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阿克迪欧斯的圣女 上 第五章 圣都阿克迪欧斯

1

「请务必一起前来圣都阿克迪欧斯。受到佣兵先生和零小姐这么多照顾,我希望能向两位致谢——当然,泰欧也是。」

出发离开伊迪亚贝纳的那天早上,莉亚说出了这样的话。

因为调查魔法这个目的,我们原本就预定前往圣都。此外,若能待在使用魔法的当事人莉亚身边,更是再好不过。

在此状况下听到这个求之不得的要求,我们当然是二话不说答应了圣都之行。

到了这个地步,神父也不再表示反对,只用尽全身的力气,深深吐出一口充满挖苦和厌恶的叹息。真不愧是神父,至少行为非常成熟。

「大叔,你有把礼物好好交出去吗?」

泰欧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马上垂下视线,然后静静地左右摇头。

「什……你搞什么啊!就算买了东西,不交给对方就没意义了啊?」

「那我也知道啊,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而已。」

「正常交给她不就行了吗!哎——真是没用耶……!」

正常……正常是什么意思啊?突然要一个人生只会互杀互骂的佣兵送出道歉用的礼物,那才是强人所难吧。就算要我正常地交出去,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做正常。

「这可真让人寂寞啊,让我意乱神迷的美丽小姐。真想请你继续留在这里,多告诉我一些有益之事。若是有任何困难,还请千万不要犹豫,直接告诉我这个伊迪亚贝纳的船员,托雷斯?纳达?卡迪欧吧。」

领主用他粗糖的手紧紧握住了零的双手,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然后他转身面向圣女,露出了近乎压迫的善意微笑。

「圣女大人也请路上小心。最近盗贼很多,大概是国家荒废的前兆吧……真是让人哀伤。不过圣女大人有神与教会的守护。不管谁死了,相信你都能幸存吧——愿神祝福你。」

领主伸出手来,要求握手。莉亚战战兢兢地回握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彷佛看到领主想把莉亚的手捏碎似的,吓得我一身冷汗。不过领主只是彬彬有礼地在莉亚手背上落下表示敬意的吻。

怎么看都觉得比昨天更富攻击性啊……

「好了,各位!圣女大人要出发了!盛大地欢送她吧!」

领主用他响亮的声音,对送行的士兵们发出指示。全员同时向莉亚的马车致敬送行的画面,看起来就像是纪律分明的军队一样雄壮威武。

零微微歪着头,伸手拉了拉领主的衣摆。当领主反射性地弯下腰后,她立刻凑到领主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领主的眼睛突然睁大,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过零没有多加理会,直接坐上了马车。

新的马车几乎可用巨大二字形容,即使我们所有人都坐上去,感觉仍然十分宽敞。马车内装也同样豪华得吓人,才刚坐上马车,泰欧就已经开始在软绵绵的坐垫上跳来跳去了。圣女和侍女都看的笑了出来,神父则像个影子似的静静坐在角落。

我在马车角落——也就是神父的对角线位子上坐下,零立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进了我的两腿之间。

「我觉得其他地方应该还很空才对……主人大人?」

「马车会晃,撑住吾。」

现在是走在仔细铺设过的道路上,是非常平坦的陆路。而且这辆充分发挥避震功能的高级马车也几乎不会晃动,照理来说应该不需要支撑才对……

「……撑住吾。」

零像是在强调「你是吾的护卫」一样说了第二次。她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既然来时撑住了莉亚,那么归去时就应该撑住身为主人的自己吧。

「是是是……如您所愿。」

我老老实实地抱住零的身体撑住她,结果零马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直接把全身体重压在我的胸口上。

「你啊,刚刚跟领主说了什么?」

「嗯……因为他看起来相当沮丧。所以吾对他说了『不是你的错』。」

「沮丧……?」

「这是非常私人的话题,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

她和领主已经亲密到可以互聊私人话题,实在令人意外。我可以了解为什么不能把「非常私人的话题」告诉我,可是「现在还不能」的意思就不懂了。

是总有一天可以告诉我的事情吗?我歪着头期待她会接着补充些什么,可是只看到零静静闭上了眼睛和嘴巴,彷佛宣示着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

根据马车夫所说,从港都伊迪亚贝纳到圣都阿克迪欧斯的徒步路程需要七天,乘坐马车则需要四天。因为这台马车是为了旅程舒适而制,所以移动速度会比较慢。

从直线距离来看,两座城市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是中间隔着森林和峡谷,若是要走在整治好的道路上,无论如何都需要很多时间。

基本上可以在沿途随处可见的旅馆里过夜,可是第一晚必须露宿野外,于是守夜工作便落到我身上。

——又闻到海潮的味道了。

「我想怎么做……是吗?」

我对自己反复说着昨天晚上零丢给我的问题。

我不想背叛零。如果莉亚真的害死了很多人,那么就应该消灭她。

可是自己不想杀死莉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他人之死无感,可是似乎仅只于「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就算死了也无需在意」的程度而已。

假设零确定必须消灭莉亚,而且必须由我动手的时候——说到底,我真的有办法因为零下达命令就杀死莉亚吗?如果下不了手,我就会变成零的敌人吗?

「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什么事情太难了?」

「噫——!」

我差点就在深夜静谧无声的森林里发出惨叫,连忙按住嘴巴。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任何气息——神父一直逼近到我的正后方,那是只要伸手就能砍下我的头的距离。现在是晚上,周围没有一丝光线。

神父拿下了眼带,视线准确地对准我的脖子。

「原本打算如果你大吼大叫,妨碍到圣女大人的睡眠的话,就立刻把你的头砍下来……捡回一条命了呢。」

这家伙用这种风格行动,真的是个神父吗……?

与其说是神的使徒,反而更像恶魔的左右手啊。要是泼他圣水,不知道会不会死掉?不过要是真的死了反而更恐怖,还是别尝试好了。我轻轻啧了一声,深深叹出一口气。

「那是因为你发挥了连堕兽人的感官都无法察觉的异常隐匿能力接近过来的关系吧。脚步声这种东西啊,是用来表示『现在要接近了』的意思啊。走路时还是好好发出声音吧。」

「我的问题只有一个——你到底在密谋什么?」

这家伙根本不听我讲话。

神父用手杖前端抵着我的脖子,尖锐地质问。

「你在讲什么?我只是接下你们的护卫工作,然后在圣女的盛情邀约之下一起前往圣都而已吧。」

「设计将圣女大人拉拢过去的人不是你——你以为我会这么想吗?」

他投以几乎可以杀了我的憎恶眼神。

看来这个神父是彻头彻尾认为我一定会对莉亚带来某种危害。说得更正确一点,他大概觉得我打算侵犯然后吃掉圣女吧。

对于堕兽人的漠然偏见,并不会产生出这么强烈的憎恶。这神父十之八九是因为身边有人被堕兽人杀了——而且还是以最凄惨的方式。

「即使圣女大人认可你一同前往圣都,也别以为我会解除警戒。竟然邀请堕兽人前往圣都……圣女大人的慈悲之心实在太超过了。」

「喂喂喂……饶了我吧。虔诚的神之使徒厌恶堕兽人是理所当然,可是你对我的态度应该是个人私怨吧。因为家人被堕兽人杀了吗?还是恋人被吃掉了?就算是这样,做出那些事情的人可不是我啊。」

「发问的人是我——你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前来打听圣女大人的弱点吗?以为只要抓住她作为魔女的证据,就可以任意操纵圣女大人吗?」

掌握圣女,就等于掌握了可雷翁共和国的医疗。也就是说,若是握有莉亚真的是魔女这个把柄,就会有一些人因此而得利。比起拉拢、讨好圣女大人,掌握她的弱点实在快得多。

所以这个神父才会辛辛苦苦地保护莉亚不受这种手法所害。

可是怀疑到我头上来,只能说是终极的搞错对象。

「显眼到极点的堕兽人,怎么可能会接受偷偷打听圣女秘密的工作啊?我是受零雇用的佣兵。我才没有所谓的个人意志,只会依照零的命令行动——跟你之前说的一样,我只是一只听从人类命令的家畜而已。」

自己边说边觉得生气,最后一句已经变成了充满愤恨的口气。

「我才要问你在打什么主意呢。就连我这个刚到可雷翁共和国没几天的人,都觉得你最重要的圣女大人根本全身上下都充满了魔女的嫌疑啊。『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没把她杀掉,难道不算是玩忽职守吗?你们的做法应该是杀尽可疑者吧。」

「嫌疑?太愚蠢了……」

神父也跟我一样,以充满愤恨的口气说道。

「她到底是圣女或魔女,是由我来决定。人们不负责任的谣言和暗自策划阴谋的者的忠告,都不是判定所需的情报。我只是依从神的教诲,同时基于我的信念,由我负责做出判断。像你这种把自己的行动理由和责任全部推给其他人的家畜,大概无法了解这一点。」

「哦……?信念?」

我故意在他面前嗤之以鼻。

信念、责任、判断——每个字眼都与我无缘,而且听了就烦。不过最让人打从心底火大的,还是以毅然的态度说出这些字眼的神父。

「可是你之前曾经把圣女错当成魔女,并且杀了人家不是吗?因为你的信念而被认定为魔女的女人,其实是圣女吧?啊,真不好意思。其实错的应该是教会对吧。实际上明明是魔女,教会却一直坚持那是圣女嘛。你最重要的神、教会,还有基于教会教诲的信念什么的,根本就是乱七八糟——」

