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静夜、骚动、明月

1

这种时刻月亮一如既往在头上紧紧跟随。

咲森水奈抬头瞥了一眼圆月,心情变得十分忧郁。

锻冶目山市中心部——林立在繁华街的某一栋办公大厦的屋顶上。

此处是无关人员禁止入内的地方,实在是与悠闲赏月之举不相称。加上如今这个状况,可不允许有赏月前的悠闲心态。

理由是水奈遭到了袭击,结果被追逼至此。

她的视线从头上的月亮回到眼前的对手身上。

“真是的,难得在人家愉快玩耍的时候插上一脚,真让人火大,搞什么啊你这家伙,不是要装好孩子吧?”

和自己同年的少女。

留着凤梨头刘海向上束起,娇小的身体,只看这些的话确实十分可爱。然而,在夜晚的黑暗下浮现出不高兴的表情,以及不怀好意的眼神,令她充满小鬼般邪恶和危险的杀气。

比对日本的普通社会常识,少女打扮得很“奇妙”。

上半身以及上臂被半透明的柠檬蓝拘束带覆盖,背后下方生出翅膀样式的装饰,下半身的短裙就像是水凝固后的冻状材质,裙摆的周围露出犹如眼泪状的珠子。整个身体统一蓝色,总让人联想到海洋生物冰海精灵的轮廓。

穿着这样的服装走到街上无疑会吓人一跳,就同动漫角色的cosplay和偶像的舞台服装的效果一样。当然她既不是从角色扮演会场溜走,也不是从音乐厅逃出来的。

这是“魔女”的礼服。

说到中世纪风,尖顶帽和黑斗篷才是符合魔女礼服的搭配。

但与拘泥形式的大众印象不同,住在这条街上的魔女们身穿各自独特风格的服装,在使用魔法之时具现化,以魔力化成铠甲。

然后,水奈自身如今也穿着同样的礼服,与她的礼服大相庭径,是水奈独自拥有的礼服。

也就是说,水奈和这名少女作为魔女在大楼的屋顶上对峙。

“看见那种情况,我只能制止。”

水奈反驳瞪着自己的少女:

“就算普通的人看不见,也不能用偷东西呀。”

但是对方并不进行掩饰直接恐吓道:

“所以我才说你那是在装好孩子呀!”

——事情发生于大约三十分钟之前。

水奈在百货商店的饰品店里目击了这名少女。

少女仅仅将胳膊上换上礼服,用魔法将玻璃柜凿穿一个洞,掠走陈列在里面的戒指。

对于没有魔力的普通人类而言,他们“看不见”魔女的魔法。即是变成了无法察觉由魔力引发的事态这种情况。店员自不用说,即便警备员盯着监视摄像机看,他们也无法识别出眼前正进行着盗窃这件事。在魔力消失、犯人离开后,他们才能有所察觉。只有魔力持有者能目击到魔女的行动,也就是说当时唯独水奈一人注意到少女的盗窃。

所以进行了制止。向她喊道“住手吧”。

没能成功。水奈抱着得罪人的觉悟只想忠告一下少女,然后打算藏入人群之中,却没想到激怒了她。

少女确认她的样子后将缠衣——礼服裹上全身,袭击了水奈。魔女的礼服能飞跃性地提升人类领域的身体能力,所以为了逃离她水奈也不得不进行缠衣。

紧接着开始谁也看不见的捉迷藏,结果她们抵达了这栋大楼的屋顶。

水奈再次被尖锐的双瞳瞪住。

“啊——真让人火大,再说你应该知道会变成这种情况的吧?当注意到我是魔女时,你有两个选项,选项一是当作没看见我离开,另一个选项是你趁我不备偷袭攻击我……你本应该选择其中一中的,但是你没有这么做,偏偏十分天真地装好人来制止我。真是的,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哈!”

对方喋喋不休起来,从开始的慌张变为对水奈的嘲笑。

这是理所当然的,老实说,水奈也认为自己采取的行动很愚蠢。

但是水奈不能当做视而不见,也无法主动偷袭。虽然脑子知道该怎么做,但她认为这不是自己应该采取的措施。

她大约在一年前成为了魔女——无论被人怎么说,她都不愿越过底线。

“所以呢,我现在要和你战斗,然后杀掉你。”

本来对方就没有和平相处的意思。

少女用轻松的语调平静地诉说着危险的台词。

“因为你妨碍了我,我注意到了你也是魔女。所以我眼前的选项有两个,一是当场迅速逃离,二是由我进攻。但是前者怎么想都不可能对吧?于是我选择后者。”

“我不想战斗,也不想杀死你。”

“哈?你是笨蛋吗?”

虽然水奈抱着一丝期望说出口,但似乎毫无效果。

少女吐出话语。

“魔女之间必须进行战斗,这是我们之间的规则,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成为女王的统合战争’的事。”

她不等水奈的回答,伸出左手。

无名指上嵌有装饰用的戒指。

少女面向戒指凹槽上的苍蓝宝石,高声道。

“来吧‘多利斯’,把你的罪交付我!”

多利斯,那颗宝石的名字,是与少女缔结契约之名。

接着。

“以四十万薰之名降下——‘水晶针叶林(crystal sherbet)’!”

少女报出自己的名字,咏唱着魔法之名。

她张开的左手里,从空气中出现了长枪。

发着暗光枪柄的顶端有三叉。枪身微微泛起透明的蓝光,正如水晶之名一般。

这是她使用的“魔法”。

她穿上的如冰海精灵的礼服,以此作为尖顶帽和黑斗篷,那么这柄长枪便是被称为魔女之杖的存在。是将每个人拥有的魔力凝缩成攻击用的武器,少女——四十万薰的话貌似是取了长枪的形状,当然只是作为长枪的可能性很低,应该还会发挥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水奈,要战斗吗?”

水奈的脑中响起了声音。

是名少年的嗓音,而且只有水奈能听到。

正确来说不是从脑中——而是从水奈左手无名指上嵌着的戒指上发出的声响。

是和四十万薰戴着很像的独具匠心的戒指,是嵌在凹槽上的白色宝石在问水奈。

薰的伙伴似乎叫“多利斯”,而水奈的伙伴——

“莲想要战斗吗?”

