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刚刚下水的整租的汽船漂浮在琵琶湖上。
——明明只是入籍而已,有必要这么夸张地庆祝吗?
在洋辅的安排下,彩礼和贺辞之类的前期准备都取消了。
因为本来就是以洋辅就任支店长的庆祝会为名把大家召集起来的,所以媒人等拘泥于形式的东西一概没有。在洋辅简单的谢辞结束后,穿着系好腰带的和服、披着罗纹外套的参加者们随心所欲地聊得火热,对着桌子上备好的洋酒和菜肴啧啧称赞。
一如平常穿着藏青地碎白花纹衣服坐在椅子上的稻子没有动放在桌上的食物,无所事事地看着船上。参加者大部分是三添商店伏见支店的员工和与支店有关的酒库的人,但是没有三添商店本家的人的身影。
甚右卫门一方面因自家的结婚式被如此轻待而沮丧,另一方面又兴高采烈地到处来回斟酒。阿陆从刚才开始就扶着栏杆上绷着脸地望着琵琶湖,而规子摆出一副社交性的笑脸和周围的人互相打招呼。
冷不防与朝着这边的规子四目相对,稻子慌张地低下了头。
自从回到伏见,稻子就被半软禁起来,和规子只有打招呼程度的交流,不过在稻子看来反而很庆幸这样。
“喜八君的事很遗憾啊,结果到了期限也没能拿着目录回来。”
喝红了脸的洋辅向几乎丢了魂的稻子搭话。
“目录的事虽然很遗憾,嘛,迟早是要拿到手的,这是一定的。”
成为这个人的妻子。理应做好的觉悟仿佛插入泥里的木棒一样不可靠。
虽然被夏日毫不留情地一直暴晒,但是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到炎热。从早上开始的苦闷感依旧持续着。这种令人不快的紧张感,好似在医院里等待打针的感觉。
“那么,也暖过场了,差不多该把这个给你了。”
看见在洋辅手里躺着的珍珠戒指,五脏六腑都吓得缩成了一团。
尽管做好了觉悟,尽管应该接受了在地狱里生活的事实……
“快点,请站起来。”
洋辅握着稻子的手,稻子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洋辅一下子皱起眉头,咧着嘴冷笑起来,“嘿嘿,没事的嘛。”说着强硬地抓住稻子的手腕让她站起来。
“不——”脱口而出的瞬间,稻子终于明白了。
觉悟什么的,完全没有。
内心某处一直坚信着他能来拯救自己。
等得不耐烦的洋辅强迫稻子站起来,并招呼参加者:
P283“大家,现在开始——”
“有艘奇怪的船驶过来咯。”
眺望琵琶湖的男人半醒半醉的说话声盖过了洋辅的喊声。
跑到栏杆前的某人说了一句:“一条好像鲶鱼的船!”稻子挣脱洋辅逃到栏杆边,砰砰轰鸣着靠近的白船一下子抓住了她的眼球。
似曾相识的船紧贴着包租船,两个男人走到了包租船上。
其中一个是不知为何抱着蜡管留声机的弥治郎。然后,还有一个人是——
“喜八——!”
喜八和稻子四目相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为什么你小子在这里?”喜八完全不理会处于震惊状态的甚右卫门,站到了一副自大相的洋辅面前。
“我可不记得邀请过你。”
“约定的东西我带来了,为了交给你,所以才特意登门拜访。”
喜八把用细绳绑好的桐箱交给了皱着眉头的洋辅。
“这是电气目录,拿着吧。”
*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安的规子捂着胸口站在,一脸严肃抱着胳膊的陆身边。甚右卫门因为愤怒和惊愕而表情扭曲,紧紧地咬着牙。
“真的找到了?”
“当然。秘藏酒电气锦的制作方法也清楚的记载在上面”
自大的态度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呵”,洋辅的看向喜八拿着的铜箱子。
“什么!电气锦?!”耳边响起甚右卫门雷鸣般的怒号。
“小子,哪里找到的”
“从以前被你欺骗过的人那里得到的”
轻蔑回应之后,甚右卫门一下子闭上了嘴。
接过箱子,洋辅正要动手检查,喜八说到“在确认之前”
“根据约定,请宣布跟稻子的婚约作废”
“说啥呢?”
洋辅令人火大的一脸不知情的表情。
“从刚才开始就约定约定的,我一点都不记得有这回事”
周围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喜八满脸愤怒的表情。到底是怎么才能把这种一脸平静的装傻充愣的人教育出来的?
愤怒的同时,也替洋辅感到可怜。
“能够去娶一位活着什么事情也派不上用场的女人、也就只有我这种好事的男人了。————这种婚姻说起来其实就是种慈善行为了啊。你不觉得我很伟大吗?”
突然、交杂着些许杂音的洋辅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也让在场的各位一下子呆住了。
“————稻子也是呢、装出一副好孩子的样子、实际上还真是傲慢呢。明明那么无能还对男人挑三拣四的啊”
“这是————”、洋辅的面容头一次因为惊愕而扭曲着。
喜八回过头之后、弥治郎则是假装不知道事实的表情打开了蜡管录音器。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洋辅把目光转向了录音机、弥治郎则吐了吐舌头。
这家伙可真是处事精明啊、这让喜八不禁想笑。
跟洋辅在蓬莱佛具店进行交易的时候、弥治郎则是拿来了录音机、以防万一将对话录了下来。
“————如果到结婚之前把把电气目录准备好的话、就取消与稻子的婚姻”
“在时限之前、会将电气目录交给派加尔博士”
“哎呀、都很好的录了下来”弥治郎满足的点了点头、在场的参加者们都一起将目光望向了洋辅。
“•••••不是的、对方这样的小孩子、肯定是开玩笑的啊”
看着洋辅如此狼狈,目光之中开始露出了怀疑之色。如同是打破这样的氛围一般、甚右卫门大声的笑着说道:“交易无效啊”、然后用着拐杖指着桐箱。
“这个电气锦既不是秘藏酒也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仅仅是个失败作品罢了”
此时再次响起了吵闹声。不过大家差不多也该疲于这种惊讶之事了吧。
“也就是说、不能拿去卖钱的吧?”洋辅眨巴着双眼询问道。
“是那样子。记载在那儿的制造方法也是失败的例子。简而言之不过是试验记录罢了。”
甚右卫门挺着胸膛夸口道。也头一次看到有人会将自己的失败就这么在众人面前高兴的说出来。
“不过、无论内容如何、约定好要交给他人东西的这件事还是没有改变的”
对着如此反驳道的喜八、甚右卫门则是露出了十分凶狠的表情瞪着他。
“你这家伙•••••如果再多管百川的家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可是不敢保证的啊”
“已经不会再给我学费了吧”
“对。供你上中学的约定、你难道打算让你哥哥的遗志就这么白费掉了吗”
“没关系”
喜八斩钉截铁的说道。
“哥哥的夙愿是、希望我能够用电气创造出极乐”
只见甚右卫门大大的张着嘴巴、不一会儿皱紧了自己的眉头、紧紧的咬着自己的牙齿。
“不行!”立马说出这句话的人、则是为此困惑不已的稻子。
“你想要学习电气的吧?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就一如既往的那么做就好了啊”
“只要自己下定决心的话、到哪都是可以学习的啊”
“••••••为什么————”忍不住的稻子发出了呜咽声。
“为什么会为了我这种人。•••••••明明我只是个会给人们带来不幸的人类罢了•••••”
“你知道我害怕黑暗的对吧”
稻子突然愣住了。一旦下定决心要说出来的时候、突然就变得害羞起来了。
“如果没有光明的话、我会很困扰、就像生活在没有稻子的世界里一样困扰。”
喜八害羞着、即便如此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如果没有稻子陪伴我的话、我的人生就一片黑暗”
眼泪就这么流出来的稻子、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马上用自己的手背擦了眼泪、朝着前方、用力的踏出了一步。
“等、等一下、难道你要选择这种只会耍嘴炮的男人吗”
洋辅发出了无力的声音试图挽留着她。
“如果是我的话、不管多少珍珠或宝石都给你买。女人就是喜欢这种闪闪发亮的东西吧?”
