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誓约岩木山~十三凑
—1—
「才~不~要~!!」
从刚才就不知回绝了几次,但这个男人可真是纠缠不休。
这家伙在京都一定也是以这副德性勾搭女子吧上仅鸟子心中三度如此确信。
话说回来,在夏天之前好像也遇过同样的状况。也就是说,这男人明明外表老化了,个性上却完全没有成长。真令人伤脑筋……
求道就坐在眼前,夜鸟子从后方紧紧抱住他的苍苍白发头,并抬起脸来。
在醒目的红黄色树丛之间,看得见似乎即将落下初雪的冰冷深灰色天空。
夜鸟子与求道逗留在岩木山无名的温泉小屋,自满怀悔恨的深浦海岸那夜过后,已过了三个月的时间。
求道的身体状况到现在还不是很乐观,造访这个温泉地也是为了养生之便。
被早太刺伤的三个地方,虽然留下了惨不忍睹的伤痕,但都已完全愈合了。但,恐怕是阿修罗之毒所产生的后遗症吧,求道的手臂仍存留着些许麻痹,最初一个月甚至连续三天发起高烧,自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恢复速度会变得迟缓,也不全是毒性的关系。由于使用了魔王之印,求道瞬间老了三十岁左右。基础体力变差,复原能力也明显地减弱了,这副身体比外表看起来还要残破不堪。
就连他本身也有所觉悟吧。感觉求道呵呵傻笑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一定是为了不想让她操心,这点她也知道。就因为知道,每当见到那笑容,反而更令夜鸟子感到难受。
其实,夜鸟子曾想过要离开求道。就这样一直在一起,总有一天她会连求道也杀死。夜鸟子深深感到害怕。而且,绝不能饶了猪早太那男人。一定要找到他,回敬他害求道受的伤,并且加倍奉还。她心中如此决定。
没有马上离开,是因为求道的病况比想像中还严重,她不忍丢下他一个人。而在三个月内在伤口痊愈之后……
在他能独力进食之后……
在烧退了之后……
在他能够顺利行走之后……
原本打算订下一个期限,却拖拖拉拉地到了现在。
结果,她根本无法离开求道身旁。这点应该一开始就已知道的,但真正察觉到却是在三天前。起因是由于求道低俗的玩笑话。
或许是因为温泉的作用,自从到了这儿之后,求道的身体状况也改善了几分。附近约五分钟路程的温泉,他也能够独自前往了。当然,他们都是一起泡温泉的、所以实际上她也不曾让求道一个人前去。
三天前也一样。过了午后,夜鸟子一如往常地与求道浸泡在温泉里。
——照这情况看来,大概再过二十天,求道虽然无法跟之前一样,也至少能像一般人那样活动了吧。或许是分别的奸时机。
夜鸟子用手巾擦拭着求道宽阔的背部,茫茫然地这么想着。这时,求道突然夸张地大大叹了口气,开始嘟哝着:
「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那个时候就不该逞强,直接紧紧抱住小夜鸟就好了。俺好起来之后要好好抱紧小夜鸟喔。真是~哪还忍得了那么久啊。就算你不愿意俺也要抱。让你变成没有俺就活不下去的身体吧~咕哈哈哈!所以你要多吃点,让ろへろへ回到原本那样喔~☆」
「你这蠢蛋!!有空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先把身体养好吧!!」
「是、是~谨遵教诲~」
又不可能踹向刚痊愈的背部,只好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思?求道为何会刻意说出这种无聊的话?
她马上察觉到了。求道想说的其实是「自己的心意完全没有改变」。想到这儿,夜鸟子温柔地揉揉她刚才出手轻敲的头。
「不小心就打下去了,不好意思……不过与其说吾,求,你才该多吃点增添精力的东西,早点恢复健康啊!」
「呃思——也就是说……你愿意罗?」求道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开心。
感受到求道对她不经意的体贴。这或许只是她的错觉,搞不好是单纯开始兽性大发也说不定。夜鸟子突然不安了起来,而求道更加煽动她这股不安。
「啊,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先让俺摸一下吗?」「才~不~要!!」
「那,让俺摸摸久违的玉跟虎嘛。」「才~不~要!!」
「又不会少块肉,搞不好还会变大喔。」「才~不~要!!」
「呼,现、现在要是不能马上摸ろへろへ,俺会挂掉……」「去死啦!!」
夜鸟子这么说道,双手从后方紧紧抱住了求道的头,仰望天空。
就从那天晚餐开始,夜鸟子的食量变大了。不过就算这样,胸部也不可能马上长大。但不可思议的是,肚子一吃饱,那些耿耿于怀的烦恼也随之消失。她也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单纯。
求道也从那天开始有所改变。三餐吃得跟夜鸟子一样多,也开始运动锻链身体了。这一连串的变化,就算真的只是为了拥抱自己,男人的色心倒也挺派得上用场的。夜鸟子虽然大感惊奇,同时也觉得高兴。
还有另一件令她感到高兴的事。从那天开始,便时常看到求道将写有鬼之名的卷轴翻过去,开始画些类似地图般的东西。看来他又想到了什么小花招。求道的眼神像个淘气的孩子般,恢复了原本生气蓬勃的光采。
看来他也开始计划再度展开斩除鬼怪的行动,将剩余五只鬼的名字写在木片上,然后一睑正经八百地排列着。
夜鸟子蹲到求道身旁,望着求道面前的木片,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模样。
「在想消灭它们的顺序吗?」
虽然嘴上这么问,其实对击败鬼的顺序这回事,夜鸟子根本不感兴趣。只是觉得在求道充满热情时,不再呵呵傻笑的表情,一如傻笑时同样惹人喜欢,所以想在近处看着他。
「不、不是消灭的顺序,是『重叠的顺序』。」求道简单地回应。
「重叠?你说……顺序?什么意思啊?」夜鸟子讶异地反问道。
「俺打算不再消灭鬼了,而用封印它们来取代。」
满不在乎地说着「打算不再消灭鬼」,对于求道这句话的含意,夜鸟子毫无头绪,但求道迳自说道:
「俺也不太会形容,鬼也有鬼的道理,只是那跟人的不同,不是哪方奸或坏的问题……所以,那个……倒也不是非得消灭它们不可,只是这么觉得啦,如果能在不杀害它们的情况下,以封印来解决就好了。」
夜鸟子阖起原本张得大大的嘴巴,唇边浮现一抹新的冷笑。
「呵,还以为你会说什么……那吾问你,封印之后,你打算怎么做?无论是什么样的封印,总会有破除的一天,这样鬼又会现身吃人喔。」
「在破除之前,或许会有人想到什么好方法也说不定,而且俺已经心里有底了。」
「少开玩笑了,哪有什么事都尽如人意的?」
接着,求道像想到了什么,指着夜鸟子的鼻子,得意地笑道:
「小夜鸟跟封印在身上的那些鬼们,不也处得还不错吗?啊?说到这,以刺青的形态让式神宿于身体的方法,不知又是谁想到的?」
「谁知道呢……从吾懂事开始,身体就是这副模样了,清醒时偶尔还会发现多出个几只。」
夜鸟子如此回答,并且再度想着封印鬼之事,与自己身体上依附的式神究竟有什么关连,但她仍毫无头绪。
「原来是这样,以前的人应该曾有过与鬼共生的智慧吧。真可惜,哎,做个能维持千年的封印,在这段期间总会有人想出办法吧。」
「千年?你说得可真简单,急性子的吾根本无法想像。」
全是一些她无法理解的话。不过,夜鸟子只知道其中一点。
求道在意着她随口说出的「或许吾本身就是鬼」这句话。
突然说不再消灭鬼。而要采取封印的方式,一定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这家伙在担心吾下次又失去控制化为鬼吗?都已经牺牲这么多了,还在想有什么奸办法?多事也该有个限度……
夜鸟子虽然感叹至极,也只能由他去了。求道好歹也有在想未来要做的事,她觉得这份积极的意志或许会成为恢复身体状况的助力。
「既然你说不再消灭鬼,而要封印它们,那倒也未尝不可。吾没有异议。只不过回到刚才的话题,『重叠的顺序』是什么意思?」
「问得好!!你看看这个。」求道眉开眼笑。
摊在夜鸟子面前的卷轴背面,画了张图。由大小有着微妙差异的平坦物体堆积而成,仿佛盐山的形状,愈下方体积愈大。
「这东西名为『重塚』。简单来说,就是重叠在上方的鬼之力,会封印住下面的鬼。因此严格来说,需
要封印的只有最上方的盖子而已。」
求道指着盐山的顶点,像说着『怎么样!!』似地,露齿而笑。
「喔~?倒也不难理解……那么,最上方的盖子要用什么作材料?」
求道的笑容突然为之停顿,然后抬头望着天花板,不住抓着头。
「这就是俺在烦恼的问题啦。要是得封印住五只鬼,依据俺的估算,大概需要寺院本堂般大小的祠堂或岩石才行。不是俺自夸,俺可没有那种金钱跟力气啊!」
「的确没什么好自夸的地方啊……」
「也别只重复那一句嘛……」求道虽然苦笑着,仍不因此而退缩。
「哎,要是有个万一,就偷偷埋在鞍马寺的山门下奸了。那儿每天都有那么多僧侣踩来踩去的,鬼应该也不敢随便跑出来吧——」
「喂,竟然想把鬼推给命令你除鬼的寺院啊?」
虽然已经习惯了,对于求道不知是否属实的玩笑话,夜鸟子仍久违地睁圆了双眼。但同时也对他恢复平常的模样感到松了口气。
「这也是神佛的引导啊~」
