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4章 自我矛盾的革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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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充爆炸吧!」

这句招牌台词一出,周围的群众便开始鼓噪。明明已经听了几十次、几百次,现在的我却彷佛受到一记当头棒喝。

濑崎、西堀、神明学姊、宫前都在发传单,同时煽动又控制群众,支撑著现场的热度。大家的衣著也都破破烂烂,跟领家不相上下。他们应该经历过激烈的战斗吧。而即使如此艰难,他们依然精神抖擞地在大批群众面前奔走。为什么我没有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呢──我的内心涌现悔恨。

──刚好在一年前,我也在这个地方见到了独自一人发表演说的少女。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幅雪中的景象与此刻伤痕累累地演说的领家重叠了。

「各位!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一点也没错。今天只不过是平凡无奇的平日!在平日纵情享乐的男女情侣、五花八门的广告、装饰华丽的街道全都只是深陷妄想的一帮狂人的疯狂闹剧。人们或许会称这一天是圣诞夜。管它是圣诞节还是什么节,这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它们都是同样应该批判的对象。

今晚,恐怕会有许多男女勤于性交吧。『今年没有下雪呢……』『至少在床上过个白色圣诞吧。』这座城市也到处都有这类愚蠢的对话。面对这样的人,我们的感想已经超越愤怒。我们只感到可悲。这些男人与女人完全被一时的快感掌控,什么都无法思考,人生不断遭到压榨。他们被迫维持没有任何意义的『社会』,被植入谜样的使命感,勤于生殖,疲于养育,连一件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到就虚度了这一生。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却成长得不如想像中健全,每晚出门偷窃、引发暴力,甚至染上毒瘾,成为黑道的粮食,不断受到警察的关切。此时邻居向你推荐一个新兴宗教,你最初半信半疑,其他信徒却都亲切地帮助你,于是你愈陷愈深,将自己存起来的养老金全都拿去布施──光是屈服于一时的欲望,就会有如此悲惨的未来等著你们。原本触手可及的幸福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答案很简单,那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两人透过性交加深的幻想就如同自体中毒,将人们拖入万丈深渊。

可是人们会想──既然有输家,那应该也有赢家。有人过著如此悲惨的人生,但应该也有人建立起幸福又圆满的家庭,孩子进入知名大学就读,一帆风顺地迎接退休生活。可是这才是陷阱。外国的月亮比较圆──乍看之下有赢家,都只是这个机制运作的结果。即使表面上看似圆满的家庭,其中也包含了黑暗与苦恼。明明抓住了成功,明明当上了赢家,为什么人们还是必须如此痛苦?答案很简单──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藉著折磨人类所建立起来的。一旦加入社会,就已经是个输家了!明明就不可能获胜,还拚命追求胜利的各位现充实在令我们佩服。

这些男男女女发愤为社会奉献,但其实最大的受益人是我们非现充。我们年老后,支撑我们生活的就是现充像猴子一样摇晃腰部所生下的,被取了个可笑的名字又吸著二手菸长大的宝贝儿女!说这是某种『收割』也不为过。现充养育爱的结晶就是为了替我们擦屁股。我们已经不会再叫你们爆炸了,反而想请你们马上进旅馆,不顾后果地进行性交呢。喂,那边那对情侣,现在不是在这里摸鱼的时候了,快点冲去旅馆生产更多奴隶啊!

我想聪明的各位应该已经明白了。要脱离这个地狱,就只能解除形塑这个社会的诅咒──恋爱。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主张始终只有一个──放弃恋爱吧!手牵手的情侣啊,你们应该懂了吧,你们所培养的爱、勤劳地为社会奉献的结晶,全都会被游手好闲地过著自在的生活,总是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我们压榨,这样也无所谓吗?你们所爱的孩子会被迫替你们所蔑视的我们善后。我们会尽情地用『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之类的话当面咒骂你们的小孩,这样也无所为吗?

我再重复一次,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放弃恋爱吧!在我们的世代结束这个疯狂的社会!我们就尽情享受末日之前的世界吧。啊啊,真是快乐的人生──说完这句话,让我们全人类一起和地球与这个宇宙道别吧!」

演说的内容比平常还要辛辣。路过的情侣明显摆出傻眼的表情。虽然他们说著「快点走吧」,手牵手跑著离开,但他们接下来就算进到旅馆,也会不时想起领家的演说内容,无力办事吧。我们可以期待他们度过一个扫兴的圣诞节,彼此尴尬得不再见面,过了新年后自然分手。

群众的热情已经到达前所未有的等级。圣诞夜果然也让许多人心怀委屈。

程度远比一年前在同一个地方进行的演说还要好上许多。普通人会在持续抗争的过程中被磨去棱角,渐渐变得圆融。可是领家不同。她维持著原有的激进理念,不,甚至比过去还要更犀利,向群众宣扬她的主张。

「喂,天沼。」

「怎么了?你要走了吗?我是不会拦你啦……」

「你们应该有带我的安全帽和衣服吧?」

「……呵呵,刚才还那么有气无力的人,现在却干劲十足呢。」

「少啰嗦,是我错了啦。我不退出,我无法退出──我根本不可能退出。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你终于懂了啊。来,拿去。」

天沼不知道从哪里取出安全帽、白袍和手巾,马上递给我。不知不觉间,她早就已经穿好自己的装备了。

「学长不在的期间,我们真的很辛苦。」

「真抱歉。接下来我会挽回我迟到的份。」

「不,与其说迟到……算了,晚点再说吧。总之现在……要先甩掉警察才行。」

附近的派出所照例对异常的拥挤人群感到不对劲,派警员前来关切。现在只有几个警察在远处交谈,但应该很快就会强行介入了。

我和天沼混进群众之中。我们走向中央的时候,遇到了辅佐领家的其他社员。一看到我的身影,大家似乎都想说些什么,但我们暂且只有举起手来打招呼。

我们终于抵达中央的时候,警察开始驱离了。

「请马上解散这场集会。你们没有申请许可吧。」

透过扩音器传出的这个声音很缺乏魄力,与去年相同。领家用挑衅来回应对方:

「哦,警察先生,圣诞夜还要出勤,真是辛苦了。你的薪水也是恋爱至上主义者在社会上忙碌工作的成果嘛,一起来帮他们加油吧!」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不可以爬到那种地方,太危险了,快点下来。」

警察充耳不闻,逼近过来。差不多该撤退了。

领家原本很有精神地发表著演说,靠近一看却能发现她其实已经相当疲惫。从远处就能看到她的服装有多么破烂,身体也摇摇晃晃的。真亏她能以这样的状态站在这里。

「好了,快点下来。借过,借过。」

警察一边用扩音器说话,一边不断靠近。领家应该也发现时候到了,为了从雕塑上跳下来而蹲低。

她纵身一跃。一年前的我也曾哑口无言地看著同样的景象。但这次我和她一样是推动反恋爱的革命家。从安全帽下延伸出来的长发随著惯性飘扬,套在身上的白袍也同时翻动。虽然我这一年来一直都看著她,这副姿态却让我不禁看得入迷。

可是,在我身旁落地的领家忽然一个踉跄。她稍微失去了平衡──或许是因为疲劳吧。我马上冲到她身边,撑起她的身体。

「没事吧?」

我用单手抱住她倾斜的背,这么问道。我们目光在极近的距离下交会。领家一瞬间像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呆呆地凝视著我的眼睛,回过神来又马上别开脸,用自己的脚站起。

「……我没事,快点逃走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一行人集合在商业大楼之间的一块空地。明明已经好久没有见面,我却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离开过。我真切地感受到,这里果然是我的容身之处。

从早开始的紧凑行程让我累得盘坐在地上。最后跑过来的西堀一看到我,就用脱下来的安全帽往我头上的安全帽敲了一下。

「高砂,好久不见。」

虽然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以西堀的标准来说,语气特别雀跃。不习惯就听不出来,但感觉就像是她看到长久支持的作品出了提供高浓度百合情节的续集后,隔天向我搭话时的语气。

「这次出差辛苦你了,旅程还愉快吗?」

这么开我玩笑的人是濑崎。他看似一派轻松,但最近似乎压力很大,为了安抚心灵,他手上戴著一条褪色的编织手炼。那是小学时代的同班女生之间很流行时,女同学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他的黄金时代的纪念品。

「高砂学弟,我好担心你喔!」

神明学姊这么说,泛著泪光抱住我。突出的部位在我身上挤压变形。虽然我在那个地方也有过这样的经验,但真心的举动果然不一样。

「幸好你能顺利脱困,不过事后处理应该很辛苦……」

宫前这么说道,瞄了天沼一眼。这次的逃脱如果没有与大性欲赞会关

系密切的她们两个人协助,就不可能成立。我逃走的责任若是算到她们头上,可能会危及她们两个人的地位。要不是有她们冒险行动,我就会直接在那个由谎言筑起的世界里成为空虚的「现充」。

领家瞄了我一眼,又马上别开脸,假咳了一声后平淡地说道:

「辛苦你了。可是你回来得太晚了。如果反恋爱精神已经渗透到你的骨子里,任何逆境都能够克服……算了,我要你马上弥补你不在时造成的损失,所以抱怨也只是浪费时间。」

她的语气异常冷漠,但似乎没有人认为这番话是字面上的意思。有人偷笑,有人苦笑,有人笑著流泪,有人敬礼,有人摆出傻眼的笑容……大家都很清楚领家是什么样的人。

「你说得对。我的锻炼的确还不够。要不是有天沼的帮助,差点就让他们称心如意了。」

「高砂学长当时几乎快要被恋爱至上主义吞噬了。学长是由于不受欢迎的乖僻性格才会开始反恋爱,于是体制方看准了这个弱点,发动洗脑攻势。」

天沼插嘴发表冷静的分析。被学妹说成这个样子,我身为人类的尊严大受打击,但就连这种痛楚都让我感到畅快。

「败因完全是我的不成熟。我以为自己很坚强,一定能贯彻反恋爱,这种没有根据的自信反而害了我。我必须更谦虚,不断磨炼自己。」

听到我这么说,领家虽然别开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嗯,这次的事件也让你发现自己的课题了吧。光是被抓又回来,就只是一个经验而已。你要把这次的经验活用在今后的抗争中。」