稻子来到了喜八身旁之后、回过头说道“嗯嗯、是喜欢”、然后露出了有点恶作剧般的微笑。
“电灯的光芒、也是这么闪闪发亮的吧?”
迄今为止周围那些正在静观事态的人们、因为稻子的这句话一起笑了起来。
变得面红耳赤的洋辅、露出了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真的吵死人了!”
甚右卫门大喝到、在场的大家随即安静了下来、甚右卫门从洋辅的手上夺过了桐箱。
“陆君、把那小鬼给我抓住”
双手交叉着的陆正在不停的瞪着喜八看。
“甚右卫门先生、算了吧”、“那样太卑鄙了啊”如同是议会一般不停飞来的奚落声、再次被甚右卫门的一句“吵死人了!”给喝止住了。
“我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啊。该怎么样让女儿们幸福的活着、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甚右卫门说着“交涉失败了啊”然后朝着喜八露出了洋洋自得的获胜表情、将桐箱的纽带解开、猛的一下将盖子打开。
“的确是、交涉失败了呢”
甚右卫门趾高气扬的往里面偷瞄着、然而此时的他却睁大了双眼。
箱子里面被塞满了如同灰色稻荷寿司一样的东西、定睛一看则是有一个个东西正在不停蠕动着、绒毛颤抖着。
“事已至此、那我只能带着稻子偷跑了啊”
在那里面有一只发出了“啾”的鸣叫、然后从箱子之中蹦出了一群老鼠。
在场的全体人员都因为老鼠的大量出现而震惊了、但是发出超乎天际的喊叫声的那个人、则是甚右卫门。
自己也之前听稻子说过、甚右卫门在大津的料亭里面忘乎所以追赶老鼠的原因。
原因是因为曾经发生过在酒窖里出现大量老鼠的百川米骚动事件, “从那以后他是打心底讨厌老鼠、只要看到了老鼠、就会把老鼠给赶跑”稻子提到过。
这些是让夜学会的孩子们通宵收集到的老鼠、其数量也让喜八也为之汗颜。
“钻到桌子底下了哦”“钻到裤裙里面了”也引起了这种发出凄惨叫声的骚乱、甚右卫门一边叫喊着一边挥舞着手上的拐杖、说是赶老鼠倒不如说是把周围的人给赶走更加合适。
“鼠疫、要被传染上鼠疫了啊”
在骚动之中、喜八和稻子来到了失去镇静、依靠在扶手的洋辅面前。
“看起来很难受呢”喜八悠哉的朝着洋辅搭着话、然而却被头发凌乱的洋辅恶狠狠的瞪着。
“对我做出这种事情、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会怎么样的呢”稻子手上拿着用手帕隔着轻易抓住的老鼠、朝着洋辅靠近着。
“喂、不要、不要这样啊”
洋辅慢慢的被追入穷地、他将脚踏上围栏背着身子沿着栏杆慢慢往上面爬着。
“喜八君、不要光顾着看、快点做点什么啊!”
“我知道了”
喜八抓住了洋辅的两只脚、一口气将他的脚抬了起来。
因为这种不平衡的姿势使得洋辅一下子就轻易的往后面倒去、倒栽葱似的掉落到了琵琶湖之中。
“我不会游————”这样的喊叫声也随即伴随着溅起的水花消失在了湖中。
“总算是勉强解决了”
“喜八君、快点”
斯图尔特站在自己的船上正在呼唤着。在旁边则是站着那位机灵鬼弥治郎、正在挥舞着手。
首先让稻子登上了这艘摇摇晃晃的船、喜八也正打算紧随其后。
“给我站住你个臭小子!”甚右卫门正在后面追赶着。
朝着与他相对的喜八、甚右卫门则是毫不留情的挥下了拐杖。
虽然喜八从口袋里拔出了手电筒挡住了他的那一击、但是因为这不同寻常的冲击、使得被拍落的手电筒在甲板之上反弹着、跟碎落的镜片一起掉落在湖里消失了。
屁股着地的喜八抑制住满腔怒火、瞪着甚右卫门。
“————那个手电筒、可是很贵的啊”
“无论多少个我都赔偿给你!”