「我这双眼睛——」

一股恶寒。现在抵在我脖子上的手杖,上面并没有镰刀的刀刃,但我确实感受到了如同冰块一般的刀刃冷冽感。

「是为了看穿伪装成奇迹的魔术而存在,也是为了看穿伪装成善意的邪恶而存在。虽然无法看到阳光璀璨的世界,但取而代之的是能够看透隐藏在黑暗当中的真相。不论是只有表面的美貌,伪装出来的笑容,还是悦耳动听的甜言蜜语,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一旦认定你的存在会危害到圣女,就算是在圣女面前,我也会把你那颗污秽的脑袋砍下来。」

说完这番话之后,神父放下了手杖。看来他并不打算现在立刻砍掉我的头。

「我已经给过忠告了。你现在能采取的最理想的行动,就是婉拒圣女大人的好意,并在今晚立刻消失。」

神父转身,然后无声无息地失去踪影。

等到完全看不见神父的身影,我才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正常呼吸。

「……真是的,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

莉亚……还有教了莉亚魔法的某个人。

说莉亚是魔女的女人,以及身上有圣女的山羊烙印的盗贼们。

特地把圣女叫过来,表现出近乎责备的领主的态度。

最后,到底莉亚是不是应该消灭的魔女?如果她是魔女,那么我想采取什么行动呢?

我势必要一边面对神父凌厉的杀气,一边解决这些问题。

可是神父明明如此积极想把我排除,却一直没有越过最后那道线,让我觉得有点不自然。意思是说他虽然讨厌我、想把我排除在外,可是却不会因为这点理由杀我吗?他姑且也算是遵守神的教诲的神父。作为「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确实可以杀死魔女,不过出自个人情感的杀人行为则是受到禁止的吗?

反过来说,就是他找不到可以赶走我的正当理由。既然如此,其实可以让我一直护卫到圣都,等工作结束后再赶人就行了。那才是真的可以把我当成家畜一般对待的时候。可是我觉得神父试图把我排除在外的行动,已经到了非常不自然的程度了。

为什么?

「……是不想让我进入圣都吗?」

难道有什么不该被人看到的东西吗?有什么不该让人知道的事情吗?说不定那正是莉亚是个魔女的证据……

如果是这样,那么神父不就老早掌握到莉亚是魔女的证据了吗?如果他是为了某些理由而隐瞒这件事情的话……?

「这想法实在……太跳跃式了吧。」

我压下了心中的忧郁,摸着后颈。

然后整个人愣住。

「——骗人的吧,这是怎么……!」

手指有种黏滑的温热感触。

拿到眼前一看,颜色是红色的,那毫无疑问是我的血。从我没有注意到疼痛这一点来看,应该是被异常锐利的东西割伤的吧。

然而到底是什么时候,是谁动的手——无需多说,除了神父以外不作他人想。记得第一次和神父交战时也是,明明已经挡下的刀刃却划破了脖子上的皮。

可是这一次,神父甚至连大镰刀的刀刃都没有放出来——

2

明明特地给了忠告,为什么你这家伙还是坐上马车了?想要现在立刻人头落地吗?——我猜他大概很想这么说吧。

隔着皮革眼带,神父的视线仍然让我有种刺痛感,所以我也只能一直看着窗外,度过剩下这几天。

没有太大变化的景色,让泰欧很快就感到无聊。他现在正坐在马车屋顶上,焦急地期待尽快抵达阿克迪欧斯。

这时,泰欧突然砰砰!地拍了拍马车。

「看到了!是圣都阿克迪欧斯!」

窗外的景色还是一样,仍然是悠哉到让人想打呵欠的森林。

一听到这句话,零立刻把身子探出窗外。我连忙抓住她的外套下摆,以免她掉下去,而零的目光朝着泰欧的方向转看了过去,发出感叹的声音。

「喔喔,那就是……!」

圣都阿克迪欧斯——

马车越过山丘的瞬间,那片景色立刻以难以想象是现实事物的规模映入我的眼中。

第一个看到,是朝内掏空大块陆地,形状奇妙的断崖。

因为长久以来受到水力侵蚀,所以才形成这种形状的吧。广大的湖泊就像是被这种深深往内削入的断崖包在中间,一望无涯。遥远的湖面另一头,可以隐约看到对岸悬崖笼罩在一片薄雾当中。

在辽阔湖泊的近乎中心点位置,可以看到一座岛屿漂浮其上。有一座孤伶伶的吊桥笔直地通往岛屿。

「看起来就像是把水灌进圆形花瓶理的感觉对吧?现在是涨潮,所以水位比较高……等到海水退潮,这里的水位也会下降。是跟海连接在一起的。」

完美静止的水面上,就像是把天空颜色直接复印下来一般,呈现浓浓的蓝色。在水里游泳的鱼,鳞片反射着阳光不断闪烁。因为实在太耀眼了,几乎让人无法直视水面。

虽然听说过阿克迪欧斯岛是漂浮在广大咸水湖上的一座岛,可是这片湖泊之巨大实在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让我的嘴巴张大了好一阵子合不起来。

平常眼睛总是昏昏欲睡的零,也在这个时候露出了闪闪发光的眼神。

「好厉害啊……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地方。」

「很漂亮的地方对吧?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阿克迪欧斯了。」

听到零涨红着脸说出这句话,莉亚虽然内敛了点,但还是自豪地如此回答。

令人意外的是,零竟然老实点头了。

「吾也很喜欢,开始喜欢上了。那真的非常美。吶,佣兵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是啊,真是惊人。」

「真美……吾也想要——」

「别这样。拜托,别说出来。」

别说你想要什么东西,那可真的不是玩笑话。

我极其自然地想象出邪恶魔女在一个晚上控制了圣都的阿鼻地狱图,因此只能认真地拜托零不要这样。

就算零没有动手,也不能保证那个超级过度保护的哥哥十三号不会动手。

那个叫做十三号的男人,只因为零说了「想看天空」就在一个国家里随随便便地发动战争,是个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表达不满的,让人伤脑筋到极点的邪恶魔术师。

「因为你那个哥哥有前科啊……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吧……!往后这一辈子,永永远远都不准随便说你想要什么东西!」

「怎么会如此受限……!竟然不能纯粹地想要某些东西……吾实在太可怜了!」

首先是别要一整座城市啊,基准可是会因此变调的。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第二次,而且也已经受够被那家伙表现出来的特大规模家庭之爱耍得团团转了。

我瞪了过去,零一脸无趣似地嘟起嘴巴,看向莉亚。

「退潮时水位会下降,表示实际上是座更大的岛吗?」

「是的。涨潮时,大概会有一半以上的面积沉在水里。人们居住的地方就只有现在看到的顶端位置而已。」

湖面的确大得吓人,中央岛嵘也有着相当程度的大小,可是人类能居住的土地较少,导致城市规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这么一来,税收应该也非常薄弱吧。这个样子,让我觉得这比较像是为了接近圣女而献出来的领土。

「若要前往岛上,就必须走过一条延伸到悬崖边的吊桥。因为桥只有一座,而且宽度又窄,马车没办法通行,只能用走的……」

「不会不方便吗?」

「我是无所谓,可是那些受伤生病的人就很辛苦了……我们姑且雇了挑夫过来,帮忙把那些无法走路的人背进去。」

「那还真是……很像圣女会有的体贴啊。」

我自认自己只是纯粹感到佩服,可是莉亚却一脸不满似地鼓起脸颊,使出一点都不痛的力气打了我一下。然而零就像是跟着照做似的,用她一点都不能小看的力气狠狠搥了我的尾椎骨一下。

「你、你干什么啊,突然打人……!很痛耶!」

「吾以为你喜欢被打……看来

是误会了吗?」

这是什么天大的误会。如果要模仿莉亚的话,至少也用比较可爱一点的力道打人啊。

「没、没事吧?佣兵先生……!」

「不,没事!请不要过来!你的温柔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场灾难……!」

毕竟连神父都用凄厉异常的眼力瞪着我啊。

明明应该是这样,但是没能了解状况的莉亚以为我拒绝了她,眼中开始泛泪。

「好厉害啊——是三角恋情的现场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三角恋现场。」

「并不是!你少在那边偷笑啊,泰欧!给我下来!」

泰欧从窗外颠倒着露出脸来,说完他想说的话之后又缩了回去。

那个臭小鬼,还是把他大卸八块吃掉算了……!