领家用有点浮躁的语气作结,然后转成开朗的音调,继续说道:

「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学校吧。」

所有人都解除武装,一起从闹区走向学校。在旁人的眼里,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普通的高中朋友吧。男女比例是女生占多数,给人亮眼的印象。

领家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天沼黏在她身边,向她搭话。后面跟著西堀、神明学姊、宫前。我还以为她们是在聊著女孩间的话题,原来是在讨论今后的武装强化方法,而且用词相当激进。

濑崎在最后方跟我并肩走著。他有时候会转头戒备后方。应该是担心我会再度受到袭击吧。我自己今后也要特别注意才行。

接近学校时,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向濑崎问道:

「对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吧。我记得学生会不是有企划什么活动吗?圣诞节派对之类的……」

「啊啊,因为你今天中途才到场……没关系,这一点不必担心,我们已经完全摧毁那个活动了。」

「……等一下。我被抓走之前,我们都被学生会吃得死死的吧。我们的社团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

「理由很简单。就因为那是在你被抓走之前。」

「什么意思?状况怎么可能变那么多……」

「就是变了……那真的是……」

濑崎说得很隐晦,望著远方天空的晚霞。

「喂,你搞得我一头雾水啊。」

「你进学校一看就知道了。不过……你没有经历过那种感觉,有点可惜呢。」

这种卖关子的说法让我急著想知道答案,我们也很快就看到校舍和校门了。远远看起来就跟平常没两样……可是一走近,我就看到一幅明显很异常的景象。

压倒性的破坏。原本井然有序,给人开朗印象的学校现在弥漫著贫民窟般的气息。所有的玻璃窗上都贴满了传单。通往校舍的路上摆了整排的立牌,用有棱有角的抗争标语写著批判学生会的内容。随地都散落著玻璃瓶的碎片,也到处都能看到被火烧焦的痕迹。

「到底是谁做出这种……」

「当然是我们了……」

濑崎露出苦笑,只说到这里。我哑口无言,走在前头的领家就一脸尴尬地开口了:

「嗯……你也知道,学生会的暴政令人发指,所以我想稍微惩戒他们一下……但或许有点过火了。」

领家彷佛事不关己地这么说,大步往前走去。西堀和濑崎轮流小声向我补充说明:

「自从你被掳走之后,她就变得很残暴。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睡觉。那完全是修罗的化身。」

「真的很惊人……不,虽然我们也从旁辅助她,但在平常要踩煞车的地方,她却狂踩油门。」

「幸好你回来了。要是继续维持那个样子,会出人命的。」

「是啊。虽然就结果而言是让我方势力更加强大……但我不想再做同样的事了。」

我不在的期间,势力版图又出现了剧烈的变化。原本明明受到学生会的压制,看来领家似乎在短期内扭转了劣势。

虽然这本身是一件好事……自己没有参与到那段过程却让我觉得有些寂寞。

「你们是怎么箝制学生会的?对方也很难缠吧。教教我吧。」

「…………」「…………」

我一问,他们两个人就陷入沉默。可能是不想去回忆,平常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西堀脸色发白,濑崎的额头则渗出细小的汗珠。

「嗯……呃……我发现原来铁管挥起来的反作用力还满强的。」

「人类的本能果然还是会害怕火这种东西……」

「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不管我怎么问,他们两个都不愿意进一步回答。

走近校舍内,荒废的气息就更加强烈了。庆祝圣诞节的装饰品被粗鲁地扯坏,取而代之是一串一串吊起的反恋爱传单。

开放给一般学生使用的多功能教室被拆掉门上的玻璃,无法抵挡寒冷的风。要在这种地方办事是不可能的。

布告栏几乎所有的空间都被反恋爱传单贴满,学生会只在上面贴了一张小小的圣诞节派对取消通知。

「学校有点脏呢。真是的,大家应该更认真打扫才对。」

领家依然事不关己地说著这种话,继续往前走去。

走进社办后,我们首先开始收拾抗争中使用过的道具。好久没有回到社办,让我有一种终于回家的感动。不过,我同时也感觉到不安。

「以前社办的杀气有这么重吗……?」

地上到处都散落著铁管,还摆著整排装满某种液体的塑胶水桶。墙壁上贴著学生会组织图和附照片的名单,大部分的大头照都用红色的墨水画了个叉叉。

「嗯,本来就这样吧?因为你先前被关在偏僻的地方,感觉才会变得比较悠闲吧。」

领家没有停止做事的手,这么回应。我也想询问其他社员,每个人却都别开了脸。

情况到底有多么惨烈呢?足以扭转劣势的激进抗争──我再次对自己没有参与那个时期的事情感到后悔,同时又难免有种庆幸自己不在的安心感。

「好了,圣诞夜的作战就到此为止。而高砂也刚好回来了──藉著下一场作战,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要掌握校内的霸权!」

刚才明明还那么劳累,领家一站到白板前却充满活力地这么说道。大家的表情也都认真起来,又带著一点喜悦。

「好久不见的流程。」

「自从那场绑架事件以来,我们都不开会,而是直接行动呢。」

「还是要这样才对嘛。」

「能聆听大师发表高见,我深感荣幸!」

「终于要恢复正常运作了吗……」

社员纷纷发表感言,领家便假咳了一声,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始说明:

「虽然我们的街头抗争成功了,学生们还是会在各式各样的地方度过圣诞夜,其中有些人会发展出亲密的关系,甚至可能有人登上成为大人的阶梯。

诚如各位所知,明天就是休业式了。随后寒假即将到来。他们会活用寒假的机会,进一步采取行动,壮大恋爱至上主义。

可是这段长假也是拔除恋爱嫩芽的好机会。过去每天都会在学校见到同学,这段时间却突然见不到面,我们当然有机会趁虚而入。他们也有可能相约出门,或是用电话与聊天软体联络。我们该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封锁他们的第一步!」

领家这么说完,用潦草的字迹在白板上写下:「休业式袭击计画!」

「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要占领明天的休业式!本来学生们会沉浸在休业式之后的解脱感中,开开心心地想像今后的寒假,并互相约好一起出游。我们要袭击休业式,摧毁他们的快乐时光!」

领家这么说,开始说明计画内容。不久前才拚死参加圣诞节粉碎抗争,早已筋疲力尽的社员们即使面对明天马上就要执行的作战,还是全神贯注地听著领家的说明。我今天从早便开始经历一番波折,同样累得不得了,但听著领家的热血言论,我觉得身体的深处彷佛涌出身为反恋爱革命家的活力。

「……以上就是计画的流程。各位今天真的辛苦了。这一天恐怕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运动史上密度最高的一天。不过,希望各位明天可以再努力一天──办得到吗?」

对于这个问题,所有人都

立即回答:

「没问题,早就习惯了。」「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力量吧!」「好久没有全员出动了呢。」「只要是大师所到之处,就一定有我在!」「从相反的立场挑战典礼……真是新鲜又令人期待!」

领家瞄了我一眼。虽然她又马上别开目光,但我点点头,乾脆地回应:

「好久没有参加作战了,我觉得跃跃欲试。我一定要彻底击垮那样对待我的那些家伙。」

会议结束后,大家都踏上归途。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明明是每天都会经过的路线,走起来却有点陌生。而比这个还要不同于以往的,是我身旁的同伴。

「…………」

「……………………」

我一如以往,跟领家一起走回家,却不像平常一样有对话。我完全想不到能提出什么话题,领家则是稍微往旁边转头,不让我看到她的脸。

「那个,领家……」

「……怎么了?」

「……不,没什么。」

我试著向她搭话,却还没开始对话,声音就愈来愈小。

我们连一段像样的对话都没有,就已经来到平常的那条岔路。

「明天就是休业式的作战了。我会好好养精蓄锐的……那么,明天见。」

「……………………」

我说出道别的台词,领家还是面向旁边,一句话也不回。她一定是筋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吧。她才刚大显身手,这也不能怪她。

我轻轻举起手,往回家的路迈出脚步。我就这样走了几步──这时候,某种柔软的东西轻轻撞到我的背上。

我接著马上感觉到一股沉沉的重量,停下脚步。大衣的袖子从视野角落出现,然后紧紧环抱我的腰部。隔著冬季的厚外套,温热的感觉缓缓传递到我的背上。

「高砂。」

在我的脖子后方附近,领家低声这么喊道。她没有继续讲出其他的话,只是如此脱口而出。因为在今天的圣诞夜粉碎抗争发表长时间的演说,她的声音疲惫不堪。明明如此,声音里却充满了感情。

突然从后方被她环抱,我不知所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领家后来也不发一语,暂时维持同样的状态。

路人的视线很刺人。或许因为今天是圣诞夜,所有人都马上移开目光,快步离去。虽然我非常不愿意被他人认为与街上的多数情侣相同,但也不敢上前否认。

「高砂……幸好你没事。」

领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音调正在颤抖。接著,我感觉到哽咽般的声音和动作。

「领家,你哭……」

「我没有哭!」

领家大声这么说,然后咳了几声。她的动作彷佛搔著我的背,甜蜜又焦急的感觉缓缓扩散至我的全身。

「真是的……你不在的期间,我是多么……」

领家说到一半,环抱著我的手臂就勒得更紧了。

「负责指挥抗争的我难辞其咎。不管我怎么谴责自己都不够。我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我一直都在找你。掳走你的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投入反恋爱运动……现在回想起来,我或许只是想要找个宣泄愤怒的出口吧。」