睁大双眼的甚右卫门、再次将拿在手上的拐杖猛的挥了下来。
但是——突然从旁边伸来了一只粗壮的手腕将其阻挡住了、那看起来十分坚固的拐杖就这么轻易的被折成了两半。“啊啊!”竹根鞭手工坊的弥治郎发出了悲鸣。
“你这家伙•••••”
陆则背对着喜八保护着他、慢慢站起身来与甚右卫门对峙着。
“真是做些蠢事啊。这样你得不到规子也没关系的吗”
“蠢就蠢吧”
路则是抓住了甚右卫门的衣领、轻易的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被摔倒在地上的甚右卫门发出了声“咕啊”的苦闷声音。
“谁让我的性格跟那火车蒸气一样横冲直撞呢”
跑到这里来的规子、看到躺在地上精神恍惚的甚右卫门之后、脸都变青了。
“陆先生、真的可以吗、做出这样事情的话•••••••”
“的确情况变得很麻烦了、但是我已经不想从你身边离开了。”
说完之后的陆则是爽快的抱起了困惑之中的规子。
“所以、我们一起逃走吧”
陆抱着脸通红的规子乘上了船、然后从这艘大船旁离开。
不过貌似甲板之上的老鼠骚动还没平息、这让放下规子的陆也不禁面露难色。
“貌似卖老鼠的生意还在进行中呢。要是把那些抓住卖掉、到底能吃多少杯冰淇淋啊”
“这老鼠也没白抓啊•••••”因为自己得意的手工制品被折断而无精打采的弥治郎说道。
在船上跟规子面对面的稻子、不知道为何一副沉重的表情。
“稻子、从昨天之后怎么样了?貌似很是避讳我呢”
规子轻轻将手放在踌躇的稻子的手上、温柔的笑着。
稻子则是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我、做了最差劲的事情”
“姐姐的神明信件、因为我的错就这么暴露给了父亲、而且•••••••”
规子立马理解到了稻子话语之中的含义。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讨厌我啊”泣不成声的稻子就这么被规子给抱住了。
“反正迟早都要被发现的啊。没关系、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讨厌你的呢。稻子可是我最重要的妹妹啊。你要相信姐姐。”
两人分开后规是用着指尖擦去了稻子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了、我相信姐姐”稻子笑着说道。
“相信别人、可是我的优点呢”
喜八看准了她们和好的时机、将在神社里面发现的电气锦的备忘录交给了稻子。
“这就是电气锦”稻子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看着里面的内容。
可是在不停的翻阅过程中、稻子的目光变得越发的沉重起来。
“我去麹室的时候也酿造过这种酒、正如父亲所说的一样、是失败作品啊”
对着气馁的稻子、喜八说道:“那么关于这个电气锦到底是什么东西”
“稻子。我想拜托你、能听我说一下吗”
呆然住的稻子表情渐渐变得平和起来、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让船上的操作人员将船停靠在了矢桥的港口、一行人就这么来到了草津车站、在车站与前来送别的斯图尔特以及跟店里面还有事情要做的弥治郎各自道别。
“给、哥、录音机”
喜八从弥治郎的手中接过了放着录音机的手提包。
手提包之中响着嘎达嘎达的声音、陆好奇的说到说道:“还真是件大行李啊”
“哥哥将藏在神社里面的蜡管也放进去了。反正都是件大行李、因为就想着平时闲的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听听看。话说弥治郎”
喜八慢慢抚摸着弥治郎的脑袋。
“可真多亏了你的帮忙啊。非常感谢”
估计是因为如此直接的夸奖变得害羞起来、“那我会期待着你的旅行见闻的啊”说完之后就赶紧藏到了斯图尔特的身后去了。斯图尔特向前走了一步、朝着喜八投以微笑。
“在这种岁数就这么我行我素、可能是感染了清六君的性格了吧”
斯图尔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喜八露出笑脸握住。
“给您添麻烦了。总有一天我会答谢您的”
“就不用谢礼了、作为代替、请来八幡玩吧。到时候大家再一起唱歌吧”
随后喜八们就坐上了前往三重方向的关西铁道列车。留下了正在月台上挥着手的斯图尔特和弥治郎、列车发车驶离了草津
车站。
在车窗之外、宁静的山间风景慢慢向后退去。
“就这样四个人在遥远的某个地方居住、肯定会很开心的吧”
稻子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说道。
“四个人吗。话说回来、我应该把陆称作是哥哥吧”
“别这样 怪恶心的啊”
“‘哥哥’?、你打算跟稻子成为夫妻吗?”
稻子如同是发出砰的一声似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通红起来。就连喜八自己也觉得脸红起来了“啊、不是•••••不是那样子的呢”慌忙解释道。
“果然是兄弟呢。一说到女孩子就变得慌慌张张的样子可真是跟清六一模一样”
看着正在笑着的规子、喜八也怄气般的回道。
“规子小姐的笑脸也跟稻子一模一样、也很可爱”
这次轮到规子变得面红耳赤了。
嘴巴一张一张的规子、突然目光变得尖锐起来、用胳膊肘怼了下陆的侧腹。
“干、干什么啊”
“你学着点他、说点好话啊”
这下所有人的脸庞都变得通红起来、仿佛枫叶早早的来到这坐席上一样。
原本与稻子她们毫无关系的自己。可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清六把这种关系连接了起来、一想到这里,喜八也感到不可思议。
“•••••••无论是电气还是神明、也都是一样的呢”喜八低声说道。
“神明和电气都是无法通过肉眼看见、但是却以电灯和圣经还有牧师等姿态被人们所察觉,变成了可以照亮世界的光明。如同是电气能够驱动机械一般、神明也在驱动着人类让他们创造出更加美好的生活、创造出极乐世界。这么一想的话、人类这种东西、也许是电磁铁呢。”
“的确是电磁铁呢”、稻子回想起了在斯图尔特家里所看见的电气治疗器。
“犹如通过电流获得磁力的磁铁。人类也是由于‘神明’这种电流而变成了磁铁,被看不到的‘缘’这种磁力而联系在一起。才能够变成我们可以理解的形式相互支撑着。”
“无论是神明还是科学、在这世界上的事物、其本质也许都是一样的东西吧”
“这么一想的话、没有神明的世界可真是可怕啊。没有磁力的话也不会有任何的联系、就会变成只为自己一人所着想、不会去帮助任何人、孤独的活着、果然那样子是不行的啊”
规子如此不安的说道、她的话语也深深的刺入了喜八的胸口。
“没有神明存在的世界”总有一天是会到来的吧。
总有一天社会上的科学技术发展到极限之时、如果失去了“比现在更好”的这种目标、[在身体之中不再流动电气的人们](存疑 p295)、到底该如何活着呢。
列车做为文明发达的象征在前进着、。突飞猛进的列车在毫不留情的追赶着人类。
“••••••••••在明亮的地方就无法看见幻灯机的投影”喜八低声说道。
“正是因为技术正在发展、这世界也顺理成章变得明亮起来。那样的话、幻灯机••••••就算在梦里也无法看见了吧”
听到了喜八所说的那句话、稻子则是毫不担忧的说道“没关系的吧”
“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就由喜八来创造出一个、即便在明亮地方也能看得到幻灯片的地方就好了”
愣住的喜八说着“是呢”然后笑着摸了摸稻子的头发。
不一会儿列车穿过了边界的山顶之后进入了三重县。四个人在津车站换乘了参宫铁道列车、朝着处于伊势神宫玄关口的山田车站进发。
从船上下来的甚右卫门以及那全身湿透的洋辅、追逐着四个人而乘上了关西铁道列车。在列车里面、洋辅的嘴里不断重复着“怎么这样、不可能会这样的啊”这种胡话。甚右卫门则是以一种无法释然的心情看着他。
两个人乘坐的列车到达了山田站。虽然洋辅看起来很憔悴的样子、但是一旦到了月台之后、就精神抖擞的说道“居然捉弄我••••••!我绝对要抓住你们”之后走了起来……
追寻她们也是件简单的事情。稻子的短发十足的显眼。
在询问了车站人员和站前的人力车夫之后、查明了他们要前往伊势神宫的内宫这件事、两个人就来到了横跨五十铃川的宇治桥上面。跟红色神社牌的稻荷神社不一样、以日本自古以来特有的建筑样式为基础的纯木牌坊在桥的正前方耸立着。
这时、在附近的茶店长凳之上、看见了自己千方百计寻找的两个人正坐在那边、甚右卫门和洋辅二人急忙的赶了过去。
“你以为能够逃得掉吗、这个蠢货•••••啊?”
