,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们的视线前方当然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议长──领家薰。我们在事先调查好的偏僻地点完成武装,现在正打算以平常的革命家装扮开始演说。
包含我在内的其他社员也用安全帽、手巾、白袍遮起自己的长相,手上拿著自备的传单,准备万全。
注意到领家的存在,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或许是以为有什么节目表演,人潮逐渐聚集过来。看准这个时机,领家开始高声发表演说:
「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我们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向各位提出忠告。听好了!
那么,首先我们要问各位一个问题──你们今天为什么会来到此地?是为了在这个远离现实世界的地方和珍爱的恋人创造难以忘怀的回忆吗?是为了和志同道合的好友尽情玩乐,发泄每天的烦闷吗?是为了偷偷接近自己在团体中的心仪对象吗?
各位这些肤浅的企图,全都掌控在恋爱至上主义这个魔头的手上。你们到底要随之起舞到什么时候!
这座名为主题乐园的设施,不过是为了将容易随波逐流的各位继续拖进恋爱至上主义泥淖的陷阱!这种悖离现实世界的气氛会剥夺正常的判断能力,让感觉器官失常的各种游乐设施会使你们陷入一种陶醉的状态。这岂不是一种非常典型又牢固的洗脑手段吗!
洗脑的内容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这么做的主使者又是谁?接下来我们就依照顺序,一一解答这些问题吧。
各位现在正逐渐陷入的幻觉名叫『恋爱』。我们就明说吧,各位深信其存在的『恋爱』这个概念,其实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捏造出来的东西。
它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折损各位的生产力。想想看吧,为了你们的动力来源『异性缘』,平常的你们到底付出了多少牺牲──为了融入团体之中,『配合大家』一起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先稳固自己的地位。然后保持距离与异性交流,锁定对象。各位会在自己身上作没有意义的装饰,信奉名为品牌的宗教,就像一只交配前的动物一样对周围展现自己。就算经过这些努力而获得心上人的青睐,自我疏离还是不会结束。你们会绞尽脑汁想出千奇百怪的约会行程,假装自己为无聊的电影而感动,配合对方的话题,随时监视对方是否有劈腿的嫌疑──你们所谓的『恋爱』终究只是这种束缚自己的枷锁!
为什么各位会受到只会让自己痛苦的『恋爱』吸引呢?这就是你们被洗脑的结果!而这种洗脑会分成两种不同的手法,非常巧妙地进行。首先是各位天生就具有的性冲动。这是让你们追求异性的强烈原因。虽然人们一直以来都认为这种冲动是为了繁殖,但是很明显地,光是如此并不足以解释这个恋爱社会的奇观。而同时,透过游乐园这类传教设施,你们也会受到后天性的洗脑!这两种作用相辅相成之下,人类就连对『恋爱』这个概念抱持怀疑都做不到了。
这种阴谋究竟是出于谁的指使?听过前面的内容,各位应该已经知道人类全都因『恋爱』而受害。因此,我们理应认为有『人类以外』的生物在操控这一切。
没错,我们正受到来自地球之外的智慧生命体侵略。人类只不过是他们为了侵略地球而散布的物种!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让人类在地球上掌握霸权的同时改变环境,让地球变成他们期望的样子。
既然知道了这个阴谋,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我们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看著地球落入他们的手中吗?不,绝非如此!我们可以透过放弃『恋爱』,来抵抗旁若无人的嚣张侵略者!
放弃恋爱吧!克服繁殖冲动吧!我们唯一做得到的抵抗,就是从世界上铲除名为恋爱的祸害,然后让人类静静地灭绝!
现充爆炸吧!」
领家的这声吶喊响彻整座游乐园,变成一阵回音。
一开始以为有什么活动的情侣似乎已经发现这和游乐园完全无关,只是我们擅自发起的行动,于是表情渐渐沉了下来。这也难怪。难得来到应该提供梦想给游客的这个地方,却要听来路不明的团体批判自己的主张,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可是容易随波逐流的他们忍不住觉得既然都看了就要看到最后,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愣在原地静静地从头听到尾。虽然中途也有情侣说「好恶心」之类的话,移动到其他地方,可是光是可以在原本开心约会的他们心中植入这样的愤怒,我们这次的行动也算是值得了。
演说的时候,领家以外的成员都在周围散布自备的大量传单。文章还是跟往常一样的激进言论,但为了配合游乐园这个场合,插图有稍作变化。内容大概是跟这座乐园的吉祥物很像的角色拿著角材对现充展现阶级性愤怒,或是大象吉祥物的鼻子打结,成双成对的猴子被一起丢进大锅里煮的样子。
可是想当然耳,体制方可不会允许我们继续下去。附近穿著吉祥物布偶装的人在领家的演说开始时不知所措,但是现在演说暂时停止,他就毅然决然地往她的方向冲过去了。
可是领家完全临危不乱。
「看啊,我现在就把你们正要深陷其中的欺瞒摊在阳光底下!」
说完,领家主动朝吉祥物跑过去,使出一记强劲的冲撞。吉祥物发出「嗯噗咻」这种吉祥物不该发出的声音,领家则抓住他的布偶装头套,开始用力拉扯。布偶装里的人拚命抵抗,但是没办法使用手指的布偶装抓力很弱,领家是压倒性地有利。
在旁边看戏的情侣之中有女生发出「呀~!」的欢呼。这些脑袋空空的家伙根本不是来游乐园体验梦想,只是想要寻求刺激罢了。这对游乐园和我们来说都非常失礼。
领家的搏斗很顺利,布偶装的头部与身体分离,让里面的人汗水淋漓的脖子露了出来。几个现充正拿手机不断拍照。他们大概想要把照片贴上推特,趁机赚取转推数吧。虽然我很不希望看到我们的运动被他们用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这样或许会有宣传上的好处。
还差一点就可以扯下头套的时候,警卫终于来了。我们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这里跟警卫对决,所以一看到他们现身,我们就马上开始撤退了。
○
就这样,我们在游乐园内的计画有了一个顺利的开始。
「各位做得很好!在这个不切实际的气氛中,我想我们已经贯彻自己的理念,把无情地摧毁幻想的英姿展现给所有人看。」
领家一边解除武装,一边这么慰劳每一名社员。
「大师的演说让我非常感动!就算是在这种不同于以往的地方,您的演说还是跟往常一样──不,甚至比往常更了不起,大师那强韧的精神让我很是敬佩!」
天沼这么说著,用双手抓住领家的手,用力挥舞。领家就跟平常一样,虽然有点困惑,却还是温柔地对她微笑,把另一只手轻放在她头上说道:
「现在就感动还太早了。在我们今天的行动之中,这只不过是序章。好了,转换一下心情,准备开始下一步计画吧!」