学校的状况会被颠覆,就是受到这件事的波及吧。

「因为这样,你们才能反击学生会吧,我不在也不全是坏事啊。反正我最后还是回来了。」

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领家就沉默了一瞬间,然后用尽全力勒紧我的腰。我好像听到了「喀叽」这种不该出现的声音。

「不要……说傻话了。」

领家的声音又变得更加虚弱。

「喂,你又哭……」「我没有哭!」

领家用力对我的后颈附近使出好几记头锤。虽然我被紧紧勒住,受到相当强烈的攻击,在旁人眼里就只是情侣正在调情吧。一个满脸倦容的上班族带著叹息低声说道:「圣诞节到了啊……」然后无精打采地走掉。

「喂……真的很痛耶。你可以先放开我吗……?」

我这么恳求领家,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不愿放开我。她的额头靠在我的颈后。乾爽的发丝碰得我发痒。

「……我有条件。」

她用闷闷的声音这么说道。我静静地等著她继续说下去,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子,然后断断续续地说:

「再也……不要从我的面前消失。永远,都不要……」

听著她哀伤的声音,让我百感交集。我随著时间渐渐理解话中的意思,身体开始发热。

为了消除害羞的感觉,我慌慌张张地回应:

「是啊,长年一起打拚的同伴不在,会影响到运动的推行嘛。身为在反恋爱运动中挑起大梁的人物,今后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不是那样。」

领家断然说道,更用力抱紧我的腰。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让我的害羞感无处可去,不断累积。

「跟反恋爱运动没有关系。我只是……绝对……不想失去你。如此而已。」

平常我能以反恋爱为藉口,用各种说法蒙混过关,这次却被封锁了退路。我无处可逃。全身都开始冒汗。心跳加速,眼冒金星。

「唔……可是既然参与抗争,过程就一定伴随著危险……」

即使我这么说,领家还是坚持自己的要求。

「少给我啰啰嗦嗦。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一直把你困在这里。」

我已经没有任何方法能抵抗。

「……知道了,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从你面前消失。」

「永远……都不会吗?」

「是啊,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有什么困难正在等著我,绝对不会。」

「……说定了。」

说完,领家放松手臂的力道。不过,她的姿势依然相同,手臂还是环绕著我的腰,身体也还是靠在我的背上。

「喂,你不是要放开我吗……」

她暂时没有回应。我感觉到她靠著我的背稍微动了身体。搔痒般的感觉让我浑身僵硬。

她好像在犹豫,断断续续地发出「呜」或是「啊」的声音。然后她用低沉的音调和几乎快要听不见的音量说道:

「……我还想继续一阵子……不行吗?」

我什么也无法回应,也不忍心甩开领家,于是按照她的要求,把自己的背借给她。

2

在那之后过了一阵子,回过神来,我已经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袋感觉轻飘飘的。我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跟领家道别的。只不过,我的背部还确实留著她的温暖和触感。

我最近一直不在,周围的景色却没有什么改变。时间只过了两周左右,这也是当然的,但短时间内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总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日子。

站到玄关前,我就感到全身无力,差点腿软。我勉强站好,打开门锁。家中的摆设也完全没有变化。被掳走的那天早上,我走出家门时就是这个样子。

还有一件事,女童依然不在。

我想起她出现在转乘车站时的样子。她差不多已经靠自己的力量回去了吧。我开始觉得自己或许该对她亲切一点,但我马上甩掉这个念头。她是自作自受。

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想更多的事。我带著转不动的脑袋到浴室冲了个澡。一走出浴室,我很快就感觉到睡意。我连吹乾头发的力气都没有,很想就这么沉沉睡去。

在那之前,至少也要补充一下水分。我用不稳的脚步走向厨房,打开冰箱的门。我拿起先前买来,喝到一半的可乐,没有关门就仰头往嘴里灌。可乐早就已经消气,变成只有甜味的液体。

这时候,我在冰箱的中层发现装在超商塑胶袋里的某种东西。我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想起了内容物是什么──我替女童买来,一直放著不管的布丁。

隔天,校内的气氛非常浮躁。学生们都聊著昨晚的事,开心地规划著即将到来的寒假。

男生的小团体用自嘲的幽默口吻聊著昨天和一群男生朋友去唱歌的事情。所有人都没有女朋友似乎是他们的设定,不过我怀疑带头的那个人有在解散后偷偷去见没有公开交往的女朋友。长年反恋爱,这类直觉就会愈来愈敏锐。

班级的中心──亮眼的男女混合小团体反而不聊圣诞夜的事,而是热烈地讨论著今后的行程。对他们来说,有男女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当然也不会特地谈论两人之间的回忆。

与他们完全相反,非现充男生小团体正在针对昨天晚上的虚拟YouTuber直播发起唇枪舌战。而位于班级金字塔最末端的边缘人们仔细地听著他们的对话内容,有些人内心表示赞同,有些人则轻蔑地心想「还在争辩这种程度的事啊」。

我在班上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趴在桌上装睡。昨天我一回家就睡了,但因为实在太过劳累,到现在还有点睡眠不足的感觉。

这时候有人轻戳我的肩膀,叫我起来。我抬起头,领家弯下腰的脸就在斜前方不远处。

「高砂,太好了,你在。」

脖子围著围巾,穿著厚厚大衣的她简短地这么说,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差一点坦白地脱口说出「好可爱」,但又把这句话硬是吞回喉咙里。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当然在了。」

「因为已经好久没有在教室里看到你了,我忍不住。」

领家把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马上回到我这里。

「不过……全班的心思果然都不在学校。」

领家环顾著周遭这么说,我也点点头。

「正如我们的预料。如果继续放任这个状况不管,恋爱至上主义的确有可能在寒假的期间大量繁殖。」

「这些人之中恐怕也包含了一起亲密地度过昨晚的情侣吧。一想到我们正在和他们一起呼吸著同样的空气,就让我浑身不舒服……

从旁人眼里看来,昨天的我们好像也相当危险,但那只不过是在互相确认精神上的连结,并不是恋爱,所以没有关系。」

领家用很快的语速这么说完,马上稍微低下头来。她好像已经恢复往常的状态,让我感到安心。

「是啊,我当然知道了。我们这些互相托付性命的行动派反恋爱革命家之间,必须具备超越亲兄弟姊妹的强韧羁绊。」

「是啊,一点也没错。『恋爱』这种空虚的关系根本不值一提。比起这个,我们有更加伟大且崇高的……」

我们这么聊著聊著,钟声便响起,班导也走进教室。领家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匆匆走回自己的座位。

全校学生聚集在礼堂,四周弥漫著特殊又奇妙的喧闹感。休业式似乎让许多人都心不在焉,笑声响起的频率比平常还要高。

时间一到,担任司仪的学生会成员宣告休业式正式开始。喧闹声迅速平息,鞋子摩擦地面、衣物互相摩擦的噪音在寂静中显得特别清晰。

这个时候,随著司仪的宣布,学生会长走上讲台。佐知川还是一样,用看不出情绪的平淡表情走著。但从她那平静的神情中,似乎隐约可以看出疲劳的迹象。

她走到讲桌后面,打开麦克风的开关。身高比宫前矮一截的她被讲桌遮住了胸部以下的部分。

「我是学生会长佐知川。今天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我将发表一小段谈话。我会长话短说,请大家暂时忍耐一下。」

她开始说话时,周围的人有动作了。几个壮硕的男学生分别守著礼堂的入口,防止有人从外头闯入。就连学生的座位之间都巧妙地安排了人员,监视是否有人采取可疑的行动。学生们或许也已经感觉到这种紧张的气氛,坐姿很端正,展现出认真聆听佐知川说话的模样。

「本学期是一年之中最长的学期,所以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对我个人来说,获选为学生会长是让我最印象深刻的事。自从我就任以来,新成立的学生会为了让各位同学过著更好的校园生活,一直费尽心力。而其中一部分的成果也已经渐渐转化成可见的形式,显现在日常生活之中。

学生会以坚定的态度推动了改革。或许有许多同学都对快速的变化感到惊讶。其中恐怕也有些人对此抱持反感。既然有变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我们学生会将倾听各位的不满,把这所学校引导到更好的方向。

我不得不在这里提起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即使我们采取如此温和的态度,这所学校依然存在企图以暴力散播自身主张的粗暴团体。各位应该也知道,这两周内有某个倡导反恋爱的团体在校内与校外大肆破坏。」

佐知川说到这里,听众们开始议论纷纷。

「如今校内也还留有他们的暴力痕迹。我们所企划的圣诞节派对等各式各样的活动都因此而不得不中止。

这样的暴力行为是能够允许的吗?我们学生会坚决抗议这个反恋爱暴力团体的妨碍行为。不幸中止的那些活动都能帮助各位同学度过充实的校园生活,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暴力团体的反社会行为已经侵犯了各位同学的权益。

我们学生会绝不屈服于暴力。为此,我们需要各位的协助。不论是多么细小的线索都好──如果有同学知道任何关于反恋爱暴力团体的情报,请提供给学生会。另外,若有同学愿意协助搜查与警备工作,请务必与我们联络。

要让校园维持正常运作,各位的协助是不可或缺的。我在此恳请各位同学!」

佐知川结束演说,在台上低头,掌声便开始响起──看准这个机会,我们开始行动了。

佐知川正要走下讲台的瞬间,麦克风发出噗的一个噪音,随后礼堂陷入一片漆黑。阴暗的室内只剩下远在上方的窗户透出的阳光和紧急照明的灯光。掌声停止,马上转变成吵杂声。

担任警卫的男学生开始蠢蠢欲动。但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左顾右盼。

「各位同学!」

扩音器的尖锐声音开始嘶吼。电源恢复,灯光重新亮起──领家站在本来放著麦克风和讲稿的讲桌上。正要走下讲台的佐知川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千万不可听信这个作恶多端的学生会胡言乱语!不要被『倾听意见』这种甜言蜜语迷惑了!不被恋爱束缚的自由必须由我们亲手掌握!