可是就当越来越近时、甚右卫门总算是开始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短发女和身穿宽松衬衫的男子••••虽然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但是两个人都拥有着大人般的身材。
“你们这群家伙•••难道”
“哎呀、露馅了呢、陆”
“那是当然的呢、你的话暂且不提、我可是这种身材的啊”
坐在凳子之上的、是身穿稻子藏青碎花白纹衣服的规子、还有那个、穿着估计是中途买的衣服、跟喜八相似打扮的陆。不过、比起这些。
“规子••••你••••的头发”
甚右卫门用着他那颤抖的手指指着规子的头发。
“在津的时候、我说‘请把我的头发剪得跟妹妹一样’之后、理发师也吓了一大跳。”
“都剪了那么短了啊”
规子的那头黑色长发、现在已经剪得跟稻子一样只到脖领位置了。
“二十世纪的头发也不错呢。很凉快、以后的夏天都剪成这样吧”
“我倒是觉得长头发更适合你”
“哎呀、真是说了句让我开心的话语呢”
看着两个人如此悠闲的对话、这不禁让甚右卫门感到目眩。
“你们两个、难道预料到了我会依据稻子的外貌来寻找线索的吗•••••••”
“我们可是父女啊。对于父亲的心思我可是很了解的呢”
意识变得慢慢远去、甚右卫门就这么当场瘫软下去。
很快恢复意识的甚右卫门、慌慌张张的跟洋辅两人折回到了来时的道路之上。
陆则是一边坐在了板凳之上一边注视着在道路之上来往的行人、然后突然跟坐在自己身旁的规子四目相对。
那是仿佛立马要被吸进去一般的澄澈双眸、估计是被那双眼睛所吸引的原因、自己的嘴巴擅自开了口:“我有想要对你说的话”、规子听到之后则是疑惑的歪着头。
因为感觉规子会永远的离开自己、有件事情自己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告诉她。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将这么卑鄙的自己都暴露出来了、也没有必要有所隐瞒的吧。
“实际上••••从清六那边有一句话要我传达给你”
在远东半岛的陆地之上、正是朝着南山行军的时候。
“曾经、我有对陆说过‘规子就像是妹妹一样的存在’呢。”
正在跟自己并排行走的清六、突然这么说道。
“那句话有一半是假的啊。看着那慢慢不断成长的规子、我不知道在何时开始把那家伙当作是一个女性来对待了。•••••等到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清六正在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拍着陆的肩膀。
“其实我也不是在责怪你啦。如果是陆的话我也能接受。我这不甘的表情都要被你看到了呢”
“什么!可真是恶趣味呢 你这家伙”
“彼此彼此啦。而且最后规子也来见我了。最后也把想要给的东西交给了她、这就已经足够了”
清六嘻嘻笑着之后、拍了手说了下“对了”
“如果你到时候还活着的话、我有句话想让你传达给规子。”
“可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啊”
“这不如说是祈祷呢。这样的话你肯定会活着回去的”
陆则是
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说说看”。
“你是我的冰淇淋(I LOVE YOU)”
“••••••那是什么意思?”
“跟规子说的话、我觉得她肯定会知道的”
清六就那么开朗的笑着。
将所有的话说完之后、规子的脸庞之上留下了泪水。
“知道了吗”陆如此询问着、“嗯”规子则是一边混杂着呜咽一边擦拭着泪水。
“这是我一直、一直等待着的话语”
规子像困扰似的笑了笑。虽然她的瞳孔已经湿润了、但是却已经没有迷惘的神色了。
“••••我一直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却没有去拯救一位最需要被拯救的人。”
“陆先生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这个国家、都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但是实际上、陆先生自己才是那个最想要被拯救的人啊”
自己不想让规子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于是将脸别了过去。但是规子却用自己的双手包住了陆的脸庞、让他朝向自己。规子那湿润的双眸、如同是柠檬汽水一般正在闪烁着。
“这算是忏悔吧。即便神明无法原谅陆先生、但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已经不想再逃避了。看着规子那坚定的眼神之后、陆重新那么想到。
“我会等你的。即便你没有去选择我、那也足够了。即便你脑海之中残留着关于清六的回忆也无所谓。我会一直、一直等待你的答复。”
“••••就算我老了以后、你也打算一直等我吗”
“如果将这个当作是等待最后审判的事先练习、那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规子从放在身边的包裹之中取出了电气锦的备忘录。在坐车的时候喜八所交还给自己的备忘录、被规子十分珍惜的抱在胸口。
“我、还没办法回答你。•••••虽然听起来十分厚颜无耻。如果在今后、我能够下定决心的时候、还能原谅我吗。还有人能再把我当成是必要的人吗”
“如果那是你的救赎的话”
规子抱着备忘录、然后就这么将头靠在了陆的胸口之上、说了句“••••谢谢”之后就这么深深的低下了头。
“即便如此、你也是稻子君所需要的人啊”
“欸?”规子抬起了头。
“稻子君在以前患上感冒的时候、只有身为姐姐的你正在无微不至的照顾她、陪着她说话。所以她十分喜欢你这个姐姐、也尊重着你”
“不是那样子”规子摇了摇头。
“一开始患上感冒的人是我。然后听到周围的人们说‘喝了药应该就好了吧’之后就立马回去继续工作了。••••••那段时间真是寂寞啊。但是在上午的时候、只见将衣服弄得一身脏的稻子来到了我的枕头旁。然后你猜那个孩子对我说了什么?”