就在我们进行着这些蠢到不行的对话时,马车在吊桥前停了下来。

实际来到吊桥之前,才发现吊桥的坡度比想象中更斜。这是从悬崖延伸到岛屿的吊桥,呈现下坡状态可说是理所当然,可是吊桥本身的构造看起来实在脆弱到不行,需要相当程度的勇气才能踏出第一步。

除此之外,桥面上还有很多不完整的木板,感觉我只要一踩上去就会立刻踩穿。看到我抽搐的表情,莉亚露出了满脸的愧疚。

「我有想过差不多该整修一下了。之前有位体重稍胖的人士经过,桥面木板就坏了……不过是发生在快要走完的时候,所以还好。啊,但前阵子有提起这件事,然后马上就找到愿意帮忙整修的人了!」

「那是当然的。既然圣女大人觉得困扰,那么首要之务就是做人情给她。有这种打算的人肯定多不胜数吧。」

「真是的,又用那种讲法……!」

为什么会这么坏心眼呢?听到她气呼呼地这么问我,我也开始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哎,一定是因为成长环境不好吧。

「神父过桥时需要挑夫吗?白天眼睛应该看不见吧。」

零接着又说这样很危险。听到零的话,神父惊慌似地连连摇头。

「只要有手杖,就能知道木板的腐朽程度。而且我接受过训练,不会有问题——」

「就是说啊!」

莉亚对零的强烈赞同,打断了神父的话。

「我每次都对神父大人说请找挑夫过来……可是他每次都回答没问题,一点也不听劝。还说什么『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应该要怎样怎样,说一些很难懂的话……可是就算是审判官,危险的事情还是很危险吧?」

「完全没错。不论哪个时代,以为自己受过训练之类的疏忽大意,才是导致致命失败的主因。既然是能够排除的危险,就不应该坚持不会有问题,事先排除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神父?」

「不,这个,这么说确实没错……」

「再说,如果你不小心失足,圣女就会惊慌失措。当这个致命性地缺乏运动能力的圣女,在这座不甚稳定的吊桥上惊慌起来,你认为会发生什么状况?她一定会掉进湖里。」

任谁都不敢说这种事情不可能。如果神父真的不小心踩穿了木板,即使神父没事,莉亚也还是很危险。她就是这样的女人。这一路上已经清楚理解到不想再理解了。

「然后就会引发骚动,变成一桩麻烦。而吾最讨厌的就是麻烦——所以,佣兵啊。」

「啊?」

为什么这时候会点名叫我?完全只有不祥的预感啊。

「你就背着神父一起走吧。」

我才不要。就在我准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不必了!」

神父大喊了起来。看到他全身爬满鸡皮疙瘩的模样,表示他是真的厌恶得要死吧。

原来如此……我改变主意了。

我一把抱起了神父细瘦的身躯。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把我放下来!现在立刻放我下来,你这野兽!我可以一个人走!」

「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拥有受神所爱的优雅容貌的神父大人啊。你现在要是乱挥刀,不小心切断吊桥绳索的话,圣女就要蒙主宠召了喔。」

「唔,呃……你、你这个……!堕落的象征啊啊啊啊——!」

心情超爽。

我把神父口中说出来的漫骂诅咒当成最愉快的音乐,一边聆听一边走过了长长的吊桥。

可能是为了让吊桥的坡度尽可能地变缓,吊桥的终点所在地是一片距离地面相当高的石造地面,从终点处走下地面的阶梯至少有二十阶以上吧。

终点处矗立着一对守护神雕像,宛如包夹着该处的阶梯一般。

根据教会的教诲,守护上帝的守护神共有七个。所以对教会来说,七被视为「神圣的数字」,相对的,六则是尽可能避免的不完整数字。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教会的教诲,却也知道立在这里的守护神像所掌管的事物是什么。

从正面看过去,右手边的石像拿着剑,左手边的石像拿着盾——这是掌管战争攻守的守护神,在战场上非常受人欢迎。国家正规军队在出兵之前,带队长官一定会前往这两尊守护神像的礼拜堂进行祈祷。

可是在圣都入口设守护神像,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感觉。

「这还真是严阵以待啊……感觉好像被威胁了。」

我抬头看着石像喃喃自语,这时平日几乎不曾开口的侍女回答道「目的是威胁没错」。

「据说这是教会在阿克迪欧斯成为圣都之前所致赠的守护神像。阿克迪欧斯原本是王为了躲避敌人进攻而设立的城镇,所以这是为了保护城镇……」

「哦——所以这两尊守护神像是为了让敌军不敢轻举妄动是吧。」

因为神父一直挣扎着吼道快放我下来,所以我放开了他的身体。虽然几乎是直接往下丢,不过神父并没有跌倒,而是非常优雅地着地。这家伙的运动神经是货真价实的。

「阿克迪欧斯里也有教堂喔。从这里也能看到尖塔吧?」

神父一边动手拍遍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一边为侍女的话做出补充。

朝着城镇方向看去,的确可以看到老旧的教堂尖塔。看起来好像就在吊桥附近,矗立在守护神像背后的尖塔,同样散发着相当程度的压迫感。

「即使是这么小的城镇,也有教堂存在呢。」

零相当佩服似地朝着尖塔方向望了一眼。我也瞇起眼睛点了点头。

「因为这附近没有其他城镇了。要是没有教堂,教会的信徒不就太可怜了吗?」

教会的钟声是预报时间的钟声。因为教会的人对「时间」特别啰嗉,举凡日晷、沙漏、水钟,总之为了知道正确时间,他们真的用尽了各式各样的手段。

然后他们会在一天当中几个固定时间敲响钟声,告知镇上的人现在大概是什么时候。就我个人来说,就算不知道时间,其实也能活得下去啦……只是对那些从事高贵工作的人来说,知道时间好像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神父继续解释下去。

「为了获得教会的保护,王国时期的国王在阿克迪欧斯盖了教堂。教堂本身非常豪华,但是因为人口太少,最后也不再有神官前来,如今已经是间废弃教堂……真是太可悲了。教会本部应该更加重视这些偏远地带的信徒。只因为人民较少、距离王都太远之类的理由,就怠忽了派遣神官这项作业……」

后半段解说几乎全是抱怨。神父自己似乎也对教会抱持着一些不满。

「可是,如果『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正式判定圣女大人的治愈行动是奇迹的话,一定会为这座城镇的教会带来不少活力吧。」

侍女边说边平静地微笑,而神父也静静地回答「没错」表示同意。

然而侍女突然又说了句「可是」,表情黯淡下来。

「工作结束之后,神父大人就会离开圣都吧?」

神父有点愧疚似地点头。他的工作是判定对方为圣女或魔女,保护莉亚只是顺便。一旦工作结束,神父就会离开圣女身边吧。

侍女万分遗憾似地叹出一口气。

「在那之后,就必须寻找可靠的护卫保护圣女大人了……比神父更值得信赖的护卫,大概没这么容易找到吧。」

我走下楼梯,再次回头看向守护神像。

笔直地望着吊桥方向的两尊神像。腰部位置可以看到分开的裂缝,表示上半身和下半身应该是分别制作,然后才组合起来的吧。

只为了让国王一人逃命而设立的城镇——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喜欢掌权者这种生物。

「怎么了,佣兵?」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零出声叫我,我回上一句「没什么」就向前迈步,跟在一行人后方。

一走进城镇里,为了圣女归来而欢欣鼓舞的居民立刻杀到,人数多到几乎不能走路。

每走几步就有人哀求帮忙治疗疾病或伤势,而莉亚更准备一一响应他们所有人,造成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神父和侍女负责提醒莉亚,而其他护卫们则是趁这个时候让居民们退后。这个作业流程似乎已经完全成为一种固定模式了。

顺带一提,那些

护卫全都站在楼梯最下层等待莉亚,现在也有好几个人坚守在莉亚身边。虽然有准备马车,不过莉亚表示「自己想要用走的」,所以最后还是徒步前进。

对莉亚来说,这应该只是出自「想和领民们接触」的纯粹善意。可是对于负责护卫的人来说,实在是困扰之极。

保护到如此滴水不漏的程度,难道在圣都也有遭人觊觎性命的危险吗?

「圣女大人!我是从邻国旅行过来的,请务必救救我的女儿——」

「等等,拜托您,治好我哥哥吧——圣女大人!」

「不行不行!圣女大人已经累了!等明天开门再说!」

——看来应该不是。这些人并不是在戒备恶意攻击,而是从这些纯粹想要依赖圣女奇迹而大吵大闹的人们手中保护圣女吧。

毕竟这是攸关性命的问题。要是现在不接受治疗,搞不好明天就会死掉也说不定。在这种状况下还能保持冷静的,大概只有已经放弃生命的半死人吧。

「啊??这座城镇里全是有钱人……」

听到泰欧一点也不开心的低语,我再次看了看街道上的状况。

来到圣女身边的人,从衣衫褴褛的穷人到富裕的商人,全部都有。可是看起来应该是住在这个地方的居民,的确所有人都像是富可敌国的样子。

「哎,既然是圣女大人落脚的城镇,有钱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砸下大笔金钱吧。」

可是话又说回来——

我皱了皱鼻子。

有钱人居住生活的惬意街道——飘荡着一点也不搭调的尸臭味。

「——果然还是不要了……」

零小声说道。

「看来这城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

3

让堕兽人住在圣女大人的宅邸里,根本天理不容——我原本以为神父会这样抗议,可是他却意外干脆地同意我和零住下来。

因为他的理由是「这样比较容易监视」,让我很想拒绝住在圣女的宅邸里……不过城镇之主圣女大人的盛情难却,只好住了下来。

「晚餐之前,请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如果想看看城镇,出门去也没关系喔。因为已经交代过守门人你们是客人了。房间里也有浴室,请好好洗去长途旅行的疲惫吧。」