演说完之后,接下来要调查其影响力。解除安全帽等武装的我们以六个好朋友的身分,若无其事地回到刚才进行演说的地方,开始调查现状。
我们来到现场,发现我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已经几乎都被消除完毕。我们离去时任意撒出的传单已经全数遭到收回,情侣和现充小团体也对十五分钟前在这里发生的事件浑然不知,带著悠闲的表情享受著非日常的世界。
可是只要仔细观察,还是可以看到我们所留下的伤痕。首先是多得异常的警卫。基于主题乐园的性质,园方应该会避免在公共区域配置太多警卫,但现在的密度却高到令人有点在意的程度。警卫频繁地用对讲机联络的举动似乎也助长了这股异样感。
而且,刚才领家攻击过的吉祥物虽然乍看之下已经恢复原状,正在用可爱的动作欢迎游客,却会时不时调整头罩的位置,确认头罩是否有戴好,这也就表示刚才的攻击对他造成了很大的震撼。
就算传单已经被收回,游客之中应该还有人持有。更重要的是,我们对这个设施和游客带来的心理冲击应该会成为强烈的回忆,残留在他们的脑海里吧。
「警卫果然很多。如果继续采取像刚才一样引人注目的行动,很有可能会被逮到。」
领家看著园区导览手册,装成正在思考要去哪个游乐设施,用冷静的语调这么说。
园方不可能放任我们继续在园内擅自行动。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应该是主题乐园的气氛遭到破坏吧。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抓住我们。
「可是我们当然不会乖乖地坐以待毙。」
领家这么说完,用力打开园区导览手册上的地图给大家看。
「我们就扮演成来这里玩的普通现充,边探索园内,边寻找关于大性欲赞会的线索!」
虽然大致上的方针已经决定朝这个方向……最后的阶段却出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游乐设施很可疑。室内那么阴暗,肯定有什么。」、「这个游乐设施像是儿童取向,但会不会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这个像火车的东西不管怎么想都很可疑……」、「这个速度好像很快!轨道途中最适合隐藏什么重要的据点了。」
所有人的意见出现分歧,一直无法决定要去哪里。虽然大家看起来好像只是提出自己想去的地方,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都把反恋爱的理念放在第一顺位,单纯是为了寻找大性欲赞会的线索,才会提出这些经过深思熟虑的好主意。希望如此。
就连领家……
「你……你们看,咖啡杯应该还不错吧……」
都不安地说著这种话。她并不是因为害怕刺激的游乐设施才犹豫不前,一定是因为从咖啡杯之中感觉到某种大性欲赞会的气息。
结果我们放弃统筹大家的意见,决定分头行动。这种地方很像是我们的作风,不过却可以有效率地调查到全范围,确实有很大的好处。
话虽如此,要是六个人都单独行动,我们好不容易以「团体」的形式伪装成现充的保护作用就会失去意义。因此,我们决定两人一组,分成三组来执行作战。
首先我跟西堀一起行动。
「高砂啊……」
西堀的口气明显很失望,但不需要太在意。大概是因为女生之间聊天比较不用拘束之类的理由吧。她应该没有想要在阴暗的游乐设施里假装害怕来偷摸两把之类的邪恶企图。
谨慎起见,我向她确认这一点时……
「…………」
西堀就别开眼神,陷入沉默。
「那不重要,进去吧。」
她就像是要岔开话题一样这么说道,用手指向一个小小的屋子。这是个以乐园主要吉祥物的女版角色为主题的游乐设施,以展示为主。
就连吉祥物都要成双成对才甘心的现充社会实在令人反感。而且,就算凑齐一对公母,雌性也不会因为交配而怀孕的地方未免太不合理了。难道为了抑制繁殖,雄性有经过去势吗?话说回来,据说他们在园内同时存在于多个地点,跟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关联?如果他们不会进行繁殖,那肯定是透过体细胞进行复制。对了,如果是靠基因重组,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具生殖能力的话,那就全都说得通了。如果生殖让他们的种族获得繁荣,最后对压榨他们赚取庞大利益的支配者来说就可能成为颠覆现状的威胁。所以园方才会利用复制技术将他们的血缘限制在一代,把会透过血脉相传的形式累积下去的情报重新归零。
「高砂,你好恶。」
我好像不小心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了,西堀冷淡地对我这么说道。我对身处苦境的吉祥物产生情感投射而累积在眼角的泪水一瞬间缩了回去。
「……西堀,你喜欢这个吉祥物吗?」
我先清了清喉咙再这么问,她便很平淡地回答:
「没有啊。这里可能会有据点吧,所以才要调查。」
她一定是想要趁著跟我搭挡的时候把看起来很无聊的游乐设施消化掉。反正最后总要有人来调查,我也不能抱怨。
我们一走进小屋,就看到一个比园内更梦幻的空间。世界观甚至有点疯疯癫癫的味道。
「这是有在嗑药的疯子住的房间吧。」
西堀一针见血地描述自己的感想,刚才在旁边说「好可爱~」的女生就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她。
「也许是吧。可是如果她会靠药物逃避精神压力,是因为源自于基因重组的荷尔蒙失调呢?」
「原来如此……」
我们两个人都对原本的角色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忍不住开始自己加油添醋。来这里展现「说吉祥物『好可爱~』的可爱自己」的女生露出尴尬的表情带著男朋友离开了。
「如果没有生殖相关的冲动,她会跟男的吉祥物在一起就只是为了工作。」
「我想也是,他们双方应该都对彼此没有特别的兴趣。还真是冷静的关系。」
「等一下,我开始有灵感了。」
西堀说完,暂时闭上眼睛陷入沉思,然后点了个头,开始叙述:
「这个丑恶的世界把她生为一个讨人欢心的机器。她一开始厌倦了跟自己一样的大量复制品,度过沉溺于药物的日子。她用覆盖到手腕的手套遮住愈来愈多的割腕痕迹,但还是为了求得温饱而每天对客人陪笑。丑恶的世界,低贱的自己。对身为复制品的自己无法抱持自信的她就连哀怜自身的遭遇都做不到。某一天,她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碰巧看见另一个复制品也会遮掩自己割腕的痕迹。主角很惊讶自己明明无法怜悯自己,却会对她抱有同情。两人渐渐愈靠愈近。透过互舔伤口,她们成功治愈了自己一个人无法痊愈的心,于是两人的距离一天比一天更亲密。取悦与自己有著相同面孔的女人,对方也会让自己更加欢愉,两人陷入间接性的自慰行为而无法自拔……」
加油添醋得太过火,根本已经变成别的角色了。
后来西堀的脑中持续涌出后续的剧情,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兽人复制品的蕾丝边故事画成本子。
而关于大性欲赞会的正题,则因为这种小屋里根本没有据点,所以我们就这么白跑了一趟。
○
过了一阵子,来到更换搭档的时间,我接下来要跟濑崎一起行动。虽然男人跟男人一起逛游乐园有点奇怪,但设定上好像是两对情侣出来约会,两个女生却结伴离开,所以只剩下男方两个人。