求道哈哈大笑,夜鸟子也跟着捧腹笑到流泪。
—2—
自从求道开始思考重塚的计划已过了十日,不但体力顺利地恢复了,日常生活也几乎没有什么不便了。
在这十天内,求道和夜鸟子有如竞赛般,每天吃饱喝足。不过,倒也用不着担心食粮见底。匿名『希望』的狐狸,不知从哪天起,开始提供他们充足的山鲜海味。求道与夜鸟子的每一天都过得安稳快活。
求道此时更加确信,那天夜里也是瑞红将自己与夜鸟子从深浦海岸送到隔天清醒时的神社。
只不过……为何那家伙会知道这个地方呢?就连他藏鬼切与蜘蛛切的地点也一清二楚,简直像是随时都在旁边关切着他们一样。
「反正它尾巴那么多,大概做了九个分身之类的吧。」夜鸟子虽然笑着这么说,不过或许也没说错。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虽然对它的知恩图报感到难能可贵,但求道也无法理解瑞红对他们的种种付出,只是当他向夜鸟子提起这点时,她却这么回答:
「说鬼也有鬼之理的人是你吧.再怎么推测也是白费工夫。」
总之,求道愈来愈觉得当初放过那只狐狸是正确的决定,并且……
「鬼之中也有好心的家伙,只因为是鬼就要消灭它们,是很奇怪的做法。」
求道这样的想法日益坚定。
七天之后,在跟平常一起送来的食材当中,附了一样稀奇的东西,是瑞红暌违三个月送来的书信,其中有三张纸。
原本以为是关于剩余五只鬼的情报,但并非如此。第一张是夜鸟子的肖像画,这个以前他们也见过。第二张纸上,则画着求道变老前的脸。
是通缉书。跟夜鸟子同样,求道似乎也被赖政那儿悬赏奖金通缉了。求道的罪名是,在深浦海岸杀害一名少女……听说是这样。
从旁窥探的夜鸟子,有趣似地将肖像画与求道的脸相互比对。
「喔~比本人还帅气啊,那么你跟吾哪边的赏金比较高?」
夜鸟子看得懂大多数的汉字。特地这么问是因为这封通缉书流传于江湖问,所有的文字都是暗号写成的。
「呃——思,哎呀?偷刀的你还比俺这个杀人犯的赏金高上奸几倍耶!」
「哼哼哼,这是当然。」夜鸟子昂然得意地笑着。
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被通缉了。
而第三张纸上所写的只有三行字。这是瑞红的字迹。
『求道,这次他们那边也是认真的。这样可没完没了。
要追讨早太,与源氏本家一战,或是与夜鸟子一起逃到中国……
是男人就好好下个决定吧!』
与源氏本家一战?逃到中国?突如其来的内容令求道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可说毫无头绪。他歪着头,转而望向夜鸟子。
「这个你怎么想?再怎么说,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这是写给你的书信。那家伙不会对你扯谎的。而且,人的仇恨比鬼还来得可怕,正如字面所述,赖政与早太这次确实是认真的吧。」
原本看着通缉书开玩笑的夜鸟子,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看见她的表情,求道首度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像似感到周遭的空气瞬间转冷,求道的身体不住颤抖。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虽然不战而逃有违吾的本性……」
夜鸟子这么问道,但求道无法立刻回答。总是穷操心的他,也从未想过事态会演变至此。
「再观察一阵子吧,敌方应该也不会马上采取行动。」
「这可就说不准了,毕竟战争是他们的特长……早已习惯这种事了。」
夜鸟子与求道不同,凭着直觉如此说道,而她的直觉大多相当准确。
又过了三天,瑞红再度捎来书信。这次的信件内容十分长,重要的情报大致分为要迎战或逃跑这两种情况。摘要重点如下:
首先是迎战的情报。在这三个月之间,早太至关东招募了一批武士,人数约达上千人。并非强盗等乌合之众,全员都是自幼便接受武艺训练,是名副其实的武者,大多具备实战经验。
他们已隐匿身分潜入东北一带。另一方面,赖政和平泉的藤原家暗地进行协商,似乎已谈妥让藤原家不插手介入此事。
接着是有关逃跑的情报。出发至宋朝的船只,后天将自十三凑出航。这是今年最后一班航次了,下次就必须等到明年春季。
读完信件的求道,对于『千人』这个惊人的数字,感到十分惊愕。此时,上方出现有如从一旁的树顶附近传下的说话声,是瑞红的声音。不过,任他怎么找也遍寻不着踪影。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求道感到焦急了吧,瑞红转而向夜鸟子问道:
「夜鸟子能驱使式神战斗,要是对上三十人左右应该没问题。跟那种不入流的武士们对上个三、四场,马上也就到下雪的季节了。这么一来,至少可以拖延到春季。」
「狐狸!可以靠你分散五十人左右吗?」
夜鸟子朝上方高喊,只听见传来如回音般的答覆:
「少开玩笑了~人家已经洗手不干这种逞凶斗狠的事儿了。而且,可能是为了对抗夜鸟子吧,也来了几个安倍的阴阳师,设置了结界。人家最怕的就是那一家人了。」
呵安倍的阴阳师』,是指被称为稀世式神使.安倍晴明的子孙吧!这么说来,当玉藻前从京都逃至白河时,传闻讨伐队中也包括了安倍家的阴阳师。
谁都有不擅长的事吧,求道听了瑞红的理由只能为之苦笑。
瑞红难为情似地又加了句:
「啊啊,不然的话……人家跟『那家伙二父涉吧?只要靠那家伙操纵,至少能让上百武士倒戈相向唷!以放过它一马为交换条件,或许能徵得它同意。」
对于瑞红所说的『那家伙』,求道马上就理解它指的是傀儡渡。
从它的口气听来,似乎已经知道傀儡渡潜伏在哪儿了。但要他们欠杀人鬼一份人情,实在不想采取这种手段。
「这就敬谢不敏了。」求道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也是,人家也觉得求道会这么回答。」
瑞红干脆地回到原本的话题。
「也就是说,要与夜鸟子两人并肩作战,是吗?」它向求道确认。
「不、咱们要逃!!」求道再度大模大样地回答。
「俺可不想死于这么无聊的争斗,也不愿让夜鸟子遭遇危险。俺既然没有必须守护的家门声望,就夹着尾巴逃了吧!!」他如此强调,并且问道:
「你有办法让俺和夜鸟子乘上前往宋朝的船只吗?」
一旦决定,求道的动作就相当迅速。已经切入具体的话题了。
「要是拜托阿辰向她老爷请求,区区一两艘船,甚至连船员、货品都买得到。还是说,你也不愿欠那对夫妻人情呢?」
「不,这样才有藉口再去见他们,求之不得.」求道快活地答道。
「求道在出发之前就在想回来之后的事了?真受不了你……」
从树木上传来嘻嘻的窃笑声。
「人家也会去探探早太的居所!」最后留下这句话,瑞红的气息便消失了。
翌日,求道与夜鸟子便走下了山路,是岩木川沿岸通往十三凑的道路。
自从八九四年遣唐使废除以来,以至一一七○年的现今,日本与中国之间并无正式的外交关系。其问,东北地方有个与中国商业交易频繁的港口,就在津轻半岛西岸,位于日本海海湾北方的十三凑。
为何不在邻近中国的九州,或政治经济中心的近畿地方,而是在这极北之地建设了这么一个港口呢?那是因为此时西亚的金价暴涨,中国的商人们看上了这东北地方大量出产的金矿。
「应该还剩下五只吧,消灭鬼的事情怎么办?」夜鸟子边走边问。
「也没办法啊,早太的目标不在刀上,不知不觉间已变成小夜鸟了。你对他而言已经上无可取代的啦。而且,俺好像也成了杀人犯,大概会被逐出师门吧。得等这阵子风波平息之后,回来再继续吧!」
「知道了。」就像与夜鸟子毫不迟疑的声音相重叠,「等等、等等!!」熟悉的声音从头上响起。今天的声音却是前所未闻的慌张。求道抬头望向树梢,但仍然没有看到瑞红的身影。
「怎么了——?」
「查到早太的居所了……偏偏就在十三凑。还聚集了好多讲关东腔的男人。」
「喔,捷足先登啦,是收到哪儿的通风报信了吗?」
被夜鸟子这么一提,求道才想起来。这么说来,他好像有对早太说过,要是有个万一『还能逃到宋朝那儿』。他可能还记得那句话吧?不过,哎,即便如此,也能有不同的应对手段。
「那,变更预定!往南方逃吧。不然从太宰府那儿到对马去,乘船到朝鲜也是个方法。」
求道轻松地就改变了计划。只要能跟夜鸟子两人一起逃走,总会有办法的。求道想法仍是相当乐观;但是,这份从容不迫,却因瑞红接下来所说的话而消失无踪。
「这下可没有那么简单了。麻烦的是,江刺的桂木一族也在十三凑……可怜的是,就连老婆婆和小婴儿都被关了起来,成了任凭风吹雨打的游街犯。大概是早太胡乱编造出夜鸟子的逃亡,是来自族人的帮忙之类的吧!」
「人渣,真卑鄙……」夜鸟子低下头咬着唇。
「卑鄙?那种话对人渣来说还是种称赞呢!」瑞红窃笑着继续说道。
「啊,对了、对了。还说要是夜鸟子肯一个人带着髭切与膝丸双刀自首,就不归咎桂木一族。告示牌上是这么写的,哎,反正一定是骗人的,还有啊……」
瑞红直至目前都是以轻松的口气说着,但……
「还公布从明天开始,每天要处决一个人……」它的声音沉了下来。
求道听着瑞红的说明,边假设各种不同的状况,边寻求解决办法。但只是白兜圈子,看来不可能马上有结论。
夜鸟子也一直保持沉默。他在意地往身旁一瞧,只见夜鸟子的身体不住地发抖。从额角左右几乎又快长出小小的角来。求道见状,心中下了决定。
——还是快逃吧!!