现充爆炸吧!」

如此堂堂正正的登场让学生会军团一时反应不过来。站在讲桌上的她戴著安全帽、穿著随风飘扬的白袍,学生们似乎都被这副英姿震慑住了。

「你们全都看在眼里吧──这个学生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剥夺学生的气力。他们想不断用恋爱侵蚀你们的脑部,以『幸福』感满足你们的精神,使其变得迟钝。如此一来,学生就会堕落为顺从权力的猪。你们连自己正遭受压榨都没有发现,只是沉溺在名为『恋爱』的幻想中,然后被改造成只为了维持人类社会而存在的齿轮。在不知不觉间,你们会犯下摧毁这个世界的滔天大罪!

我们这十天来的频繁抗争正是为了反抗学生会建立以来的一连串暴政!我们再也无法容忍恋爱至上主义式政策的横行!一个人吃饭有什么不对!替学生找对象根本是多管闲事!

现在马上停止强迫学生接受视野狭隘的价值观,并立即撤回迫害孤独者的政策!我们将持续抗争下去,直到学生会接受我们的要求为止!」

领家快要说完时,原本愣住的学生会阵营开始动作了。壮硕的男学生们往讲台上跑去。

我小声对坐在隔壁的西堀说道:

「喂,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大概吧。我们以前也常用这招。」

「什么大概……没办法了,我相信你。」

我对导火线点火,瞄准目标。几秒后,冲天炮以惊人的速度往男学生飞去。冲天炮漂亮地击中肩膀,让男学生跌了一大跤。至于从别的方向跑来的另一个人,则是被手法熟练的神明学姊华丽地解决了。

因为是在室内使用,比起实际威力,声音、烟雾以及火药的气味能发挥更大的效果。学生们发出尖叫,陷入恐慌。西堀又多放了好几发没有意义的冲天炮,煽动群众的情绪。

即使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作好觉悟的人在一片混乱中冲上讲台,朝领家跑去──不过,从后台跑出来的天沼用角材往敌人的脚踝使劲一挥,对方就以夸张的姿势倒地。随后出现的宫前跟她一起痛打对方一顿,解决敌人。多人一起行动的话,万一事迹败露,「凶手究竟是谁」就会变得难以分辨。

「我再重复一次!即刻撤回荒谬的恋爱至上主义式政策!除非学生会接受这个要求,否则我们绝对不会停止这场武装抗争。我在此宣言,我们的抗争手段将会比现在更大胆,也更激进──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刚开始是我们占上风,学生会也没有坐以待毙。转眼间,佐知川已经在讲台下开始指挥,召集了一支全副武装的军团。他们应该是打算一口气攻向领家,将她击溃吧。

学生会如果使出人海战术,我们也无法应付。领家马上决定撤退。可是,下达这个指示的她本人却还在讲桌上挑衅武装团队。

「怎么了?成天沉迷于恋爱,脑袋和身体果然都会变得很迟钝呢。恋爱至上主义的弊害已经开始出现在你们身上了。」

佐知川一下令,军团便一口气冲上讲台,往讲桌前进──这个瞬间,领家纵身一跳。这次的跳跃和昨天根本无法比拟,充满了能量。领家躲过企图抓住她的手,高度下降后就用敌人的肩膀当踏板,俐落地突破天罗地网。

领家著地时,橡胶鞋底和地面摩擦而发出叽的一声。敌人之中,只有在远处一脸严肃地看著战场的佐知川能看清她的动向。

军团正在四处张望,寻找从台上消失的领家时,我们已经开始奔跑。平常的出入口早已受到严密的监视──不过,这个礼堂有秘密通道。以前,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在校庆前被宫前率领的学生会逼到绝境时,偶然发现有通道连接著礼堂和地下据点与社办大楼。

如果对手还是宫前的话,这条路当然会被封锁。

不过学生会长已经由佐知川接任,又因为选举的纷争,他们并没有进行像样的交接。

「快找,他们应该还没有出礼堂!」

「无聊的躲猫猫只是浪费时间,快滚出来!」

学生会军团的粗野叫声传了过来,但也已经变成远方的小小声音。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一行人在通往社办大楼的地下道不断奔跑。

神明学姊正在倾听装在礼堂的麦克风所接收到的声音。

「……他们好像差不多要放弃搜索礼堂内了。有几个人跑到外面。」

「得加快脚步了。」

领家这么说道,开始加速。曾离开反恋爱而缺乏运动的我光是要跟上她就费尽力气。

我们经过地下据点,爬上通往社办大楼仓库的梯子。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被领家带来这里时的事。在校庆的准备期间遭到搜索,被学生会扣押的据点自从佐知川接任会长以来,就一直没有使用过。

「我们总有一天要堂堂正正地回到这里。」

我踩在梯子上,低声这么一说,前方的领家就回应道:

「是啊,我们当然会回来。我们掌控这所学校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所有的人都抵达上面的仓库后,我们慎重地打开门。一道光照射到黑暗中,光线愈来愈粗。

「没有人在吧?」

毕竟还在举行休业式,社办大楼安静得甚至很诡异。

「好,我们就躲起来,直到一般学生从礼堂回来吧。」

领家一边解除武装一边这么说,用手机确认时间。

「我们的闯入拖延了不少时间……但应该不会持续太久。休业式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典礼,要怎么缩短都没问题。」

神明学姊也同意领家的推测:

「典礼终于重新开始了……嗯,好像真的会省略很多内容。」

「也有可能是害怕我们再次袭击。毕竟这种学生齐聚一堂的场合对我们来说正是绝佳的舞台。」

这时候,原本寂静的校内突然有广播响起:

『我们知道你们在这里!快点乖乖滚出来!』

这段呼喊是冲著我们来的。既然一般学生都待在礼堂,校舍内就只剩下我们。

「真是愚蠢的广播。这不过是特地告诉我们,他们根本还没有掌握我们的位置。」

领家苦笑著这么说,开始说明我们的下一步:

「话虽如此,如果我们还是继续聚集在这里,他们迟早也会找上门。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而且,分头行动比较好──这样一来,万一被逮到也比较容易用翘掉典礼来当藉口。」

大家都点头回应,立即解散。我也开始行动。

要躲在哪里才不容易被发现?或是即使被发现也能找藉口呢?我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是厕所。只要躲在厕所隔间里,就能假装自己胃肠不舒服,所以没办法参加休业式。而且躲在厕所本来就不容易被发现。关于这方面,我有实际经验──国中的时候,为了报复这不愉快的三年,我翘掉了毕业典礼。我当时选择的躲藏地点就是厕所。我走进平常没什么人使用的专科教室附近的一间厕所隔间,开始读起我偷偷带来的轻小说。我看了看盖在制服下的手表,毕业典礼已经开始了。其他人或许有发现我不在,正在到处寻找。我搞不好延迟了毕业典礼的进行──刚开始我还这么妄想,沉浸在做了坏事后特有的奇妙爽快感之中,这份感受却渐渐转变成「咦,我待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的不安,完全无法把小说的内容看进脑袋里。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脸再去参加典礼,于是我感受著讨厌的压力,盯著手表等待毕业典礼结束的时刻来临。然后典礼的结束时间终于到了。我离开厕所,走向教室,听到参加完毕业典礼的大批学生吵吵闹闹地走在走廊上的声音。我顺势加入人群,进到教室里,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我会挨骂吗?我的内心涌出不安的感受,同时也抱有期待。「你跑哪去了啊。」「竟然翘掉毕业典礼,这已经是传说级的事迹了吧。」同学会不会对我这么说呢──在无聊的国中生活的最后,我是不是成功引发了会让大家,甚至让自己感到印象深刻的事件呢──我这么期待。然而,班导一走进教室,就开始说起总结这三年的感性谈话,完全没有提到我缺席的事。大部分的女生都开始流泪,就连平常有点坏的男生都眼眶含泪,只有我觉得这番话听起来跟我完全无关,像是某个遥远世界的语言。此后依然没有人提到关于我的事,全班就这么解散,也没有人找我参加庆祝会,于是我默默地离开了教室……

脑中闪现的痛苦记忆让我差点大叫,但我蹲下来勉强忍住。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忆起这种事,但就因为是这种时候才会胡思乱想,不小心挖出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无法以这种精神状态前往厕所。如此判断的我走向下一个候选地点──屋顶。

校内的扬声器依然用大音量播放著催促我们投降的广播。学生会率领的军团似乎在楼下进行粗暴的搜索,有吵杂的噪音传来。我压低脚步声,往屋顶走去。

所幸屋顶的门并没有上锁。我尽量不让门发出摩擦的声响,走到屋外。冬日的晴天是一片湛蓝。瞬间有阵强风,让我脚步不稳。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部深处,使我打了个哆嗦。我很后悔没有带大衣等御寒的衣物。

这里也和厕所不相上下,是个方便找藉口的地方。而且学生会从一楼开始展开地毯式搜索,在他们找到屋顶上之前,休业式应该就已经结束了。

我在屋顶上到处走动,寻找能坐的地方──这时候,我发现后院有人影。我马上缩回头部,观察情况。对方是一对男女,看起来不像是学生会的人。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是翘掉了休业式,躲在那里吧。他们的身体好像特别靠近,还可疑地动来动去。

即使我们努力在礼堂发起反恋爱抗争,翘掉休业式的这些家伙却根本没听到我们的主张,在这里享受著无聊的鱼水之欢。想到这里,我就渐渐燃起怒火。

不行,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做出引人注目的行为──我一方面冷静地如此告诫自己,一方面又有凶猛的反恋爱精神使我的血液不由自主地沸腾。

如果在这个时候视若无睹,我真的还能继续相信反恋爱吗?我的反恋爱精神是会随著当下的情况改变行动的软弱理念吗?不对。不论有什么样的困境正在等著我,我都会反抗到底──我们只害怕一件事,那就是对反恋爱的热情逐渐消退。