「好了,我们走吧。」
濑崎这么说完,轻松愉快地迈出步伐。
「呃,我们要去哪里?大性欲赞会可能建立据点的地方是……」
我低头看著打开的地图这么说……
「就去每个游乐园都有的旋转木马吧。不用看地图了,这里可是我的主场呢。」
濑崎就这么说著,用坚定的脚步向前走去。他说自己经常来这里,几乎都记得哪里有什么设施。如果在没有任何主观的情况下,一般人可能会以为他跟女朋友来过好几次,或是每换一任女朋友都会来这里约会,所以才这么习惯;不过对很熟悉他这个人的我来说,大概可以想像得到理由。
跟他走在一起,就很容易吸引路人的视线,让我觉得很不自在。只有女生的小团体开始很明显地交头接耳,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女方也会若无其事地偷瞄濑崎。不习惯受人瞩目的我觉得浑身不对劲,濑崎却一点也不在意,继续默默地走著。而他的视线则是投射在跟父母一起来游乐园尽情玩乐的少女身上。
「对她们来说,这里是很特别的地方。有很多孩子一年只会来游乐园一次。是几乎可以比得上圣诞节和生日,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全心全意享受其中乐趣的少女看起来真的很耀眼。」
他用开朗的表情开始讲解,真的就跟我料想的一样。虽然我有点无法恭维,但一想到这是拯救他免于犯罪的少数方法之一,我就不忍苛责了。
「可是,为什么是旋转木马?咖啡杯也很受小女生欢迎吧。开心地玩小型赛车的女孩子不也很好吗?」
「……这个嘛,或许没错。只是随意选的啦,我接下来可能会去那些地方。」
以濑崎来说,这个回答似乎不太乾脆。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还是继续跟著濑崎走。
濑崎完全没有犹豫,带著我抵达目的地。装饰华丽的旋转木马果然吸引了许多少女,她们都在白马上绽放著笑容。
我姑且观察了一下四周,检查是否有关于大性欲赞会的线索,但这种开放式的游乐设施根本不可能隐藏东西,所以我什么也没有找到。
「嗯~这里果然也没有。还有时间,要去下一个地方吗?咖啡杯之类的地方也行。」
我对濑崎这么说,他却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看著少女们,对我的提议只是心不在焉地回以「喔,嗯……」的回应。
濑崎面对少女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但我很少看到他这么集中精神。这是为什么呢?我开始试著思考旋转木马吸引他的理由。
木马──上下移动──少女──我想起这些词汇,马上停止思考。如果把这三个词汇组合成一
个答案,别说是得分了,反而会遭到逮捕。
「濑崎……这实在是不太妙吧……」
「什么不太妙?她们的脸颊会泛红,单纯是因为来游乐园很兴奋而已。能从中找出其他的理由也太奇怪了吧?这跟健身骑马机和直立单杠一点关系都没有喔。」
他用超快的语速这么说也完全没有说服力。
我原以为光是在一旁观看应该没有关系……但看来似乎有必要进一步加强对他的戒备。
○
我硬拖著时间到了也不愿意离开的濑崎,来到指定的地点。这么做的目的是靠多次更换搭档来减弱工作人员的印象,并且导入新的看法。
我接下来的搭档是神明学姊。和她走在一起时会有种跟西堀和濑崎搭档时不太一样的紧张感。虽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我却莫名地感到手汗直冒。
「我们感觉好像在约会喔。」
神明学姊走在我身边,小声地笑著这么说。如果我不具备坚强的反恋爱精神,这句话一定会让我误会。这样的模式完全就是会让我暂时过上一段飘飘然的日子然后告白,结果被一句「抱歉……是我让你误会了」拒绝,可是因为她希望可以继续当朋友,所以我努力像以前一样跟她相处,而她的态度也真的像是根本没有告白这回事一样,但我却无法舍弃曾说出口的感情,闷闷不乐地看著比我大一届的她毕业,带著强烈的失落感目送她离开。但是现在的我没有这个问题。
「……学姊的伪装很完美。这样一来,他……他们也不会发现我们就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了。」
虽然有点吃螺丝,我还是顺利回应她了。神明学姊看著这样的我,温柔地笑著说「其实我有个想去的地方……」,然后拿出印著园区地图的导览手册。
她带我来到的地方是一个铺著小型火车轨道的游乐设施。这里的蒸汽火车是普通火车的一半还要大一点,后面连接著小小的车厢。
「这个游乐设施会绕行的范围还不小,应该很适合隐藏什么东西。」
虽然她这么说著找理由,但她的眼神很明显正在闪闪发光。我不发一语,跟著她一起排到队伍的最后方。
过了一阵子终于轮到我们搭乘,于是我们两个人并肩而坐。距离有点近。有股很香的味道飘过来,让我觉得坐立难安。可是我身旁的神明学姊已经完全忘记我的存在了。
火车终于开始行驶。规模虽小,但我没搭过蒸汽火车的经验,所以忍不住有点兴奋。
「……话说回来,既然有这么好的火车,为什么不乾脆做成可以在园内通行的交通工具呢?不要只是像这样绕圈圈,而是盖几个车站。」
我没有多想就这么说,但神明学姊却异常地感兴趣。
「高砂学弟,那是因为呀……」
她开始对我进行漫长的解说。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建造这座轨道的当时,法律规定就算是在私有地内行驶,建造两座以上的车站就要办手续,所以园方不想要做这种麻烦事。
「然后呀,接下来才是最有趣的地方,这个地方铁道法的背景是……」
她的话题好像还很长。我已经快要跟不上内容了,只好插嘴转移话题:
「学姊真的好清楚喔。这是你第几次坐这辆火车了?」
听到我的问题,她稍微愣了一下才回答:
「……这是第三次了。」
一般人这个时候应该会觉得她是跟家人、朋友,或是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一起来过。之前坐过两次,而这是第三次,这么想才正常。可是我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必须确认的问题。
「请问学姊是第几次来这座游乐园?」
「…………」
我们陷入漫长的沉默。神明学姊说著「哇~那里有人耶!」之类的话,想要用普通游客的反应模糊焦点,却反而让我的怀疑变得更加强烈。
「学姊你该不会……明明是第一次来,今天就坐了三次吧……?」
「……………………」
我怀疑──她跟每一个搭档都假装成自己是第一次来的样子,然后跑来搭乘这辆火车。她的沉默肯定了这个可能性。
「呃……你想想看嘛,这个游乐园这么大,一次又没办法全部看完。」
「是吗……」
这件事让我清楚理解,神明学姊虽然乍看之下像是正常人,但果然还是一个有点问题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社员。
○
接下来轮到天沼了。天沼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很有礼貌,但发生了一些事之后,她只有在和我独处的时候会转换成随兴的态度。
「学长,我们接下来去这里吧。」
这么说著的天沼提议的地方,是很多人都说速度相当快的云霄飞车。
「这个设施跟我们的目的有什么关联吗?」
我这么说,她就乾脆地回答:
「当然没有了。我只是想坐而已。」