说到这里、规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她笑着对我说‘我已经去向阿久火大人祈求了、所以姐姐会没事的’。从家里到墓地、对于小孩子来说肯定是很远的吧。最后直到我好了为止、稻子都一直在我身旁照顾着我。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吧感冒传染给了稻子、所以我作为报答才去照顾她的啊”
“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所以我才喜欢稻子。无论是带到哪里都不会令我蒙羞、自豪的妹妹。”
“你虽然看起来冷漠但是实际上也很温柔。是呢•••••你也是我的冰淇淋啊”
规子一开始愣住了一下、然后就颤抖着肩膀忍着笑意。
“你明明都不知道这句话的涵义还说”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陆嘟起嘴巴说道、规子则是开朗的笑着。突然将脸别了过去的陆说道:”••••这个时候喜八跟稻子两个人应该还算顺利的吧”
“肯定没事的吧。你看、雷的其他读法是叫作‘稻妻’吧。‘妻’这个词语在以前貌似有【异性的伴侣】这种含义” 注释;稻妻在日语中也是雷电的意思。
“第一次听说呢”陆说完之后、规子如同是理所当然一般笑着。
“稻和电气、那个两个人可是很适合的呢。所以他们肯定能够相互支持、越过难关”
喜八和稻子的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水面。
从一端 笔直延伸到另一端,水面与黄昏时天空的分界线清晰可见。海浪
接连地涌向沙滩,冲刷沙子的声音极其悦耳动听。水面呈现出一片铅灰色,蔚蓝的天空
逐渐映照出一片红黄渐变的色彩。
“好宽广啊!”稻子不禁发出了感叹。
两人并排坐在沙滩上,遥望着无边的大海。
从山田站乘坐伊势电气铁道的电车,没有去伊势内宫 而是来到了面朝大海的二见浦。
在二见浦的海滨后面,松树林立,对面旅馆鳞次栉比。
“终于穿上姐姐的和服了。”
站起来的稻子,轻轻地挥动着规子那白蓝条纹衣服的袖子。虽说只是临时乔装打扮,
但或许是因为能穿上自己憧憬的衣服内心太过喜悦吧,稻子朝着大海跑了起来。
在海滩边上张开双臂 整个身子不停地旋转,被夕阳染红的那白蓝条纹衣服 梦幻地摇曳着。
那身姿就像是在国内劝业博览会上见到的电气火舞,喜八一下子看得入了迷。
不久喜八也站起来 走到稻子身旁,然后搭话说道“稻子,你这个样子呀……”。
稻子眯起眼睛无感情的说到:“你又想说我像布娃娃 很可笑么?”
“果然稻子和白色衣服很相配。真漂亮啊。”
看到稻子脸红起来,喜八扭头避开视线。本来喜八没打算说“漂亮”的。
为了掩饰害羞的心情,喜八面朝大海全力地嘶吼。
声音被海吸收,一点也没有回响。即便如此,喜八仍继续呼喊着。稻子并排站在喜八
身旁,也同样全力地嘶吼。比喜八的声音更高,那吼声似乎夹杂着些许欢喜愉快。
大海就像母亲抚慰着欢闹的孩子一样,把两人重叠的声音吸收殆尽。
“…到头来还是没能看到富士山啊。”
稻子结束叫喊后,寂寞地说道。
清六,还有苗子也亲口说过,“从伊势可以看见富士山”这样的话语。
可是实际呢 眼前只有一望无垠的天空和海洋,山什么的完全没看到,就像以前知道三太九郎是虚构的人物时的那种失落的情绪再次涌上喜八的心头。
“吼够了没,你们俩”
听到低沉的声音 回头一望去,甚右卫门和洋辅疲惫不堪地走了过来。
甚右卫门一脸土褐色,凯撒胡像章鱼触脚一样凌乱,洋辅的眼睛有些充血。
“自暴自弃地逃走,到底是闹哪样。别到处乱跑让我跟着你们瞎转悠”
像落魄武士一样的两个人,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让两位久等了”
看到从松树林小道赶过来的人,洋辅顿时脸部僵硬起来“咦!”。
“对不起,难得你们过来拜访。我那边谈判拖了很长时间”
“咲,咲…?”洋辅发出惊慌的声音,咲小姐惊讶地扭头看过去。
“啊呀,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难道你们都是为了见我 才来伊势的吗?”
咲小姐挨个打量了一下落魄的大人们,然后向喜八问道。
“那 找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咲小姐居住的地方 是配置了松树和石塔 而且庭院宽阔格调高雅的旅馆。
喜八一边走在二楼的走廊上,一边自卑地感叹 这种地方可能 一辈子都与自己无缘。
不久,咲小姐一行人等被带领到商业谈判用的客厅。
一打开玻璃窗,伴随着凉爽的风儿,微弱的海浪声和庭院松树的香气扑面而来。
在铺设好的坐垫上,咲小姐悠然正坐,而洋辅却始终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至于甚右卫门呢
当他一知道咲小姐是三添家的人,便立刻紧张起来。
“其实啊,有件东西想让咲小姐收下。”
喜八从怀里拿出电气目录,甚右卫门皱起了眉头。
“把那种东西交给咲小姐,你想干嘛?”
“为了实现约定。为了让咲小姐帮我取消稻子的婚约”
一方面甚右卫门听到这话摸不着头脑,另一方面
洋辅则像是恶作剧快要被揭穿的
小孩那样畏畏缩缩的样子。
“如果搞错人 那就太尴尬了”
稻子比较了咲小姐和洋辅之后提出了观点。
“派加尔博士其实是咲小姐才对吧?”
保持张着嘴的样子,甚右卫门大吃一惊。
所谓派加尔博士,真的就是洋辅吗?