我下定决心,把手放在屋顶边缘的栅栏上──然后大叫。

「现充爆炸吧!」

一听到我的怒吼,那对情侣马上放开彼此,开始四处张望。我成功了。

可是刚才的叫声应该也传进学生会的耳里了吧。他们踏上屋顶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我做了一件蠢事。不过,我非做不可。

我思考著接下来该往哪里移动,走向屋顶的出入口……这时候,门瞬间被猛然打开。

已经来了吗!我马上绷紧神经,但从门后走出来的却是我很熟悉的人物。

「真是的……你做事总是这么不懂得瞻前顾后。我明明昨天才那样,那个……跟你约好了。」

领家带著急促的呼吸这么说,然后反手把门关上。

「我会遵守约定。不管情况多么艰难,我一定会平安脱逃。」

「具体来说要怎么做?你这样就叫做不懂得瞻前顾后……不过,你的那声咆哮,以反恋爱革命家来说是极为正确的。我也有目击到那幅景象。老实说,我犹豫了。」

领家这么说,一边缓缓走著一边继续说道:

「你还记得吗?一年前,刚好就发生过同样的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和你一起推行反恋爱运动到现在。」

「……嗯,我还记得。」

我不可能忘记。因为那件事,我才会加入原本只有领家一个人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

「现在,我们已经有七名社员了。一年之内就暴增到七倍呢。」

我这么一说,领家就噗哧一笑。

「是啊,真是惊人的跃进。未来的反恋爱史学家应该会以奇迹之年的美名赞颂这段时间。」

我们说著说著,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应该是学生会吧,他们听到你的叫声,认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就在屋顶,于是往这里赶来。怎么办?又要束手就擒吗?」

领家半开玩笑地这么说。

「当然不要。我再也不想受到那种对待了。」

「真令人意外,你不是很享受吗?我都听皐说了。」

看来天沼好像有告我的状。虽然领家像是在开玩笑,我却隐约能从她的眼神深处看出认真的怒火。

「我已经受够那种事了。有了那次的经历,我觉得自己反而能够与恋爱彻底诀别。而且……」

我本来想在最后加上一句话,却又赶紧停止。

「而且……什么?」

现在明明是分秒必争的紧急情况,领家却催促我继续往下说。我无法逃避问题,也没有时间犹豫。无奈之下,我只好说出一度吞回去的话:

「而且……我只要有你一个人就够了。我已经了解到这一点。」

我下定决心,当面对领家这么说,她就一

瞬间惊讶地睁大眼睛,接著脸颊变得愈来愈红。她刚才明明还用游刃有余的表情责备我,现在却低下头来。

「在、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你竟然……还、还说这种蠢话……」

她颤抖著嘴唇,别开脸继续说道:

「那不重要!我们要思考……怎么脱离这种状况。」

脚步声正在逐渐逼近。我们已经可以听见人群吵闹的声音了。

「当然就……只能用那个方法了。」

我这么一说,领家就犹豫地回应道:

「又要用那个方法吗……」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我无所谓。上次也是这样脱离险境的,这只不过是一种伪装,没有特殊意义。没错,一点也没错。」

我把这么说服自己的领家放在一边,在屋顶的地面上躺下。这样会稍微弄脏背部,但现在没有时间在意这种小事了。

学生会已经逼近到眼前。连接屋顶与校内的铁门后不远处有喧闹声传来。

「好了,领家,快点过来吧。」

「呜……好吧,没问题。」

领家用不乾不脆的态度这么回应,然后横跨我的腿附近,跪在地上。

「呜呜……」

她接著缓缓倾斜上半身,把脸向我凑过来。她的动作战战兢兢的,不够俐落。

「怎么了?你一年前还能把我推倒呢。」

「那个时候……是因为我还……我们彼此还不太熟啊。」

「不熟还比较能乾脆地下手吗……」

一年前,我像今天一样,从校舍的屋顶对在后院打羽球的男女吶喊。当时的领家也马上赶来,推倒几乎是初次见面的我,藉著假装成「现充情侣」的方法击退来兴师问罪的对手。

「少、少啰嗦,我现在作好心理准备了!开始吧!」

领家这么说完,把脸靠得更近了。垂下的长发挡到她的视线,于是她用手拨开,撩到耳后。看到她做出这种动作,连我都萌生将有肌肤之亲的错觉,渐渐感到坐立难安。

想要巧妙地骗过对方,半吊子的伪装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把彼此当成真正的情人,以即将开始办事的心态演出这场戏。

领家具备长年参与反恋爱活动的经验,非常清楚这一点。眯起眼睛,双眼湿润,微微噘起嘴唇的她,看起来就像是正要亲吻自己喜欢的人。

我光是被动地躺著就太不自然了。因此,我将一只手放到她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扶著她的头部侧面。

「嗯……」

领家发出觉得有点痒的声音,让我感觉更奇怪了。自从那个时候以来,我们就曾经用这种手法脱险好几次,我却觉得好像每做一次就会变得更加笨拙。

就在这个时候,门碰的一声打开。

「你们的行踪已经曝光了!乖乖给我出来!」

冲到屋顶上这么说的人是身为学生会长的佐知川。她一开始看似乖巧,在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展开一场一场的血腥斗争之后,她也开始带有一点野性的味道了。

不过,当她看到眼前的景象,就突然陷入沉默,面无表情。我们暂时维持同样的姿势,她就假咳了一声,开口说道:

「你是曾和我竞选的领家同学吧……请问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刚才还畏畏缩缩的领家一见到佐知川,就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做什么……就是普通的性交啊。」

听到领家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佐知川似乎愣住了,哑口无言。但她马上抿起嘴巴瞪著领家,然后开口反击:

「……现在还在举行休业式,学生都要在礼堂集合,应该不是在这里性交的时候吧。」

「这我当然知道。翘掉应该参加的休业式,在屋顶上顾著性交──就是为了品尝这种悖德感,我们才会在圣诞节特地来学校上课。」

亲身面对这种脑袋的螺丝至少松脱一打的答案,佐知川终于不知所措了。领家趁著这个机会继续进攻:

「我很感谢你呢,佐知川学生会长。自从你就任以来,学校的环境就变得愈来愈好了。我们能在这里做这种事,也都是多亏了你这位会长的德政。」

来自异次元的谢意让佐知川也不禁扭曲表情。她从几天前就开始精心准备讲稿,紧张地在休业式上台演说。但在屋顶上只顾亲热的两人对此完全没有兴趣,甚至将她苦心建立的环境利用到这个地步。不论是多么高尚的圣人君子,应该都会想要大喊:「现充爆炸吧!」领家的目的就在于此。如果这么做可以削弱佐知川的干劲,就可以达到伪装和攻击的双重效果。

但她忍住了。听完领家的说词,她即使嘴角颤抖,依然面带微笑,轻轻低头行礼。

「谢谢你的夸奖。既然学生这么开心,我努力推动政策也算是值得了。」

她真不是省油的灯。领家似乎没有准备更狠毒的台词,陷入沉默。

「……对了,这附近应该有自称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反社会团体出没……请问你有看到他们吗?」

对于佐知川的这个问题,领家若无其事地答道:

「我们刚才有听到类似叫声的声音……但好像不是来自屋顶上。」

「是吗……不过,还是谢谢你。」

佐知川吩咐其他成员调查屋顶,然后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请我们换个地方。我和领家站了起来,走向通往校内的门。

错身而过的瞬间,领家停下脚步。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请问方便吗?」

佐知川依旧面向校园的方向,答应了这个请求。

「好的,只要是我能回答的范围,请尽管问。」

听到她的回应,领家把声调压得比先前更低,尖锐地问道:

「请问你想成为学生会长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这所学校更好,就只是如此。」

「不只如此吧。过去从来没有高调行动的你不惜陷害宫前前学生会长也要成为学生会长的理由──一定还有其他强烈的意志……」

「真是不实的指控。那不过是偶然的产物罢了。虽然结果是由我获胜。」

「…………」

领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瞪著对手。佐知川吐出一个嘲笑般的叹息,用平淡的口气开始诉说:

「动机──这个嘛,简而言之,就是因为我讨厌像宫前学姊和你这样的人。成绩优异、眉清目秀,也深受周围的人信赖。获得前学生会长举荐而参选学生会长──讨厌这样的人就是我的动机。」

听到她突然这么坦言,领家依然面不改色地默默听著。佐知川以同样的语调继续说道:

「受到大家爱戴的优秀人才发挥强大的领导能力,率领学生前进──宫前学姊就是这种类型。而你应该也一样吧。这样或许真的能促进校内的学生活动。在宫前学姊的施政之下,确实有许多人都能在学业和社团活动中发挥才华,拿出辉煌的成果。可是那种气氛会让我们这种凡人感到喘不过气。」

说完,佐知川慢慢向校园的方向走去,把手放在金属栅栏上。

「和闪闪发光的宫前学姊共事虽然有趣,同时也很痛苦。帮助学生充分发挥各自的才能并拿出成果的工作虽然很有成就感,也让我感到无力。其他的学生会成员也或多或少都和我抱有相同的感想。所以我们才会脱离宫前学姊的派系,成立新的学生会。」

领家维持严肃的表情,在脑中慢慢咀嚼这番话,沉默片刻后才又继续问道:

「现在的学生会全面支援恋爱的方针和这一点有什么关系?」

佐知川先笑了一声,用愉快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

「道理很简单。沉浸在恋爱中的人,一般来说都会被磨去锐角──突出的才能也会渐渐生锈。每个人都只顾著谈恋爱,然后变得同样愚笨。这才是真正幸福的道路吧。我,还有其他同伴都想要创造那种充满善意的校园。」

「……你这么想是认真的吗?」

「没错。对于那个叫做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团体,我同意其一部分的主张。恋爱会压抑人。可是我们的目标不该是像那个团体的主张一样,让人们从恋爱中解放,而是进一步的彻底压迫吧?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我对她的主张虽然抱持反感,却又有些能够理解的地方。