她的发言太过直白,我身为一个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资深社员,实在是不能不表示反对。
「我说你啊,这是革命运动的一环,我们可不是来玩的。」
「哎呦~不要这么严肃嘛。」
天沼这么说完,就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开心地往自己想去的游乐设施前进。无奈的我只好跟著她一起走。
「你跟我独处的时候真的是判若两人耶。如果你跟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我,我或许就可以跟难得一见的好学妹一起在游乐园开心玩了……」
我这么抱怨,天沼就转过头来开心地笑了。
「像这样相处起来没有隔阂的学妹比较难得一见吧?学长接下来的灰色后半生就要靠高中时有个学妹只对自己态度直率的回忆过活了。」
「别给我说些讨人厌的预言,听起来有点真实耶……」
公司的年轻女生只会跟我说关于工作的事,我只要稍微多说什么就有可能被认定为性骚扰,所以我今天也一成不变地默默工作著,然后回到家一个人寂寞地喝著啤酒看综艺节目,在无意间回想起关于天沼的事──这样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浮现。
我们说著这些无聊的话时就抵达目的地了。这里毕竟是满受欢迎的游乐设施,排队的人相当多。
「我到附近调查看看,你自己去玩吧。」
我这么提议,她就马上出声反对。
「咦~我们一起坐嘛!」
「我不是来玩的,多少也要做好工作才行。」
「满口工作工作……工作跟我到底哪一个比较重要!」
「当然是工作。好了,你自己去玩吧。」
我丢下这句话,正要离去的时候,天沼冷笑著说道:
「学长……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并没有。」
我马上否认,可是天沼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
「学长就是有这种可爱的地方。没关系啦~我自己去玩好了。学长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寂寞地吃吉拿棒吧。」
被她挑衅到这种地步,身为学长的我也只好坐了。我沉默地排到天沼身边。看到我的反应,天沼笑容满面地搂住我的手臂。
「你真的很好对付耶~」
「吵死了,放开我。别人会误以为我们是现充。」
「那不是正好吗?这叫作伪装啦~」
结果她就这么挽著我的手混入情侣之中排队。轮到我们时,我们肩并肩坐上云霄飞车,天沼一下子绽放笑容。
「你很喜欢坐这种东西吗……?」
「人生就是讲求速度感嘛。学长,你的声音在发抖喔。」
列车终于开始行驶。我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向天沼搭话:
「既然大性欲赞会可能在幕后操控……你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我问道,她就用不高兴我破坏气氛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并噘起嘴,但还是认真回答我:
「毕竟我的位置距离核心有点远……所以我不知道本部大概都在做些什么……应该说这个组织的结构本身就很注重机密性。基本上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份内的工作。感觉就像是个完全不信任成员的人创立的组织。」
「原来如此……还真是棘手。」
不过,这一点我大概预料得到。明明是这么大规模的组织,情报却几乎没有泄漏,光是靠成员的训练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过,虽然顶多只有传闻,但我确实听说过组织和这类游乐园有关系。可是也只是在聊天中提到,觉得如果是真的就可以来玩,很羡慕而已。」
「原来如此,可是就算只是传闻……」
我话还没有说完,列车就停下来了。
「学长,你最好把嘴巴闭上,免得咬到舌头喔~」
天沼这么建议我的同时,漫长的坠落开始了──
○
「真的很好玩耶~学长的眼睛闭得超用力,还紧握著安全杆。我们再来去坐别的啦~」
天沼开朗地笑著,描述我在乘坐云霄飞车时的状态。她依旧挽著我的手臂,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面对危险的时候会紧张才是人类的本能。我们
反而应该批判在那种情况下还没有任何危机感的『文明性』……」
「你也太努力辩解了吧,学长。啊~笑死我了。」
我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她嘲笑,于是闭上嘴巴。结果天沼用力搂紧我的手臂,更靠近我。
我筋疲力尽地走向集合地点,发现其他的成员都已经到齐了。我和天沼到场的时候,领家大声斥责道「太慢了!」,然后狠狠瞪著我们挽在一起的手臂。
「大师,真是抱歉!高砂学长因为搭乘游乐设施而身体不适……都怪我出的主意。」
天沼的态度瞬间转变,这么说道。不过,她依然挽著我的手。
「既然是那样就算了……话说回来,你们差不多可以解除现充的伪装了吧?」
因为这句话,天沼马上放开了我。我不知道该拿她在我手上留下的余温怎么办,只好随意甩了甩手。
「我诚心感谢大师的宽恕!好了,学长也是!」
我顺从天沼的催促,一起低头道歉,但不知道为什么,领家比刚才更不高兴,用火冒三丈的眼神瞪著我。
「看来有社员因为来到游乐园就松懈下来……我就不说是谁了。」
从她的视线就可以清楚知道她暗指的人是谁。我很想反驳,说自己并没有在玩乐,但是这个时候回嘴的话可能会让她更不高兴,所以我默不作声地别开眼神。
这是最后一次换组了。我这次的搭档是领家。
「…………」
「…………」
因为发生了刚才的事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而且她也一句话都不说,于是我们陷入一阵沉默。
其他的成员都决定好目的地并开始移动,我和领家却还是无法正眼看著对方,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呆站在这里。我努力把目光转移到领家身上,小声问道: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对此,领家用更小的声音简短地回答:
「……没有。」
对话又中断了。为了防止事情又回到原点,我提出一个暂时性的方案:
「那不管怎么样……先到处绕绕吧。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说完,她就不置可否地稍微缩短我们原本的距离。我开始移动,领家便配合我的速度,在斜后方跟著我走。
「…………」
「…………」
我们平常在社办的时候都可以正常交谈,但不知道为什么,像这样一起度过假日时,我就完全不知道该跟她聊些什么了。我绞尽脑汁寻找话题,却想不到任何有用的关键字。
我束手无策,只好报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虽然是跟工作有关的话题,但或许可以打开她的话匣子。
「啊,是那座云霄飞车。我刚才就是跟天沼一起去那里视察……」
我说完,领家就沉默了一下,用带刺的语气回应:
「你好像玩得挺开心的嘛。还挽著手,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情侣一样。」
