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阿克迪欧斯的圣女 下 第十章 生还之水路

1

尽管有着补给路线这种看似了不起的称呼,但实际上就是百年前便存在的道路残骸。

当时应该是一条马车也能自由通行的平坦道路,不过现在连砖瓦都已经化为飞灰,被树根杂草侵蚀殆尽,想找出道路存在的痕迹都非常困难。如果没有卡尔标注在地图上的记号,肯定很快就会迷路。

如今不得不沿着这种状态的道路穿过森林,入夜之后完全看不见补给道路的痕迹,迷路的机率更是直线飙高。

因为心里只想急着在入夜之前尽可能前进,结果我一离开洛塔斯要塞,就直接把零扛在肩上持续狂奔,直到漆黑的夜色挡住我们的去路。

平常我都会在夜晚降临之前做好露宿的准备,不过今天晚上却连火都没有升,只用斗篷裹住身体,直接睡觉。

——今天终于结束了。

我整个人才刚瘫倒在地面上,零就突然开口说:

「其实吾有点意外。」

「啊?」

零一边索然无味似地嚼着只有面包和肉干的简单晚餐,一边把我躺在地上的身体当成靠背,仰望着月亮。

「就你来说,算是相当干脆就信任那个老鹰了呢。关于这次事件,不管怎么想,你所承担的危险比率实在太高了。」

「我才没有多信任。反正到头来,我们都必须前往圣都。那么就算再怎么危险,也只能选择那个方法。因为对方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觉得我可以利用,也确实利用了我。」

我和那家伙同样都是堕兽人,同样都以佣兵职业维生。至少我很了解这种连同被骗的可能性一起接受对方的提议,依照对方指示行动的切割方式。

「意思是说,就算被骗也无妨?」

「我没这么说。如果真的被骗,我一定会很火大,要是还能活着回来,搞不好会找他报复。不过我不会说出『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骗』这种话。」

「吾不太懂……总之那就是所谓的佣兵风格吗?」

「说是风格嘛……怎么说,因为骗与被骗都是家常便饭啊。我们与其说是提供协助,其实更像是互相利用。只要利害关系仍然一致,就不会有背叛这回事。不过一旦有人提出更好的条件,就会马上倒戈。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跟常识差不多。只是这样而已。」

零低哼了一声,不太感兴趣一般点了点头,随后钻进我的斗篷。我也没有多加抵抗,甚至下意识腾出一个空间给她。

「吶,佣兵。要不要聊些无聊的话题?」

「怎么这么突然……那要根据无聊的种类决定喔。因为我很累了。」

「嗯,举例来说……对了,之前吾不是曾经嫉妒过圣女吗?」

「原来如此,看来确实很无聊。」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而零在我怀里翻了一个身。这么一来她就变成背对着我,脸被斗篷盖住,以至于我完全看不见零的表情。

「同样的状况。吾和伊迪亚贝纳的领主一起行动,夸奖老鹰的翅膀等等……你有因此感到嫉妒吗?」

「才没有呢,真是太蠢了。」

零相当不满似地反问原因。

就算问我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再说,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嫉妒。脑海里某个角落可能觉得嫉妒这件事实在蠢到不行。

「啊——……应该是那个吧。因为知道就算嫉妒也『没有任何意义』的关系。不管我心里怎么想,都不可能动摇你的想法吧?佣兵这种生物就是讨厌做白工啊。」

「换言之,就算吾突然选了其他人来取代你成为护卫,你也不会抗议吗?」

「如果你有支付当初约好的报酬,我就不会有怨言。毕竟是佣兵嘛。只不过,要是你找了一个比我更弱的护卫却付了比我更多的酬劳,那样会让人觉得很火大就是了……」

零轻声回应果然没错。

我一边心想她到底想通了什么,一边往下看去。这时零扭过脖子,回头看我。

「换言之,你就像是面对老鹰和其他人一样,并不相信吾。因为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就算遭到背叛,也能保持心平。」

「啊……嗯……或许是这样吧。」

我无法否定——这应该就是事实。

「之前对你说过『吾不会叫你一定要相信』。因为就算你不信,吾也会擅自保护你。」

「是啊,确实有说过。」

「这个想法至今仍然没变。不论你是喜欢吾还是讨厌吾,信任吾或是怀疑吾,吾都喜欢着你,绝不会背叛你——换言之,佣兵。吾啊……」

「嗯?」

「从来就不觉得,只要是堕兽人谁都可以喔。」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明显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毛都因为害臊而竖了起来。