可能是因为神父难得没反对而非常开心,心情大好的莉亚随后离去。我和零当然住在不同的房间——虽然只是中间隔着走廊的对面——泰欧则是跟侍女一起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来应该是准备介绍泰欧给宅邸执事,正式录用他帮忙打杂吧。从盗贼的打杂小弟熬出头了。把泰欧送到圣都这项工作应该就此结束了。

「可是这个地方啊……」

刚被带进这间客房,我马上因为彻底走错地方而微微头痛起来。

刺满精美刺绣的丝绸沙发、长毛线的地毯,以大量蜡烛照亮室内的照明灯具,还有加了顶篷的床铺——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像是不小心被丢进珠宝盒里的小石头。

室内的大量摆设品也都在卯尽全力地主张自己的价格。我暗想要是指甲不小心刮到就惨了,完全静不下心来。

「这样看来,马厩还比较好呢……」

我打从心底这么认为,可是却没办法说出「带我去马厩,我在那里睡就好」。要是说了,莉亚多半会哭,而莉亚一哭,神父就会生气。

总之我先把行李放下,脱掉绑手绑脚的装备,然后全部集中放在房间角落。可是就算找到地方放行李,也还是找不到我的容身之处。总不能让我这个因为长途旅行而沾满泥巴的身体,接触那些丝绸沙发或铺着纯白被单的床铺吧。

这状况几乎是在强制要求我去洗澡了。我不讨厌洗澡,可是身体迟迟不干却是件麻烦事。虽然可以拜托零帮忙弄干……可是要我全身湿漉漉地前往零的房间实在有点怪,至于洗澡前先去告诉她「我现在要去洗澡,等等过来帮我弄干」更是莫名其妙。

我有气无力地朝着浴室走去,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浴缸让我脑袋一阵晕眩——而且里面已经放好热水了。希望客人立刻洗澡的要求可说是不言而喻。

可是,这里的人是从哪里弄到淡水的?周围全是海水,附近也没有河川,表示应该是挖了水井吧。王国时期的国王也真是选了个奇怪的地方设置城镇啊。虽说是为了躲避敌军,但是一旦发展成笼城战,这个城镇很明显只会越来越糟。

我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坐进了冒着热气的浴缸。才刚碰到水,原本透明的热水立刻变得黑漆漆的。因为毛皮会吸收脏污嘛……

不过,能够全身浸泡在热水当中的机会可不常见。顶多只有在偶然发现温度适中的温泉时才有可能,所以我现在衷心感谢着这份奢侈。

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我似乎一直下意识地维持着紧张的感觉。

紧张感一消失,人就开始想睡。当我开始打盹的时候,某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朝着声音方向侧耳倾听——感觉似乎异常地近。

「找到你了,佣兵!原来你在这里!」

「呀啊啊啊啊!」

大门砰地一声打开,零走进了浴室。她在我完全放松的情况下闯进来,害我全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放声大叫。

「果然是在洗澡啊……吾早就已经洗好了,你还真是够悠哉。」

「为什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对话啊!快点为你的失礼道歉然后滚出去啊!」

「……失礼?吾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你洗澡了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不,之前是因为我在室外洗身体吧……」

「不论地点在哪里,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吧。既然这样,吾也可以帮你洗背喔。」

「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所以呢?你来干嘛?」

我放弃生气了。事到如今的确没什么好计较的了,而且堕兽人就算脱了衣服也还穿着毛皮,对于全裸的害羞感也很薄弱。

「吾想去看看城镇。」

「城镇?」

「诚然。因为吾有吾的工作要做。」

莉亚到底用了什么魔法?把魔法教给莉亚的人到底是谁?还有莉亚到底是不是应该消灭的魔女——她大概是想直接到街上打听消息吧。

「……那么,吾确实通知你了。」

说完,零一个转身背对着我。我瞬间呆了一下,连忙开口叫住她。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只是来说这个的吗?到底是为了什么——」

「即使你打算要跳槽到圣女手下,但你现在仍然还是吾的佣兵。你平常总是在骂人,说吾应该要让你知道吾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不是吗?所以吾现在是来报备的。」

「原、原来如此……」

「可是,面对一个可能倒戈到圣女手下成为敌人的人,让他知道过多情报实在令人不安。所以吾不会要求你一起过来。」

「倒、倒戈……未免太夸张了吧。我只是不觉得莉亚是坏人……」

「也因为如此,你不想消灭圣女对吧?然而虽然只是暂定,吾却认为圣女是必须消灭的存在。这一点,你跟吾是对立的,你不论何时变成守护圣女的骑士都不奇怪。到时候应该还会认定想要消灭大善人圣女的吾才是邪恶的一方吧。」

这不就是经常听到的英雄传说吗?零这句问话,让我哑口无言。

在邪恶魔女手下的仆人,因为圣女清纯美丽的内心而倒戈的故事,的确时有所闻。

「哎,吾也知道你还在迷惘。可是……受到人们畏惧的堕兽人,是不可能独自收集情报的吧。如果你打算获得到底该不该保护圣女的必要情报,吾认为应该会需要吾的协助……哎,总之这不是吾该管的事。就这样,再见。」

零朝我斜斜望了一眼,随后爽快地离开浴室。我连忙跳出浴缸。

「喂,等一下!既然知道就别把我丢在这里,我也要去!你是报复我在伊迪亚贝纳丢下你不管的那件事吗?就算要把我丢在这里,也先把我弄干再走啊!」

最后,我还是带着零一起离开圣女的宅邸。

当我冲出浴室时,零露出一副觉得超有趣的模样等着我,这才发现自己被她捉弄了。

「你用这种湿透小猫似的可怜模样追过来,吾也没办法轻易舍弃你啊。既然你的意愿如此坚定,那么吾便认可你一起同行。」

听到她用极度傲慢的态度说出这番话,其实还挺让人火大的。不过一想到自己对零做出了种种不讲理的事,就觉得这也是没办法。

零以护卫名义雇用了我,但我却站在圣女那一边。

从纯粹的「佣兵」观点来看,和零切割,转而对圣女效忠,可能才是正确答案吧。而且莉亚的侍女也说,等神父辞退莉亚的护卫工作之后必须找个可以依赖的护卫。要是毛遂自荐的话,说不定会出奇顺利地雇用我呢。和魔女护卫这种可疑工作相比,作为万人敬爱的圣女的护卫危险性更低,这样活下去应该也很不错。

可是我一旦成为莉亚的护卫,就会变成零的敌人。而零准备动手杀

死莉亚的时候,我势必会和零正面交战——这么一来,我毫无疑问会死在零的手上。

这女人确实具有如此冷酷的一面。

我低头瞄了走在身旁的零一眼。

迅速走到路边摊购买食物的零,正手忙脚乱地吃着闷烤鱼。

「……怎么了?你想要吗?」

发现我的视线,零停下了吃鱼的手,抬起头看着我。她左右看着我和鱼,为难似地皱起了脸。

「真拿你没办法啊……只能吃一口喔。」

看到零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了鱼,我莫名出现一股想要恶作剧的念头,直接一口吃掉了一整条鱼。看着上面只留下鱼尾巴的竹签,零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只因为这点小事就觉得神清气爽,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小家子气。

「吾、吾……吾是出自好意才答应分一点给你……你竟然一再地这么做!这个贪心的野兽啊!你打算沉溺在欲望里,然后贪婪地夺走吾的一切吗!」

「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喊出这么难听的话!路旁经过的人会报警的!」

「吾的鱼……吾白白嫩嫩的烤鱼……」

「我再买一只给你不就得了,不要为了一只鱼叫成这样啦……」

「刚刚那只比较好!重新买来的鱼看起来一样,却是完全不同的鱼!你完全不懂这一点!每只鱼都有不同的个性,也有不同的味道。啊啊,吾亲爱的鱼……吾好懊恼啊……」

我决定无视她,转头观察着圣都的街景。

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山羊纹章。病人虽多,但是大家看起来都很幸福,也很安心。大概是觉得只要待在这座城镇里,总有一天一定会痊愈的关系吧。

等待圣女进行治疗的诊疗所也很多,乍看之下是个和平至极的城镇。

「圣女大人治好了我的病。我的肺一直很不好,甚至还有人说我大概活不长了……」

「以前因为受伤而无法动弹的手指,现在能动了。这么一来又可以继续工作了。」

「太感谢了……医生根本没有用。只要有圣女,可雷翁共和国就能永保安泰了。」

竖耳倾听,街上到处都能听到类似的声音。

来到圣都之前,多多少少都还能听到莉亚是魔女的评论……

「圣女脚下的圣都,当然不可能有人偷偷批评圣女的吧。」

零像是读取我的思绪一般说出这句话,同时依依不舍地咬着竹签上残留的鱼尾巴。

「只要人类仍然拥有各式各样的主义或主张,就不可能出现完美无缺的唯一存在。有人认为温柔是软弱的表现,也有人把强大的力量视为蛮横。这么一来唯一能做的,顶多就是把所有认为圣女完美无缺的人通通聚集在一起吧。」

「那就是……这座城镇吗?」

「就吾看来,这里只有一群极度偏颇的人……所有人都渴求着圣女的治疗,所有人都想依附着圣女。」

要是被圣女舍弃就只能等死。因为这份恐惧,居民们异口同声地说着圣女万万岁。实际上,要是真的随便和这座城镇里的任何一个人询问任何一个问题,都会得到「圣女大人是个了不起的人」这种彷佛受过训练的回答。