「那只是一种伪装啦,为了让别人以为我们是情侣的……」
我这么反驳,她就用几乎快要听不见的极小音量说道:
「……既然这样……现在就不用伪装吗?」
我一时之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当我渐渐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时,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我的脑袋却开始发热。我转头看向斜后方的领家,她的脸虽然没有面对我,但从她涨红的耳朵,我可以料想到她大概的样子。
这是为了伪装──我在脑中重复默念这个句子好几次,然后稍微后退到领家身边,牵起她的手。
「你说得的确没错。如果我们像刚才一样保持尴尬的距离,搞不好会吸引不好的注目。你真不愧是议长,连这种小地方都会注意到。」
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吐出这一长串台词。如果是平常的话,领家应该会顺势说出「你终于懂了。我们这种冷酷的行动派革命家就是要为了作战而不惜假装成情侣」之类的话……
「…………」
但领家却红著脸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不过她并没有甩开我的手,反而稍微靠了过来。
她的反应让我更加害羞,脑浆都快要沸腾了。
就在这个时间点,我们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哎呀,领家学妹……连高砂学弟也在。」
是学生会长──宫前。虽然周围有团体客跟情侣,但并没有看似与她同行的人影。
领家瞬间切换模式,用跟平常一样没有破绽的态度应对她。
「宫前学姊!没想到可以在这种地方遇见你……」
领家假装高兴地这么说,宫前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两位今天是来约会的吗?你们感情这么好,真令人羡慕。」
宫前看了一眼我们牵起的手,这么说道。领家马上回答:
「不……不是的。我们是跟其他的风纪委员一起来……可是,现在刚好分头行动。」
她害羞的演技十分精湛,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很不好意思一样。领家接著向宫前问道:
「学姊今天是跟谁一起来呢?」
「啊,不,我是……那个……」宫前暂时对这个问题支支吾吾,然后才小声回答:「我今天是一个人来。」
「啊……」
这个答案让现场气氛瞬间冻结。领家真不该不小心喊出那个「啊」的。
可是身为社交强者的宫前马上说出了一个理由:
「我非常喜欢这座游乐园,所以有买年票。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常常自己来玩。」
随后,她试图缓和气氛,马上开朗地这么提议:
「对了,两位已经去过这个游乐设施了吗?虽然不太起眼,但听说其实满受好评的。」
三个人一起玩了她推荐的游乐设施之后,我们和宫前道别。
领家盯著她离去的背影,这么说道:
「太可疑了。那种极尽现充之能事的家伙竟然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不,那种人应该也是存在的吧,只是单纯喜欢玩游乐设施之类的。」
「那根本就是非现充的游乐园宅!如果真是如此,她看到我们……那个……牵著手的时候,怎么有办法那么乾脆地接受?她看到浓情密意的情侣怎么有办法表现得那么开朗?」
领家自己这么说,自个儿脸红了起来。就连我都被影响得脑袋发热。
「她可能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其实非常嫉妒也说不定。」
「不,比起这个……认为大性欲赞会真的有在这里成立什么设施比较合理吧?」
我们正在讨论的时候,宫前的背影已经愈来愈小,就快要消失了。
领家咬紧牙关,然后抓住我的手。
「我们追!那家伙的目的地就是连结大性欲赞会的线索!」
○
因为以上的原因,我们两个人开始跟踪宫前……但她一开始看起来真的只是在玩游乐设施。可是从她的笑容中偶尔露出的认真表情看来,领家推测这可能就是她的某种职责。
「这恐怕是基层会员应尽的其中一个义务吧。她应该是要共乘游乐园的游乐设施,藉此观察情侣和现充团体的反应,让总部根据这些情报来调整宣扬恋爱的策略。这种回馈制度是创造大规模稳定体系不可或缺的手法。」
虽然我觉得她看起来比较像是有时候回神心想「我一个人在做什么呀……」,很悲哀地反省自己,领家却坚持不认同这样的观点。
我们追著走向下一个目的地的宫前。靠得太近会被她察觉,但离太远又有可能会跟丢。
在这么紧迫的跟踪过程中,我们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障碍。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帮忙拍张照吗?」
路人笑咪咪地来拜托我们拍照。我们非现充本来就很容易被叫去拍照。这是因为我们经常一个人看起来很闲地走在路上,又长得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所以很好拜托。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半路上被现充叫去帮忙拍照几次了。虽然我每次都会有一股想要把他们的数位相机或手机摔烂的冲动,但我这种没有胆量的非现充总是笑笑地说「啊,可以啊~」,然后唯唯诺诺地替他们拍照。被问路也一样。不知为何,就连外国观光客都会特地找上我,我大概散发著一种人类共通的「好像很闲」感吧。
就算男女走在一起,似乎也无法掩盖我们这种深植在体内的性质。附近有无数组情侣和团体,他们却特别选中我们,恐怕就是受到这一点的影响。
可是现在实在不是慢慢帮人拍照的时候。我们应该勇敢说出「我们正在赶时间……」这种平常不敢说的话,赶快离开。
为了说出拒绝的话,我深吸一口气──可是在我开口以前,一旁的领家就先回应了:
「啊,可以啊~」
拜托我们的路人很高兴地把数位相机交给我们。我用只有领家听得到的极小音量责备她的回应:
「喂,你在干么啦!现在不是帮人拍家庭照的时候吧!」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跟我说话的瞬
间,我就进入『帮忙拍照的非现充』模式……一回神就不小心笑著答应他们了……」
她当非现充太长一段时间,已经完全养成习惯了。真不愧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议长领家薰,但现在根本不是值得赞赏的状况。
可是既然已经答应对方了,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直接走人。领家听对方简单说明相机的使用方式,请站得太远的小孩子稍微靠近一点,边说「来,笑一个」边按下快门。她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十分优美,就连帮他人拍照的资历如此丰富的我都不禁赞叹,可是这种优点根本不会得到社会大众的重视。
领家把相机归还,请对方确认照片之后,我们就快步往宫前离开的方向走去。可是就算有领家那熟练的拍照技巧,浪费掉的时间依然很多,我们已经遍寻不著宫前的身影了。