「你……你竟然有听到!那时候你不是醉得像滩烂泥吗!」

「醉是醉了,不过记忆似乎还留着。」

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相当好笑,只见零抖着肩膀咯咯笑着。

「就算出现一个比你更强、更美,既顺从又倾慕着吾的完美堕兽人想要成为吾的护卫,吾也一定会拒绝。若是被你舍弃,吾一定会极度沮丧,会为了寻找取代你的人而挣扎。然而到头来,那种人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尽管能够取代『佣兵』的人多不胜数,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你——那种感觉实在令人怜爱。」

「就、就跟你说不要随便讲出这种话……!」

「讲。当然要讲。不论多少次,吾都会一直讲下去。」

零再次翻身,把脸埋在我的胸前。

「就像你对吾来说是非常特别的存在一样,吾也希望自己会是你觉得特别的存在。只要吾持续不断将你视为特别之人,总有一天,你说不定也会认为吾是你的特别之人。所以不论你多么狼狈,吾都会一直对你说吾喜欢你。」

「我、我说啊……!」

那种事情我早就——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不过还是放弃了。

这样的对话一点都不符合我的个性,而且就算现在不明讲,零也一定早就知道了。

「佣兵?」

她质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于是我一把抓住零的兜帽,狠狠往下一扯。

「啊呜……!你、你做什么啊,这么突然!」

「吵死了!无聊的话题已经结束,结束!日出的时候就要马上出发,所以你现在快点给我好好休息一下!」

粗鲁地吼完之后,我坚定地闭上眼睛。

零还继续碎碎念了好一阵子,不过我完全没有理会她。

如同我所做的宣言,我们隔天一大早就出发了。

距离教会正式做出莉亚为圣女的判定,顶多还有五天。

昨天跑了一整天,也不知道有没有跑完一半路程,所以现在真的没办法这么悠哉。

就算能成功联络上人在伊迪亚贝纳的协助者,然后再从那里前往阿克迪欧斯,实际上到底来不来得及——

不行,现在思考来不及的状况根本无济于事。

只能为了赶上而拼命往前跑。

百年前的补给路线,就算退一百步也称不上是「经过整修的道路」,不过光是路上没有陡峭的悬崖和湍急的河川挡路,就已经是帮了大忙。而且沿路上也有能补充水源的小泉水,傍晚时曾在那里稍作休息,顺便补给水分。

根据卡尔给我的地图,到达泉水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完了全程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的距离——感觉希望瞬间变大了不少。

话又说回来,森林里的白天相当短暂,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夜了。不管我的夜视能力有多好,在黑暗中跑步的速度无论如何都会变慢。

现在应该就地露宿恢复体力,还是要直接跑整晚呢?如今正是必须做出判断的时候——

「唔!——搞什么?」

我突然感受到一阵杀气,立刻停下脚步。破空飞来的箭矢发出尖锐的声响,直接插在距离我的脚尖不远处。

随后便是一阵络绎不绝的箭雨。我连忙护着零,在地上一个翻滚,钻进附近的灌木丛。

像是为了毁掉这条逃跑路线一般,有人朝着灌木丛扔了炸药。我满脸苍白的再次翻滚到道路上,爆炸的风势直接击中背后。为了不让飞来的石头和木片打中零,我向前弯下身子。

这时,突然有个尖锐的东西——相信应该是剑尖——抵住了我的后颈。我保持着向前弯身的动作,全身僵硬。

对方的人数,光是看得见的就有十人以上。

他们确实——埋伏在这里。

「检查他们的行李!」

拿剑抵在我后颈的那个人一发出命令,其他人立刻强行把我的背包抢走。原本以为对方是打劫的,不过他们身上的穿著都相当讲究,看来应该不是。

斗篷上绣着统一花纹的纹章,铁制铠甲,还有经过装饰的长剑——与其说是盗贼或强盗,更像是骑士团。

「佣兵,这到底是——」

「不要动!给我安分一点……!」

我立刻制止了正打算挣扎的零。如果对方是骑士团,那么最好还是不要乱来。要是因为抵抗而杀了在场所

有人,就会被他们一直追杀到天涯海角,直到报复结束为止。

他们说要检查行李,表示目的应该是搜索犯罪证据吧。这附近大概发生了什么抢劫事件。他们在这条补给路线上埋伏逮人,而我们一头撞了进来。

既然有特定的搜索目标,那就随你们搜索吧。反正我的背包里是不会有的。

我是这么想的——

「有了!是补给路线的地图!」

闻言,我讶异到说不出话来。

才想抬头,身后的剑尖立刻刺进肉里,我只好再次低下头去。

补给路线的地图?

为什么骑士团会搜索那种东西?再说了,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手上有那个东西……!

「不会错——这家伙就是洛塔斯要塞的头目!」

这一瞬间,我全部想通了。

存放在洛塔斯要塞里的补给路线地图。

卡尔把东西交给我的时候,说了「这可以证明你是我的同伴」。

同时也说他已经送出信韵,消息已经传过去了。

那则消息的内容是什么?