叫做莲。

“实话说我想战斗,我认为在这里杀掉她比较好。”

“莲往常总说这种话,可是我不想战斗。”

“水奈也总是这么说。”

莲的叹息不在耳边而在脑中响起。

“算了,但是往常的话就按照往常那样进行……我不会将我的意志强压在你身上,随你喜欢地行动吧。”

“抱歉,一直都这样。”

“别在意,我习以为常了。”

水奈神情舒缓地笑了。

他们未进行发出声音的对话,所以正对水奈的薰不可能知道她露出笑脸的理由,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你在那边笑什么!……啊!”

薰用双手举起武器,朝向水奈,脚蹬地面。

“咕……!”

水奈向旁边一闪顺便薰的身后瞥了一眼。

她视线前方是屋顶边缘所在的防止跌落的栅栏。

水奈并不是讨厌战斗。但是,至少不能在对熏——熏的为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采取莽撞行动,她不想这么做。

所以水奈一边远离紧逼而来的攻击,一边向旁边飞出一步。

“啊?!不不不,给我等……”

想必是出乎薰意料之外的行动,她突然发狂般地大喊制止。

但被无视了。水奈沉下身高高跳跃,飞过栅栏。

“抱歉,我不等你!”

水奈从大楼的屋顶轻盈,飞落至地面。

今夜是圆月。

早春的空气到了夜晚仍有些许凉意,身体偶尔会发抖。但老实说,还是冷一点好,因为她讨厌春天,春天的所有人都很浮躁。

少女——市来柊刚从补习班回来。

在太阳西沉的夜晚,独自一人快步走在繁华街上。

十米之遥的大路上,传来百货商店招揽顾客的热闹音乐,和享受夜晚的年轻人们的喧嚣。像是为了躲避繁华的景象,她特意选择人烟稀少、寂寥安静的小路作为归途。

这条小路面向办公大楼而不是百货商场或租借楼,因为时间还比较早,与尽是面露倦色的工薪族擦肩而过,让柊倍感安心。

自由的右肩与承受背包的左肩同样沉重,十分的酸痛。白天上学,放学后是一周三次的补习班,回到家还有作业和预习复习——从起床到就寝,每一天坐在桌前学习不动,理所当然会感到酸痛。

她委婉抱怨不想一直学习的同时,还偶尔告诉父母自己肩膀酸痛的事情。父母则一副“肩酸是大人才有的特权”的语气说道:“明明还年轻为什么总是老气横秋的”,对她不予理会然而预想在此之后的人生,会度过比现在还要肩

酸的生活么?比起从早到晚缩在狭窄的桌前动手写作业什么,社会人士的事务工作肯定比如今要好点,因为比起使用铅笔,不知道敲打电脑的键盘能轻松多少呢。

运动神经好就能热衷于运动,并以此为借口学习就能马马虎虎吗?不,正是因为自己运动上一无是处所以才被学习逼得走投无路。就连学习离顶点也十分遥远,在学校的成绩充其量大约在中上游。那样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抄写笔记,背诵数学公式、英语单词、历史年号呢?思来想去也只会落得心情郁闷,愁眉苦脸而已。

也就是说,叫市来柊的这位少女不怎么喜欢自身的状况和和这个世界。

所以在补习班结束后没和朋友绕路,而是一个人踏上归途。

所以避开春天阳光下的人潮涌动的光景,却因感到凉意而发抖的光景,心情平静。

所以忍受不了繁华街的热闹,逃也似的走在小路上。

镜片又厚又鼓的眼镜十分土气,土气的马尾辫很沉重,沉重的教科书和参考书塞满学校指定的背包,又厚又鼓。改掉土气又要从那点开始丢弃呢?只不过是无法摆脱的恶性循环罢了。

柊叹了一口气,脚下步伐的节奏零零散散。回到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一定又是闷在房间,默默写作业,摊开笔记本,心不在焉地耗费时间。

她不像其他同班同学一样有手机,所以不能用其来打发时间,对漫画、动画、综艺节目也没什么兴趣。真的好讨厌。完全没什么兴趣爱好,也没有什么优点。

沉浸在那种忧郁心情之中是柊的老毛病,因此当她走路的时候也总是低着头,基本都是接近神游的状态。

但是。

“……嗯?”

柊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时,从上方注意到了异响,抬起头。

哐、哐。

哐——。

宛如三声轻踢混凝土的声音,回响在道路上。

一开始柊以为是谁的脚步声于是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地回过头却发现身后没有人。那么不是身后难道是上面发出的声音吗?这么想着的时候,从小路对面的办公大楼的屋顶上,有什么撞着墙壁落了下来。

——“是什么”——是“什么”?

刚才的声音有着跃动感,不是无机物而是生物,像是人类踩东西发出的声音。柊立马明白那是什么了。不同听出来,而是通过眼睛看到的。

在柊的眼前,有人落下。

柊难以想象到那个人是在距地面十几米的地方轻盈着地。

虽然那人背对柊,但她是少女这件事已经十分显然了。

那人身体娇小,从气质上看大概和柊同年。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少女身上奇妙的服装。

少女从上半身到下半身,都被奇特风格的礼服覆盖着。

全身基本色是纯白,身影让人联想到穿着婚纱的天使。

只是手足的一部分以及腰上裙子内侧装饰着红线和黑缎带,因此会带给人些许俗气的印象。纯白的婚纱,真红与漆黑的色彩——像是被血染脏的新娘,或者说是被煤烟熏污的天使。

黑色的波浪卷波波头透着光泽,脑袋边别着一个很大的发饰,如绽放的红蔷薇,特别显眼。

“咦……咦?”