「这是我的责任……深植在我体内的非现充自卑感阻碍了我们……」
领家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沮丧地垂下头。
「喂,现在放弃还太早了,你看那边……」我指向游乐设施建筑物的工作人员专用出入口。「那扇门是不是有点打开?」
领家眯起眼睛看过去,吞了一口口水。
「真的……」
我和领家静静地环顾前后左右,确认附近没有工作人员或警卫。接著我们靠近那扇门,握住门把稍微移动看看。
「……是开的。」
领家这么说完,缓缓打开了门。从内侧投射出来的光线渐渐变粗。
「要进去吗?」
我问道,领家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反问我:
「高砂……你觉得如何?」
正常来想,这里是大性欲赞会的设施的可能性极低。那样的话,就算我们闯进去被发现,顶多就是挨骂而已。
相反地,如果这里真的是跟大性欲赞会有关的地方,被逮到的话就麻烦了。我们可能会接受某种调查,面临不得不交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相关情报的危险。不过要是我们成功,应该就可以接近推动恋爱至上主义的万恶根源,把极为重要的情报带回去。
「虽然风险很高……但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我想去。」
我说完,领家便深深点了点头。
「我的意见也跟你一样。走吧。」
打开只够一个人通过的缝隙,我们从门口溜进建筑物内。内部和庄严又古典的外观完全不同,是很人工的近代风装潢。配置规律的日光灯、统一漆成奶油色的墙壁、油毡地面,只讲求机能性的这个空间和装饰过度的游乐园有著完全相反的气氛。可是如果只需要漂亮的外观,里面就算做成看得到骨架的空房应该也无所谓。
「继续前进吧。」
领家在不发出脚步声的情况下,慎重地缓缓前进。
目前我们还感觉不到有人在的迹象。明明非常安静,却没有像废墟一样的寂寥感。这一点让人觉得很诡异。
我们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个走廊较宽的小型广场。这里放著白板和大型的萤幕、沙发,而且到处都张贴著纸。
领家注意到其中一张印著地图的纸,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
地图以这座游乐园为中心,上面还画著将其分割成几个区域的线。每个区域都有编号,地图旁为每个号码都绘制了某些对应的图表。
「看不懂……资讯太少了。」
整体来说,这的地方出现的东西全都不足以说明什么。光靠这些线索根本无法推测出什么结论,可是把资讯限制在最低程度这个特徵,跟天沼所说的大性欲赞会的保密性质非常符合。这里搞不好真的是……我心里的期待愈来愈强烈。
领家想要寻找更进一步的线索,伸手触碰萤幕──这个瞬间,噗的喷气声响起。
「……怎么了?刚才有显示什么类似警告的东西,可是我看不太懂。」
「应该是上锁了吧。去找别的线索吧。」
虽然我们这么不以为意……过了三十秒后,却有警报声响彻屋内,让我们发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糟糕了,快逃!」
我们马上往刚才进来的方向拔腿就跑。可是应该是从路上某个房间走出来的男性工作人员已经正在往我们这里前进了。
既然这里不行,我们只好往反方向逃走了。我们转过头,却发现反方向也有追兵。
已经无路可逃──既然这样,只好想办法蒙混过关了。
「领家,就用那个作战吧。」
我提议道,但她似乎没有头绪。
「那个作战……你是指什么?……糟糕,他们要来了!」
我硬拉著面色苍白的领家,让她坐到沙发上。我也坐到她身旁,把她的身体搂到身边。
「你……你要做什么……!」
没时间犹豫了。我把手伸到她的头部后方,把手指滑进她柔顺的发丝之间,让她的脸靠近我的脸。
「嗯!」
领家紧闭上眼。她的纤长睫毛瞬间往上竖起,脸颊染上红晕。她的嘴唇一开始是噘起的,但过了一阵子,她脖子的力道渐渐变轻,嘴唇同时缓缓放松,看起来是水嫩的鲜红色。
脚步声快速接近,然后停止。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
工作人员靠近我们,但是一看到我们的模样便停下脚步。从别的方向过来的另一个人也同样哑口无言。
我们沉默著整理乱掉的服装仪容,然后站起来,低下头假装害羞的样子。领家连耳朵都一片通红了。
「不好意思……这里是禁止进入的。」
面对不知为何改用敬语说话的工作人员,我回应:
「呃,因为我们想找个可以独处的地方,所以就……」
我这么说完,他们两个人就带著苦笑对看了一下。这种时候最重要的一点是──绝对不可以道歉。我们非现充就算面对自己并没有错的情况,也会下意识地道歉。虽然我们会宣称这是一种处世之道,但事实上只是对自己没有自信,而事情也很少会因为道歉而好转;另一方面,现充就算面对自己明显有错的情况也鲜少道歉。要在这个像破铜烂铁拼凑起来的社会中生存,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是非常重要的。每个人在青春时代都会做出一两件荒唐事──我的目的是让对方产生这种错觉。藉著这种手法,就算是这么自我中心的犯罪也可以被当成「年少轻狂」,让我们找出一线生机。而且只要扮演成可以毫无罪恶感地干出这种事的离谱年轻人,就可以让对方抱有「跟这种人沟通太麻烦了」的感觉。
「这种事情要去宾馆做吧~」
大叔年纪的工作人员笑著这么说。听到这句话,年轻的工作人员发出乾笑。我听了也露出苦笑,而领家低著头的脸变得更红了。大叔看到领家的反应,大声笑了出来。
我们赢定了。这种大叔世代的「带有轻微黄腔的玩笑」会让本人陷入一种「自己讲话很风趣」的自我陶醉之中。年轻工作人员也因为「年龄」这个社会上非常重视的阶级而不得不对大叔陪笑,使得气氛在表面上变得十分和谐。而领家的脸红反应有著决定性的影响。逗得年轻女孩有点害羞是大叔最大的乐趣,他现在的心情肯定好得不得了。
因为有领家的好表现,我们只受到一些轻微的警告,就顺利脱身了。
「得救了,都是因为有你的好演技,事情才能进展得那么顺利。」
我和领家两个人走在路上时,我这么道谢。可是她没有抬起头,只是安静地走在我身旁。她的脸直到现在还是一片通红。
○
抵达集合地点时,除了我们以外的成员都已经到齐了。
「抱歉,我又迟到了。」
我这么向大家道歉。领家的脸还有点红,一直低著头,无法像平常一样发挥领导能力。
所以我这个最资深社员只好代为指挥,先领著大家去吃稍晚的午餐。
所有人围著餐桌,机械式地把明明很贵却不怎么好吃的餐点送进嘴里时,这幅景象和残留在我脑中的记忆碎片连结了起来,让我封印起来的回忆又再次复苏。我心想不妙,正要用其他的思绪塞满脑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人只要活动就会饿。不管是一个人寂寞地逛游乐园,还是大家一起快乐地创造一辈子的回忆,都一样会饿。事前就知道园内的餐点很贵的我在入园前便前往便利商店买好便当,带进园内。过了中午,肚子开始饿的我决定移动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吃午餐。我在没人经过的小路深处坐著吃便当的时候,有工作人员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了。「我们这里是主题乐园,禁带外食喔……」这名女工作人员微笑著劝导吃便当的我。我因为羞耻而浑身发热,说了一句「啊,不好意思……」,就把便当收进塑胶袋里,跑离现场。然后,为了抒发对游乐园经营者的强烈愤怒,我在脑内妄想著这里被恐怖分子攻击的样子,却又为了解决难以忍受的饥饿而前往原本不打算去的餐厅。虽然已经过了人潮最多的尖峰时段,这里依旧挤满了人。我在人群里望向上方挂著的菜单──好贵。那价格是会让国中生吓到眼珠子迸出来的一大笔