卡尔到底送了什么样的消息给什么人?他连一次也不曾明确清楚讲过。

洛塔斯要塞的头目将会前往伊迪亚贝纳寻找暗杀圣女的协助者,快派兵埋伏他——信里写的内容该不会是这样吧?

用这个方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让我方更加容易行动。

想到这里,所有的一切瞬间豁然开朗。

我和卡尔同样都是堕兽人。如果洛塔斯要塞的头目是个堕兽人的谣言早就人尽皆知,那么应该再也没有比我更适合背黑锅的人了吧。

喉咙深处不由得发出一阵笑声。

哎呀,真是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骗啊。」

2

以佣兵身份出生入死多年,不论被骗还是被当成诱饵,都不会再让我有所动摇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

根本不用想。我猛然向前一滚,避开剑尖,随后拔出小刀架在零的脖子上。

「你——」

——要做什么?抢在零说完这句话之前,我把小刀抵上她的脖子,让她闭上嘴。

情势紧急。要是能让对方误会我并不是零的护卫,而零只是被我诱拐来的弱女子的话,至少她还可以得救。

「全部不许动!谁动,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骑士们本来正要追击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我,这时瞬间出现犹豫,停下动作。

没用的!一名骑士如此大喊。

「吾主伊迪亚贝纳领主托雷斯大人已对境内发布命令,要追补洛塔斯要塞的头目到案!你不管去哪里都逃不掉!」

伊迪亚贝纳的领主——?

我再次看向骑士披风上的纹章。

仔细看之后才发现,那是模拟海浪与船只的纹章,和当初在伊迪亚贝纳城内见到的托雷斯的纹章一样。

「哦?我一直以为伊迪亚贝纳的领主是反圣女派那边的人呢……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想把同是反圣女派的洛塔斯要塞毁掉呢?」

「说什么托雷斯大人是反圣女派人士,那只是毫无根据的谣言!托雷斯大人一直全心全意信奉着拯救人民于未知疾病的圣女大人!」

即使听到骑士们愤怒地大喊快点束手就擒!我也没有半点想要放弃的意思。

不管表面上如何,托雷斯讨厌莉亚是无庸置疑的。而如今遭到卡尔背叛,我们再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前往圣都阿克迪欧斯了。

既然这样只好赌赌看了——以遭受处刑为赌注,全押在托雷斯身上吧。

不然就只能把现场所有骑士大卸八块,无视于可雷翁共和国里发生的问题,直接逃跑。

但是既然要逃,等到「赌输」之后再逃也还来得及。

「……好吧。」

我把零脖子上的小刀拿开,扔到骑士的方向。

「就让你们抓住我吧。既然命令是追捕到案,那么应该是打算留下活口,问出洛塔斯要塞的情报吧?只要带我去领主那边,随便你们要拷问还是做什么都行。」

我不让零说出佣兵二字,不断说了下去。如果我一直把零当成人质,那些骑士就会「为了名誉」而不得不将我打倒。

既然如此,该采取的行动就是丢下武器,彻底投降。即使丢下武器,我也还有牙齿和爪子,不至于手无寸铁。

老老实实地跪下之后,我的双手立刻被金属制的枷锁铐了起来。零可能已经察觉我的意图,只见她相当不安地望着我,但已经不再试图开口说话。

「你们可要好好善待这个女人喔,毕竟她可是领主的客人啊。」

若是平常,就算说出这种话,对方也绝对不可能相信。不过零身上具备着超乎想象的美貌,还有一般人称之为气度的傲然气质。

就算说她是国王的客人,大概也不会有人不相信吧。

之后就端看零的表现了——要好好地把领主拉到我们这边来啊,泥闇之魔女大人。

一如计划,零以暂定的客人身份坐上骑士的马车,我则是被丢进早已准备好的笼子。

笼子内有无数尖刺,底下加装滑轮好让马匹拖行。简单来说就是任人观赏的猛兽牢笼。

过去曾被关进这种地方许多次,但不管次数再多,感觉都很不舒服。毕竟在尖刺的阻挠下,根本没办法靠在上头啊……

虽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但感觉还是非常郁闷,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时我忽然看到零从马车小窗里探头张望,于是姑且摇了摇尾巴,让他知道自己没事。

过没多久,笼子就被一块黑布盖住,开始被马拖着前进。

「要在天亮之前回城!点亮火把,向前引路!我先回伊迪亚贝纳向托雷斯大人报告!」

骑士发号施令的声音,让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需要跑步,就能带我抵达伊迪亚贝纳的话——哎,被抓也算是值得了吧。