柊感到有种既视感。

不是对她身穿的服装,而是对其发型和华丽发饰的组合产生了既视感。

好像柊认识的人,但那个人的发饰不要说开花了,连花蕾部分都没有。

在柊分神的时候,少女保持背对她的姿势,瞄都不瞄这边一眼。她抬起了头看向柊要走去的方位——也就是前方的办公大楼。

柊追随着少女的目光看去,这差点令她的心脏从胸口跳出来。

“骗人……”

大楼的屋顶上探出一个人影,踏上半空,在上面行走。

然后朝这里降落,犹如从屋顶上看不见的台阶走下地面。

实际上,这比喻得十分恰当。她睁大眼睛凝视,发现人影的脚下反射着闪耀的亮光,像是玻璃或水晶的透明固体——呈闪电形细长的阶梯,连接屋顶与地面。

是什么魔术吗?还是剧组的摄影?余兴节目?难道是街头艺人的杂技表演?在这样人少之又少的小路,又没有摄像机,观众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人影在距离地面三米处,从玻璃阶梯上轻轻一跃飞了下来,哒的落地。这也十分古怪。三米之距与到大楼屋顶的高度相比要低,但也并不是人能轻盈落地的高度。

而且这名少女也与自己同年。

她与最初的一人——在柊眼前背对她站着的少女——穿着同样奇妙的服装。她身穿透明感的蓝色服装,背后下方生出翅膀样式的装饰,单手握住有枪尖透明的长枪。

即武器。

“真是,别跑呀。可是你好厉害呀,从那么高的地方轻松跳下来,凭依礼服蛮坚固的嘛。我就不行了,双脚会痛。”

——ping yi li fu?

那是什么?指两个人所穿的奇怪服装吗?

“还是说单纯只是技巧?通过蹬墙壁来减弱冲击平安着地的感觉?嘛,真有趣。不管是凭依礼服十分坚固,还是技巧出色,无论哪一点都说明……你相当能干。”

之后登场的少女大放厥词,邪恶地笑着。

咻的一声转动长枪,枪头朝前。

“不来几招的话,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啊!”

她弯曲膝盖,准备突击。

她的对手应该就是站在眼前这名白色礼服的少女吧,看都不看处于少女身后的柊一眼。即便如此,柊也因恐怖全身缩成一团。手中的枪刃不像是戏剧中的道具而颇具真货的实感,柊确信她放出的杀气也是真货。要逃走,不,是非逃不可。虽然她的目标是柊眼前的少女,但如果如果少女轻巧避开了突击,那么枪头很有可能会顺势贯穿自己的胸口。但是柊的身体瑟瑟发抖,无视了脑中要逃的命令。

已经不行了。当柊想要放弃时,听到了某个声音。

“召唤(vomit),第一祭品……‘羞耻、我拒绝(peony shade)’!”

从背对柊而立的少女那儿发出的声音。

她出乎意料地于当场一动不动——然后随着她的大喊,柊无法想象的现象发生了。

以少女伸出的手掌为基点,出现了护盾。

大概是盾,柊如此想到。

如伞张开状的金属块,相当大,直径约一米半。从这边看不见表面的图案,但里侧雕刻着扩散开来的波纹纹路。

要比喻的话是类似芍药吧,以金属制直径1.5米的一片芍药的花萼表面,充当护盾——用言语描述起来感觉微妙,但这么形容是最贴近的。

少女通过长枪的突击,被护盾挡了下来。

“诶,那是你的魔法吗?”

护盾对面的少女愉快的笑道。

魔法这个单词,十分非现实的单词不知为何描述得很恰当。

——是吗,是魔法吗。

用玻璃制作的阶梯从大楼屋顶降落,突然凭空出现的护盾,穿着的奇妙服装。这些人是魔法使吧

如果不通过这个单词来强行解释这一切的话,脑袋好像会变得很奇怪。

两人无视柊开始交谈起来。

“但是你的护盾看上去不像是能攻击的样子,还是说会放出刀刃进行旋转?难道就是如看上去那样,只是面护盾?”

“如果只是面护盾呢?”

“那,就让人失望透顶耶。……‘水晶的针叶树林’、覆盖!”

枪头刮到护盾的表面发出一声响。

“……!”

白礼服的少女显得有些惊讶。

那也是理所应当的,简直就像露珠幻化成冰柱那样,由枪头滴下的液体变成固体,在两人脚下绽开。

固体是透明的玻璃状结晶,这或许与少女刚从屋顶降下时制成的阶梯是同种物质。结晶以枪头为基点,转瞬之间扩展开来。

首先将与地面接触的护盾凝固。

接着——是脚边。

不如说脚边才是其目的所在,结晶开始从白礼服少女鞋尖开始覆盖起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退后一步,结晶剥落发出沙沙响。只是改变了脚下的位置没有多大意义,结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扩展,要想真正逃离这里,不跑起来恐怕是不行的吧。

对于柊而言,在眼前展开的光景没什么现实感。这份不现实感进一步促使柊的脑袋高速运转:自己会变成怎么样呢?

如果白礼服少女为了逃离结晶当场跑开——长枪少女便会追着她,柊就可能逃走。反过来说,要是因为逃跑引起她的勃然大怒,她会顺手把自己杀掉的吧?

那么要是白礼服少女就这样一动不动,等到战斗开始——她又不是为了保护柊才背对着柊站立的,这么一来自己卷入战斗中被杀掉也是时间上的问题。

那样的话,要逃也只有现在了——但是,逃走太引人注目。而且原本白礼服那位也好,长枪的那位也好,不知道对柊抱有什么

想法。如果哪一方都考虑着要消灭目击者,那么自己就已经完了。

无所谓了。这时,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开始支配柊的内心。

柊无论采取哪一种行动,还是不采取行动,结果自己的生死全凭她们的动向决定。与其挣扎一番后适得其反让自己后悔,不如干脆放弃更好。能得救的话就是幸运,死亡也只能说是不幸。

柊打算豁出去了,于是抬起头。

她与白礼服少女的视线相交。

“……诶。”

真的只是眨眼之间。只见少女回过头,看着柊的方向,微微点点头。

简直就像在说——没关系的。

然后。

“显现吧(vomit),第三祭品。……‘因果报应的咒弹(black lily)’!”