「我大概了解你的主张了。我完全无法认同。」

听到领家这么说,原本背对我们的佐知川回过头来。她的脸上挂著微笑。

「这也难怪,才华洋溢的你恐怕无法理解吧。」

「……我最后还有个问题。你为什么愿意对我坦承这一切呢?」

佐知川先是缓缓眨眼,然后非常高兴地说道:

「因为恶意。只要能让一帆风顺地歌颂校园生活的你们有任何一点不愉快,对我来说就是无上的喜悦。」

佐知川的感情远比现充还要更能让我们理解。我甚至感到心有戚戚焉。但她和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有决定性的不同。

「原来如此,我的确觉得很不愉快。就

快要无法忍受了。」

领家这么回应,佐知川便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我如此长篇大论也算是值得了──不过,这全都是玩笑话,我可是个祈求学生幸福的善良学生会长呢。」

佐知川用嘲讽的语气这么说,从屋顶上对校园吐了一口口水。

「我已经很清楚了。那么失陪了。」

对她点头行礼后,领家打开通往校舍内的门。可是,领家没有走进门内,而是握著门把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

「哎呀,是什么秘密呢?高高在上的你也有不可告人的事吗?」

佐知川用极为不屑的语气这么说,面向别的地方发出几声乾笑。

领家深吸一口气──然后用锐利、明确、没有任何犹豫的音调如此宣言:

「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创始人兼最高指导者──就是我。」

3

领家的告白让佐知川回过头。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恐怕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吧。她完全愣住了。

「真是个有趣的玩笑。你好像是个很幽默的人。」

「我没有在开玩笑,是真的。」

领家这么说完,放开门把并转身,用藏起来的手巾一如往常地包裹脸部。

「看起来很眼熟吧。没错,我就是那个总是发起演说的女学生。」

佐知川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的确很像。」

「对吧,毕竟我就是本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正忙著追捕他们。你就快点跟那个男生出去,看是要性交还是做什么都随便你们。」

「我们不会性交。因为这个男生也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一员。」

「……这个说明太牵强了。」

佐知川这么说著苦笑。原本在远处观望我们的男生一听到领家所说的话,就马上震惊地跑到佐知川的身边。

「怎么了……嗯……那个男生?」

我一瞬间疑惑地心想自己有什么问题,但仔细想想,他们有这个反应也是理所当然。我到昨天为止都还是大性欲赞会的俘虏,长相肯定已经曝光了。

「可是……这种类型的长相到处都是……再稍微确认一下……」

我好像听到了非常失礼的话,但现在可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领家对说著悄悄话的佐知川等人感到不耐烦,于是开口说道:

「你刚才说过──我过著一帆风顺的人生。因为你讨厌像我和宫前这样的人,所以不惜耍小手段也要当上学生会长。不过,这个认知打从一开始就是完全错误的。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我是憎恨恋爱,诅咒社会,与世界为敌的反恋爱主义者。而你被我的伪装骗得团团转,误以为我过著充实的人生。你又继续用那双模糊的眼睛对他人贴标签,轻视他人──真是个可笑的家伙。」

佐知川到刚才为止还游刃有余,一听到这番话,表情就出现明显的扭曲。领家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只不过是依赖『才能』这种暧昧的概念,想要安慰自己罢了。有些领域的确需要才能,但其中的意义绝对不像你说的那样。你只是害怕受伤,为了合理化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才会引用这个概念。而这就起因于你那丑恶的自我陶醉──进行自我批判吧!我们所需要的,不是投机取巧地躲在同温层里,讲著虚有其表的空泛理论。对于这种互舔伤口的无聊行为,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将以无情的阶级铁锤予以制裁!」

「……抓住他们。」

佐知川这么下令,在一旁待命的两个男生就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们用力推开铁门进入校舍内,然后飞也似的冲下楼梯,转弯奔上排列著教室的走廊。

看来休业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结束,学生都已经回到校舍。我和领家穿梭在人群之中,逃离敌人的追捕。既然长相已经曝光,解除武装并混入一般学生的手法就不管用了。

学生会阵营在人数上占有优势。不只是在后头追赶的两个人,前面还有两个壮硕的男生正在守株待兔。应该是从礼堂回来的人吧。

可是,随著强劲的敲击声响起,那两个人颓然倒地。他们的后方站著爽快地挥舞角材的西堀和濑崎。在走廊上来来去去的学生放声尖叫。追赶我们的男生的脚步也迅速变得迟钝。

「我的血在沸腾。」「这场战斗变得愈来愈激烈了呢。」

西堀和濑崎频频挥舞角材,一边调整安全帽的位置,一边分别说道。

这时候,校内的扬声器同时放出广播:

『全校同学请注意。现在,反恋爱暴力团体正潜伏于校内。发现其成员的同学请立即通知学生会。重复一次……』

这段广播一响起,学生们的注意力都突然集中到我们身上。追兵的数量也变得更多,向我们袭来。

「再这样下去也是寡不敌众──只能增加同伴了!」

领家这么说完,马上紧急转换方向,弯进直角处的回廊。西堀和濑崎毫不留情地挥舞角材,帮我们开路。我和领家一起继续前进。

进入没有教室的区域就看不见人影,只有两人踩踏地面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

「你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身分?」

我一边跑,一边询问身旁的领家。

「事情的发展让我不得不那么做。我没有想太多。」

明明才刚暴露自己一直以来的秘密,领家却冷静得出奇。

「你打算怎么办?搞不好会被赶出学校啊。」

「那就到时候再想办法。这没什么,我早就知道迟早会演变成这种情况。」

「…………」

「而且……你的长相也已经曝光了。」

「那也只有我而已。」

「我已经受够只让你去冒险了。今后我们要同舟共济。」

领家这么说,停下脚步。我们抵达的地方是广播室。

门前有一个丰满壮硕的男生抬头挺胸地站著。就算看到我们跑来,他也没有试图应对的举动,只是坚守自己的岗位。

「这下子……麻烦了。」

我们试著推他或踢他,他却一动也不动。他对我们的攻击完全无动于衷,依旧抱著双臂直视窗外。

这时候,有个人影从我们行经的反方向跑来。我们以为是敌人,绷紧了神经,但似乎不是。对方虽然速度不慢,跑步的方式看起来却有点松懈──是神明学姊。

「嘿。」

她才刚抵达,什么都没说就把右手伸向那个男生的侧腹部。下一个瞬间,现场响起「啪叽」的一个响亮声音,那个男生马上翻起白眼并跪坐在地,顺势往前方倒下。他口吐白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茜……这么做没问题吗?」

「嗯,我有手下留情啦。」

神明学姊手上拿著类似电击棒的东西,却有一部分零件裸露在外,加上了粗犷的改造。

「我怎么闻到一股焦味……」

「我想应该没问题……奇怪?我好像有点计算错误耶。」

神明学姊笑著歪起头。我和领家也勉强挤出笑容,假装一切都没有问题,然后走进广播室。

广播室内有刚才播放学生会通知的女生和两名广播社员。神明学姊在外面待命,所以领家和我要独力突破困境。

虽然我们已经作好这种心理准备,事情却反而进行得非常顺利。

「你们想做什么……咦,等一下,住手!」

学生会的女生被我和领家吸引注意力时,广播社的两个人用旧电线把她捆绑在椅子上。

「你们在做什么!欸,快点解开这个!嗯……嗯呜……嗯!」

我们用手巾包住她的嘴巴,让她失去反抗能力。广播社的两个人不发一语地竖起大拇指。我们也用同样的手势回应。

我和领家第一次在校内发起的大规模作战──就是占领广播室。当时我们束缚了广播社员,但他们依然被领家的演说感动,赞同反恋爱的理念。校内确实也有像他们这样支持我们的人。

「今天──我们常常回想起往事呢。」

领家露出浅浅的笑容,这么自言自语,然后打开麦克风的开关。表示开始广播的室内灯号发出红色的灯光。

「各位──各位──听好了,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我们刚才在休业式打扰各位,此刻则是透过广播向各位发出呼吁。休业式正在举行的期间,我们和企图用暴力压迫思想的学生会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虽然我们势单力薄,却也运用创意巧思,玩弄佐知川率领的学生会,并且成功查出学生会的最终目的!

恋爱会使人类丧失气力。才华洋溢的人在某个时刻突然变成凡夫俗子,其原因就是交了男女朋友──各位或许也有遇到类似例子的经验。恋爱会诱使人类陷入陶醉,使思路变得迟钝。而这正是佐知川的目的。

她想要把优秀的各位推入恋爱的沼泽,让你们永远在温暖的污泥中彼此爱抚,封印你们的能力。所有具有特色的活动都会从校园中彻底消失,所有人都被同样塞进『健全的高中生』的框架中,被迫漫无目

的地过著无名小卒的日常生活。」

我们听到一阵阵门被撞击的沉重噪音。「快点开门!」佐知川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在室内就地取材,开始堆起路障,广播社员也马上来帮忙了。

领家继续说道:

「大家能听到我背后的噪音和叫嚣吗?这就是学生会的本性。他们平常总是高呼『为学生好』之类的漂亮话,可是自己一旦受到威胁,他们就会性情大变,像这样压迫应该守护的学生与其言论!我们必须在此反对这种学生会!我们必须用自己的双手抓住自由!

对于将学生推入恋爱至上主义之泥泞的学生会,现在就是挥舞阶级愤怒之铁锤的时刻!各位,集结到广播室前吧!包围心狠手辣的学生会,马上脱离他们的暴政!