因为被布盖住,笼子里相当昏暗。而我也确实感到精疲力尽,所以马上沉沉睡去。

反正在抵达之前,我什么事情也不能做。顶多只能试着恢复体力,以便零在说服领主失利的时候尽速脱逃而已。

喀答喀答不断摇晃的笼子里,我的头不停地撞到笼子,或是被遍布尖刺的铁栏杆刺到,但还是粗神经地深深沉睡,直到海潮气息变浓,才忽然醒过来。

快要抵达城镇了吗——不,从耳边听得见海浪声音这件事看来,说不定已经进入城镇里了。

这块厚布让我连阳光都感觉不到,不过从隐约可闻的人声来看,现在应该是早上了吧。

即使一直在睡,但还是比预定更早抵达伊迪亚贝纳了——还是想得乐观一点比较好。

马车在平坦道路上跑了一阵子,随后兵分二路。零乘坐的马车逐渐远去,而我的笼子则是朝着海浪声音的方向——应该是朝着港口前进吧。

笼子登上一道陡坡之后便停止了。我从黑布细缝之间偷看地面,得知自己似乎被搬上了一座木制踏板。

而且是距离地面相当高的踏板——是展示台吗?

我也感觉到有一大群人正从远方眺望着笼子,看来这个可能性相当高。

——实在不太对劲。

这跟我所知道的捉拿罪犯的程序,有着明显不同。

为什么没人来审查抓到的犯人?正常来说,应该会想打听出洛塔斯要塞的情报,而且也应该要写下罪状才对。

在准备完成之前,让犯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辱是很常见的事,可是如果真要这么做,应该会在进入城镇之前就把黑布拿开,任人丢掷石头或腐烂蔬菜在我身上。

因为我是堕兽人,所以有所警戒,不让城镇里的人随便靠近我吗?

竖起耳朵一听,发现浪涛声中混着嘈杂的人声。声音又远又小,因为数量太多,只能听到局部——例如洛塔斯要塞如何,头目又是如何,总之可以确定谈话内容一定跟我有关。

其他还有不痛不痒的日常对话,以及关于圣女和领主的谣言……如果我没听错,这堆此起彼落的声音里,确实不时出现「处刑」两个字。

不祥的预感让我全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

彷佛看准我的颤抖一般迅速逼近的大量脚步声,让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脚步声在笼子附近停了下来。几个人一起抓住了盖在笼子上的布。

接着——

「各位,这就是聚集于洛塔斯要塞的盗贼们的头目!」

开始陈述罪状了。

「抢夺路上商人的行李之罪!伤害无辜妇孺之罪!擅自结党营私,使人民陷入不安与混乱之罪!最重要的就是企图加害圣女之罪!基于以上罪状,我们依照伊迪亚贝纳领主大人的命令,成功将此人追捕到案!看看这丑陋不堪的堕落姿态吧!」

盖在笼子上的黑布应声被人扯开,光线瞬间全洒了下来,视野变得一片白。

那一瞬间,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震撼了周遭的空气,我的耳朵立刻垂下,全身紧缩。

因为双手遭到控制,无法塞住耳朵,数不清的人类喊

叫声正狂乱地暴动,试图一口气扯碎我的鼓膜。

可以听见「杀死他!」的声音。

想都不必想,那个声音的目标就是我。

眼睛终于开始习惯阳光,周遭景物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不出所料,我的笼子被放在一座木制高台上。地点是面向大海的悬崖上方,城里的人全都围在高台四周,异口同声地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被这猛烈的杀意压倒,我忍不住退后,但这让后背就这么撞上了充满尖刺的铁栏杆。我立刻回头看去,然后才总算了解自己的处境。

——展示台什么的,永远都不会是象征平稳的东西。

从陆地朝着大海猛然凸出的平台上,笼子所在位置的地板设计成可以左右打开——只要操作开关,我的笼子毫无疑问一定会掉进海里。

「骗、骗人的吧……这是——」

公开处刑场——!

「开什么玩笑!连个审判都没有就直接处刑?就算人道精神再怎么不适用在堕兽人身上,也该有个限度吧!」

就连魔女都会有个形式上的审判。逮捕之后立刻公开处刑,真的是前所未闻。

然而这份压倒性的激昂,正是等不及看到下一秒钟随时可能出现的处刑才有的情绪。

「最近伊迪亚贝纳附近正流传一个毫无根据的谣言,内容是我们的领主大人,对于受神所爱的阿克迪欧斯的圣女抱持着敌意。不过无需畏惧!这个谣言不过只是盗贼们试图污蔑领主大人的名誉与虔诚信仰的肤浅计谋而已!我们的主人,统治伊迪亚贝纳的伟大领主,不论必须提供任何协助给圣女大人,都绝对不会有一丝犹豫!」