白礼服少女右手伸向一旁,喊出某种咒语。

于此同时,张开的掌心中出现了手枪。

是旋转弹夹种类的手枪——应该是叫做左轮手枪。只是银色枪身的外观,与其说是出现在西部片的那种,更像是能打倒狼男的那种。

持枪的少女不知为何惊愕地瞪大双眼。

“那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代替对持枪少女质问的回答,白礼服少女继续道:

“时间•十秒•右眼的视力丧失!”

枪弹朝着长枪少女的方向射去。

枪声比预想中要小,砰的一声爆破音,对方的左肩穿了个弹孔。

“啊、什么……?!”

她用手覆上自己的脸孔,而不是枪伤的地方。

正确来说是脸的右半部分,更准确一点是她的右眼。

柊明白了,“右眼的视力丧失”——发生的状况正如开枪前咏唱的咒语所言。长枪少女像是要确认什么不停地擦拭右眼,反复眨眼。相对的,白礼服少女在对方的死角处,也就是绕到长枪少女对面的左侧。

她压低身子探出肩膀。

“嘿呀!!”

一声迷糊可爱的呼喊,长枪少女受到了冲击。

与声音相反,冲击威力十分强大。长枪少女翻了个跟头,被撞飞五米远。

“啊!……你这个……”

“还没完!”

追击没有停止,白礼服少女向摔在地上的长枪少女追去,在她站起身前靠近用身体擒抱住她,将她拖进小巷深处。

柊看不见两人的身影。虽然依然能听见有什么崩塌的声音和争夺的响动,但是她们至少是消失在柊的视野范围内了。

“啊……”

柊突然意识到,就是现在。

在这种状态下发呆才是愚蠢的行为。和先前不同,现在这个局面,自己的行动可以决定自己生死,没有不行动起来的理由。

柊往仍旧颤抖不停的双脚上注入力气,背过身去。刚开始还步履蹒跚,随即振作跑了起来。她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不过只要出了人多的繁华街,剩下就是笔直朝车站而去。

柊不认为她们会来追自己。

那两个人似乎是在争论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而且白礼服少女不如说是为了能让柊逃离现场在行动的。

更重要的是——没错,那位白礼服少女。

波浪形的黑色波波头,花造型的发饰,一眼瞥过的侧脸,对上柊的视线。在邂逅之时抱有的既视感,让柊越来越确信。

她是不是认识柊呢?

柊跑了一会儿,抵达车站。

她靠近检票站后终于停下脚步。

柊的手扶上墙壁,调整呼吸。她低声道。

“咲森……?”

咲森水奈。

那位白礼服少女,和自己的同班同学十分相似。

2

跑到小巷投身战乱,然后趁乱逃走。

水奈无视对方“等一下!”的喊叫,一个劲跑啊跑,直到过了大约三十分钟才确保安全。水奈到家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开反省会的功夫都没有了。

接着,第二天的天亮。

咲森家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和平。

早晨六点半的闹钟响铃,少年——早良坂莲起床。

从二楼自己的房间出门下到客厅,厨房那儿传来煎培根的声音和味道。和在做早餐的水奈的母亲打了“早上好”的招呼。

她转过头来,以朝气蓬勃的口吻笑道。

“莲,早上好。不好意思,你能帮我叫水奈这个笨蛋起床吗?”

“……唉。”

水奈的母亲咲森庚如同往常西装外套着围裙,定眼一看会觉得不搭,可是每天都这样也就不觉得违和了。清晨,要早点去公司上班的她昨晚早餐后就要立即出门。倒不如说很感谢她这么忙还做家务这一点。

水奈的父亲因工作单身赴任北海道,所以这个家现在只剩咲森庚和他们的女儿水奈,还有寄宿的自己——早良坂莲三人一起生活。

住在这个家已过了一年之久,最初不怎么习惯,但多亏咲森家十分热情,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需要顾虑的了。

而且对莲来说,无论是咲森家,还是生养他的早良坂家,在类似于借住这个层面上,没有太大的改变。

莲穿着睡衣再次回到二楼,敲了敲自己房间旁边的门。

写有“水奈的房间!”的手工制房间看板微微摇晃。这是房间的主人小学三年级的暑假作业。被软木挤出来的胶水已经开始变色。

“喂,起床了吗?”

没有反应。接着打开房门。

水奈将被子当成抱枕卷在怀里,幸福地熟睡着。

“水奈,已经早上了。”

莲一脸吃惊,用混杂着叹息的声音叫道,仍没有反应。

枕边的闹钟被彻底关掉,放在一边的手机闹铃响起的同时,也一副连同继续响铃功能被一齐关闭了的样子。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行动,每天早晨都是这样。总之她无法自行起床了。

“起床啦。”

莲晃着她的肩膀。

“唔……嗯……啊……”

水奈总算醒了半分,却还是没睁开眼。

“真是的。”

莲从住进这个家就承担着叫醒水奈的任务,所以这一年来已经成了每天清晨的习惯。但这还真是件不好对付的工作啊。

顺便一提之前是由母亲庚负责叫醒水奈,他很想知道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使睡美人醒来,有去询问过一次,结果得到了十分凶恶的回答。

“用水泼了水奈的脸,她呛到后清醒的。”似乎这般——和女儿不同,母亲这边的个性更为天不怕地不怕。该说她是爽朗呢还是富有活力呢。她作为职场上的职业女性,担任着极为重要的职位。

看着她如此安逸幸福的睡脸,她这个女儿被养育成母亲那样的概率,现在为零。

话虽如此,莲也不敢用水呛她。

“早•上•了!快•起•床!”

于是,莲夺过水奈紧抓的被子。

“嗯……唔唔唔,啊啊。”

回应的声音比刚才要清楚一些,她惺忪地睁开了半只眼。

“现在几点……?”

“六点四十分。”

——离上学还剩多少时间呢?

吃完早饭七点,加上刷牙洗脸换衣,让有个性的水奈的头发服帖需要花费三十分钟,然后就七点半了。

“再睡十分?”