对于这一点 稻子虽然并不怎么特别在意,但确实一直抱有怀疑。
“在大津的酒店里,洋辅评价百川的酒辛辣呛口。但我家的酒属于女酒系
是醇厚清香的伏见酒。辛辣这种感想和滩的男酒倒是很吻合。
因为那时候尚未认识咲小姐,所以也就没多想…”
稻子瞥了一眼嘴角放松的咲小姐。
“自从和咲小姐见面后,我的疑问越来越大。派加尔是白酒…而且咲小姐也告诉我
这是大清国的蒸馏酒。咲小姐喜欢的, 威士忌和伏特加之类的,也全是蒸馏酒。我想
洋辅在世界各地奔走行商的故事,其实全部都是咲小姐的事迹才对”
“嗯呢,稻子是个很会观察的孩子呢。”
天真无邪地笑着的咲小姐,朝着不知所措的甚右卫门点了点头“稻子说的没错”。
“我就是派加尔博士,三添咲。以后请多多关照”
之后喜八把至今为止的事情都告诉了咲小姐,并用自己带来的留声机播放了作为证据当时的对话。
听完留音机录音的咲用非常冰冷的语气责问了一声“哥哥?”。
“不,不,这都是为了让生意稍微顺利一点啊。”
“哥哥!”露出愤怒情绪的咲大喝一声,洋辅立刻吓得缩成一团。
“哥哥从以前就一直在找借口。不敢从跳水杆起跳的时候如此,在温哥华的生活厌倦了,和亲戚一起回国的时候也如此。明明一个劲儿地抱怨,却还是依赖别人的力量生存下去, 为了自己的自由,老是去践踏别人的自由。简直就像是一个恶霸老爷。正因为哥哥这副德行,所以才由我这个哥哥看不起的女人,来继承家业”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对于妹妹的谴责洋辅畏畏缩缩不敢争辩 ,“又找借口”,咲小姐砰地一脚踢了过去。
“哥哥明明没什么能力,说话的嗓门倒是很大。”
以下的话,是事后从咲小姐那里听到的。
在全世界奔走行商最后回国的咲小姐,其才智被家族所认可,因此继承了三添商店的家业。
洋辅作为长子颜面丢尽,为了让家族认可自己的实力,在就任了伏见分店长这个职位后,
盗用派加尔博士的名声和功绩,来对自己负责的酒厂施加压力。
从前分店长那里听来的电气锦的事,有不少故意夸大的成分,急于求功的洋辅
根本没仔细求证就相信电气锦是能帮自己扭转败局的酒,于是一心想要弄明白这种酒的酿造方法。
咲小姐拍了一下手,随从就出现了。
“把我哥送回松阪。等我回去再去好好训斥”
随从拉着意志消沉的洋辅离开了客厅。
“让各位见笑了。接下来由我接收电气目录就行了对吧”
咲小姐拿起电气目录片刻之后,又立刻还给了喜八。
“好了,现在我哥和稻子的婚约取消了。”
稻子非常明显地,深深舒了一口气,“咲小姐,真不知怎么谢你好”
稻子在榻榻米上土下座表达谢意。另一方面,咲小姐和善地向疲惫的甚右卫门搭起话来。
“百川先生,我哥那种人,一点也不适合稻子酱”
“…咲小姐,虽然很失礼 但我还是有个请求。”
甚右卫门非常郑重地刚说完话,咲歪头问道,“说说看”。
“能不能让我和这个小鬼两个人独处一会儿?”
“可以啊,你俩慢慢聊”
稻子用不安的眼神望了望喜八,但还是被咲小姐被带到了走廊。
宽敞的客厅里 喜八和甚右卫门两人面对面坐着。叉起双臂的甚右卫门说道“电气锦,么”。
“我还真是给它起了个夸张的名字呢”
“为什么名字里有‘电气’两个字呢?”
“以前,我和妻子去东京的时候,在繁华的砖瓦街上第一次看到的电气照明——也就是电灯。”
保持双臂交叉的姿态,甚右卫门极其安静地说道。
“也就是说‘刺痒刺痒的辛辣味,刚好如同电气一样’,所以你是想酿造不同于女酒的辛辣重口的酒吗?”
甚右卫门摇头否定道“那个只是对外的宣传口号罢了”。
“‘像电灯的光明一样,照亮饮者内心的酒’….这才是名字原本的寓意”
听到甚右卫门那超乎想象的话语,喜八惊呆了。
“我与妻子约定,两人一起酿造这样的酒,让世上的人和家人都变得幸福。可是…
试制品失败了,妻子也去世了。这个心愿恐怕已经不能实现了吧“
喜八插嘴说道“关于这个…”,甚右卫门皱起了眉头。
喜八把电气目录放在榻榻米上,翻开所有的书页。
〈第20条 电气锦〉的后面,追加了几页的注解说明。
“这是我的预言书。所以我在火车上写下了电气锦预言”
甚右卫门皱起了眉头,说:“什么意思?”
“首先,碾米和淘米、然后到了蒸米阶段开始投入机械,这样可以使作业高效化、
同时还能保证产品品质的稳定 。把蒸好的米冷却时也是如此,醋拌饭用团扇扇凉也是同样的道理。
据说是越快越好,这里就要靠冷却器大显身手了”
喜八润湿了嘴唇,继续说明。
“使用气温调节装置的话,在曲子室可以调整到适合曲霉菌生长的温度。不,如果酒厂本身
全部用气温调节装置来管理的话,最适合在冬天酿造的日本酒一年四季都可以生产。
增产指日可待,说不定还能产生不同风格的酒”
甚右卫门嘟哝着“一年四季都可以酿造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喜八。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面对甚右卫门的质问,喜八一下子就否定了“不是”。
“我对酒一窍不通。全部都是从稻子那里听来的,两个人一起斟酌了方案”
“那笨丫头…不知不觉地,已经如此…”,甚右卫门吃惊地睁大眼睛说道。
“还有一点忘记说了,加热的过程如果也用电气控制,不但可以保证品质,还可以安全杀菌。
…所以说呀 练习加热的时候,稻子再也不用担心烧到头发了”
听到喜八包含言外之意的话语,甚右卫门始终保持沉默。
“在加热技能纯熟之前稻子的头发被烧掉不少。稻子引起火灾骚乱的时候,甚右卫门先生
为了防止火势蔓延,把稻子头发剪断了一截不是吗?”
甚右卫门挽起手臂深深叹了口气,点头应答道「是啊」。
“即使那种情形也有其他的灭火方法吧。竟然剪断青春正茂的女儿的头发”
“啰嗦,稻子毛手毛脚的坏习惯…是我遗传的”
甚右卫门咳嗽了一下缓解尴尬场面,然后直盯着喜八看。
“话说回来,你对电气技术方面相当热衷啊,是打算成为博士吗?”
“不,我的目的是用电气技术来创造这个世界上的极乐净土。”
甚右卫门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也就是说,面对单纯站在架子前张嘴等着天上掉馅饼的人,直接给他们豆沙糕这种世界吗?”
“诶…?”
“我为了发展酒厂而一路打拼过来。把别人当作垫脚石,互相碾压对手
持续不断地努力争取那为数不多的胜利果实,抱着一定要幸存下来的意志一路走来。
我最不能容忍的人,就是傻站着等天上掉馅饼的家伙”
甚右卫门紧咬牙关,那个气势快要把喜八压扁。
“这些家伙总是无端指责 说什么努力打拼的人过于贪婪。如果有谁
把自己拼命争取到的胜利果实,分出一份给这些家伙,那他们就会把这当作理所当然的权利。
难道你立志要创建的世界连这些家伙也要救助么?”