「等一下!」

我朝着随时都会说出死刑宣告的官吏大叫。

虽然知道没用,但还是忍不住不叫。

「让我跟领主说句话就好!这样应该就能知道全部都是误会了!对了,刚刚那个女人怎么了?有确实让她见到领主吧?你们该不会连她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送上火刑场吧——!」

官吏无视了难以理解的野兽嚎叫,自顾自地挥起了手,宣告死行的执行。

「因此,现在开始执行死刑!把笼子丢下去!」

话声刚落——关在笼子里的我就这么掉进海中。

落下的力道让整个笼子先是深深沉入海中,随后又被海浪卷了上来。我抓住笼子,让脸浮出水面,用力甩开脸上的水。

没有任何喘息机会,笼子马上又被大浪吞没,我不小心吞了几口海水而猛咳起来。海流的速度快得吓人,我在笼子里不断打转,满是尖刺的笼子把我刺得全身是伤。

会就这样死掉吗?——开什么玩笑!

虽然很想大叫别闹了,不过眼睁睁看着远方海面的大浪不断逼近,实在是不得不觉悟。

只见大浪吞噬了笼子——随后沉没。

眼前瞬间变暗。除了海水不断灌入鼻子和耳朵深处造成剧烈疼痛之外,连不断渴求氧气的肺部也都有海水流了进来。

然而就在快要放弃的那一瞬间,不知是什么天外奇迹,笼子竟然再次浮出海面。我一边拼了命地咳嗽,一边吐出海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搞什么……这个笼子——!」

不会沉没。

海浪明明一直试图把它卷入海底,但它却不断反抗那股力量。

在海潮的推波助澜之下,笼子顺着悬崖不断前进,最后被吸入一个黑暗的洞窟。

这时——

巨大冲击传来,笼子在一阵摇晃之后停了下来。在我发现这个笼子似乎勾到某个东西之前,笼门突然朝外大大敞开,让我整个人摔了出去。

本以为自己会跌入海中,可是意想不到的是,脚下竟然是一块坚硬的岩石。

——不对。

与其说是岩石,更像是人工做出的石板地。

「咳咳……哈啊……这到底是——?」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缺氧状态让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没办法专心思考,总之现在必须掌握现况,所以我坐起身子,张望四周。

这里是昏暗的洞窟深处。在我发现有火光在黑暗当中摇荡时,一道豪迈的男性笑声和掌声传遍了整个洞窟。

「厉害厉害!这不就是好好漂流过来了嘛!哎呀,虽然是第一次使用,但结果实在太完美了。被处死的犯人就像现在这样还活得好好的!这个机关实在太让人愉快了!」

「什——……!」

有个男人从黑暗当中走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擦到发亮的皮靴,以及一眼就能看出绝对是最高级品的华丽葡萄色背心。身高大概跟我差不多,经过充分锻炼的身躯非常扎实,不过嘴巴上斑白的胡子,让人感觉到年龄的积累。

我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毛球小哥?」

看来,对方似乎也知道我是谁。

3

「话虽如此,但你现在一点也不毛啊。全身湿透真是太难看了!」

男人一边举着灯火大笑,一边朝着我走近。

手指上闪闪发光的金色戒指,刻着代表伊迪亚贝纳的船只与海浪的纹章——看来不会有错了。我在看见长相之前,就能确定这个男人是谁。

不过最好认的特征,还是这个明明狂妄,却又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恼怒的说话方式与笑声。虽然不曾刻意去记,但那个名字还是擅自出现在脑中。

「伊迪亚贝纳领主——托雷斯?纳达?卡迪欧……!」

「我这个人虽然不拘小节,不过你其实可以加个『大人』也无妨,佣兵。我甚至觉得那样做才符合道理啊。」

「佣兵!你没事吧!」

被我直呼其名,领主不经意露出尴尬的表情。这时,零把领主用力推开,一边喊着我,一边冲了出来。

那一瞬间,我猛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原来她还活着。

「我看起来像是没事吗?先是没有审判就直接被公开处刑,然后又漂流到神秘洞窟里,像这样跟领主面对面啊。」

「既然还有办法瞎扯,表示你应该没事吧。这一切全自领主之手。」

听完零的话,领主挺着胸膛承认。

「将犯人关进铁制的牢笼,并在民众面前推入海中。这么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犯人已经死了吧。然而特制的铁笼可以浮在海面上,一旦落海,就会飘流到这个地方来。这个机关就是如此设计的。」

领主边说边用拳头轻轻敲了笼子的天花板。听到里面传来嗡嗡嗡的回音,我才发现天花板是空心的。

「和船只是同样的道理。即使是巨大的铁块,只要去除内部质量,增加与水的接触面积,就能飘浮。而且这一带的海面与海底的潮流是不一样的。沉下去的东西会被冲到出海口,但是浮在水面上的话,就会被冲到这个洞窟来。」