“驳回。”

“那么,再睡二十分钟……”

“喂,没有缩短反倒增长了呀。”

实际上,只考虑上学不迟到的话还有三十分钟的余裕,莲和水奈的学校离家相对较近,八点出家门就能在开始上课前到校。

但今天去学校之前,莲不得不和水奈讨论昨晚的事,关于水奈在街上偶遇的那位魔女,以及在战斗之时遇到的那位少女。

“好了快起床。”

“再一会儿……求、求、你。”

“今天不会再娇惯你了。”

“唔……”

水奈一脸不悦,半睁着眼,伸出双手,好像是要拉她起来的模样。

没办法,莲抓住她的手腕,但是她比预想的要重,犹如尸体一般无力,犹如婴儿一般拉拢着脑袋。主动起床的迹象为零。

“什么啊真是的。”

上半身呈九十度站立后,水奈的脸上浮现出软软的笑容。

“诶嘿嘿,莲,早上好。”

被拉起的身体又扑通一声倒下。

“然后,晚安。”

“不对不对,刚才绝对要起床的架势吧!”

水奈以坐在床上的姿势抱住莲的腰,缠着他不放准备入睡。

“差不多得了。”

莲有一点生气,所以揪住水奈的脑袋晃来晃去。

有个性的黑发如同鸟巢般晃来晃去。

“变成爆炸头了喂,看来需要花时间打理啊。”

头发的状况与每天清晨的湿度相关,说不定今天会下雨。

“请别晃我……”

“我要晃。”

“那么请晃得再

慢一点。”

“晃得慢一点你就怎么样?”

“这样我就能很舒服地入睡了。”

“为什么会认为是在哄你入睡呀。你到底是有多想睡回笼觉啊!”

“莲,你错了,我没起床怎么能说是回笼觉呢?”

“那你起床啊!”

“莲,我要出门了,之后的事拜托你!”

楼梯下方传来庚的喊声。

“我明白了,您走好!”

庚不会等到女儿醒来,似乎认为她不会迟到。明明母亲完全没有采取这种娇惯的教育方针,为什么感觉不到女儿有自立的意思呢?

“你听,阿姨已经说了要去工作,快点睁开眼睛站起来。”

“好暖和……莲的体温好高。”

“听人说话啊!”

“嘿……暖和得好舒服。”

面对如此幸福抱住自己的水奈,莲叹了口气。

即便是这般他也不打算放弃。

莲晃着水奈的头把她拖出被窝,放置到走廊上,她这才勉强醒过来。然后尽可能快速地吃早餐换衣服——以此来节省慌忙的早晨时间,七点三十五分的时候,总算是能缓过来了。

当然不能说是从容不迫,但他们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上学准备,定下心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整理打扮一番,穿上制服的水奈有着与其年龄相符的可爱。

十分钟前还呈现出的爆炸头,现在变得轻飘飘的。露出花蕾的红色发饰,与艳丽的黑发十分相称。

“……接下来。”

努力的回报是剩下大约三十分钟的余裕。

莲与隔了一张桌子的水奈面对面,一脸认真道。

“让我们讨论一下关于昨天的事。”

开端在于锻冶目山市的繁华街某个综合百货商店。

因为要买东西独自一人去街上的水奈,十分不幸地在那儿偶遇了“魔女”。

魔女,即是身体寄宿着“女王之器的碎片”和魔力,并且使用魔法的少女。

和魔女偶遇原本绝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例,说起来魔女——莲和水奈他们称之为“魔女”的她们——即使找遍世界也就只存在于锻冶目山市的周边。生活在同一个市区的话偶遇的几率高是当然的,魔女同士所创设的结社也有好几个。

麻烦的是,那个使用水晶魔法的少女与水奈,将对方看作魔女,而且她也同时将水奈当作敌人。

“不知道那个孩子有没有伙伴。”

“叫四十万薰来着吗。”

她是个好战的家伙。

“就她用魔法盗窃的肤浅行为来看,就算有伙伴她也不会停手吧,就是个使用魔法任意妄为的类型。”

听了莲的话,水奈点点头。

“总之调查一下吧。拜托耶麻音,还是说拜托栞好点?”

“拜托栞更合适吧。我发邮件给她。”

四十万薰这个名字很罕见,应该马上就能查清她的身份。

但老实说莲和水奈不认为她的事是个多麻烦的问题。至今已经与魔女偶遇过多次,和她们产生冲突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件事首先这样就OK了……然后。”

“嗯,正题对吧。”

两人端正了坐姿。

问题是——另一个人。

为了从四十万薰身边逃脱而由大楼屋顶跳下,偶然遇见的那位少女。

水奈神情忧郁地吐了口气。

“你确定吗?”

“没错,是市来柊,我的同班同学。”

十分偶然的,水奈认识她。

到底是不幸中的幸运,还是双重的不幸呢?

“这样啊……”

“那个,莲。市来同学她看得见,对吧?”

“啊啊,绝对没错。”

可以的话并不希望是这样的,不过却不能改变事实。

那位少女,市来柊能清楚看见水奈与四十万薰的身姿。

魔女的魔法和用魔法引发的现象,只有同为使用魔法的人才能看见——“魔法的黄昏”。这条规则,适用于魔法相关的全部事项,人不仅看不见魔法,也无法看见身着礼服的魔女。

例如魔法破坏了一栋房屋,即使这栋房屋在崩塌途中,没有魔法的人类无法听到破坏音,也无法看到房屋被破坏的模样。

例如魔女以身着礼服的姿态盗窃,店员对眼前的商品被盗取的行为毫无知觉,监视摄像头也无法将其记录下来。

例如魔女使用魔法杀了人,被杀的人无法理解是被谁杀死,即便在人群中以如何残虐的方法被杀也不会有目击者。

被破坏的房屋,消失的物品,以及尸体。这般“留下的结果”,在魔力的残渣消失后才会暴露在人们面前。“什么时候”“怎么回事”“是谁干的”引起的骚乱,已经是一切结束后的事情了。

——所以原本市来柊是不可能看得见水奈和四十万薰的。

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战斗,匆忙地在路上行走。那是理所应当的、必然的反应。

然而她对从空中而降的水奈感到吃惊,对从水晶阶梯走下的四十万薰抱有胆怯,对两人使用魔法一事震惊、茫然。

这意味着市来柊是自己等人的同类。

“那个女孩……是什么啊?”