—3—
夜鸟子与求道正处于小丘上的稻荷神社,在月光照亮的前殿中静静等待。夜鸟子坐在窗棂中,站在她后方的求道也弯着腰往外窥探。正面可见新建的原色鸟居,在那之外是十三湾的广阔夜景,告诉他们这个神社所在地点的,是瑞红。
海湾北岸,耀眼的光带无限延伸,那里便是十三凑。已是夜半时分了,港都似乎没有沉眠的迹象。传说不只有中国与朝鲜的商人,即使蓝眼赤发的异国人也会造访那里。想像着他们的珍奇风貌,浮现在夜鸟子脑海中的,却是青鬼和赤鬼的模样。
城镇略偏左方的海边地带也有无数小小的火光闪耀着。那是篝火吧,据瑞红所言,那里正是囚禁桂木一族的场所,周围有上千名武士阵营重重戒备着。
望着那火光的夜鸟子身后,传来求道沉重的叹息声。
「啊~啊,什么嘛,好像真的要打起仗一样……」
「只不过是两把太刀,真是夸张。」
「小夜鸟在京都可是出了名的,赖政也骑虎难下吧。」
求道无意问嘟哝的话语,令夜鸟子心如刀割。
——呵,结果全是因为吾的浅薄想法所致啊!
「咱们很为难」,夜鸟子想起遭阿万婆婆拒绝时,她一再重复的那句话。
此时,暂时陷入沉默的求道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地开了口。不过,那口气就跟平常一样轻松。
「呐、小夜鸟,跟上千人作对不可能赢得了,俺还是逃跑好啦,天一亮就出发。」
夜鸟子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原本期待求道能与她并肩作战;但,那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冷静想想,求道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没有埋怨的道理。但即使如此,夜鸟子仍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恨恨地抬头望着缓缓探身到她上方的求道。他似乎留意到那视线。
「喂喂,别用这种眼神瞪你未来的老公啦……俺会夸张地逃跑,能让上千人追来那样慢慢跑。」求道眯起了眼睛。
「你是说你要当诱饵!?」
「是啊,俺拜托瑞红,让它变成黑鼻子的夜鸟子,然后牵着手东奔西逃。那家伙在紧要关头会消失无踪。它天生就爱捉弄人类啊,一定是因为好玩才答应帮忙的。」
这么说着,求道在夜鸟子的身旁屈膝跪下。粗壮的手臂环住夜鸟子的背,唐突地抱紧了她,夜鸟子就这样把头埋在求道的胸前。
「可是,求。你不会消失啊,再怎么说也太惹人注目……」
「什么嘛,没问题的,总会有办法的,而且瑞红还能飞上天呢!」
夜鸟子微微点了点头,求道爱怜地抚着她的发与脸颊。
就算不用确认夜鸟子也知道。求道的脸上正浮现一如往常的傻傻笑容。而这个男人,打算为她赌上自己的性命。
不,恐怕他已有一死的觉悟,所以才能笑着。夜鸟子心想。
但她实在说不出「别这么做」。就算说了,也只会被他的傻笑蒙混过去。
夜鸟子鼻头为之一酸,高兴又难过到无法忍受。
她双手环住求道的颈子,像吊挂在他身上般挺起身体。
眼前就是求道的脸,他正望着自己,脸上果然挂着笑容。
不只是头,连一脸胡子也都混杂着苍白的痕迹。
和以前精锐的面貌相去甚远,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个慈祥的大叔。
但,这副不争气的容貌,却今夜鸟子无可自拔地爱恋着。
「求……」抚着他满是胡须的脸颊,叫唤他的名字。
「真的可以吗?」
真不知该说他精明还是迟钝,很像这男人会问的傻问句。
夜鸟子微微一笑,取代回答,闭上双眼抬起了头。
柔软的触感吻上她的额头,马上又离开了。接着缓缓地轻触上脸颊与鼻子。
夜鸟子等待着。但是,接着触及的足下巴、颈子……
奸舒服。想一直、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夜鸟子现在才发觉。
——可是,还有些不够。
夜鸟子睁开了薄薄的眼皮,双手扶着求道的脸庞,自己凑了上去。
这次双唇终于相叠。夜鸟子感到满足,再一次阖上了眼。
求道逐渐变得大胆。温柔地舔着,用力吸吮着。
张开双唇的她,缓缓被进入。夜鸟子听见自己胸口的鼓动,及两人舌头在唾液中互相嬉弄的湿润声响。
她沉醉地吸吮着。求道在自己的体内……不可思议的感觉……奸高兴……
夜鸟子的身体曾接纳数只名为式神的异物。但,和那任何一只的感觉都不同。每当求道一个动作,头部内侧和身体的中心便感觉似乎要融化了。
夜鸟子为了不让那感觉轻易离去,双手抱紧了求道的头。
——还想要更多的求。
正当她如此企盼时,身体的方向忽然一变。不知不觉间已被横抱在盘腿而坐的求道腿上。
求道的左臂环绕在背上,抱着她的肩膀。求道重获自由的右手沿着她的颈子往下游栘,伸进衣襟轻轻滑向了她的胸前,温热的手掌包覆上左边的乳房。夜鸟子突然在意起来,不由得松开了唇。
「……这么平真不好意思。」只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便紧偎在求道的怀中。
「之前也说过啦!俺最喜欢小夜鸟的ろへろへ了。」
求道如此在她耳畔轻语的唇,夜鸟子不断探寻着,这次由自己伸出了舌头。
回过神才发现,求道覆着胸部的手正如画圆般揉抚着。
「……啊。二仅鸟子对不自觉从口中发出的声音感到惊讶。
以指腹轻揉着。这次轻轻捏向尖端,顶点传来了阵阵热潮。
「……啊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逐渐加大。但是,停不下来。
田泽湖供奉龙神的那所神社。跟在那里被求道拥抱着,抚摸着她的背的感觉一样。身体中似乎涌出了温泉。只不过,现在比那时候的感觉强烈数十倍。夜鸟子漂浮在其中。
「呜啊!!」
突然,求
道冒失地放声大叫,把夜鸟子的意识引回了现实。
「怎么了?」
被夜鸟子这么一问,求道一脸伤脑筋地,望着自己摊开的右手傻笑。
「没事,手啦,被玉或虎给舔了一下。」
听他这么说,夜鸟子站了起来,一一脱去身上的衣物。她大步走到门口踢开了门,然后朝向十三湾对岸的早太阵营一指。
「玉!!虎!!记得之前那个歪鼻子吧,你们暂时跟那家伙玩去。」
目送马上蹦出乳房的两只唐狮子离开,夜鸟子粗暴地关上门。
就在那瞬间,她的脚离开了地板,仰躺的身体飘浮在空中。
被浑身赤裸的求道抱了起来,就这么把她抱进房间里。
就连这短暂的时问也令人急不可待,夜鸟子不断吻着那满是伤痕的胸前和手臂。
她缓缓地被放下,横躺的地板又柔又软,充满了令她怀念的气味。
夜鸟子马上察觉到了,是求道的破法衣。同时想起了他们初次相遇时,也是被这法衣包裹着躺在地上。
有如求道接受了自己的一切般,夜鸟子也接受了求道。
那伴随着些微的痛楚。但,与阿修罗从背上伸展而起,和虚从脚内侧钻出时的触感相比,甚至是使她感到舒服的疼痛。
——吾,不再是一个人了。
与求道合而为一的喜悦,将夜鸟子的心充实地填满。
在自己体内解放的求道,边喘着气仍呵呵傻笑着。
「呐、小夜鸟。如果啊,如果俺有个万一,就对不起啦。到时,俺下辈子一定会跟你还这个债的,你可别为此生气喔。」
「要说到明年的事,连鬼都会发笑了。你却说什么下辈子?蠢到连吾都笑不出来。再说因为这点小事就死掉的家伙,嘴上说说的话谁会相信啊?」
「喔,这倒也对~所言甚是。」这么说着,求道打了个大呵欠。
「有空想这么多无聊事,不如快睡吧。要是睡过了头,吾可要丢下你不管喔。」
「是、是~谨遵教诲……」
求道连话也还没说完,就开始打起鼾来。
夜鸟子在确认求道睡着之后,静静地站起身来。此时,大腿内侧传来比泪水还要温暖的一阵触感。夜鸟子用脱下的巫女服拭去它。
她瞬间有些犹豫该不该再穿上这套衣服。不过,要换衣服也倒挺麻烦的。结果还是披着白衣,穿上绯袴。随意绑好从后方绕上的带子。
接着,她再度转头望向求道。被收在不搭调的鞘中,嵌于狭小锷内的鬼切与蜘蛛切,就摆在他身旁的地上。夜鸟子坐在求道的身旁,将手伸向了双刀。
她凝视着求道的睡脸,一会儿便再度站了起来。
在她的左右手中,握着两把自鞘中拔出的无锷太刀。
打开格子窗户,寒气刺得人身体发痛。月亮被云雾遮掩,也看不见星星。下方早太的阵营处升起了几道白烟,看来玉跟虎似乎已去玩过一趟了。夜鸟子嘴角浮现些许笑意,最后一次,转头望向了求道。
「舞啊,看吾家老爷这副模样,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幸好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再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夜鸟子喃喃自语道,并张开了左手拳头。从那儿飞出的一只小小白蛾,在求道上方飞舞着。
夜鸟子边注意着不发出声音来,轻轻阖上了前殿的门扉之后,回过头去:
「喂,狐狸,吾有话跟你说。」她朝鸟居上方什么也没有的空间唤道。
——俺年已过四十,小夜鸟才十六岁左右的话……唔呵~☆竟然娶到一个比俺小上两轮的年轻老婆,俺也未免太幸运了吧?……
——从那种反应来看,小夜鸟应该是第一次吧。哎呀,不过,最后还真激烈啊☆该说是今后值得期待,还是有点令人消受不住呢?唔嘿嘿嘿……
求道尽想着些不正经的事情,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俺绝对不会死的!!一定要逃逃逃到最后,活着再来一次!!