故意把莫须有的罪名冠在生命遭受威胁的人身上,伪造他的死亡之后,再让他逃跑。根据领主的解说,这就是这个机关的用途。

「考虑到各种状况,最好还是让你——更正确来说,是让洛塔斯要塞的头目大张旗鼓地死掉,这样比较好做事。哎呀,真的进行得太顺利了!」

愉快,太愉快了!托雷斯仰头大笑。

「所以说!我根本不是洛塔斯要塞的——」

「啊,我知道、我知道,因为洛塔斯要塞的头目是卡尔嘛。」

「……嗄?」

领主口中冒出了「真正的头目」的名字。

「你那表情是怎样?不是在洛塔斯要塞里见过面了吗?就是那个白色老鹰堕兽人——」

「不不,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啊。真正的问题在于为什么你也会知道啊!」

「什么啊,原来是这点?卡尔没告诉过你,有协助者藏身在伊迪亚贝纳吗?」

「是有说——」

「就是我。」

领主爽快地这么说。

这一次,我没有再提出反问,而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凝视着领主。

「吾也相当讶异,不过老鹰所说的协助者似乎就是这个男人。他确实让吾看了老鹰送来的信,也很清楚洛塔斯要塞的内情。」

零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并不是招摇撞骗。」

「没错,而且我也有依照卡尔的指示,确实把相认的记号配带在身上。就是模拟船只外型的物品啊。」

说完,领主把刻着自己的纹章的戒指举到我的面前。

「追捕你们的骑士们,也都披上了伊迪亚贝纳的纹章——也就是绣着船只纹章的披风吧。从头到尾,我都是依照指示行动。」

我轻轻扶着额头,费尽千辛万苦,才把自己混乱到想要大吼大叫的心情压了下去。

也就是说——

「所以卡尔其实没有背叛我……所有事情都还是按照计划进行的意思吗?既、既然如此,为什么那时候卡尔没有告诉我任何步骤啊!」

「那个啊,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收到的信件内容是『堕兽人和美女二人组会去你那边,和他们会合』。会合方式则是由我全

权决定,所以我就顺便对洛塔斯要塞的头目进行社会性抹杀了。」

领主接着又说:

「多亏如此,针对洛塔斯要塞的警戒开始松动,卡尔比较容易行动,而我也获得了最近动向相当不妙的圣女派领民的支持。诚可谓一石二鸟、一举两得啊!」

「也就是说……难道……」

这么说起来,莉亚当初会离开圣都前往港都伊迪亚贝纳,就是因为领主的请托。途中,莉亚被盗贼——也就是被洛塔斯要塞的人袭击。

——假如领主和洛塔斯要塞,打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勾结的呢?

领主的儿子生病。

圣女的行动。

盗贼的袭击。

「难道这些全部——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我大吼起来,而领主装模作样地重重点头。

「就是这样。原定计划是以我的儿子感冒为由,让圣女离开圣都,再由卡尔的手下于半路上绑架圣女。只不过这个计划被某个毛球小哥妨碍,最后还是失败了——哎呀,当初有事先做好形式上的圣女欢迎仪式真是太好了呢!」

果然是有备无患!领主再次仰头大笑。

「什么意思啊,这个……再说,那些追捕我的骑士和官吏,每个人都说领主属于反圣女派这件事情只是谣言喔。而且还喊得振振有词。」

「在我说明之前,你应该先处理一下自己难看的模样吧,佣兵。而且你应该也饿了——跟我来。不必担心,这里是只有身为领主的我才知道,极为机密神圣的地方。」

领主转过身,大跨步地走了出去。我一边拉着零的手让自己站起来,一边对着那个背影大喊。至于枷锁则是零帮忙解开了。

「既然是这种地方,那你可以随便带魔女和堕兽人进去吗?」

「这就是我的觉悟——这样你可以接受吗,佣兵?」

领主没有回头,但声音极度严肃认真,透露出不容分说的强大魄力。因此,我们也就老老实实地走在他的后头。

依照惯例,零用魔法弄干了我的毛,让我得以瞬间脱离全身湿透的状态——不过,海水里含有大量盐分。水分瞬间消失的结果,使得我全身上下的毛都黏着大量盐巴,陷入极度不快的窘境。

另外,我的毛原本就是白色的,所以并不是非常在意变白,只是没想到连身上的黑色纹路都会消失,变得全身雪白。零和领主一看到我这副模样就开始恣意大笑,而我也行使自己理所当然的权力,揍了他们两人一拳。