“问题就在这里。”

能看见魔法意味能感知魔力。

但是“能感知魔力的人”——绝不是只有魔女。

市来柊在水奈他们面前显得十分惊愕,简直就像看见了自己常识中不可能出现的东西,畏缩胆怯地站在一旁。

如果说那并非演技,恐怕,

“大概她是和‘体现者’未婚的人类。”

“果然是这样吗?”

魔女绝非随心所欲诞生的存在。

拥有成为魔女资格的少女,和想让少女成为魔女的存在,当两者相遇缔结契约,少女才能变为魔女。拥有成为魔女资格的少女,直至缔结契约还不是魔女。

但是未缔结契约却拥有成为魔女的资格,也能看见魔法。

“不管怎样都要确认一下,所以水奈你今天必须要与市来柊接触。”

“嗯……市来同学会来学校吧?”

“对方应该很在意水奈的事。”

“不会因为害怕我而在家休息吧?”

水奈露出不安的神色。

这不是出于作为魔女必须和市来柊进行接触的义务感,而是害怕被同班同学讨厌,作为少女理所应当的感情。

“没关系的,也许那个孩子知道是你救了她。”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莲想不出有什么好话能彻底消除水奈的担忧,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所以他胸口一阵刺痛。如果是普通人类,这种事根本小菜一碟吧——。

所以莲就开始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来转移水奈的注意力。

“不仅是耶麻音和栞,也联络舞衣子和希亚吧。”

“如果可能的话今天下课后把她带到‘据点’,”假设和我们担心的一样她是非契约的 ‘器之碎片’的话,那就不得不向她说明很多事,并且,我们也有必要保护她。”

“会给市来同学留下痛苦的回忆吧。”

“或许如此,但她是水奈的同班同学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被杀掉的非契约的‘器之碎片’数量众多。”

这不是安慰是事实。

如昨夜四十万薰所言——大多数魔女把不是同伴的其他魔女杀死,争夺她们身体中的“女王之器的碎片”,这是魔女的命运。

将未契约的非魔女作为对手这点也不会变,倒不如说如果是好战之辈的话,会认为能更轻易地杀死在无法使用魔法阶段的魔女。

“因此不如说她很幸运,昨夜受到了你的救助,今天收到来自我们的情报,明天以后被你们保护。”

“这样啊。”

水奈的肩膀好像终于如释重负地垂下。

从水奈的语气上看,市来柊应该只是她的同班同学,关系生疏。即使如此,把身边的人卷进来,想必水奈也十分痛苦吧。

“莲,谢谢你。”

水奈开心地笑道,眼睛笔直地看向莲。

“呃?”

没想到会被道谢,莲愣了一下。

这时水奈恶作剧似地露出调戏的表情。

“嘿嘿,我说啊……为我操心时候的莲,有点可爱哦。”

“哈?突然说什么。”

“别过头去害羞的模样……嘿嘿嘿,好孩子好孩子。”

“等、在做什么……”

水奈探出身粗鲁地揉着莲的头,突然进入了开玩笑模式。她经常会这样,该说是她转换得快呢,还是该说她能够很快高兴起来呢。

简要说来就是性格积极向上,细说就是她充分理解到尽管有心事、有悲伤的事件,也不能任由心情低落下去。

那是与生俱来的性情,可是在一年前的那个之后更明显了。

莲出生的家早良坂家的倒塌,莲的姐姐同时也是水奈青梅竹马的少女——早良坂人鱼的失踪。对于水奈

而言,没有再比这更令她担心、悲伤的事情。

不对,不仅是过去,现在也仍如此。

承受着那个巨大的问题,她选择笑着活下去。那份货真价实的强大,对于无论什么都严肃处理的莲来说无疑是憧憬以及救赎。

“莲的头发一如既往地柔软。”

——也不能否定她的行为有点过了。

“我说,差不多可以停下来了吧。”

“这样不是很好嘛,因为我是姐姐啊。”

一看她普通的生活态度就完全不会那么想。

“有一点你错了,那就是说到年龄,我原本……”

“才没有!莲比我年下,这就可以了!”

莲的话语被打断,头发被揉得一团糟。

“那么请你要像点比我大的样子哦。”

“嘻嘻,这是早上的回礼!”

看起来她对晃脑袋这事怀恨在心。

“……是‘姐姐’的话,别做小孩子似的回击啊。”

“好,差不多该去学校啦!”

水奈停止抚摸,站了起来。

不是因为莲的制止,而是因为单纯自我满足了。

“去学校,和市来同学对话……还有联络大家。今天还真是一大堆事情呢,不得不打起精神。”

无法想象她这份活泼是在刚才起床胡闹后表现出来的,莲不禁苦笑起来。

说起来确实,要稍微变得忙碌起来了。

莲抱起书包站起身,脑中开始整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事情。

3

锻冶目山市的立雉子野中学是有六百名学生的强校。

作为公立学校,在雉子野街道出生长大的孩子们半数以上升入这所中学,然后升入自己喜欢的高中。一个年级分为六到七个班级,每个班级的人数为三十到三十五人的程度。在附近的中学中算是规模很大的学校。

市来柊所属立雉子野中学的二年级一班。

校风可以说是极为朴素。与北边临街的私立皖西门不同,那专门是有钱人聚集的自动升级式学校,这里没有如其严格的校风。也没有像南边临街的国立大附属的独特制度,以成绩的好坏区别对待学生。

学区内出生的孩子们集中到这所不好不坏、十分普通的公立中学——正因如此,勤学或偷懒将大大改变其今后的人生。

柊被她的父母纠缠不休地如此念叨。虽然她觉得父母的唠叨让人很烦,但是在抱有“别再啰嗦重复我早就知道的事了”这种想法的同时,她自身也同样觉得应该勤奋学习。为了进入中等以上的大学,首先必须合格进入升学率高的学校,所以在这所中学决不能偷懒。

与其说柊几乎没有朋友,不如说她平时没有和班级同学大声畅谈的习惯。交流维持在必要的最低限度,她没有随便将谄笑挂在脸上,也不散布无谓的敌意,因此就不会被厌恶、疏远。

往好的说,“市来同学?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她不是个好人么?”是人都会这么评论柊,往坏的说她就是空气。