这不良的动机,成了他积极向前的活力,求道睁开了眼睛。
「早安!小夜鸟。」
求道朝着应该睡在他怀中的夜鸟子说道,但没有得到回应。
他坐起身子环视房内,还是没看到夜鸟子的身影。
射进室内的阳光令人感到刺眼,是早晨的阳光。天早就亮了吗……?
——喂、喂,难道!?不会吧,真的丢下俺了!?
求道大为惊慌。他连忙穿上衣物,右手拿起锡杖,左手抱着放在枕边的鬼切与蜘蛛切,像要直接撞向门似地冲了出去。
鸟居前似乎有人正站着闲聊,两个人影同时回过头来。是身着巫女服的夜鸟子,和戴着白狐面具的瑞红,夜鸟子的神情相当惊讶。
「好晚了,求。不是说天一亮就出发吗?」
「太丢人啦……」求道威到背后流过几道冷汗。
「呵,其实,吾本来想稍微躺一下的,结果也睡过头了。可惜得很,要进行诱饵作战也已经来不及了。咱们现在要马上进行突袭,你怎么打算?要再睡一下吗?」
夜鸟子精神奕奕地笑着,求道也随之露出微笑。
「俺当然也要去罗!!咦?不过?瑞红也愿意参战吗?」
「人家不会出手的。只不过,既然都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至少也该帮忙救出人质,你们俩就去大闹一场,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吧!」
这么说道,接着「嗥~!」叫了一声。瑞红的小小身体被白烟所笼罩,从那烟雾中现身的,是只有着九条美丽尾巴的大狐狸。
「他们应该想不到,咱们会从上方展开攻击吧?快坐上来。」
夜鸟子跳上它金色的背,求道跨坐在她身后。
「可得抓稳啦。嗥~出发!」
大狐狸朝向对岸约五公里远的十三湾,拔腿一跃。
正下方就是早太所招集的武士阵营。在几乎正中央的位置,有道用圆木围起的栅栏,桂木家的人们一定是被囚禁在那儿。
以那栅栏为中心,周围排列了几道坚固的阵势。但,那从空中看来一清二楚。再加上这时问众人正准备早餐吧,各处炊烟袅袅,他们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这儿。
大狐狸降落的地点位于阵地的北侧。夹着阵营,与十三湾正处于相反位置。
当夜鸟子从大狐狸背上跳落时,从附近的树丛中冲出两个巨大的身影,前来迎接的是玉与虎,宛如事先交代过一样,时机相当巧妙。
「奸了,人家就暂时作壁上观吧!」
只听它这么说道。只不过,狐狸的巨大躯体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已又不见任何形影。
「那么,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是夜鸟子的声音,两只唐狮子奔于左右,阵营的右翼和左翼随之响起阵阵惨叫声。
武士们似乎终于注意到他们的存在,顿时慌乱不已。夜鸟子望着这脸景致,悠然朝阵营的中央走去。
从她的左手中,接连不断地飞出白蛾来,而右手正握着不知何时取出的长鞭。那鞭子朝求道亲切地搭话:
「施主可要奸奸守护大小姐的后方啦。当然,这是因为能托付大小姐身后的,除了施主不作第二人想了。哎呀,但其实不保护也行……只是站在前方会挡路呀。嘿嘿……」
百爷的笑声被「咻」一阵风切声所掩盖,那是夜鸟子挥舞着鞭子的声音。每当她的手臂在头上一绕,远处的一群武士们,就如同暴风雨中的芒草般,接二连三地被撂倒。
不过,武士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夜鸟子的鞭再怎么强,只要掌握其攻击范围,不走进那块地区就行了。况且弓的射程更长,转眼之间,求道与夜鸟子就被远远包围,数百只弓弩对准了他们这儿。就在此时,夜鸟子朝敌兵的方向叫唤:
「舞!!」
这次轮到持弓的士兵们,像吓瘫了腰似地一个个倒了下去。仔细一看,在他们的上方,约有十只左右的毒蛾飞舞着,洒下大量的金色粉末。
但是再怎么说,敌人多达数千名。越过倒下的士兵们,增援的武士愈来愈逼近。没过多久,两人再度被包围了。
求道胆战心惊地望着夜鸟子的脸。难道还有什么花招吗?夜鸟子沉着冷静地凝望着某处。
求道随着她的视线凝神望去,但什么也没看见。敌阵的南侧只看得见十三湾的平稳水面。
「看来似乎是赶上啦!」
夜鸟子这么说着,眼前突然出现两道巨大的水柱。从那儿出现的,是约有山那么高的两只龙。身披青鳞,伸着又长又粗的颈子。
一只龙昂首咆哮,大地随之震荡,使人无法站稳脚步。
接着,另一只龙梢一低鸣,就有无数的雷电从天而降。
瞬间,敌阵遍地哀鸿,陷入极度的混乱当中。
但是,求道并未感受到一丝丝的恐惧。因为,那两只龙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心里已经多少有底了。
「呐、难道,那两只龙是……?」
夜鸟子一脸惊讶地回头望向目瞪口呆的求道。
「呵,你认识那两人这么久了,还不知他们的真面目啊?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普通人类哪能打造出那样神乎其技的太刀呀!」
一根箭矢瞬间擦过了夜鸟子带笑的左颊,放箭的人是歪鼻子早太。在其他的五十们忙着逃命时,只有他一个人与他们对峙。
求道站到夜鸟子身前,听见背后小声传来有如撒娇般的声音。
「求啊,要是你想去揍早太一拳,吾的份也交给你了。」
「不啦……俺看就下次吧。」求道也悄声地回应。
「那么,久留无用,抓好了!!」
随着悠然快活的声音传来,突然出现于眼前的是夜鸟子的两只脚。
抬头一望,长发变化成大型乌鸦翅膀的夜鸟子,就在他的上方。是八咫。
求道忘我地握住了那对脚踝。同时听见「啪唰!」一阵猛烈的振翅声。
身体瞬间呈现比着胜利的姿态,飘浮在空中,逐渐上升。求道松了口气,俯望着地面。映入他眼帘的是正朝这儿弯弓射箭的早太,带着约十人左右包围他们。
「哇呜!糟糕!!」求道不由得出声大叫。
那声音就像对方攻击的信号,箭矢同声放出。
但是,那些箭一根也没射中他们。八咫的翅膀所掀起的强烈飓风将箭矢刮飞到一根不剩,甚至连持弓的士兵们也全都倒在地上翻滚着。
夜鸟子往西边飞去,前往外海。海面上可以看见一艘巨大的船只停泊着。一定是将前往宋朝的船吧。甲板上约有二十几人,正朝这儿挥手。
包括男女老幼,恢复成人类模样的瑞红也在那儿。也就是说,那些都是被当作人质的桂木一族,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笑容。
求道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在人群之中发现了一名意外的女子。
——太好了!!她还活着!!