现充爆炸吧!」

领家这么喊完,就把麦克风关掉了。从礼堂的作战到现在都没有休息,她的脸上虽然带著一点疲劳,眼神却焕发光彩,表情也很开朗。

两名广播社员流著泪,要求与领家握手。

「我好感动!我们已经……不想再播放圣诞歌了。」

「我们再也不想播那种会在滑雪场放个不停的曲子了!你给了我们勇气!」

看来他们被学生会施加了不小的压力,一直闷闷不乐。

「可以播放自己喜欢的曲子──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难以言喻的幸福。」

「就算在午休时间放动画的角色歌也没关系,这就是所谓的自由!」

他们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分别这么说道。午休时如果听到自己知道的动画歌,我就会很在意其他人的反应,导致吃不下饭,所以我其实希望他们不要这么做,但现在还是别说这种话比较好。

踢门的声音、催促我们投降的叫声依然此起彼落。我们也调查过连接著广播室的视听教室,但那边的出入口似乎也被外面的敌人锁定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

反覆响起的撞击声开始变得愈来愈弱。同时,呼吁我们投降的声音也渐渐降低了音调。

「……你觉得事情会如何?」

领家很少会用这么畏缩的态度问我这种问题。

「我不知道一般学生会倒向哪一方。不过,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要使用什么手段,都一定会来救我们。」

我这么回答,领家就闭上眼睛,深深点头。

「情、情况危急的时候,我们也会战斗的!」「虽然可能算不上什么战力……」

两名广播社员也这么说,从角落的杂物堆里找出铁制的L型钢条。

我们这么作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外头终于完全安静下来。

「……走吧。」

说著,领家打开门锁,把手放到门把上。她一拉开门,就有一群人涌进了广播室。

我们握紧手上的武器──不过,没有必要挥舞。因为涌进广播室的是响应领家的呼吁的学生。

「我好感动!」「一起打倒学生会吧!」「我已经不想再去厕所吃饭了!」「我只不过是在路上哼动画歌,一遇到别人就被揍了。」「我们预定发放的书几乎都被涂黑……」

学生们对本届学生会累积的不满形成了一股浪潮。拨开这片人海,天沼跑了过来。

「大师,幸好您平安无事!」

「皐,你也没事啊。其他的人……」

「大家都集合在外头,我们走吧。」

天沼拉著领家走到广播室外,聚集而来的群众便齐声欢呼。

「这些人都是为了一睹大师的英姿,才会冒著被学生会盯上的风险,聚集到这里的!」

天沼泛著热泪这么说,然后举起手回应欢呼。不过,领家本人却只是目瞪口呆。

「好惊人的人群……」

领家说得彷佛事不关己,跟著天沼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因为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温暖的反应,所以她应该是不知道该怎么高兴吧。

往前走一段路,我们马上就看到了宫前的身影。她担任领导人的经验很丰富,所以很擅长应对群众。她表现得很得宜,掌控著这股狂热。

「真是的……你就不能把人集合在更宽敞的地方吗?」

宫前虽然嘴上抱怨,表情却很高兴。

我们继续往前走,看到走廊的末端有几个倒在地上的男生。神明学姊带著笑容来到我们面前。

「好像还需要调整一下威力。好难喔。」

倒在旁边的一个个牺牲者都口吐白沫,反覆低声叫著「啊呜,啊呜」,甚至发出鼾声。最后一个人的情况好像真的不太妙,但还是假装没看见吧。

再往深处走就可以看到西堀和濑崎正在等著我们。

「出来得好慢。」「那段广播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我们马上就赶来了。」

他们两个人和其他支持者筑起一道前线,学生会和佐知川就站在另一侧。

「举行这样的集会需要取得学生会的许可。请即刻解散!」

他们搬出校规进攻,但领家不可能接受。

「别以为我们会畏惧那种儿戏般的虚假法律。」

「如果你们不从……我们就强制执行。」

「强制执行?你到底懂不懂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我们的势力之下,你们现在已经是无能为力的笼中鸟了。」

这番话让佐知川只能语塞。她暂时眼神游移,然后这么强辩:

「这里的学生只占全校的十分之一不到。不管怎么想都是我们比较有利吧。」

「别讲话不经大脑,你以为剩下的学生会为你们而战吗?看啊!」

说著,领家指向窗外。学生们不是一边聊天一边走向校门,就是为了社团活动而整理运动场。我们躲在广播室里的时候,班会时间似乎已经结束,早就放学了。

「他们根本漠不关心。学生会会如何,他们才不管。如果只是一点不便,他们也只会跟朋友抱怨,不会张扬。就算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掌控了学生会,他们也大多不会采取任何行动。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他们有『朋友』,最重要的是心爱的『情人』。应该展现在外,好好发挥的活力全都被消耗在这种空虚的关系中,只是漫无目的地过著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而推动这股风气的,不就是你本人吗?佐知川!」

佐知川和学生会全都无言以对。领家的批判挖出了恋爱至上主义挥之不去的问题。恋爱的外表充满了魅力,会爆炸性地蔓延。但是因为恋爱会夺走人类的气力,所以一旦有人挺身反对这种潮流,没有骨气的恋爱至上主义者就无力对抗。这一点正是大性欲赞会──以及在幕后操控他们的女童之所以会积极打压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这个弱小组织的理由吧。

「唔……像这样用暴力逼人屈服,你以为大家能接受……」

「没必要让所有人接受。暴力是革命的助产士。一边祈求人们的认可,一边慢慢改良的方针根本就是东拼西凑的废铁。我们要根据科学式反恋爱主义,不惜付出代价也要从零开始重建这个社会!」

领家说完,群众便举起拳头欢呼。这阵气势磅礡的吶喊让佐知川等人不禁后退。

「……我们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分。只要我们有心,随时都能够处置你,请不要忘了。」

面对这种不服输的说法,领家依然游刃有余。

「你就试试看吧。那种刺激我们的行为终究会让你们自寻死路。」

被领家泰然自若的态度震慑,佐知川往后转身。

「我们以前总是被迫逃走,但那都是过去式了。」

佐知川等人连领家的这番话都没有余力应对,彼此交谈了几句话,就这么悻悻然地离开现场。

领家马上发表宣言:

「我们获得了胜利!总是不得不撤退的我们终于逼退学生会!这一大步必定会被刻划在反恋爱主义革命史之中。各位,请为自己身在现场的事感到骄傲。这场胜利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

群众用如雷的欢呼声回应这番话。震撼了玻璃窗,填满狭窄走廊的声音暂时没有停歇。

4

后来狂热的气氛暂时没有平息,响彻了校园。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我们踏上归途的时候,运动社团的学生都已经结束社团活动,离开了学校。

不知道是筋疲力尽还是因为成就感,领家像是失了魂,我和她道别后走回自己的家。虽然比昨天好,我还是觉得景色看起来有些陌生。

我回忆起一年前的事。我在圣诞夜目击领家的街头演说,隔天就发生屋顶上的事件,而我被拉进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当天回家的时候,我遇到了女童。

现在她在做什么呢?虽然我不觉得她还留在那个车站,维持没搭上列车时的姿势,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即便处于敌对关系。

可是我也差不多该斩断这段感情了。企图摧毁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幕后黑手莫名与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先前的状况明显很异常。一起生活的过程中,我的感觉渐渐麻痹,但我总有一天要脱离那种状态。刚好在这个时候,她自己决定

要离开。我反而求之不得。

我一边走一边专心地想著这些事,不知不觉间就抵达了家里的玄关。我打开门锁,走进家门。

──这时候,有声音从深处传来。心脏猛然一跳,我这才想起自己所处的状况。我曾被大性欲赞会抓住,逃离他们的再教育营。他们理所当然会来把我抓回去。

可是既然我已经察觉到,反而有胜算。如果对方埋伏在玄关,我恐怕已经被完全制伏了。发出这么明显的声音,看来对方是非常粗心的特务。

我从置物柜取出老旧的平底锅,举著它在走廊上前进。特务好像正在客厅做些什么事。我深呼吸,一口气冲进客厅。

……然而,我一看到客厅里的景象,马上感到虚脱无力。

「嗨,你回来得真晚。」

是女童。她从我的房间把游戏机拿来接上客厅的大电视,一边吃著从厨房的橱柜深处找出来的洋芋片,一边玩著游戏。手把都被她弄得油腻腻的。如此旁若无人的嚣张态度简直就像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子没玩就会生疏呢。果然还是需要每天磨炼才行。」

女童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盯著电视萤幕,说起这种屁话。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玩得很烂,我根本看不出差别。

输得一败涂地之后,女童先是对网路对战的队友抱怨了一番,才转过来面对我。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先从那个车站的事情开始说好了。没搭上车当然是我的作战计画。那是对你的内心唤起复杂情感的事先布局,照理说会在十年后、二十年后发挥效果……其中的理论是以你们人类目前的知识水准所无法理解的。我就暂且省去说明吧。后来我坐上预定搭乘的列车,回到了这里。我绝对没有向站务员哭诉,或是被路上的老婆婆安慰,还请人家买点心给我吃。」

女童滔滔不绝地说起我根本没有问的事。她说话的时候,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焦虑的感觉,眼睛有点湿润。老婆婆太温柔了,连我也觉得有点想哭。

「你接受了我们的教育计画呢。连你也不得不同意它有多么立即见效吧。」

「……被关在那种地方,任谁都会发狂。」

「那不叫发狂,那才是正常的状态。算了,现在这不重要。你中途停止教育计画,舍弃获得幸福的权利,回到反恋爱阵营。可是我们决定默许这件事。」

女童这么说著,企图用地毯擦掉手上的洋芋片油。我马上把湿纸巾丢给她。

「为何?因为我失算了。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我,还是有无法预料的事──特别是关于领家薰。」

「领家……吗?」

「你消失之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和领家薰究竟怎么了,你应该也稍微听说了吧。我敢说真实情况比你想像的样子还要糟糕好几倍。」

女童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根本无法想像情况到底有多么糟糕,才能让总是自信满满的她露出这种表情。