那一天——是上学还是休息,柊拼命烦恼了一番。

朋友很少,等同于空气的她即使不去上学,也没有同班同学担心自己,也不会有人有什么怀疑。是得了反季节感冒吗?这么想就没了。所以柊想着过几天这件事就会过去了。

但这只不过是拖延事态而已。

就算不去上学事态也完全无法得到解决,昨天从补习班的归途中看见的那个——缠绕异装的少女引起柊的注意,同时她也注意到了柊这边。这件事是不会这样过去的。

不如说她不去上学才更加危险。

对方要是有追究昨晚的打算,避免不了接触,那么去人多的学校比较好,对方如果来到她的家,连逃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只能去了。去上学,把话说清楚。

那个不可思议的魔法一样的现象是什么,她到底是什么人,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老实说,并没有冒着生命危险也想知道实情。总之向对方说明不想扯上关系和不会告诉别人,如果对方理解的话就可能会放置自己不管。不如说,她只能赌在这上面。

七点四十五分。不早也不晚的上学时间,她踏入教室。像以往一样把包放进柜子,坐到座位上,将第一堂课要用的数学课本与笔记本在桌上摊开,边预习边张望,等待对方到校。

态度和举止与往常相同,应该没有人对柊抱有疑心。心脏砰砰直跳十分烦躁,紧张和恐怖地快要尖叫出声来。

笨蛋一样的吵闹男生们和叽叽喳喳的女生们的对话,无法传入耳朵。她在意的只有教室的门,以及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那名女孩子的身影。

不久——以为过了永久的时间。八点十五分。

“早上好!”

伴随着愉快、有些悠闲口吻的招呼而至。

咲森水奈进入教室。

柊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不能采取不自然的态度。

柊的视线没有移过去,始终盯着课本,用游离的视野余光去捕捉,同时竖起耳朵集中精神。

她和平常如出一辙,加入了关系好的圈子。

“早上好,水奈。”

“早上好,小了。”

处于圈子中心存在的妹尾了子笑着迎接水奈。

“早!”

“早,小友!”

啪。

与水奈担任活跃气氛角色的镝木友美做出击掌手势,水奈拍了上去。

“早。”

有书虫著称的笹川冷果视线没有从精装本上离开,抬起一只手。

“小冰早上好,今天读的是什么?”

“希露微亚•加。”

“哦哦,抱歉呢,虽然这样问你,但我却是完全不懂。”

柊偷看她们高兴的样子,感到焦躁。

咲森水奈为什么能一如既往地笑着?

昨夜的那个绝不是电视台的电影拍摄,就算是她亲眼目睹昨天的一切,对着脱离现实的互相残杀,她也是将信将疑。做出那种事,花了一晚上就回到和平的日常生活中,她的脑袋有问题吧?目睹一切的自己几乎睡不着觉,也无法投入学习中去,现在又怕得要死。

水奈的好友们知道她干了那种事么?如果知道,那真是可怕,要是不知道的话,就太没道理了。好想告诉你们,你们所要好的少女是个拥有异能的怪物。

但另一边,脑中冷静的部分认为不是这样的。

如今柊感到的焦躁,不是因为咲森水奈是个会使用魔法之力的怪物。这份焦躁,不仅限于今日,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从更早之前开始,柊的心底深处就怀抱着这份感情。

虽然迄今为止这份感情都是出于无意识的,只是在知道水奈的真面目后这份感情浮出水面罢了。

柊羡慕她们。

所以愤怒、焦躁。

水奈像个没事人一样向笹川冷果搭话。

“小冰,我说,那本书我也能读得懂吗?”

“我读完后借你也行,不过这是一本诗集。”

“唔,诗集啊……”

“哈哈,我想水奈没有那种被诗感动的艺术细胞啦。”

镝木友美打趣道。

“什么啊那是,小友你也不是没有!”

“没错,水奈和友美的脑袋都很迟钝呢。”

妹尾了子附加道。

“啊,小了,你那种说法是这个意思了!意思是你能够读懂诗集啦!”

“了子你这混账在得意个什么啊!”

“这是事实,冷果你说对吧?”

“嗯,我觉得了子蛮喜欢那个的。”

“咕唔,连小冰也……水奈二等兵该怎么办!”

“小友兵长,老实说我想抛弃兵长,加入对方阵营。”

“太残忍了!”

她们如此其乐融融,喧闹嘈杂地进行着交谈。

太过耀眼。

为什么她们能这样笑着呢?

为什么能以这副模样享受每一天?

自己真悲惨啊。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沉默寡言地学习,过着一点也不有趣的人生。她真的很想交到朋友,但做不到那样展开话题,最重要的是没有共同话题。比如说对艺人和电视节目没有一点的兴趣,对游戏、漫画、动画也不是很了解。只能说一些学习相关的话题,如此深入聊下去必定暴露出她是个无聊的人的事实,然后被讨厌。

所以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缺点,柊把只交流控制在事务性的对话上……

自我察觉的瞬间,柊感到自己很凄惨。这样无聊的自己怎么样都好了。这种想法虽然很讽刺但却能让自己轻松起来。

如果为了封口被杀死,反正也没有人留意到,自己很快就会被遗忘。与其在之后的人生:升入高中、进入大学也延续同样的心情,不如死去从痛苦中解放,这么想还能感到一丝慰藉。

柊嘴角扭曲地笑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些借口只是自暴自弃的产物。

然后——不知是不是知晓了柊的内心。

咲森水奈终于结束了和朋友的对话。

“呐,市来同

学。”

她若无其事地离开集团,碎步快走到柊的桌子前停下。

“放学后,能占用下你的时间吗?”