是舞。舞难为情似地挥着手,他以为舞被夜鸟子给勒死了。不过,在那之后,又奇迹似地复活了,而且回到了江刺吧!
夜鸟子一定会比谁都高兴的。求道想告诉夜鸟子舞还活着的事: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在舞身旁挥着手的两名女性,让他感到十分眼熟。那是被鬼依附且惨遭杀害的母亲与妹妹,而且跟十年前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骗人!?怎么可能——!!」
不由得放声大叫的求道被自己的声音惊醒。
他睁开眼睛,坐起身子环视房间里,不见夜鸟子的身影。
室内透进微弱的光线,但那不是出自明亮的月光,天就快亮了。
——喂、喂、难道!?
枕旁放着两把无锷的白刀太刀,以及两具刀鞘。
——小夜鸟……又打算使用鬼切和蜘蛛切了吗……
求道持起锡杖,抱起衣服和白刀太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神社。
鸟居下只见一个身影,一个小女孩的背影正百无聊赖地伫立着。
「夜鸟子呢……?夜鸟子上哪儿去了!?」因求道的声音,白狐面具转过头来。
「她希望你能活下去。如果下辈子相见,希望能成为你的老婆。这是她要向你传达的话……」
瑞红这么说道,便再度背对着求道。在那小小背影的另一端,是寒飕飕的阴暗天空。点缀着些许白云,下方可见灰色的十三湾。早太的阵营附近,升起猛烈的烟雾,还听得见微弱的叫唤声。
求道就这样越过瑞红身边,直接冲下山路,但背后的呼唤使他的脚步停下了片刻。
「还有,她想向求道说声『谢谢』……」
「罗嗦!!」
没把瑞红传达的话听到最后,求道再度拔腿狂奔。
他拚命忍耐着别哭出声来。所以,现在自己的脸上一定挂着傻傻的笑容吧.
「嗥————!」背后似乎传来狐狸悲伤惆怅的呼号声。
他的脚忽然离开了地面,大狐狸衔着求道的衣领,飞上十三湾的天际。
—5—
黎明前,夜鸟子越过十三湾,抵达敌阵上空。
脚下可见牢不可破的栅栏。约十五公尺见方的方形地基,环绕着数十根约两人高的圆木。
栅栏外燃着篝火,但因圆木阻隔,无法完全照亮栅栏之内。
夜鸟子辨认出最为黑暗的地点,在那儿无声着地。
她的两手各握着一把有锷的白刀太刀。顺势甩了甩头,突出于肩膀左右的大乌鸦羽翼,瞬间变回了黑发,垂落背后。
栅栏中央,大概是为了驱寒吧,二十几个人影的身子紧紧挨在一起。所有的人都蜷缩在地上,无声地低着头。
「阿万大人在吗?」夜鸟子朝那群身影低声呼唤。
「夜鸟子吗?」单臂的老婆婆抓着两侧之人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今天可别问吾『为何到这儿来?』啦。」
夜鸟子这么说道,只见在暗阴之中,老婆婆露出稀稀落落的牙齿会心一笑。
「只消与您扯上关系,也就无法静静地迎接死亡了。」
「抱歉。」夜鸟子也咧嘴回了她一个微笑。
「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万有如自言自语般嘟哝一阵。
「对啦,有件事要托付夜鸟子。」之后,她向夜鸟子招了招手。
「您尽管说。」夜鸟子凑近阿万身边。
「只有驹子,无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得救,暂借您的后背一用。」
「……驹子?」如此反问道的夜鸟子,被数名女子围绕。不久,身体被绑上了几条带子,背后还多了个温热的东西。夜鸟子对这初次体验的触感有些困惑,战战兢兢地往自己的背后看去。那东西正不住蠕动着。
「这、这是?」
「犯不着那种表情哪,只是个普通的婴儿罢了。」
「可是,也就是说……?」
阿万对惊慌失措的夜鸟子说着。那温和的口吻一如往昔,但又具有不容分说的魄力,以及身为一家当主应有的威严。
「这么一来,您就不会死了。当然也无法使用阿修罗。走吧,马上召唤乌鸦离开这儿!」
「可是……」夜鸟子的神情僵硬。
自己离开的话,那么这里的人们恐怕全都无法存活。阿万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夜鸟子想探求她的本意,凝视着老婆婆满是皱纹的脸。
「您也一样,只要仅存一两个希望就够了。」
阿万的嘴角浮现在江刺宅邸与她初次会面时相同的微笑。夜鸟子面对这宛如春阳般的笑容,自然地欠身行礼。
她抬起头来,不让泪水坠落,在心中呼唤「八咫」。
转瞬间,有如强风吹起般,夜鸟子的长发掠起。黑发相互纠结,一分为二向两侧不断延长。不久,一对巨幅的三角形便以异形之姿展现。夜鸟子在昏暗的夜空中竭尽所能地伸展黑色的羽翼。
在这瞬间,「啪唰!」一响。
不是振翅的声音。突然,羽翼变回头发散落于她背上。
夜鸟子听见一阵不熟悉的咒文,有如地震般沉重、低徊且遥远,从栅栏的东侧响起。
「卖弄这等伎俩,是封印式神的结界吧。看来是安倍的毛头小子察觉到您降落在这儿,不愿错失良叽吧!」
如此说道,阿万回头望向在场的每一位族人,左手指向东侧栅栏。
「诸位,让那些人看看咱们平日锻链的成果吧。并着花乱火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随着阿万的吆喝,从众人口中念出咒文,夜鸟子隐约记得。对于当时年幼的夜鸟子而言,那咒文复杂到她无法记忆。的确,这是高等的炎之攻击咒文。这困难的咒文,阿万门下的全员似乎都已熟记。
——了不起。夜鸟子再度对当主阿万的深不可测感到咋舌。
这时,传出了阵阵惨叫,只见桂木家咏唱咒文的五、六人,倒在地面昏死过去。他们的背和脚,甚至头部,都被箭矢深深刺穿。
夜鸟子战栗不已,不是因为眼前凄惨的光景而产生动摇。因为背着一名小婴孩,而懈怠了对背后的警戒,这令她深感惊讶且焦躁不安。总是理所当然,迟钝地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不在。她此刻才惊觉到,在无意识之间,自己背后的警戒工作已完全交由求道负责,夜鸟子不禁为之愕然。
「不能退缩!!葛城家的气魄,你们看仔细了!!」在阿万厉声
叱责下,咒文的唱和仍持续着。
夜鸟子也因阿万的声音猛然回神,将接二连三飞来的箭矢,以太刀一一挡下,同时回头往放箭的方向望去。
转身之前,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环绕在西侧海边与南边湾侧的圆木栅栏隙缝间,数十只手臂握着大弓并排在那儿。
随着她转身的动作,两手中的太刀由左而右,在空中绘出优雅的弧线。
——铿、铿。
双刀的轨迹掠起一道闪光,巨大的光扇瞬间朝黑暗的地面扩散。
光扇前端抵达西侧栅栏,无声地扫过粗大圆木的底部。
略停了一拍,根部被一刀两断的栅栏缓缓倒下,传出轰隆巨响。
从栅栏下可以听见数十人的呻吟。但,夜鸟子完全没有回头。
她朝南侧的栅栏一瞥,身体如翩然起舞般一扭。
——铿。
接着由右而左,形同朝远处撒网般,从下方挥起双刀。
土地深深塌陷,两道光束宛如绳索回旋交叉着扫过地面。
就算将栅栏击成碎屑,攻势仍丝毫不减,就这样越过敌阵,将数十个人与马的身体击至半空。最后突入十三湾,形成一道华丽的水柱之路。
同一时刻,从旁有火焰状的光影朝东方天空发射。
约有手臂环绕般大小的火球,在黑暗的夜空中以猛烈的速度往上攀升。
阿万满足地凝望着已成为红点的小小火焰。
「那就是花乱火,很美吧?」
确实十分美丽。如此为生存而战。夜鸟子心想。但是耗费相当大的工夫,威力却似乎不怎么样。这也是她毫不虚假的感想。
火球以上升时数倍的速度坠落。下一瞬间,夜鸟子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坠落在敌阵东方的火球,化为就连御所的紫宸殿都能完全笼罩的巨大半球。强烈的光芒瞬间使得眼前一白,就像要吞噬所有存在般,毫不留情地,火焰遍及之处什么也没留下。
突然,火焰由内侧收缩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似乎能窥见地狱般撕裂地面的洞穴,以及贪婪地燃烧着周遭的红莲之火。
倾泻而下的箭雨止息了。早太的阵营像被打中的蜂巢般,一片混乱。至少有半数的士兵逃离了。不过,安倍的阴阳师们不知潜藏于何处,封印式神的咒文依然持续着。
「总之……已打开了通路……趁天还没亮快逃吧……」
阿万跌坐于地面,痛苦万分地大口喘气。
「阿万大人呢?」
「冗长的咒文……对老人而言太吃力……再说……您忘了……余的右脚动不了……?」
「那么,让谁背着您逃吧!」
「要余丢下这些孩子们……自己逃离这儿……余办不到……」
阿万的周遭至少躺了五具尸体,以及十名气若游丝的重伤者。
「还能动的人……跟着夜鸟子一块儿走吧……为她断后……」
受到命令起身的,有两名女子及一名男子。三人的伤势都不乐观。阿万温柔而自豪地望着他们三人。
「哎呀……下雪了……」
阿万抬头仰望天空,夜鸟子也随之往上望去。逐渐泛白迎向拂晓的天空中,白色的物体轻轻飞舞着,宛如盛开于宅邸的樱花。
「少心不在焉的……好了、快走吧……」夜鸟子的屁股被轻拍了一下。
「抱歉。」这么说道之后,夜鸟子往前奔驰。
她不再回头,用双手的太刀挥除再度坠落的箭雨,不断奔跑。/跑!!/跑!!/跑!!