钱。如果扣除回程的电车车资,我收集函授课程的贴纸换来的魔鬼毡式钱包里就没剩多少钱了。走投无路的我只好走进餐厅的厕所,在隔间里大口大口地把剩下的便当吃完……
我原本以为已经不剩的可恨记忆又增加了新的篇章,让我再次差点大叫出来。实际上我真的稍微出声了,大家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所以我说「没什么啦,我不小心吃到骨头了」来掩饰。
「高砂,回忆那么难受的话,就别勉强了……」
西堀像是看穿了一切似的这么关心我,但我笑著回应她:
「不,没事。我还可以。」
「是吗?那就好……」
我努力安抚因为精神冲击而翻搅的胃部,总算是把饭吃完了。但愿我已经没有其他封印的记忆……
大家都吃完饭之后,领家依然发著呆。
「对了,距离预定回家的时间还有一阵子……怎么办?」
我这么一问,大家就开始擅自提出自己的期望。
「后半段分成男女两组比较有效率。」、「我认为应该更专注在低年龄取向的游乐设施。」、「其实我觉得园外的车辆基地也很可疑。」、「我还是觉得速度感是藏匿据点的决定性手法!」
大家都在各出意见的时候,原本看起来魂不守舍的领家小声地发言:
「……摩天轮。」
听到议长这个提议,所有人陷入沉默。
「原来如此,只要坐上摩天轮,从高处往下望,说不定就可以得到什么情报,你是这个打算吧。」
我帮领家的意见说话,其他成员也都赞成了这个提议,于是我们决定去搭乘摩天轮。
摩天轮──这是现充最重视的一项游乐设施,也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发动游乐园粉碎抗争时应该率先破坏的象徵。为什么只是旋转著往高处移动的单纯设施可以博得众人喜爱呢?恋爱至上主义者真是令人难以理解。另外,现充对摩天轮的车厢有个非常失礼的误会。那只是机械结构上所需的装置,绝对不是让情侣发情的空间。竟然能在那种开放式的地点产生性兴奋,简直就是变态。
可是就我们这次的目的而言,摩天轮是非常有效的观察手段。以顶端的视野为其中一个卖点的这项游乐设施几乎都会建造得比其他设施更高。而且因为旋转得慢,跟自由落体和云霄飞车等设施比起来,可以仔细观察的时间多了不少。
「我有点在意这个建筑物附近。可以请大家对这里作重点式的观察吗?」
我指著地图,对领家以外的成员提到刚才潜入时发生的事。
「大师,您的表现真是太杰出了!对了,您是怎么逃离追兵的呢?」
天沼带著闪闪发光的眼神问道。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于是我决定随便敷衍过去:
「这个嘛,就是靠行动革命家的手腕啦。现充这种人,随意应付一下就行了……哦,差不多快轮到我们了。」
车厢是四人座。我们今天的人数是六个人,所以可以分成每三个人一组。
终于轮到我们这群人搭乘了。排在前方的西堀、濑崎、神明学姊、天沼走进了车厢。
「奇怪,只剩我们两个人吗……?」
出乎预料,有四个人坐进车厢,我只得跟另一个人单独搭乘。对象当然是──领家。
我稍微扶著有点摇摇晃晃的领家,让她坐进车厢内。等到车门关闭时,外部的声音突然变得不清不楚。我和领家在狭小的空间单独相处。
为了平衡重量,我们坐在两张双人椅的对角。我刚才明明还说了那么多话,现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敢跟她对上眼睛。
车厢缓缓上升。地面上的东西随之愈来愈小。我望向前一个车厢,看到除了我和领家之外的四个人正在和乐融融地聊天著。他们热闹的声音并没有传到我们这里。寂静之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回响在空虚的车厢内。
看著这幅景象,我的心里有种异样感。就算我的理性知道不可以,大脑还是擅自唤醒了当时的记忆──
摩天轮。没错,那个时候的我也有坐摩天轮。国中时,我对恋爱还抱有憧憬。等到我交到女朋友的时候,也要跟她一起来坐摩天轮……我打算事先预习未来的状况。当然了,看到国中生一个人来坐摩天轮,工作人员肯定觉得很怪异。可是当时的我一点也不在意这种事。我坐进车厢,车厢缓缓上升。虽然没有其他人的车厢令人觉得有些寂寞,但我今天整天都是一个人游玩,所以寂寞感并没有那么强烈。可以居高临下地看著整座游乐园,我反而有种胜过班上同学的感觉。在我现在眺望的地面上,他们正在卑微地排著队。那种现在回想起来会觉得意义不明的胜利感,让我从吃著车站荞麦面时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心情得到了释放。当时的我十分得意。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骄傲地面对班上的同学。今天的我一个人在游乐园玩,单独行动让我非常有效率地逛完每个地方,这是我在国中时代最后留下的美好回忆,我玩得很开心。我玩得很开心──我,玩得很开心。虽然有很多令人沮丧的事发生,但我还是搭乘了好几项游乐设施,尽情沉浸在远离现实生活的这个虚构世界。我觉得「玩得很开心」这一个事实彷佛可以将今天发生的坏事全部掩盖掉。好,回家吧。车厢渐渐下降,开始看到地面了。等我回到地面上,就马上往车站出发吧。带著现在的心情搭上电车,结束这一天吧。我这么想著走下车厢时──他们出现了。「……奇怪,是他耶。」、「咦,真的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看著我说话。我太大意了。因为每次都会有四个人走出来,所以我走出摩天轮时很容易吸引排队游客的注目。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而且心情太松懈就是造成这个结果的主因。我得说些什么才行。刚才那份自信在看到他们的脸时瞬间烟消云散。我拚命转动僵硬的头脑寻找说词。我最后说出的是我所能想像的最糟答案:「咦……啊……因为我觉得自己一个人……比跟别人一起逛……还要轻松嘛。」听到我带著谜样的尴尬笑容这么说,班上同学都愣住了。可是这个时候,隶属于班上的中心小团体,很受男生欢迎的轻柔系女生直截了当地说:「咦,好恶心……」──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们马上搭上了摩天轮。车厢门关闭的瞬间,他们一直忍耐的爆笑声终于传进我耳里……
在最后关头回想起来的最可恨记忆让我差点大叫出来。实际上我真的稍微出声了。
「高砂,你没事吧?」
本来心不在焉的领家听到我发出的声音,一脸担心地对我这么说。
「没……没什么,我没事。」
「可是你的脸色很苍白。」
「真的没事啦,我没事。」
「……就算你勉强说自己没事,听的人也不会安心的。」
听到领家这么说,我的心一阵刺痛。我为了不让别人担心而隐瞒,反而让对方更担心。
犹豫了一阵子,我决定对领家坦承自己过去的记忆。我没有开玩笑或是过度自嘲,只是诚实叙述当时发生的事。我也把自己想起过去的回忆而差点大叫出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这段故事的领家笑了。笑别人也太失礼了吧──虽然我一开始这么想,但看著她柔和的笑容,我就一点也不在意了。