「殴……殴打领主本来可是死罪啊……!」

「为什么连吾也打……吾可是不想看到你感冒,所以特地帮忙弄干的耶……」

「烦死了!不管是权力者还是有功者,把别人当成笑话看的人都要接受相同处罚啦!」

我一边嚎叫似地大吼,一边把身上的盐巴全部抖落下来,心情才稍微舒坦了一点。

地点是在洞窟深处开凿出来的隐藏房间。看到地面上铺着地毯,另外还有床铺、桌子和椅子,甚至还有书架,我只觉得这里应该是高级旅馆的房间。

据说这个地方正好位在伊迪亚贝纳城的正下方,是只有领主才知道的密室。虽然和城堡地下室相通,不过若是不记得中途复杂的洞窟地形,就会从此迷路然后再也走不出去。

「简单来说,我非常厌恶圣女。其中也包含了私人恩怨。」

领主整个人靠在沙发上,一边将不知道存放多少年的陈年葡萄酒优雅地倒入酒杯,一边这么开口。

「说女性坏话其实违反我的个人原则……不过她实在是太愚蠢了。朝着饥饿的群众丢出一小块面包,然后自以为这样是在助人。在她眼中没有看见那些为了争夺面包而互相伤害的人,也没看到没有得到面包而饿死的人。」

不对。领主接着否定了自己的发言。

「应该……不只是她。根本没有人在看。拥有治愈能力的美貌圣女——一旦被这场美梦囚禁,最后就会看不见所有的不合理之事。而所有否定梦境的人,都会变成敌人。直到自己成为被害者,才会发现圣女的恐怖之处。可是等到发现之后,就已经太迟了。」

「既然伊迪亚贝纳的领主大人发现了这件事,应该可以利用手中的做些什么吧。」

「权力吗……」

他口中低喃着「这种玩意儿」的声音,相信应该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所谓权力啊,佣兵,只不过是从人民身上借来的。因为人民缴税,所以我才有钱;因为人民会遵守,所以我才制定法律。如果所有人民都拒绝服从我,那么我也不过只是徒有领主之名的普通人而已。」

「没想到会从权力者口中听到这种话啊……记得好像曾有哪里的启蒙家做出类似演讲,然后被处死了吧。」

「就算人死了,思想也不会消失。尤其这个国家又是以许多小国组成的共和国。因为谁来担任最高领导人并非绝对,所以民众可以轻轻松松地威胁执政者。」

「威胁?威胁领主吗?怎么做?」

简单啊。说完,领主的嘴角露出了带有自嘲意义的苦笑。

「我视如己出的少女,被圣女的信众杀害……就在她指责圣女是魔女的那一天。凶手用钉子在她背后刻上了写给圣女的道歉文。你们刚来到我的城堡时,不是有个少女冲到马车前面吗?就是她——名叫帕西儿。」

我看了零一眼。

当初离开伊迪亚贝纳的时候,零对着看似相当沮丧的领主所说的那句话——

「你——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对领主说『不是你的错』吗!」

尽管只是间接理由,但帕西儿的死是圣女造成的。而圣女之所以出现,则是因为零创造了魔法。要是真的追究到底,帕西儿的死就会成为零的责任。

「所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吗?因为圣女,所以那个女人才会被杀……」

「因为吾看到领主脸色大变冲出城外,随后抱着少女的遗体回来,马上就猜想到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告诉我啊……!」

「指责圣女是魔女的少女,被圣女的信徒所杀——要是这么说了,就等于是将不必要的情报,提供给还在圣女和吾之间摇摆不定的你吧?」

我抱住了头。让零顾虑到这种程度的自己,实在可恨。

托雷斯呼出一口甚至可说是痛苦的气息,接着说了下去。

「刻在帕西儿遗体身上的,写给圣女的道歉文——只能说是写给反圣女派的我的忠告。如果我将来还是保持反圣女派的立场,就会出现更多牺牲——就是这个意思。」

零说了句原来如此,并点了点头。

「换言之,他们是因为害怕领主是反圣女派,将会导致自己无法接受圣女的治疗吗?」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啊。因为两个领主的争执造成领民损失,或是领主参与背叛国王的叛乱行动,所以烧掉一座村庄杀鸡儆猴之类。不过共和国应该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就是。」

感觉这的确不是处罚杀害帕西儿的犯人就能解决的事。既然「不准批评圣女」不是特定的个人意见,而是大多数领民的共通想法,如果不顺从,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发展成叛乱、暴动,甚至是暗杀。

「于是我被迫做出决定。是要坚持反圣女派的立场?还是要改变方针,决定支持圣女?再不然——就是欺骗领民。如你们所知,最后我选择了欺骗。」

「而你想到的方法就是把我公开处刑是吧。」

将反圣女派的代表人物——洛塔斯要塞的头目公开处刑,这么一来任何人都会认为领主是站在支持圣女的立场。

「一收到卡尔的信,我就立刻想到这份剧本,不觉得我真是个优秀的领主吗?你和卡尔同样都是堕兽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领主笑着说道「这一点真应该感谢神」,接着高高举起酒杯。