甚右卫门用凶狠愤怒的眼神瞪着喜八。甚右卫门究竟怎样一路打拼过来,喜八
当然无从想象。不过正因为如此,喜八也下定决心 要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部吐出来。
“大家 都变成月亮上的兔子就行了。”
“…哈?”
“每个人都变成兔子捣年糕,做牡丹饼。无论如何都一个人不行的话,大家
互相协助一起完成。其中也有擅长做杵和磨的兔子。这样子 大家都
怀着生存下去的意志,朝着丰富多样的目标去努力,互相体谅,互相认同。
我想用电气来构筑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
“全员…一起做年糕的世界”
甚右卫门听到这话后进入了深深的沉
默。喜八则非常耐心地等待着甚右卫门的回应。
经过漫长的沉默,甚右卫门慢慢地抬起了头。
“你是如何考虑自己和稻子的关系?”
听到“稻子”两个字,喜八情绪激动起来。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脸变得通红。
“稻子小姐的笑容非常灿烂…所以,那个…”
“不用说客套话!”
“请把稻子托付给我吧!”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喜八的心藏砰砰砰地响个不停。
同时呼吸也不受控制的变得急促起来。血液在身体内激烈的奔走,脖子上
脉搏乱跳。不知甚右卫门接下来会怎么说。恐怖和紧张支配着喜八。
甚右卫门抱着胳膊一直凝视天空,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透射进来在他脸上形成一片深深的阴影。
喜八的紧张感膨胀到极限,时间无边无尽悄悄地流逝着。
“使约定作废,破坏别人的婚事,结果却又替自己说媒…喂喂,
你这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这的确很唐突”喜八从干燥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回应。然后从皮包里拿出厚重的包裹,
在甚右卫门面前张开。看到扎捆好的钞票,甚右卫门的表情僵硬起来。
“至今为止你帮我出的学费 现在全额还给你。”
“你…一个孩子 怎么可能准备这么多钱。这是怎么一回事?”
“向我父亲借来的。听说有个门徒在找佛僧,以我接受那份工作为条件借到的钱”
“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喜八使劲地点头,见此情形甚右卫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稻子性格非常迟钝。如果能嫁给刚好中意她这份迟钝的粗枝大叶的男人,我想
她的确多少能过得轻松一点。但前提是对方的家庭条件一定要好。
也许是过分的奢望,但是我还是想为了家,为女儿尽可能周全的多考虑。
稻子丈夫的家庭条件要好,或者至少也得是出自帝国大学的男人。即便说客套话
你的家庭条件也算不上好。然后很遗憾…”
肆无忌惮嘲笑着喜八的甚右卫门抓住了钞票。
“这样决定后你的升学之路也没了。所以不可能让稻子和你结婚的”
和甚右卫门谈话结束的时候,陆和规子来到了旅馆。当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作为补偿,咲小姐在这个旅馆给所有人准备了住宿的房间。
当晚喜八和阿陆同住一间屋子,一边听着阿陆疲惫的呼噜声,一边朝着灯光照亮的桌子边
走去, 电气目录就在对面。
合上电气目录后,喜八突然注意到放在旁边的红色发带。
规子剪完头发的时候,向喜八说过“因为能扎的头发没有了”所以将发带还给了喜八。喜八用手指把发带挑起来后,伸了个大懒腰。今晚心情激动得根本睡不着。
走出房间来到行灯照亮的走廊,窗边的稻子在夜风中静静伫立着。
注意到喜八后 稻子很是吃惊。
“稻子也睡不着吗?”
稻子微笑着应答道“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从开着的窗户传来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二人自然而然决定去看看夜晚的海景。难得有这个机会,喜八
准备好留声机和神社里未开过封的蜡管,和稻子悄悄地从玄关溜了出去。
旅馆外面灯光很少,两人并排走也不怎么看得清彼此的脸。
“路还很黑,没有手电筒你不害怕吗?”
喜八对稻子笑了笑,回答道“已经不会再怕黑了”。
横穿旅馆前面的松树林荫道上排列着灯笼,两人走在松林中的参道上。
走到道路尽头,终于来到沿着岩壁建造的神社。
继续沿着海浪几乎拍打到身上的狭窄参道前进,不久,在快要看到神殿的位置,两人
找了个地方并排坐下。听说这里有从海里耸出的一大一小的两块岩石,名叫「夫妇岩」很有名,
但眼前广阔的大海一片漆黑,看不见它们的样子真的很遗憾。
院内灯笼点亮着,天空中漂浮着月亮。喜八准备好留声机,然后把适当的
蜡管插上, 三味线那样舒缓的音色开始在空气中流动。
暂且侧耳倾听蓄音机的音色,稻子小声说起话来。
“喜八你知道「神之点滴祝福」吗?酿酒时即便遵从完全相同的步骤,
也可能产生不同的味道。妈妈说那叫做「神之点滴祝福」”
「嘿哎,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嘛」
“即便是平时的日常生活我们也想得到「神之点滴祝福」,我们家拼命参拜。我们觉得
只是崇拜着信仰着就能得到那个「神之点滴祝福」。但是就因为那样,发生不好的事情时
就把责任推在神明身上,而不去好好面对自己做得不好的一面。
神社里经常会供奉镜子吧。我最近常想神明其实就是镜子吧。我们在神社
许愿,感谢。于是,神这个存在,其实说不定就是人们用来面对自己的……懒惰也好,努力也好,相应的结果由自己来承担。
酿酒的时候也是这样,把神明当做借口,就是酿不出好酒。拼命努力后
然后就开始,祈求神明给我们最后的一点祝福”
稻子用坚定的眼神,凝视着远方的大海。
“我呢,要成为像母亲一样的杜氏。”
不知不觉音乐停止了,凛然沉重的话语突然传入喜八的耳朵。
“我喜欢和母亲一起生活过的那个酒库。我想学习更多关于酒的知识,想完成电气锦,即使父亲反对,这一次也不再逃避。现在虽然还是困难重重,但是我想要相信自己。因为信任是我的优点。”
稻子朝这边露出一个明亮、温暖、神采奕奕的笑脸。
“感谢你,喜八。是你用电光照亮了我,让我察觉到了一直在脚下流动着的重要之物。”
喜八趁停下音乐的时候,别过脸去,摸了摸留声机。
“害羞了……”
“啰嗦。”
即使这是一首高昂欢快的曲子,喜八还是插入了别的蜡管。
“哎呀,下一首是什么曲子呢?”