「你真的是个非现充呢。而且还是很资深的。」
虽然这些言词在一般人耳里只是一种侮辱,但对今天的我来说,却是肯定我原本样子的温柔言语。
我稍微语塞了一下,然后小声回应:
「对啦,反正我就是非现充啦。」
领家听了之后满足地点点头,然后站起来改坐到我身边。
因为重心的移动,车厢稍微摇晃起来。等到晃动平稳下来,领家开始说话:
「刚才潜入调查时,因为有你的机智才能化险为夷……谢谢你。」
「嗯。可是那也是因为有你的合作,才能顺利成功。那么逼真地红著脸低头,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事。」
「那并不是……什么演技。」
领家这么说完,稍微把身体靠到我身上。这股温暖的重量甜蜜地动摇了我的心。
「那明明就是跟平常一样假装成现充的作战,你怎么可能因为那种程度就……」
我这么说著反驳,但领家并不认同。
「……你再试一次就知道了吧。」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那个时候情况紧急,所以我什么都没想就行动了,但是在冷静下来的现在,一想到要重来一次就让我浑身僵硬。可是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我非做不可。
「……那我要开始了。」
我举起手,伸到领家的头部后方。我用颤抖的手指梳著她的滑顺秀发。她的黑发轻柔的滑过我的手指之间。一股微微的甜香飘起,让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不继续了?」
领家的双唇泄漏出有些沙哑的声音。她的脸还稍微面向外侧。我绕到她后脑杓的手稍微用力,让她的脸转向我。
她微微眯起的眼睛比平常更湿润。她的表情整体来
说是放松的,嘴唇间可以隐约看到颜色红润的舌头。我已经忘记自己原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只是被她的水嫩双唇夺走目光。
「高砂……」
她的嘴唇动著,口齿不清的声音从缝隙中传出。就像是受到吸引,我让自己的脸靠近她的脸。领家闭上眼睛。附著在她睫毛上的细小泪滴反射了黄昏的红色夕阳,闪耀著光辉。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手机振动起来,在金属制的椅子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我赶紧放开领家,接起打来的电话。
『大师、高砂学长,两位那边的情况如何?我们这边还没有确认到什么可疑的动静。』
我们两个人匆匆调整姿势,回应天沼:
「这……这样啊。我们这边也没有发现到什么。」
「皐,那个……谢谢你的报告。如果还有什么事再联络我们。」
『能得到大师的赞赏,我很荣幸!那么失礼了!』
说完,天沼挂断电话。
「…………」
「…………」
我们安静了下来。自从来到游乐园,我就经历过几次这种尴尬的沉默,但这次实在是难以恢复,于是直到车厢回到地面上为止,我和领家都一语不发地看著窗外。
○
我们走下摩天轮的时候,太阳已经差不多下山了。有相当多客人都纷纷走向出口。
「那么,我们也开始准备撤退吧。透过这次的作战,我们成功确认在游乐园进行宣传活动的效益,以及证实我们怀疑的间接证据。这是相当大的成果。」
虽然声音还有点尖,领家还是恢复一如往常的态度总结今天的活动。社员们也各自叙述自己的感想:
「这次的作战很有意义,成员间的团结力也更强了。」、「针对设施和在其中游乐的人们,我们获得了详细的见闻。」、「我希望下次可以更深入研究从外部到主题乐园的人员运输。」、「在具备更大规模的游乐设施的地方,会不会隐藏著什么重要的设施呢!」
虽然表面上很正经,仔细解读却好像搞错了真正的目的。
话虽如此,我们事实上的确很开心。要是把这种想法说出口,应该会被评断为缺乏反恋爱精神,但是从大家的表情看来,每个人的心中应该都抱持著同样的感想吧。
终于到了离去的时间,我们走在通往出口的路上时,有人从旁向我们搭话:
「哎呀,各位风纪委员……」
是学生会长──宫前。虽然她跟平常一样带著优雅的气质,表情却透露著疲惫的神色。
她的身边还是没有人同行,一个人向我们走来。
「奇怪,宫前学生会长……学姊今天也来这里玩吗?」
天沼佯装成普通的学妹对她说道。宫前的表情瞬间紧绷了一下,但又马上变回原本的温柔笑容,和善地回应:
「是呀,我很喜欢这里……我经常来玩。」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天沼用不容易出错的方式回话,但我知道她们两人有什么关系,很担心她们会在何时何地爆发冲突。
「各位今天过得如何呢?」
宫前笑著问道。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一瞬间对此感到困惑,却又马上切换成假装现充的模式,纷纷回应道:
「很开心。」、「这是段非常有意义的时光。希望近期内还能再来一次。」、「大家一起坐游乐设施真的很好玩呢!」、「今天太棒了!刺激的游乐设施果然还是要跟朋友一起坐才好玩!」
领家也清了清喉咙,然后回答:
「为了联络委员间的感情,我主办了这次的活动,但我自己却是玩得最开心的一个人。除了有趣的游乐设施之外,我又重新认知,到可以离开学校和朋友开心玩乐的时光比什么都重要。」
看到我们这么开心,宫前也高兴地说:
「真是太好了。各位这么中意我喜欢的这座游乐园,我也感到很荣幸。」
可是,宫前的笑容有一点抽搐,天沼并没有看漏。
「话说回来,和宫前学姊一起前来的人在哪里呢?我也很想跟对方打声招呼……」
我和领家面面相觑。看到我们的反应,宫前的颜面抽搐更明显了。
「那……那个……我今天是……」
可是天沼没有理会她的反应,继续乘胜追击。
「毕竟来到这种地方几乎不会有除了玩乐之外的目的,学姊应该有跟别人一起来吧?怎么可能有人会一个人来游乐园玩嘛!」
「不,那个……」
「啊,学姊是跟男朋友一起来的吧!用心良苦的学姊一定是不好意思把迷人的男朋友介绍给我们,我推测得肯定没错!可是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学姊就不必客气了。学姊交往的对象一定是一位杰出的人士,请务必允许我向他打声招呼!」
天沼用闪闪发亮的笑容面对宫前。可能是承受不了这股压力,宫前突然转身背对我们,往出口奔去。
「……改天学校见……!」
她远去的声音似乎带著哭腔,是我的错觉吗?
「奇怪,她是怎么了?」
天沼假装天真的样子说道。曾经一个人逛过游乐园的我才能理解,玩了一整天,疲惫又冷静地反省「我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见到一边谈论快乐的今天一边踏上归途的现充团体,她当然会觉得自己更悲惨,甚至很想去死。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识相的话呢?」
「不,皐,这不是你的错。有问题的是不虚张声势就无法生存下去的恋爱至上主义社会。」
看著在如胶似漆的情侣和开心嬉闹的团体游客之间穿梭离去的宫前,就连身为敌人的我都不禁莫名地感到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