受人景仰的君主确实存在。港都伊迪亚贝纳的领主应该就是最佳代表。虽然缺点颇多,但他是真的为了居民着想,能力也很强。

可是这种情况下,居民们应该会笑着这么说:

「虽然有点问题,不过确实是个好人。要是能解决好女色的问题,应该会变得更好吧。」

毫无保留的赞美正是恐怖统治的典型。不会错,这座城镇已经扭曲了。对此,不管莉亚有没有自觉——造成扭曲的仍然就是莉亚本身的存在。

然后总有一天,这份扭曲会逐渐扩散到可雷翁共和国全国境内。

我突然想起那个在港都伊迪亚贝纳,怒骂莉亚是魔女的女人。

扭曲——已经开始扩散了。

穿过主要干道,走进小路里。和面向大路的房子比起来,这里的房子较小也较朴素。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在那些面向大马路的有钱人家里工作的仆人吧。

因为原本就是个小城镇,能看的东西几乎都看完了。随便绕了一圈后,便回到圣女的宅邸附近。这时,我们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从宅邸里走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快步离开。

「……那是谁?看起来不像是打杂的。」

「那是『牺生』与『奉线』的使徒喔。」

一阵小孩子的脚步声,加上熟悉的总是哪里会说错的词句,我听到之后回头看去。

然后睁大了眼睛。

「——泰欧?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平常总是穿着破烂衣服的盗贼打杂小弟,现在换成一件干干净净的服装,奇迹似地变身成为贵族的少年随从。

这变化实在太过剧烈,我一时之间真的没认出来。

当我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泰欧微微耸肩,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我刚刚跑腿回来。他们说如果我要以圣女大人的随从身份外出,就要有相符的打扮。我被抓去洗澡,还被搓的痛得要死,实在太糟糕了。连头发都被剪掉了。」

的确,泰欧原本乱糟糟地留到肩膀长度的头发,现在已经被剪得整整齐齐。我忽然在他捏着头发末端的手上,发现了全新的绷带,于是问了一句「受伤了吗?」。泰欧皱着脸回答「只是被火烫到了」。看来应该不是很痛。

「圣女大人说今天晚上会准备超??级丰盛的晚餐喔。所以需要准备很多东西,我也马上派上用场啦。」

「很适合你啊。吾都认不出来了呢。」

「真的吗?嘿嘿,穿上这件衣服之后,大家都对我好好喔。不管接近多么高级的店,都不会被人赶走喔。明明我还是我,只是衣服不一样而已,总觉得有点奇怪。」

「那么……你刚刚说牺牲与奉献的使徒,那是什么意思?」

站在旁边的零提出问题,泰欧则是边说「呃——」边看向天空。

「就是在身上烙下山羊的烙印,表示自己愿意稍微分担一点病人或伤员的痛苦。只要烙下那个烙印,就可以拿到钱。另外还有疗养所是专门提供给身上有烙印的人。那边虽然没办法把病治好,不过至少有屋顶,而且也有饭吃。」

「啊……就是经常听说的那种事嘛。」

虔诚的教会信徒,偶尔会为了证明自己坚定的信仰而伤害自己的身体。这种做法可以得到教会的信赖,进而收取某种程度的援助。

以目前的现况来看,应该是为了答谢他们宣传「圣女大人是个了不起的人」而提供金钱、住所和食物吧。从泰欧的话来看,那里与其说是疗养所,其实更像某种济贫院。

「虽然来到了圣都,却排不到圣女大人的治疗顺序,也没有住宿的钱……这些人就会选择烙上烙印,进入疗养所,然后再用拿到的钱找医生——我妈妈也是这样才找到医生的。」

「原来如此……至少还是有考虑到自己没办法治疗的时候该怎么做嘛。」

我敬佩地点了点头。可是一看到零脸上出乎意料的险峻表情,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了?」

「不……只是有点在意的事……」

「在意的事?」

「还不能肯定——吾不想因为无法肯定的情报,害你的判断能力变迟钝。而且当你必须和吾分离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是别知道的好。」

我突然觉得自己撞上一堵高墙,只好沉默下来。

——面对一个可能成为敌人的人,让他知道过多情报实在令人不安。

没错,出门前零确实这么说过。虽然那有一半是玩笑话,不过同时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一语不发,只见泰欧来回看着我和零,表情严肃地手插腰瞪着我。

「什么啊,你们还没和好吗?分离,就是分开的意思对吧?哎哟——真是太没用了!快点道歉啦,反正错的人一定是大叔!」

「不不,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当我慌忙说着彷佛狡辩的响应时,零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伸手摸了摸泰欧的头发。

「诚然……这是事关选择与决心的问题,泰欧。佣兵现在正站在岔路上,苦恼着到底该走哪一边。」

「这意思不就是劈腿圣女大人了吗?这种人最烂了。」

「也不是那样喔,泰欧。吾希望佣兵并不是因为只有吾能选,才无可奈何地选吾;而是从无数选项当中,以最佳选择的名义选出吾,那才真正令人高兴。」

泰欧看着不断咯咯浅笑的零,脸上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吾正在享受这个状况。虽然痛苦,但也有乐趣存在。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吾当然希望佣兵能够选择吾。当然,吾不会强制要求一定要这么做。」

「虽然没有强制要求,可是我有感受到无言的压力啊……而且很明显……」

「那当然。当你选择某个东西时,同时一定会出现被你舍弃的东西。做出选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佣兵。可

是当你什么都不选,只是随波逐流,然后引发最糟糕的结果时……心想当时要是做了什么就会有所改变,为此感到懊悔,那才是最痛苦的。佣兵,吾啊……」

零注视着我。眼神莫名地严肃认真。

「不想让你……变得跟吾一样。」

根据零所写的《零之书》而诞生的魔法,还有因为魔法而引发的混乱。

零把寻找遭人窃取的《零之书》找回来的工作,全部交给了十三号——零后悔的就是这件事。应该自己去找的,应该要怀疑十三号的,不该相信并且全权委托他。

不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应该把《零之书》给烧了。

舍不得丢弃自己创造出来的新技术,心里抱着梦想,然后发生了惨剧。而且那不是用「无可奈何」或「不是自己的错」就能带过的惨剧。

为了回避可能发生的惨剧,有些东西不论多不愿意、多痛苦、多留恋,都必须抛弃。

这是零亲身体验到的至理。

4

回到圣女的宅邸,过没多久便是晚餐时间。当然,负责送餐的佣人们一听到有堕兽人同席,脸上立刻大惊失色。不过一听到莉亚清楚介绍「他是我的恩人」,他们也没办法抗命。

老实说,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不舒服的事情了。害怕拥有猛兽外表的我,对普通人来说其实是件天经地义的事。突然命令他们「不准怕」,实在相当强人所难,接到命令的人也会觉得是种拷问吧。

虽然很感谢他们准备了阿克迪欧斯相当罕见的肉类料理,但我最后还是没有特别品尝它的味道,早早便离席回到房间。

让我食愁减退的原因不是晚餐气氛——而是这股尸臭。

白天,我这个堕兽人也只有闻到一点点气味,可是一到晚上,臭味就突然浓了起来。

据说与海相连的咸水湖上,飘荡着与海相同的潮水气息。其中更混入了尸体的腐烂臭味,对我的呼吸器官造成了无以伦比的打击。

「可恶……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啊,这股尸臭……」

我实在忍不下去,拿起斗篷捣住鼻子,然后走出房间。

就算真的找到了恶臭的原因,也未必能够做出什么处理。比方说,如果那里是座坟墓,我就不能把尸体全挖出来放火烧掉。

可是如果能确认臭味来源,应该多少可以安心一点。

尸臭会让人感到不安。如果不曾闻过尸臭,这味道顶多只是「是不是有东西腐烂了?」的程度。然而对我这个知道是尸臭的人来说,实在难以忍受。

总而言之,现在要先找出臭味的来源。先找出来,如果可能的话再想个办法处理一下。

看看是要埋掉、烧掉,或是沉掉——

「哎呀……您要去哪里?」

才转过转角,我立刻看见了莉亚的侍女。她大概相当习惯我的存在了,已经不再看到她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圣女大人说她有话想跟您说。因为您在晚餐席上似乎相当不高兴,圣女大人很担心是不是失了什么礼数……」

「不……那不是圣女大人的问题。只是有股味道——」

「……味道?」

她一脸讶异地反问,我赶紧摇了摇头。

普通人应该不会注意到这股味道吧。而且鼻子也有可能因为习惯味道而忽略。要是现在告诉她「因为尸臭太浓所以静不下心」,感觉似乎会惹对方生气。

「不……你别在意。不好意思,我的正规雇主刚刚跑来叫我。我必须过去找她才行。」

「可是零小姐的房间应该是……」

侍女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房间正对面的零的房间。我皱了皱脸。

「……她的命令是叫我去后院。」

「去后院……?」

侍女狐疑地皱起眉头。那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是真的很可疑啊。

然而,这位有能的侍女似乎不打算对圣女的客人过问太多。

「那么……我就这样转达了。」

说完,侍女微微行了一礼。

走出走廊后,因为我不知道出口到底在哪里,所以直接跳出窗子,来到宅邸之外。

来到正面玄关时,味道稍微淡了一点——所以来源是在后面吗?