她面带和蔼可亲地笑容道。

比预想中更加直接的邀请。

柊很在意为什么是放学后,如果有意封口杀人,当然比起午休,放学后要更不容易露出马脚。但有什么关系呢。

“……好啊。”

怎样都好了。

即使逃过今天,明天以后也不可能继续逃下去。没有抵抗的意思,她说什么顺从就好,要自己闭嘴就闭嘴,要自己忘掉那就忘掉,要自己去死,至少能让自己以不怎么痛苦的方法死去。

柊点头后水奈的表情变得明朗起来。

“谢谢你!没关系,不同担心。”

“……是吗。”

是真心这么说,还是为了让柊大意撒的谎,她无法判断。

只是——已经没有紧张的必要,柊低下头,看向桌上摊开的课本与笔记。至少能集中于今天的授课了。

市来柊对于咲森水奈而言是个“不怎么熟悉的同班同学”。

大概她对于班级里的谁而言都是这么个存在。

成为同一个年级的二年级生已经过了一个月半,没有见她加入特定的圈子。要说异常也确实很异常,因为虽然那样她并不是个受人讨厌的类型,也没有制造出壁障。,应该说是她没有自己主动亲近他人的意思。

柊一般也都参加班级活动,不会拒绝拜托她的事。成绩很好也很认真,总有其他学生要求她帮他们写家庭作业,这种时候的她,也没有一丝厌烦,而是露出浅笑。像她这种类型往往被品行不端之辈戏弄,加以利用。所幸水奈班级里没有那样的集团,不会受害。话虽如此——假设有的话,水奈也无法想象市来同学被暗地中伤、被嘲讽的场景。

是因为市来同学某方面的坚毅吗?水奈想。

一个劲在学习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不怎么和他人扯上关系,但试着接触却发现是个稳健的人。独自一人的时候居多,却并没有营造出阴沉的气氛。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和她成为好友,应该有很多人这样想,当然水奈也包括在内。

结束了六节的授课,完成打扫和班会,已是下午四点。

水奈如早上说的那般,邀请市来柊一起出校门。

两人都没有加入社团,所以很容易碰头。雉子野中学不强制社团活动,这在公立学校中很少见。

水奈已经和和莲还有其他伙伴们取得了联系,一切就绪,只剩水奈把柊带过去。虽然这么说——对本人而言,不告知目的地的话应该十分地不安吧。首先必须驱除那一点才行。

走了大约五分钟,水奈对走在旁边的柊道:

“市来同学,抱歉……你很困惑吧?”

柊一瞬间身子僵住。

随后立刻叹气道。

“老实说,我是很困扰,因为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嗯,我想也是……”

很抱歉,没有办法在学校内详细说明。

对方什么也不知道,正因如此,她也压根不知道水奈在盘算着什么。

搞不好,自己知道了使用不明之力的怪物同班同学的身份,或许现在要被带进小巷被封口杀人——柊可能会这样想吧。

水奈环视四周,行人匆匆,没人在意她们,周围也几乎没有同一个学校的学生。

虽然有点抽象,但还是进行最低限度的说明吧。

“那个,首先……我不会加害市来同学你的,我保证。市来同学之后将见到几个人,全部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和我一样,绝不会对你不利。”

能令她安心吗,水奈偷看她的侧脸。

“是吗。”

她暧昧地点头回应。

没有到非常难以置信的程度,但感觉她也不是很相信自己。

“那个啊……所以,你怎么想昨天的那件事?”

水奈试着改变了下话题。

“一定让你吓了一跳吧,打扮成cosplay的样子……还有,那个。”

如果只有礼服,那么撒个“我其实非常喜欢偶像”的谎就完事了,可是两人还使用了魔法。通过水晶阶梯从大楼高处走下,从虚空浮现出盾与手枪,回答说“这是魔术”是肯定行不通的。

沉默了一会儿。

柊抬起头,下定决定般问道。

“……那个,到底是什么?”

代替回答,水奈停了下来。

她抬头,望向天空道。

“今天是晴天耶!”

“诶……?”

“早上湿气一多我的毛发就容易爆炸,于是,今天也好严重。莲还说‘绝对要下雨’,所以带了伞,说的不准嘛。”

“咲森同学……?”

“啊,叫做莲的人是我的青梅竹马,出于某些原因,如今住在我家。他也是同一个学校的哦?一年级生。知道有叫早良坂莲的吗?不知道么?”

柊的表情越发地诧异。

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巧妙地切入主题。

“我说,市来同学,往上面看。”

水奈指向天空。

十分晴朗的午后四点的天空。

“你看见了什么?”

水奈以及柊视线尽头有某样东西。

“是月亮。”

在那儿飘浮着一轮孤零零的圆月。

“嗯,是月亮哟。”

反射白日天空之色的苍蓝月亮。

然而。

“……但是市来同学,今天不是满月之日,月亮应该出现在北方哟。”

“咦……”

水奈告诉她这个事实,市来柊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

“你看这个。”

水奈取出手机启动月龄日历的软件,拿到柊面前。下一次满月是十天后,假设到了夜晚,升起的月亮也是新月。

“诶……诶?”

诧异的表情转变为疑惑。她重复交替看向在空中的月亮以及日历。

“那个圆月一样的东西不改变形状一直在那个位置,早上中午夜晚,一年都是这样。呐,市来同学没注意到吗?那个月亮……昨天也有哦。和今天一样是满月,浮在天空中。”

柊松了一口气,大概是昨晚看到了吧。

昨晚,觉察到水奈从大楼上跳下,抬头看向空中时——看到了。

“一般人无法注意到那个月亮一样的东西,因为他们看不见。能看见那个月亮的……我和市来同学是同一类人。”

“不是月亮?那个……?”

既然如此是什么呢。

面对朝着自己无言探询的柊,水奈道。

“那个是,存在于不同这个世界所处空间某物,只有和这个世界错位的人类才能识别。那是和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规则所形成的世界。”

有可能被认为脑袋很奇怪。

事实上,会觉得十分脱离常识。

但是,稍微被这样认为,反倒能够接受吧。毕竟在前面等着她的是更古怪的体验。

而且——现在看见的那个“伪物之月”是,让“更加古怪的事”在这个世界肆虐,所有事件的元凶。

形状和外观确实与月亮特别相近。

但其实有别的名字。

“另一个世界……?”

“嗯,我们称其为‘魔法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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