“不知道有没有救世军的曲子呢。”
“嘘,听见了吗?”
从留声机里突然听见男人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
“我不擅长写信,就使用蜡管留言吧。”
是清六的声音。
虽然混有杂音,是时隔数年再次听见的哥哥的声音,不会有错。
喜八立刻抬起唱针,用颤抖的手把它调整到最初的位置,再重放一次。
“喜八,听见了吗?我不擅长写信,就使用蜡管留言吧。
如果你听到我这段话,说明那个你打开了那个不能打开的神社了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也许是因为你像从前那样,又无法相信神了吧。
我以前也无法相信神佛,小时候那个不能打开的神社一度打开过。虽然我是壮着胆子才把它打开的,但是看到放在里面的神龛的那一刻,就安心了。
嘴里逞能地说着神是不存在的,但是内心某处还是希望神存在。
为什么人类会相信神啊极乐啊之类的东西?愚笨的我终于明白了。
因为不管是死者的灵魂也好,极乐也好,都是看不到的东西,但如果因此就忘记死者,这样子不是太寂寞了吗?死者只能活在留下来的人的心里。就算很荒唐,死者在墓里入睡,和关系亲密的人在一起,在极乐世界太平地生活着,想着这些事情,渐渐就能接受这份悲伤了。虽然无法再相见很残酷,但是也还存在着希望。
基督教里有句话,‘天国就像芥子一样’。芥子虽小,但是一旦播种,就比任何蔬菜都长得好,甚至会长成鸟儿筑巢用的那样大的木材。
喜八的电气的极乐也一定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拥有着亮光,即使这些光很微弱,只要以紧密相连的缘分将光亮集结起来,终将造就一个充满光明的世界。仿佛城市彩灯一般的,由电灯照耀着的喜八的极乐世界,从月亮上看的话,一定如银河那般闪闪发光吧。
我会在月亮上一边陪着玉兔捣年糕,一边期待着喜八所创造的极乐世界的。
然后,如果你享尽天年来到这里的话,那时,大家就一起吃牛肉火锅吧。”
录音播放结束那一刻,喜八朝着漆黑一片的大海,放声大哭。
后悔和悲伤刺痛全身,泪水肆无忌惮地涌出。放声哭喊的同时,喜八终于明白了清六为什么喜欢高的地方。
那个世界是否真的在天上存在着,他想要去确认一下吧。
即使只是一点,也要登上高的地方。想要去相信极乐世界的存在。
“我从没有想过要回头看下哥哥。”
死了的话会去月亮上,在博览会的高塔上清六一脸寂寞地说过。
“我会用电力证明极乐世界的存在的,哥哥你就安心吧!”
清六一直相信着喜八,以及电气
的极乐。
喜八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海里。在涛声里隐隐混杂着海水溅起的声音。
“快给我出来!神也好佛也罢,真的存在的话就快给我出来啊!”
无论叫喊多少次,投入多少石头,都徒劳地消失于广阔的大海之中。
“在的话就快点出来啊!让我看看你的样子,拜托了,快出来吧……就一句话也好,让我和他说对不起,让我和他说谢谢……”
喜八跪地哭喊,稻子用温暖的手摸了摸喜八的手腕。
“到现在都一直在神社或者墓前做一些受到报应的事情吧。”
稻子一边抚摸着喜八的手腕一边用温柔的声音说。
“喜八总是想试探神的心意呢。”
“再也无法相见,实在是太残酷了。”喜八的眼泪平息下来,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无论如何仔细寻找,哥哥都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这样的事实太残酷了。”
“说什么呢!”
稻子的手在喜八的腕上使了使劲儿。
“你哥哥去了什么地方,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对着呆呆站着任眼泪从脸上流下的喜八,稻子一脸神气地指了指浮现于夜空的月亮。
“他不是说了吗?在月亮上和玉兔一起捣年糕。这不也挺好吗。你哥哥说的事情,就相信他这一次吧。”
“在那里吗……”喜八仰望夜空中浮现的小小亮
光,喃喃地说。
一直在寻找着让自己看见了大千世界,给了自己许多东西的重要的人。
“三太九郎在月亮之上。”
那之后两人听了许多遍遗言,度过了这个夜晚。喜八和稻子靠在一起坐着,眺望着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样子。
“那两块岩石!”稻子指向从水面露出真面目的两块岩石。
是夫妇岩。两块岩石中间挂着稻草绳(挂在神殿前表示禁止入内或新年挂于门前取吉利),大的那块岩石上有一个小小的鸟居。
两人站起来,在陡崖边上并肩而立。
天空变亮,渐渐看不到星星了。夫妇岩的表面也好,稻子的表情也好,都变得清晰起来。并且在海的那边,地平线——
“那是什么?”
喜八目不转睛。到昨天为止还看得到笔直的地平线,但是在那地平线应该出现的地方,不认识的群山的山脊从一头到另一头连绵不断。
虽然心想昨天一直在看的是太平洋,但是重新再回忆一下这一带的地图之后,喜八突然领会到了。二见浦位于呈逆“つ”字弯曲的伊势湾的南端,所以这片海岸朝北。
总之,虽然昨天因为起雾看不见,但是在天气晴朗的现在,能看见内陆群山绵延的伊势湾真正的模样。
喜八一直站在那里,稻子用力扯扯喜八的袖子。
“喜八,莫非那座山就是……”
夫妇岩的正中有一座格外大的山。
山顶稍微有些凹陷,威严庄重而且体型宽广的三角形山。
只在浮世绘和照片上看见过的神山。
“那个就是富士山吗。”
虽然晨雾朦胧,山的轮廓若隐若现,但是不会有错。虽然夏季没有雪的装点,但依然有仿佛能大方地包容一切观看者的神圣感。
“比近江富士小呢。”
稻子笑了,喜八点点头。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远的缘故,神山好像一个倒置的小酒杯那样可爱。从离富士山稍远一些的山的那边,阳光照射过来。比电灯光强烈千万倍的光球慢慢地显露身姿。
“约好了呢,”
稻子拭去眼角的泪水,说道,
“喜八遵守约定让我看到了富士山。所以这次换我做神明,实现喜八的一个愿望。”
面对晨光映出的浅浅笑容,喜八心里痛苦而又快乐。
“……手”
“诶?”
“想和稻子牵手。”
稻子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喜八的左手。
喜八因为这比想象更柔软更冰凉的小手的触感,全身的血都兴奋地沸腾起来。
两人十指相扣,直到富士山雾气朦胧无法看见,紧扣的手指都没有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