我绕到房子后面,跨过铁栅栏走进杂木林。点亮油灯后,我一边照亮道路,一边朝着气味方向前进。

现在似乎正好是退潮时,海水退去,湿漉漉的岩石地面全都裸露在外。我走在长满青苔而变得相当滑溜的岩石上,越是朝着水边走去,那股臭味就变得越强。

没能在退潮前顺利逃跑的小鱼,正在潮间带不断乱跳。这一幕若是出现在白天,应该是一片相当有趣的光景。可是在充满尸臭味的夜里,反而有种不吉利的感觉。

我抓起小鱼,把它放回水里。

结果另一只看似等候已久的大鱼瞬间冲出水面,一口就把那只小鱼吃掉了。

抱歉……看来是我太多事了。可是如果我坐视不管,迟早都是会死的……就死法来说,被别的鱼吃掉应该会是小鱼的愿望吧。我猜。

先别说这个,重点是尸臭。

「是有人把尸体丢进水里了吗……?」

若是以极端的物质表现来形容,尸体只是不会动的肉块和骨头。因为不会自行移动,所以当然是又重又碍眼。就算有不知如何处理,就把尸体丢进湖里的人,也不会太奇怪——

我绕过了眼前这块挡住视线巨大岩石。下一瞬间,我失手松开了手里的油灯。掉到地上的油灯滚了几圈,照亮了臭味的来源。

——那是层层迭迭堆积起来的大量尸体。

「这……是……!」

常有人说堆积如山的尸体。不过眼前这个,是用尸体堆积起来的陆地。

在水面上载浮载沉的,是吸饱了海水、膨胀成蓝白色、散发出恶臭,看起来还很新的尸体。尸体下方则是被鱼群啃食殆尽,已经化为白骨的无数尸体。

我刚抵达圣都的瞬间,所闻到的尸臭。臭味之所以会在入夜之后变得更浓,应该是因为海水退去,导致尸体外露的关系吧。

——山羊的烙印。

所有尸体都有这个烙印。至少那些还残留着皮肤的尸体全部都有山羊烙印。其中甚至有尸体身上印了两三个同样的烙痕。

直到我看见尸体身上爬出了某种扁平的虫子,我才终于退了几步。

这是——

太不寻常了。首先尸体的数量不寻常,再者是处理尸体的方法不寻常。

扭曲变形到快要脱落的山羊烙印,用它空虚的眼睛仰望着我。

——牺牲与奉献的证明。

——圣女大人的纹章。

我捣住鼻子,离开那个地方。

爬上岩石,回到草地上,尽可能逃到臭味较淡的地方。

那势底是什么?我刚刚到底看了什么?

尸体。这我还知道。像垃圾一样被人丢弃的尸体——简直就像是为了藏起来一般丢进水里,放任鱼类啃食的尸体。

是把尸体沉进水底进行哀悼的风俗?——不对。

是神秘的连续杀人狂弃置尸体的地点?——不对。

人类是拘泥于仪式的生物。如果那是葬礼,那么完全没看到仪式性装饰品,就是一件怪事。而且最重要的是,在等待教会裁定的圣女领地里,不可能进行异教徒的葬礼仪式。

可是如果当成一人所为,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要是有发现臭味的人看到那座尸体山,绝不可能不引起骚动,而且也不可能放置尸体山不管。

那个——那些尸体。

是用极度不关心的态度丢弃的。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地方堆着尸体,所有人会前去那里丢弃尸体。

那里只是普通的垃圾场,而尸体就是垃圾。

那应该是战场上的光景吧。把堆积如山的敌军尸体集中起来,然后点火。那难道不是这一类的光景吗?

那么圣都是什么?——圣女又是什么?

会把尸体丢掉的圣都,还能称之为圣都吗?

不会悼念死者的圣女,还算得上是圣女吗?

我摇摇晃晃地跨过铁栅拦,回到宅邸腹地——那一瞬间,有个冰凉的棍状触感架在我的脖子上——是「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

那一刻我终于理解。

神父不想让我接近圣都的理由,就是这个啊。

旅行佣兵在圣都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这消息马上就会透过商人或其他佣兵流传出去,眨眼之间,圣女的恶评就会流窜全世界了。

我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啊啊——不行。我不适合担任圣女的护卫。

我不可能无视那些尸体,无视那些尸体层层堆积的状况,只为了保护圣女的评价而战。这样做实在太蠢了。

不管莉亚多么善良胆小,就算她是只想着救人的圣女——如果无法处理圣女的存在所导致的问题,那么她就有可能变成必须消灭的存在。

只是很不巧的是,神父的思考跟我完全相反。

「我应该已经忠告过你乐——要你快点消失。而你却在

半夜里偷偷晃来晃去……看来似乎非常想让别人砍掉你的头。」

「你才是……半夜三更还要特地监视我,看来真的很闲嘛。」

这是我费尽全力才装出来的虚张声势。对此——神父不屑地笑了。

「天生就是靠杀人来填饱肚子的战争狂——竟然对区区尸体感到如此害怕吗。」

「区区尸体……?身为『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这种说法不会太过分了吗?普通神父要是看到那一幕,一定会到处大呼小叫说是魔女的杰作吧。」

「那只是普通的尸体。这里聚集了太多死人——多到圣女大人一个人根本无能为力的程度。

人们死亡,没有地方埋葬的尸体,自然只能丢弃。只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就连哀悼都没有,直接把尸体弃置不管,这样还叫做不过如此?你真的是神职人员吗……!看到那一幕,为什么仍然不觉得莉亚是魔女?我就把你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吧,神父大人。你到底在密谋什么……!」

「我的使命,就是在我作出裁定之前保护好圣女大人,仅此而已。保护她远离一切暴力、恐惧,以及恶意。因此——」

神父拿下了眼带。

现在是晚上,云层极厚,也没有月亮。再加上神父的夜视能力比我还强——堕兽人竟然没有在夜战上占优势,让我觉得自己以怪物身份诞生的价值好像下降了。

「现在这一刻,你变成了危害圣女的存在。」

手杖挥动,刀刃流水似地滑了出来,完成一把弯曲的巨大镰刀。

「我——是『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是怀抱着隐密罪孽的断罪执行人。无名无姓,此命陨落前将不断杀戮,必死于怨怼之血海中。祈祷吧,拥有污秽灵魂,罪大恶极的怪物。以神之名——」

神父的腰微微一沉。

「去死吧。」

「太——快了啦!每次逼近过来的动作都太脱离常轨了啊!」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剑,挡住了瞬间拉近距离的大镰刀刀锋。

但我并没有就此松懈。过去曾有两次,我虽然挡下了刀刃,却还是有某个东西伤到我的脖子。如果不能看穿那是什么东西,我肯定会死在这里。

脖子有种冰凉凉的感觉。我立刻拔出小刀,护住脖子。

叽地一声,传来了金属互相挤压的声音,小刀上出现了明显的重量负担。我明明没看到自己的小刀碰到任何东西——

难不成?我心想,这难不成是……?

「——丝线?大镰刀只是幌子吗!」

当对方手中出现了夸张的大镰刀,注意力无论如何都会集中在那里。趁我注意力转移的空档,用丝线缠住脖子然后绞杀我。这好像就是神父的作战方式。

可是——即使碰到刀子或剑都不会断掉,这丝线还真是强韧啊。原料到底是什么?而且还细到再怎么凝神细看都几乎看不见。

神父右手的五根指头,全部戴满了戒指。相信那应该就是丝线其中一端。至于另一端,大概连在镰刀的握柄位置。是把丝线卷起来收纳在里面吗?真是的,教会的玩具实在是毫无意义地精致啊。

「——幌子?」

神父的嘴角高高吊起。看起来实在不像神职人员,而是完美的坏人面孔。

神父举起了手里的镰刀,当我为了挡下丝线而动弹不得的时候,那对我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死神镰刀。

订正一下——那并不是幌子。

若是因镰刀而分心,脑袋就会被丝线砍断;但若是注意丝线,就换成镰刀砍人了。

——这神父,想法实在太恐怖了。

我用力甩开丝线,紧急趴在地板上,躲开了擦过耳边的大镰刀。

手里握着剑,短暂犹豫了起来。

要杀吗?杀死神父?

在圣都里动手?那样太糟糕了。

可是我有办法打败他并留他一命吗?这问题太困难了。我和神父并没有那种实力差距。我们两人都惊人地习惯战场,惊人地习惯杀人。

背后有个东西缓缓爬上背脊,令人颤抖——这是喜悦。

不是单方面的杀戮,是作战。因为我不杀死对方,对方就会杀死我——所以杀了他也没关系。是我不得不杀。

杀了他、杀了他。脑中开始传出激烈的吼叫声,喊着你不是想看到血吗?这个怪物;你不是很喜欢撕裂肌肉的感觉吗?