踏上被烧得赤红的石子,她沿着花乱火所开拓的道路往东方冲刺。草鞋发出噗噗声冒起了白烟。脸颊、肩膀、腿上都被箭矢掠过;但是,夜鸟子仍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痛楚,只感受到背后的头发偶尔被婴儿拉扯的触感。
各处都出现了新的火苗,为了帮助夜鸟子逃脱,阿万他们大概还在咏唱火炎之咒吧.但,那份援护也马上消失了,在一颗高高升上天际的极大火球之后,完全销声匿迹。
她听到后方不断响起的尖叫声,守护着自己背后的三人中,已经有两人被杀害了。但夜鸟子仍未停下脚步,只是不停地向前疾驰。
根本无从得知封印式神的结界有多广,她数度呼唤八咫之名,却没有任何反映。但,效果应该只在术者的声音所能达到的范围。
——可恶!到底要延续到哪儿!?
焦躁不已的夜鸟子耳中传进突如其来的巨响。如雷鸣般的怒吼声,夜鸟子十分熟悉,那是玉与虎在呼唤自己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环视周遭,远方两头唐狮子正开心地蹦蹦跳跳。
——也就是说,那里就是结界之外了!!
夜鸟子朝那儿再度全速奔驰而去。
再三步。此时,她看见自左右两方同时迫近的数支箭矢。
她大步跃向前方,勉强躲开攻击。
落脚之处比土地还要柔软,是玉的背部。正戳着她屁股的则是虎吧!
从唐狮子的背上轻巧跃落地面。当脚步触及地面的瞬间,夜鸟子感到背脊一凉。
——背上好轻。
是在跳跃时从背带中飞出去了吧!小婴儿不见了。
她拚命找寻着,马上就看到了,就在三公尺外的地方。
那里倒着一名女子,如针插般身负数根箭矢,是守护夜鸟子背后的桂木家女子。扶着她的头,小婴儿正慢慢地试着站起来。看见那模样夜鸟子才察觉,婴儿与倒地不起的这名女子五官十分神似。
夜鸟子连忙奔了过去,弯下身子想抱她起来。
「来,过来吧,驹子。」
婴儿愣愣地望向夜鸟子,咧着嘴笑了。
——太好了。看来没有被讨厌啊,
夜鸟子松了口气,伸出了手。这时,她感到后背一阵激烈的炽热。
伸向婴孩的两手间,长枪的枪尖突出于眼前。
——竞因一名小婴儿分了神,都是那男人,害吾也变迟钝了啊……
夜鸟子的嘴角浮现冷笑,扶着刀撑起身体。接着,一一呼唤式神之名。
「舞……潮丸……百爷……虚……玉……虎……死守这孩子……」
—6—
求道与变身成大狐狸姿态的瑞红从上空呆然眺望。
地面散乱着数百具人类的身体。
似乎大多是身着铠甲的武士,但实际仍不得而知。一目了然的,仅有铠甲比人体更不易遭破坏,更难以燃烧这点。
势均力敌的军团问,花上数小时死斗所残留下的痕迹。不、或许该说,是哪个蠢蛋触怒了鬼神也说不定,在求道眼里看来是这样。
有少数人还能活动,但至此还没发现肢体健全者。
也分不清是哪边获胜了。来到这里的所有人必定都感到后悔及绝望吧?
在这惨剧之中,随着天色渐明,降下的白雪也逐渐堆积。
宛如盖上死者仪容的白布,求道心想。
「夜鸟子——!!」
求道竭尽所能地朝境内大喊。
就算见到如此残酷的光景,求道仍相信夜鸟子还活着,心存一缕希望。
不知这个愿望是否成真,求道在战场的东侧找到了。在白雪中竖立着一道金色的柱体,就像告知他夜鸟子的所在地点一样,散发耀眼的光芒。
「那边!!」
随着求道的叫声,大狐狸像奔下看不见的坡道般,在空中奔驰着。
约十只左右的白色飞蛾形成轮状飞舞,看起来像金色柱体,是由于这些飞蛾们大量洒落闪亮的金色粉。
在那下方,有个巨大的圆。中心较浅,外侧颜色较深。圆圈是由人体形成的。几百名武士层层叠叠地朝圆圈外倒下。
夜鸟子就站在那圆形的中心点。她双手下垂,貌似悠然地凝望远方。看见她那身影,求道哑然失声。
夜鸟子像是受到刺刑般,从背上直至腹部交叉贯穿了两把长枪。
甚至像颗大型的带刺栗子,几十支箭矢刺入她的身体中。
求道一下到地面,马上连跑带跌地奔向夜鸟子身边。
被鲜血濡湿的衣服绽裂开来,曝露出她的肌肤。上面已没了血色。
从衣襟可以窥见的玉和虎、大腿的大蛇刺青也满足伤痕,变得零零碎碎。
求道跪倒在夜鸟子面前,垂着头哇哇大哭。
「吵死了……这么个大男人哭个什么劲儿……」从头上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小夜鸟?」求道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
夜鸟子的身体动也不动,仅剩嘴唇还微微蠕动着。
「如你所见……吾已没有多少时间了……求…
…吾有事要拜托……」
求道用力地点着头,表示了解。
「婴儿……」夜鸟子这么说着,脸向前面,眼睛望着正下方。
在夜鸟子脚边,有个像石块般的物体。求道双手将其捧起,只见许多黑色的小粒子应声坠落。那些都是小螃蟹的尸骸。
里头出现了一名小婴儿。可能突然被抱起而吓了一跳,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能哭得这么大声,至少就不用担心了。
求道为了让夜鸟子看得见,将婴儿抱到她脸的前方。
「桂木、驹子……拜托你了……」
「驹子……」
求道重复着婴儿的名字,再度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段期间,小婴儿还是不断哭泣着。正当求道无计可施之际,某个人的手碰了碰他的肩旁。
「好了,交给人家试试。」
一名妙龄美女,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鼻头有些泛黑。瑞红从求道手中接过小婴儿,开始熟练地哄着她。
「小驹子,哥哥跟姊姊好像有重要的话要说呢,跟阿姨一起去那边玩吧。来~飞高高、飞高高!」
婴儿马上止住了哭泣。求道抚着胸前松了口气,再度望着夜鸟子。
「这孩子好像肚子饿了,人家先去一趟阿辰那儿。」
当求道回过头时,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白色的物体轻飘飘地坠落脚边,不是雪,而是白蛾。
他再度抬头一望,飞舞在头上的毒蛾,不知何时数量减少了一半。
求道领悟到夜鸟子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再度开口说着:
「求……将吾与鬼……封印在……你的重塚……」
夜鸟子的额头左右再次出现了小小的角。求道望着那对角说: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俺得封印小夜鸟?」
「以吾为盖……你那笨拙的封印……由吾守护千年……」
夜鸟子的声音愈来愈小。求道用双手拥抱并支撑着夜鸟子的肩膀,同时把耳朵贴近她的嘴旁。
倾耳细听的求道,眼前又舞落了一枚白色翅膀。
求道佯装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向天空。飞蛾,只剩下两只了。
「就这样吧。俺在千年之间,会找到让小夜鸟复活的办法。并且,俺会随着时间不断转生。呐、是个奸办法吧?没问题的。」
「呵……真胡闹……这、哪里……没问题了……?」
「没问题的,相信俺吧!」
「才……不……要!……不过,如果是你……要马上让吾认得出来……」
「是、是~谨遵汝意。」
求道这么说道,夜鸟子的嘴角似乎多了点微笑。
「求…………将吾的…………刀…………」
夜鸟子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不知她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求道仍是用力点着头,傻呵呵地笑着。
两把太刀从夜鸟子的双手中滑落地面。就像跟随着太刀似地,又有白蛾飘落了。只剩一只……
此时,从夜鸟子的后方,一具武士的尸体突然爬了起来。
男子是伪装成尸体的模样一直在等待机会吧!