「她现在应该还保留著那股凶狠的能量吧。你们之所以能突破学生会的掌控,全部都是多亏了这股残存的能量。」

不论是休业式的作战还是屋顶上的互动,的确全都充满了攻击性,领家的口才也是锋芒逼人。

「虽然还残留著一部分,却在你回来之后明显平复了──她变得圆滑了。于是我们得出结论。要压制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和领家薰,你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等一下……我听不太懂。」

「不懂也无所谓,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待在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我们也不会把你带回设施──相对地,我们不允许你转换立场,更不要说交别的女朋友了。」

「呃……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很好,男人要说话算话。可是人心是会转变的。即便是你和领家,关系也有可能恶化。为了监视你们,我决定重新常驻在这个家了。」

「这番说法未免太任性了吧。而且,这件事和你现在一边吃洋芋片一边打电动有什么关系?」

「……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女童不悦地咂嘴,小声这么说,然后一屁股盘坐在地上。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已经决定了。我必须像以前一样,勉为其难地假装成你的妹妹。为了不让周遭的人起疑,我虽然不愿意,也要假装成很热衷于游戏的样子。」

「可是,对我来说……」

「少啰嗦!对了,我肚子饿了,没有东西可以吃吗?我就快要饿死了,那样一来你就会背上虐待少女的罪名,过著被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灰暗人生……」

她完全是打算蒙混过关,但实在是太吵了,让我渐渐失去反抗的力气。为了让她闭上嘴,我姑且打开冰箱──发现上次买的布丁还留在里面。

「……总之你就先吃这个吧。」

我把装在塑胶袋里的布丁交给女童,她就马上把内容物拿出来,眼神一亮。

「这个……不是我最喜欢吃的吗!……我看你是期待我总有一天会回来,才会先买来放著的吧!你有时候也挺机伶的嘛!」

「那……怎么可能嘛。」

我一瞬间语塞,这么说著把汤匙丢给她。

「……我说你,这个已经过期了。」

女童这么说著回过头。她笑容满面。

「你果然是为了我……」

「我只是忘了我有买。真拿你没办法,我去重买一个。」

「不必害臊,我已经了解你的……」

「你再啰嗦,我就不买了。」

我有点粗鲁地这么说道,逃跑似的前往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

历经漫长的战斗,终于能得到短暂的休息──寒假。我在寒假的第一天就发烧,卧病在床。

「真是的,自我管理做得太差了。即使你以自暴自弃的谬论为理念,至少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健康状态吧?」

「你病倒了,我的餐点要由谁来准备?」

「病由心生,来吧,一起玩游戏,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这里有感冒药,吃药再睡一觉就会好了。」

「真拿你没办法,我去便利商店买饭来了。我替你买了粥。没有食欲?至少要吃一点东西!」

「好无聊。你老是躺著,我不就无事可做了吗?」

「……睡著了啊。啊,你还醒著,要乖乖睡觉才行啊。」

「呜呜……外头好冷。拿去,我帮你买了退热贴。」

「……你快点痊愈吧。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无聊死了。」

女童没有玩伴,完全没有事做,所以我叫她去买东西或洗衣服,结果受了她不少照顾。她笨手笨脚,犯了各式各样的错,但身体虚弱时有人在一旁照顾,仍然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

可能是最近累积的疲劳一口气爆发了吧。我躺了一周左右,直到除夕才终于恢复到接近痊愈的状态。

「你的病终于好了啊,不过,都是因为我在一旁照顾,你恢复的速度才会比平常还要快上许多。我会照顾你,当然是因为我需要你这个封印领家的王牌能够早点回归现场,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女童还是很常说些我根本没问的事。

「你真的帮了大忙,谢谢你。」

我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很直接地道谢,女童就生气地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然后要求我提供一周份的布丁,藉此掩饰自己的害羞。这点代价,我很乐意付出。

「话说回来,你隶属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一次都没有来探病呢。」

女童沾沾自喜地这么说,我就马上反驳道:

「因为我再三告诫他们不要来探病。要是因为疾病的传染而使反恋爱运动整体停滞,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算这么说,普通人还是会来探病吧。至少也可以带些水果到玄关,请家人帮忙转交啊。」

「…………」

「你隶属的团体果然只有一些冷酷无情的人。就是因为只会从表面理解他人的话,轻易满足,才会交不到男女朋友,产生极端思想。」

虽然我很想反驳,但的确如女童所说,我一直抱著或许有人会来探病的淡淡期待。可是结果却是没有任何人来我家,甚至没有人打电话或寄电子邮件给我。

「因为我们认为那种天真的『体贴』是应该唾弃的行为。我们不需要那种表面工夫,因为我们有著灵魂上的连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啊这样啊。」

女童笑咪咪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本来还以为领家应该会偷偷联络我。这种时候,那个矫正设施的女生们应该会触发竞相照顾病人的探病事件。想到这里,才刚痊愈的软弱精神似乎有点开始想念那个温暖的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发出喀答喀答的声音。我看了萤幕,发现是领家打来的。

「……怎么了?」

『高、高砂,你没事吧?』

她说话的方式断断续续的,我忍不住笑著回应:

「我的

感冒已经好了。终于可以回到反恋爱运动。我休息了一段时间,抱歉。」

『那点小事不重要。我这阵子没办法专心在反恋爱运动……想了很多……你先前说自己要请病假,因为怕会传染,所以传讯息要大家别去探病对吧。虽然我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应对方式──但我们真的应该按照字面上的意义理解吗?忽视你那种谦虚的要求,坚持去探望你是不是比较好呢?以一般的团体来说,那样的友情确实成立。即使结果是将感冒传染给其他人,也会化为青春的一段美好回忆。但我们和那种团体有明确的区隔。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我们平常总是彻底批判那样的行为。难道这样的我们面对团体的成员,就可以扭曲自己的理念吗?可是话虽如此,如果太执著于实现理想,是否有可能破坏社团的团结呢?为了贯彻理想而分崩离析的团体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我们不能重蹈覆辙,应该记取历史的教训,将反恋爱的思想传播给全世界。想到这里,我渐渐开始认为暂时放下理想去探望你,应该是对将来有助益的一件事。然而,即使探病者能够理解这个道理,病人会怎么想却还是未知数。我们探病者可以充分磨合彼此的意见,探病时却是一次定胜负。我们不能长篇大论地说明自己的意图,对方会有什么感想却又极度难以预料。如果对方坦然感到高兴,那就皆大欢喜;可是如果对方已经被反恋爱的理想完全渗透,就有可能批判我们。虽然这是身为反恋爱主义者的正确态度,但我们身为担心同伴的社员,不免感到寂寞。此外,对方表面上批判我们,内心却感到高兴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这两种看似相同却完全相反的反应究竟该如何区分?我们熟知平时的你,因此能大概预料到你的反应。可是,我们无法得知你在身体虚弱的时候会采取什么样的思考模式。我们也必须考虑到预测严重失准的可能性──将以上的因素列入考量,我们应该采取的最佳策略是什么呢?除了你以外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成员坐下来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的辩论。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困难。光是要整理论点,我们就花了整整两天。论战渐趋白热化,意见不断分歧,甚至差点发展为社团解散的危机。因此我们暂时决定「由我打电话进行试探」,所以我现在才会打电话给你……但既然你的感冒已经好了,我们也没办法探病了。』

我刚才还对没有人来探病的事闹起别扭,完全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么一番辩论。大家简直是往莫名其妙的方向暴冲,但这在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嗯,你们讨论了三分钟后就应该打电话给我了。下次记得别再这样了。」

『是、是啊。反而应该避开讨论,一开始就打电话给你的……』

虽然发觉得有点晚,但我们就是有这种毛病,这也没办法。女童刚开始还竖起耳朵听著领家说话的内容,却听到一半就完全失去耐性,开始打电动了。

『对、对了,既然你已经好起来……我想马上跟你讨论关于反恋爱运动的事……』

「哦,我正想说好久没有活动身体了。要做什么?」

我这么回应,经过短暂的沉默,领家才用生硬的语调开始说明:

『你还记得我们……我和你第一次执行的作战计画吗?在横跨除夕与元旦的夜晚,两个人一起进行新年参拜──我们曾经视察在这个活动中品尝非日常感的情侣,启发今后的抗争活动。』

「嗯,我还记得。我没想到人潮会那么拥挤。我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

『唔……是、是吗?不,我原本打算以去年的经验为基础,今天也展开新年参拜的作战计画……毕竟你也才刚痊愈,这次就……』

「虽然我那么想,但活用去年的经验确实很重要。我想应该值得为此忍耐拥挤的人潮。」

『真的吗!……毕竟去年是你邀请我的。今年我试著主动提议,你愿意答应真是太好了。』

当时的开端是女童逼我写给领家的电子邮件。我感到有点愧疚。

话说回来,这一年从反恋爱开始,也在反恋爱中结束。期间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我们增加同伴,强化彼此的羁绊,更与敌人展开多场死斗。而明年肯定也是更加密集的一年。

「说起来,这个作战算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原点吧。我岂能不去。有什么计画?武装呢?」

『关于这个……其实我还没办法决定。我不知道要邀请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所有人,还是……我们单独前往。』

才刚这么说完,领家马上又添加一段说明: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原因并不是「想要两个人独处」这种恋爱至上主义者般的理由。因为我们两个人已经去熟悉过情况,所以能展开较为灵活的作战。另一方面,所有人一起去就能发挥团体的魄力,或许能给参拜者深刻的印象──只不过警备森严,所以很有可能像去年一样,停留在侦察的阶段……高砂,那个……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这是一年的结尾。和大家一起执行作战是很有成就感的事,也能彼此许下明年要进一步推动革命的誓言。另一方面,和领家单独前往的话,就能基于前一年的作战来确认自己的成长。两个人一起回顾从我们俩开始的一年也不赖。

真是个困难的抉择。可是有这样的选项存在,或许就是难以言喻的幸福。

「好吧,那就……」

我暂时慢慢思考这个奢侈的问题,然后把自己的选择转达给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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