我用剑弹开了直击而来的镰刀。耳边传来叽地一声,听起来像是摩擦声。应该是丝线的摩擦声吧。丝线从神父手指上的五个闪亮戒指上延伸出来,另一端则是连结到镰刀握柄上。

挥舞着镰刀与丝线战斗的神父,看起来甚至有点像是在跳舞。经过完美计算的动作,不管是什么动作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手臂附近有股不自然的感觉——它的真面目是神父操控的丝线。我猛然往后一跳,拉开距离。周围树木的枝干开始哗啦哗啦地断裂落下,停在树上休息的可怜鸟儿一边拍着翅膀,一边裂成两半,掉到地上。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眨眼之间,神父已经一口气冲了过来,再次缩短距离。

意料之内的动作。我一把抓住他挥动镰刀的细瘦手臂,用力握紧。耳边立刻传来肌肉下的骨头遭到挤压的声音。神父想抽回手臂,但是单纯比力气是我占优势。我就这样靠握力把神父的手臂骨头直接捏碎。

可是神父不但没有松手放开镰刀,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你这怪物。」

我以称赞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既然身为怪物的你这么说了……换句话说就是人类的证明吧。」

瞬间,神父放任自己的手臂被我抓住,朝我膝盖踢了一脚,一边反手握住镰刀,一边跑到我的头顶上。

神父的肩膀因为硬挥下镰刀的动作而不自然地扭曲,一声闷响之后脱臼了。

「——你想同归于尽吗!」

那完全是以负伤为前提的作战方式。所有行动的目的都是杀死对方,而不是之后要怎么活下来。

我眼前浮现出镰刀的弧形刀刃切开我的背后的光景,抓住神父手臂的手立刻使出所有的力气,把他甩下去。

神父在空中无法维持架势,不过依然完美着地。

同一时间,我觉得彷佛有东西扯着自己的手臂——丝线已经缠在手上了。

等到发现自己被算计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不自然的感觉才刚过去,我的左手马上喷出了大量血花。

「唔……啊啊啊啊!」

「骨头太硬了吗——」

神父的丝线绞断了肌肉,深陷入骨,发出阵阵低沉的摩擦声。我手上喷出来的血,在神父指尖延伸出来的无数丝在线,加上了一抹红色。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丝线抓住了。

如果不运用下坠或是甩动镰刀的离心力,光凭神父的腕力应该没有办法砍下我的头。然而若是要杀死被丝线缠住而动弹不得的我,方法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匍匐在地的神父,瞄准我的心脏挥出镰刀。

躲不开。

我已经觉悟自己就要死了,但耳边却瞬间传来铮!地一声,彷佛金属互撞的刺耳声响猛然炸开。胸口确实有被捶了一拳似的撞击感,但神父的镰刀却被某个东西挡了下来,没能刺中我的身体。

我立刻伸出完好的右手,一把抓住神父的领口。就算身体无法动弹,近距离肉搏战应该还是有胜算。堕兽人的爪子和牙齿就是最好的武器。

可是神父当机立断撕破自己的衣服,在我张嘴咬碎他的颈骨之前远远退开。

缠在我身上的丝线也同时松绑。

大概是为了有效传递力量,丝线的长度似乎并不长。

「应该说真不愧是战争专家吗……看来我有点小看你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脱臼的肩膀归位,轻轻转了转手臂,确认状况。

我微微摇晃着退后,背后撞上了宅邸的墙壁。同时伸手入怀,确认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挡下神父的镰刀时,内心立刻消沉了下去。

我都忘了——当初买来送给零的胸针,一直都被我放在怀里。

「啊??啊……这样不就坏了吗。」

那是有着纤细雕刻的银色胸针。因为硬生生挨了神父准备贯穿心脏的全力一击,所以有一部分碎掉了。

「可恶……我越来越火大了。我老实待着,结果你就得寸进尺纠缠过来了是吧。」

我搜着背包,用爪子抓破块状火药包,再把爪子上沾到的火药轻轻抹在剑锋上。

「我决定了——我一定要狠狠揍你一拳!」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神父猛力一蹬。我举起了剑——然后用力朝着背后的墙壁砍去。火药因为高速磨擦而点火,瞬间爆出了闪光。

一瞬间就够了。

神父的眼睛非常畏光。突如其来的闪光,让他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我立刻瞄准了站不稳的神父,肘击他的腹部,然后再把全身体重压上去,把神父整个人压倒在地。

按住那个挣扎着想要起身的脑

袋,我握紧拳头,用力转了转手臂。

「那我就要不客气地痛扁你了。」

我笑着挥出拳头。然而在我用拳头让神父的脸部骨骼变形的前一秒。

「你们两位在做什么!」

阻碍出现了。而且是想都没想过的阻碍。

这声撼动鼓膜的大喊,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了拳头。

那是莉亚的侍女。有着一头朴素红发的娇小侍女站得,彷佛威胁似地瞪着我们两个人。那个模样,散发着足以让我冷静下来的威严与压迫感。

我放开神父的身体,站了起来。

「在圣女大人的住所内斗殴……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圣女大人说她听到了奇怪的声响,现在正为此感到害怕。双方立刻把刀子收起来!」

「可是这家伙是圣女大人的敌人……!」

「如果神父大人杀了这位大人,圣女大人一定会哭!当然,换成是您被杀死也一样!」

我收起了剑。神父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挥动镰刀收起刀刃。

侍女跑到我身旁,举起我鲜血淋漓的手。她想用围裙擦拭我手上的血,可是丝线所造成的伤口太深,不管怎么擦血都还是一直冒出来。看着自己的围裙被我的血染红,侍女用力咬住嘴唇。

「怎么会……伤势太严重了!还是请圣女大人治疗吧,就说两位连手击退了暴徒……」

「能把我和神父的手都毁掉的暴徒?那还真是恐怖的暴徒啊……而且还被他逃掉了。」

「对那位大人来说,这个说法就够了。」

的确没错,毕竟那女人的脑袋里只会开小花嘛。

「我就免了。反正明天应该就会好,帮我保密吧。」

因为是堕兽人嘛。补上这句话之后,我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佣兵先生!」

侍女冲了过来。

「那个……您看到尸体了吧?那真的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也有想过一定要好好处理……圣女大人是完全不知情的。」

「不知情……?」

不知道那堆尸体的存在?——明明住在这间宅邸?

——是神父和侍女隐瞒事实了吗?不让莉亚知道她自己造成了什么样问题。

「圣女大人是非常柔弱的人。要是知道有多少人无法得救的话,那位大人温柔的心肯定会支撑不住。然而现在在世上受苦的人们,还需要圣女大人的力量。请您千万别叫她魔女。圣女大人是非常仰仗您的。」

「……没差啦,不管那女人到底是魔女还是圣女。」

不知道侍女是否误会了我的话,不过她像是松了口气似地垂下肩膀。

「等等再麻烦您到圣女大人的房间。如果您愿意成为护卫,相信圣女大人也会很开心的。请务必让我们……」

「抱歉,我是零的佣兵。你们去找别人吧。」

我突然有种从梦中惊醒的感觉。

这跟莉亚是否善良、是否知情无关。问题在于莉亚作为圣女使用魔法时,到底引发了什么样的状况,还有我和零到底该怎么办——仅此而已。

不想杀死莉亚的念头依然没变。

可是,这个国家确实因为莉亚而重病,莉亚没有尽到她的义务——如今我终于了解零那番话代表了什么意义。

——那堆尸体的数量,还有处理方式。

那不是一句什么都不知道就能带过的。既然莉亚以圣女身份君临此处,就必须充分了解,并好好考虑自己的存在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莉亚没有做到这些事。恣意散布善意却不考虑坏的影响,就等于是一种恶意。

此外,如果她知道的话——如果侍女那句「圣女大人完全不知情」是谎话,莉亚其实知道一切,却故意放置不管的话,那么莉亚就是必须消灭的魔女。

情报不够啊。

我现在突然非常迫切地想和零说话。

5

我一边放任手臂不断滴血,一边朝着零的房间走去。

血迹弄脏了走廊,不过就把它当成是神父滴下来的血吧。

深夜走廊上没有任何人走动——我是这么想的,不过却有个人影站在走廊上。那个人影背靠着墙壁,双手抱胸,怎么看都像是在等人。

实际上也真的是在等人吧——那是零。

「伤势很严重啊,佣兵。」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魔女小姐。」

我逞强地说道。其实伤口真的非常痛,而且疼痛有与时俱增的趋势。

「你打算……让圣女治疗那个伤口吗?」

「你都在这里等人了,想必一直都在窗户后面看着吧……?」

「她邀请你成为圣女的护卫。」

「没错——然后我拒绝了。」

我一回答,零的嘴角立刻扬了起来。

「诚然,你拒绝了。然后你回到吾这里来了。你选择了吾。」

「你看起来真的挺开心的……」

「那当然,吾非常开心。你是吾的佣兵,是吾的所有物。是你的意志造成了这个结果。既然如此,那个伤势就由吾来治疗吧。」

「不需要,我可以忍。你要是用了魔法,我变回人类的日子又要延后了。」

「稍微延后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吧?」

「一点也不好!」

「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一直跟吾在一起了喔。因为你要是没有契约关系这种明确的理由,很快又会迷惘的。」

「你不是打算用自己的魅力把我变成你的俘虏,让我在契约关系结束之后也想继续跟你在一起吗?」

泰欧驾着马车撞进旅馆的那一天,零曾对我这么说。

不打算用契约强行束缚我。要让我以自己的意志决定留在她身边。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零开心笑了起来。