他瞬间夺过夜鸟子的两把太刀,毫不犹豫地贯穿夜鸟子与求道的胸口。接着,传出尖锐的笑声:
「呵嘿嘿嘿~终于得到鬼切和蜘蛛切啦。你们俩就相亲相爱地去死吧!!」
听着那高亢刺耳的笑声,求道哭了。
——小夜鸟,这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求道胸前插着刀站起身来,用锡杖痛打早太。
传出骨折的声响,早太的左上臂弯曲成
第三卷 陆奥血烟慕情 后记 益智问答、艰辛历程与后日谈及预定之类……
后记益智问答、艰辛历程与后日谈及预定之类……
首先,必须告知在书店站着翻阅这篇后记的读者:
「其实,这部作品总共有三本,按照三、一、二的顺序来阅读,大概会较易懂而有趣」。
也就是说,本作第一集「百鬼夜行学园」的开端,可是八百年前的故事了。所以,碰巧将这本书拿在手中倒也是种缘份。如果找不到第一集,也请务必从这第三集开始阅读!!
那么,虽然有些突然,现在进行的是益智问答时间。
「在下列选项中,于平安时代并不普及的事物,请全部划上×。」
①除夕钟声②蜡烛③棉被④壁龛(正确答案,在最后发表。)
不知道对吧?……就是这种感觉,这次为了时代考证,可说历尽千辛万苦。
更令人烦恼的是平安末期的东北地带,例如在序章登场的京都源赖政宅邸,现在也能找到连地点都很详尽的说明,但一旦在东北地区就完全找不着资料了。
教科书上总是写着,奥州的藤原三代享尽荣华富贵。不过啊,就连那座有名的中尊寺,都无从得知当时的正确规模。平泉的人口也是,某本书上写说,约有当时京都人口数的四成;但别本书上写的却是八成。哎呀,这可真令人伤脑筋。
于是呢,既然机会难得,本作也希望令东北地方的读者们感到高兴,于是就以少数假设中最具有地方文化与经济代表的辉煌发展史作为基本参考资料。当然,虽然强烈主张这个假说的是东北地方出身的研究者就是了(笑)。
因此,请不要在意「十三湖中只挖掘得出饭碗的碎片」这种细微的小事情。搞不好只是没被发现,其实在湖底沉着满载黄金的两、三艘中国船只呢。诸如此类,事情用想像的会比较有趣。
其余,方言的部分也相当辛苦。不过,这点倒不是我在辛苦了。于是要向下列网路上的友人们致谢。
今仲阳介さん、ヒラさん、ユキさん、稻本义彦さん,非常感谢你们!!
写完第一集时,根本没想到会延续至第三集,甚至连夜鸟子生存年代的故事都写了出来,老实说根本始料未及。
哎呀,真是的,现在还会笑着对自己喃喃自语:「我怎么没听说啊——!!」
游戏的制作工作也开始忙碌起来了,因此夜鸟子系列也该到这儿告一段落了吧,只不过反过来想,在现代苏醒的夜鸟子和还没觉醒的求道……
「接下来,两人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呢!?」大概全日本就属我最在意了(笑)。
所以,或许再隔一阵子吧,要是能再度与这两人相遇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最后,在此记述只在序章曾经登场的源赖政公在那之后的境况。治承四年(一一八○年),大约在本作终章的前半部偏后,此时,七十七岁的赖政由于对平氏的专横深感不满,而企图武装政变。但是由于风声走漏,惨遭平氏两万八千骑追讨,最后自尽。
简单说来,赖政本身虽然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但以此为契机,击倒平氏的风潮扩大至全国。就在赖政去世的短短三个月后,源赖朝便于缣仓举兵。如果计划没有败露,赖政或许就会成为掌握新时代先驱的英雄?运气真是不好啊!
顺带一提,赖政之墓就位于传闻他自尽之处的宇治平等院……合掌默哀。
二○○七年六月四日
第三卷 陆奥血烟慕情 插图
第四卷 圣邪降临!! 一卷全
☆作者的心愿
若是能想起高山南小姐嗓音的读者,务必以驹子有如高山小姐精力充沛且开朗的声音,而夜鸟子则是低沉又恐怖的声音作为角色印象阅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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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淫猥之梦
这天早晨,桂木驹子做了个被男性拥抱的梦。
在满溢晨曦的寝室醒来时,双颊仍如火烧般灼热,胸口因心跳迅速几乎要破裂了。
她觉得在梦中抱着自己的人就是久远。不过,又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久远久,是驹子少数的异性儿时玩伴。
两人同样都是十七岁。由于两家住得近,所以从幼稚园、小学、初中都是念同一所。就连现在也同样就读于东北地方南部的S市郊外某私立高中。而且还同班,座位也是一前一后。
他身形高挑、待人亲切、成绩不错,运动方面也相当拿手,而且还蛮帅的。
所以……虽然不全然是因为这些原因,久远也是驹子初吻的对象。
那是在大约三个月前,某个夜晚的八点过后,地点就在她家门前的道路上。
因为从小就一直喜欢他了,所以驹子一点都不觉得后侮。
或者该说,其实是她自己采取主动的。
她记得当时高兴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从那之后,驹子多少觉察到久远期望着更进一步的关
系,而她更清楚地感觉到,其实自己也怀抱同样的心情。
只不过呢,他们却没有丝毫进展。
这可能就是一般所谓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典型吧……真是叫人干着急。
“这全都是Q(驹子是这样叫久远的)那种优柔寡断又消极个性的错!”驹子如此妄下断言,但其实她最近才意识到,说不定最大的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
所以,她忍受着几乎要咬舌自尽般的羞耻,汇集全身的勇气,主动提出了少女不宜说出口的“秘密”计划。
听到这计划的久远,愣愣地张大了双眼跟嘴巴,不过还是像纸老虎一样,数度点着头表示OK。
那一天终于来临!
就在寒假第一天,平安夜的前一夜,也就是后天。
光是想像应该会成为两人重要纪念日的那个时刻,驹子小小的胸脯悸动就不自觉地加快。
只是,驹子还有另外一个秘密。
现在的高中女生,就算有一两个无法对家人朋友启齿的小秘密也不足为奇。
但,驹子的秘密却独特到无人能及,而且程度相当严重。
或许有些令人难以置信,驹子的身体内宿有另一个人格。
虽然这么说,但是也并非一般所说的双重人格之类的病症。
要是事情有那么简单易懂,那不知会有多轻松呢!
哈啊啊啊……(这是她的叹息声)
栖宿于驹子体内的另一个人格,名为夜鸟子,姓氏大概是葛城吧。
据说,她是平安时代女阴阳师的灵魄,也是自己的祖先。
夜鸟子出现在驹子体内时,大约在九月底,正好是三个月之前。
其实也是这位夜鸟子为驹子制造了与久远初吻的机会。
关于这点,她自然是感激在心,但也因夜鸟子的缘故有好几次差点命丧黄泉,还吃了好多好多苦头。就算是这份牵红线的人情债,也应该早已还完了。
在暑假时,驹子就读的高中完成了一栋新校舍。或许由于工事不断向下挖掘,导致封印了数只鬼的坟冢因此崩塌了。
“如果放任那些在校园内解放的鬼怪不管,老师和学生们就会接二连三地遭到吞噬。能打倒那些家伙的只有吾;因此,将你的身体借给吾吧!”
夜鸟子在梦中如此催促着。于是,驹子只好表示同意。
夜鸟子的工作是“斩鬼者”。
驱使八只式神与依附于人们身上的鬼战斗,身负消灭它们的使命。
那些式神以刺青的形式栖息于夜鸟子身上。
“不知为何”,随着夜鸟子的出现,刺青便会显现于驹子全身。
蜈蚣、蜘蛛、大蛇、螃蟹、毒蛾、乌鸦甚至水蛭……
试着想像,一名女高中生全身披覆着如此恐怖的刺青是什么情况?
而夜鸟子在面临战斗之际,就算在久远面前也能坦然自若地脱个精光。
先说清楚了,裸身赤体的可不是夜鸟子而是驹子——我的身体。
这点真令她觉得想哭。
幸好在这两个月期间,夜鸟子一直沉眠着,刺青也跟着消失无踪。
不过,光是想到不知何时夜鸟子又会苏醒,把自己的身体变得满身刺青,而且硬是要她跟着赌上性命作战,就令驹子感到坐立难安。
关于夜鸟子,还有一点让她有些挂心。
这完全出自女人的直觉,也没什么太大的根据。但,应该十之八九准没错。
——夜鸟子也喜欢久远……好像吧!