「没错,吾一定会让你成为吾的俘虏。让你觉得非吾不可,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吾的存在——不过话说回来……」

零看着我手臂,眉头皱了起来。她拉着我另一只没事的手,直接带进房间,让我坐在椅子上。

「喂,干嘛啊?」

「凭你的恢复力,明天伤口确实可以愈合。可是也不能让血一直流到明天吧。」

零把外套脱了下来。

看来她不打算用魔法,而是采用物理性的,人类会用的方式帮我包扎。只是我压根没想过零竟然愿意做这么麻烦的事情,所以真的吓了一跳。同时我也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她到底想怎么做的疑问,因此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这时,零准备把自己的衣服撕开。

……大概是要充当绷带吧。不过她的上衣原本就很短,要是再撕破,感觉会有点不妙。

「等等,如果你要做绷带的话,就撕我的衣服吧。既然都要弄破了,还不如直接用已经破掉的衣服比较好。」

我假装冷静地说出正当理由,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强塞给零。反正这件上衣已经被神父和我的血弄脏,没办法继续穿了。

毕竟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的外表,比堕兽人穿着沾满血迹的衣物更邪恶的啊……

零似乎认为只要有布就行,点头回答「确实如此」之后接过上衣。看到零老老实实地撕着布条,我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完全不在意自己和他人的裸露程度也就算了,可是她要是再不注意到周围的人其实都很在意的话,我总有一天会死。

「把手给吾。」

我伸出血迹斑斑的手。零先用碎布擦掉毛皮上的血迹,随后开始用克难绷带层层包住了我的手臂。动作意外地利落。

「所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你不得不和神父交战?是不是被他发现你准备夜袭圣女?」

「你好像无论如何都认为我迷上莉亚了嘛。」

「可是确实很喜欢,不是吗?」

「如果是这种喜欢,那我也不讨厌泰欧啊。」

「佣兵,你……难道……该不会是对小男孩——」

「你要是再说下去,就算是玩笑话,我也会把你打飞出去喔。」

我朝着刻意装出脸色发青模样的零瞪了一眼,她一边说着「真是不懂幽默感的男人」,一边开心地大笑。

「之前不是说过这世上有可以开和不能开的玩笑吗?」

而且不懂幽默感的人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还有神父。要是他当真了,会有很多事情变得麻烦,甚至比我夜袭圣女还要麻烦百倍。

我抖了一下,连忙甩开背上那股恶寒。

「可是你的确异常地疼爱泰欧啊。之前在伊迪亚贝纳也是,你明明丢下了吾,和他一起去镇上玩了嘛。」

「你还在记恨啊……」

「那当然!吾是真的非常期待啊。结果吾几乎没有逛到伊迪亚贝纳的任何地方。当初领主邀请吾一起参观只有港都才有的珍品,还有只有历代领主才知道的港口的秘密,但吾拒绝了他,到处在找你啊。」

「那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也有我的理由啊……」

「理由?」

听到她反问,我才赫然惊觉——不该说出来的

和泰欧一起前往伊迪亚贝纳的大街上,主要目的是为了购买送给零的礼物,可是就在刚才,那个礼物因为我和神父作战的关系,已经坏掉了。

我没办法回答,而零的视线越来越尖锐地刺在我身上。

我叹出一口气,开始摸索。随后我把那个缺角的银饰品放在手掌上,送到零的眼前。

「我是去买这个东西啦。」

「……胸针?可是就你的使用物品来说……还真是充满少女情怀啊。」

「废话!因为那个……哎呀——因为这是……要买给你的……」

「……是给吾的?」

这个银色的镂空雕刻搭配蓝灰色的宝石,呈现花朵外型的饰品,一看就知道是女性用品,要是我用一定很恶心。

「……买给吾的吗?」

零先紧盯着已经坏掉的胸针,然后再紧紧盯着我的脸。

「所以说……是泰欧叫我买的。他说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至少也该送个礼物之类的。可是我从来不曾送东西给女人,而且我又是堕兽人,根本没办法接近贩卖正常珠宝的店家……所以才拜托泰欧陪我走一趟……」

口中滔滔不绝地说出一堆借口。

然而坏掉的东西是不能拿来送人的。真是的——实在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了。我打算把手掌上的胸针收起来,但零立刻放声大喊。

「啊,等等!你想干什么!那不是要送给吾的吗?那若是不给吾,不就没意义了吗!」

零伸手想把胸针抢走,所以我也伸手不让她拿到。

「就说它已经坏掉了。怎么可以送人坏掉的东西啊?」

「但那是送给吾的礼物。那么,那就是吾的东西,需不需要是由吾来决定。总、总而言之,先把那东西交给吾!它看起来并没有坏得很严重啊?你应该要更加珍惜物品才对吧。」

零站起来抢胸针,可是以我和零的身高差距,就算我坐着也还是比她高。我们持续着争夺胸针攻防战好一阵子,最后我慢慢觉得这样实在有点蠢。当我松懈下来的那一瞬间,零从我手上抢走胸针,然后兴高采烈地大喊「拿到了——!」

「既然拿到,这就是吾的东西了。不会还给你了喔,因为这是你给吾的东西。」

明明是你抢走的吧。我在内心默默吐槽,不过我突然想到她之前和泰欧一起在河里抓鱼的模样,于是决定乖乖闭嘴。

零兴奋地凝视着她从我手上抢走的胸针,看似地一次拿到玩具的小孩一样满脸笑容。

感觉实在不太自在。

「我说啊,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随便找了个路边摊买来的,花纹是有点稀奇没错,可是那已经坏掉了……」

「没关系。就算稍微坏了也还是能用,而且吾非常高兴。这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而且一想到送礼的人是你,就更让人开心了。这是吾的宝物。」

这种东西应该还不到宝物那么夸张……哎,既然她这么高兴,就随便她吧。

「所以呢?既然你不是跑去夜袭圣女,为什么神父要攻击你?」

零一边窸窸窣窣地拉出背包,把坏掉的胸针别在上面,一边继续追问。

总算是回到正题了。我轻轻咳了一声,摆脱冷静不下来的感觉。

「尸臭味太重,所以我跑去找臭味来源。因为入夜后突然变浓了。」

「的确……这个味道……拥有野兽嗅觉的你大概会觉得很难熬吧。」

「实际上我也真的快吐了。然后我穿过房子后面的森林,走到水边一看……」

我想起那些堆积如山的腐烂尸体,强行压下不断涌出的呕吐感。

「确实有尸体……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多。等我回来后就被神父埋伏了。」

「哦……表示神父知道那些尸体的事吗?」

「看他那个样子,应该知道吧。」

「然后他打算把知道尸体一事的你杀掉。」

「哎,不管怎么想,圣女大人的房子后面有一大堆尸体这件事,要是真的传出去实在太难听了。不只如此,老实说光凭那个状况,就足够被人当成魔女看待了。」

「因为是病人聚集的城镇,所以尸体增加应该是必然之事……」

「教会这个地方,说到判定魔女的理由可是天下第一多啊。」

而且还有那堆尸体,可说是断定莉亚为魔女的决定性证据。

但神父并没有这么做。而且还打算把圣女说成魔女的人——也就是我,给亲手杀掉。

不管发生什么事,神父似乎都打算做出莉亚就是圣女的裁决。

那个男人,是个过去曾被人当成「做出错误裁决」的审判官。可能就是因此而变得异常慎重。当然也有可能是像过去陷害他的教会神父们一样,打算把莉亚推上圣女位置,藉此掌握其他权力也说不定。

「既然不想被人看到尸体,尽快处理掉才是上策啊……」

零十分不解似地歪过了头。关于这一点,零这个女人实在一点都不懂。

人类这种生物其实意外地无能,做事不得要领,把重要之事留到最后才处理的例子,真的要多少有多少。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概是没时间吧。会把尸体丢掉的,不管怎么想都是街上的人吧。可能是直到最近,神父他们才发现尸体堆到了水面之上。为了不让圣女的名声受损,也不想让莉亚知道尸体数量而准备处理尸体前,就被我发现了。」

因为领主找他们过去,所以才会延后处理吧。

「那些尸体——」

零轻声说道。看起来似乎正在沉思。

「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自己去看看啊。那样比较准确吧。」

「不要,太麻烦了。」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虽然知道,但她回答的速度之快还是让人有点恼怒。

「就算问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也只是稍微经过而已……哎,有办法直接看到的奇怪之处,大概就只有山羊刺青了吧。」

「山羊……圣女的纹章吗?」

「我没有看得这么仔细,不过应该是山羊没错。至少我看到的所有尸体身上都有。可是啊……会来圣都的人,目的全部都是为了圣女的奇迹,就算他们所有人都刺上山羊刺青,似乎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接着又补上一句。

「这么说来,也有身上刺了两三个刺青的尸体呢。可能以为增加刺青的数量,就可以增强效果——」

「果然——是〈牺牲印〉!」

「牺……牺牲……?」

「吾知道圣女使用的魔法是什么了,佣兵。虽然有猜想过,不过现在确定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你看到的那些尸体——全部都是圣女杀的。」

是吗。

——那还真是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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