这点甚至使得平时冷静处事的夜鸟子,在与鬼的战斗中严重分了神。夜鸟子似乎深信久远就是她八百年前的恋人的转世。这究竟是夜鸟子一厢情愿的想法,抑或事实,驹子也无从得知。问题就在于夜鸟子的心意……
也就是说,在驹子身体里宿有她的情敌,形成驹子、夜鸟子与久远之间光想就令人头痛的复杂奇妙的“三角关系”。
就现在的状况看来,虽然迟迟没有进展,但跟久远的关系大致上还算不错。
驹子处于压倒性领先位置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花了十七年跟久远自然培养出的关系,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女生(而且还是个死人!)而产生动摇。
虽然太过温柔让人感觉有些不可靠,但久远从小就一直很重视她。得天独厚到令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驹子心中仍感到不安。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仍惧怕着夜鸟子。
例如,像刚才那个色色的梦……
由于从初吻之后就没什么进展了,驹子本身并没有过那样激烈的经验。
那大概是夜鸟子的记忆吧。而那名男子,跟久远可说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觉得有些不妥,由身为女孩的自己急躁地筹备秘密计划,自然有其他的原因,但其中必定也有几分是想消除这份莫名的不安。
——希望夜鸟子在后天晚上之前别醒来就好了。
驹子勉强打起精神跳下床,边脱着睡衣边拉开衣柜的抽屉。
在白色的运动内衣间混着一道淡淡的水蓝。那是为了后天而买的女人味十足“决战用”内衣。驹子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就在这时——
“驹子!要小久等你也太可怜了,快下来吃早餐!”
从楼下传来妈妈的叫唤声。
当驹子在梦中被和久远十分相似的男子拥抱之际——
——————————
——久远久,梦到自己正抱着一个不是驹子的女孩子。
那名女孩比驹子还要瘦小,跟驹子同样留着黑色长发,年纪也差不多一样。
虽然无从求证,但这个女孩大概是第一次吧!她急促地喘息着,如悬在久远的身体下环住了他的背,紧紧拥抱着。
久远不认识自己拥抱的这名女孩。
但不知为何,对这名素昧平生的女子感到一股深切的爱恋。
清醒之后,对于梦中女子的眷恋,以及对驹子的歉疚感充满心头,虽然驹子绝不可能知道,久远心中仍是相当慌乱。
桂木驹子是久远的青梅竹马。充满活力和正义感的个性,总是为周遭的人们带来困扰。常穿着水手服奋力地冲刺,十分适合简单的马尾造型。
虽然,因为她的活力与正义感,遇上了好几次挫折;不过,对久远来说,驹子依然是他从小就一直很喜欢,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女孩子。
即使这么说,意识到自己这份心意也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驹子在县内的田径大会上,刷新了女子四百米障碍赛最高纪录的前一天。
回想起来,当驹子第一个冲过终点线,边大叫着“怎么样——!”边仰望看台时的得意容貌,真是太棒了!
只不过,在那之前的一个礼拜,真是糟透了……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他们到现在还弄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总之,在田径大会前那一周,驹子协助名为夜鸟子那个性格恶劣的女阴阳师幽灵,以校园为舞台连夜拼了命地与鬼展开战斗。
觉察驹子孤军奋战的久远,由于无法袖手旁观,也想尽量减轻青梅竹马的负担,于是跟班长三桥初美一起参与了斩鬼行动。
结果,久远只是一直扯驹子与夜鸟子的后腿,根本没能帮上什么忙。而且,还在无意间遭到鬼依附,最后被夺取身体,使得驹子等人深陷危机当中。实在挺丢脸的……
不过,也因为这场骚动,使得他与十七年间一直是儿时玩伴的驹子距离急速接近。虽然还称不上是恋人,也至少逼近相近阶段了。
接下来,后天……
终于是两人期盼已久的秘密计划实行日!
由于是驹子主动提出的,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晋级到下一步。
只不过,他还有两件挂心的事。
一个是,夜鸟子。
虽然从两个月前的修学旅行以来就没有出现了,但那个瘟神总是突如其来地降临。
而当她现身之际,就表示驹子会被毫不留情地丢到危险的战场上去。
久远喜欢平凡。能和驹子像普通的高中生情侣那样一起上学、假日去看电影,这就让他感到十二万分的满足了。
而这份平凡,却在一连串的咒骂声当中被彻底击垮了。夜鸟子这个人就是如此。
另一个令他挂心的是,在修学旅行中救了他一命的谜之声。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令他惊讶的是,那声音是从自己的身体内部传来的。
接着,还毫不害臊地对有关夜鸟子的事表示“不能丢下她不管”、“被雨淋湿就太可怜了”、“我一直守候着她”种种宣言。
那男子究竟是谁?他完全不解。只不过从口气推断,应该是夜
鸟子的朋友……与其这样说,虽然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他却感觉对方应该是她的恋人。
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他不由得深切感到,这世上可真是有各式各样嗜好的人存在。
虽然并非受到声音主人的影响,久远从那时开始也不自觉地在意起夜鸟子。甚至有时还会想着“那家伙,其实搞不好是傲娇吧?”等等无聊的事来。
当然,那种傲慢的女人完全不是他所欣赏的类型。不在,他也落得轻松。
不过,可能是习惯使然吧,跟一开始比起来似乎没那么讨厌了。
话说回来,发出那声音的男子,不知现在是否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从那个样子看来,他跟夜鸟子果然是一对恋人吧……
思及此处,突然察觉到某种可能性的久远不禁焦虑了起来。
喂,喂,喂,不会吧!饶了我好不好?
久远换上新的内裤前往洗手间,一边刷着牙,一边迅速洗着染上一滩渍痕的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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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桥初美,也在同一个早晨,梦到被某人激烈拥抱的梦境。
对方是谁,甚至连是不是个人类都不是很确定。
由于从后面整个压上来,因此连对方的样子都看不见。
只不过,是不是人类这点,对三桥而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三桥是驹子和久远班上的班长,自入学以来,除了体育和音乐之外,一直保持全学年全学科第一的宝座,是个接近完美的才女。
甚至有传闻说,在那对GCup的胸围中,装的是第二、第三颗头脑。
不过,实际上她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那种架势。
个性沉着稳重,说话也慢条斯理的,那对微微下垂的双眸总是愉快地笑着。
再加上她是平民路线的煎饼店看板娘,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十分喜爱动物这点也获得相当高的评价。
只是,她喜爱动物的程度十分地异常。可接受范围从水蚤到腕龙,甚至就连夜鸟子所驱使的凶猛式神和恐怖怪物类都包括在内。
所有的动物都能被她囊括成“好可爱!”她害怕的只有男性人类。这就是三桥初美。
当时,三桥还以为是虚空坊抱着自己。因此……“咦咦?哎呀呀?是KOKUBO先生吗!”内心还相当期待。虚空坊,是修学旅行时在京都结识的鞍马山的大天狗。而KOKUBO先生,则是三桥红着脸对虚空坊的昵称。但,对方可能是虚空坊的期待落空了。因为,三桥察觉到“咦咦?哎呀呀?这个人,有野兽的臭味呢!”
虚空坊并非人类,似乎也没什么机会洗澡的样子。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会有兽臭味。
真要比喻的话,虚空坊的体臭应该是像随风起舞的枯叶气味。
但是,现在抱着三桥的对象,所发出的是更为浓郁且野蛮的气味。
即便如此,连这气味也在三桥的接受范围之内。令她有些情不自禁。
仿佛就像心爱的小玉和小虎的味道。
玉和虎,是曾寄宿于三桥那对丰满乳房上,两只近似于唐狮子的式神。
红色是公的,名为玉;蓝色的那只是母的,叫做虎。
是从师父夜鸟子那儿继承来的,是三桥比性命还珍视的宝物。
“咦咦?哎呀呀?这个人的毛好像也很多耶!”
三桥感到蓬松的长毛,正磨蹭着她的腰及背部。
“啊啊,好像小玉跟小虎喔……!”
当她这么想的瞬间,突然感到体内涌现一股欢愉的触感。
但,也就在此刻醒了过来。
“啊~就差那么一点说……”
三桥轻轻“啧”了一声,并坐起身来,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沉浸在那个不可思议的梦境余韵当中。
不识趣地打断她甜蜜时刻的,是父亲的叫唤声。
“初美!再不起床上学就要迟到了喔!”
“好~我马上下去~”
三桥戴上眼睛,急急忙忙地换上制服,往餐厅走去。
早餐的话题,是最近在附近频繁发生的宠物残杀事件。从宠物的小猫、小狗,到幼稚园饲养的兔子、小鸡等等,都接二连三地被砍去了头颅。到现还完全找不到关于犯人的线索。这对于喜爱动物的三桥来说,自然是相当令她痛心的事件。
“初美,这个你拿去挂在书包上。另一个是给桂木同学的。”
父亲这么说道,放在桌子上的是一只背上有着小小翅膀,像赤裸婴儿模样的天使……两个防狼警报器。
说真的,实在不怎么可爱。
天使光环的部份做成可垂吊的环扣,双腿之间有着迷你的小鸡鸡。肛门附近垂下一个涂了萤光漆的扁扁星型。那星星做得像尾巴一样,看起来就像只化作天使模样的恶魔。“只要拉动后面的星星,就会响得很~大声喔。”“嗯,谢谢,好可爱喔。”其实,造型真的还挺微妙的,只是因为担心自己家的怪女儿每天深夜外出喂野猫的安全,才特地买给她的吧!
为了这怪女儿第一个交到的好朋友,父亲似乎也费心多准备了一份。
三桥仍是满怀感激地,从温柔的父亲那儿接过这个早了三天的圣诞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