「至于我说出准备将佣兵公开处刑时,差点被零小姐宰掉这件事,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哎呀,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血液都快冻僵了呢。」

他看起来笑得很开心,不过应该真的是差点就被杀了吧。我悄悄瞪了零一眼,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内疚。

领主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接着说道:

「其实圣女刚出现的时候,我也相当高兴。心头想着这个国家真是拥有女神的庇护啊。直到帕西儿的父亲在圣女的宅邸接受了山羊的烙印……」

「啊啊,这么说来,那个女人(帕西儿)冲到马车前面的时候确实有喊出这件事吧。记得她是说父亲因为魔女(莉亚)而死……」

「帕西儿的父亲是我城堡里的园艺师。因为脚不好,有点不良于行……后来传出了圣女的烙印可以治病的谣言,他就相信了。」

这是卡尔也有提过的状况。

想要烙印的有钱人全被赶走,只有穷苦人家才能接受的山羊的烙印——传出了只要烙下能够引发治愈奇迹的圣女的烙印,就能治好病痛的谣言。

「就算只是普通的谣言,只要忍住烙印时的痛楚就能拿到钱,这一点则是确定的。他可能想把那笔钱当成帕西儿的结婚资金吧—

—对雇主来说,这实在是件丢脸的事。他不是选择我,而是选择依赖圣女。」

然后因此而死。

「我不认为山羊的烙印跟他的死毫无关系。对圣女进行调查后,得知了洛塔斯要塞的存在。我认为援助他们是最佳手段。以为他们可以代替无法公开行动的我进行这件事,是非常方便的棋子——然而我以为可以不必付出牺牲的骄傲心态,造成了帕西儿的牺牲。既然已经造成牺牲,那么就算必须弄脏自己的手,我也非打倒圣女不可。要是现在退缩,她就会变成白白丧命了。」

领主手中突然发出了尖锐清脆的声音。

他把他手里的纤细玻璃杯握碎了。一块块玻璃碎片和领主的血一起落在地毯上。

说完,领主原本紧皱在一起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看着自己被玻璃碎片刺得血肉模糊的手掌,领主说出「可惜,这是个好杯子啊」这种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懊恼之言。他随手拔出玻璃碎片,同时再次看向我们。

「因为这样,我很想尽快带你们看看前往阿克迪欧斯的密道,不过——」

「怎么?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哎,其实也称不上问题。所谓密道,其实就是连繋阿克迪欧斯的湖伊迪亚贝纳港口的地下水路。佣兵可能不知道,伊迪亚贝纳其实有个别称叫作生还之港。」

「我知道。因为被封锁在阿克迪欧斯的国王,突然有天出现在伊迪亚贝纳的港口吧——所以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传说,而是真有其事啊?」

「哦,你很清楚嘛。佩服佩服。没错,因此也就是说,这条密道会因为满潮或退潮而大受影响。密道平常总是沉在海中,只有新月之夜和其前后两天——也就是水位最低的三天时间才会出现。巧合的是,今天晚上正是新月之夜。」

「不要一脸正经地撒谎好吗?新月可是十天前啊。」

我一吐槽,领主立刻乐不可支似地大笑出声。

这老头该不会喝醉了吧?

「哎呀,真是失礼了。因为这是戏曲中常见的发展,所以我也很想说一次看看。是的,佣兵说的没错,总之今天晚上、明天晚上以及后天晚上,那条密道几乎完全沉在海底。」

「那么吾辈该怎么做?你只是想说说从那条路线入侵圣都的计划吗?」

零皱起了脸,领主立刻夸张地挥舞双手,说着:「怎么会!」

「我说的是『几乎沉在海底』呀,零小姐。换句话说——哎,就是差一点点就被淹没。只要看准夜晚干潮的时候出发,就算头会快要会撞到洞顶,只要像是趴在水面上,应该就可以前进了。」

领主摊开了可雷翁共和国的地图,指着从伊迪亚贝纳一直通往阿克迪欧斯的水路。

和补给路线类似,不过距离缩得更短。而且又是利用一路上毫无障碍的水流,说不定只要半天就能抵达阿克迪欧斯了。

「只不过——」

领主的表情忽然紧绷起来。

「所谓干潮,指的就是水会从阿克迪欧斯的湖泊流进大海里。这么一来,当然就是必须逆流而上。」

「划船前进吗?」

「没错。而且洞窟内的水流相当揣急,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推回海里——哎,不过对你来说,这点小事应该不会是问题吧。只是有点累人而已。真正危险的应该是开始涨潮的时候——也就是海水流入湖中的时候。船虽然会因为水流关系而高速冲向阿克迪欧斯,但洞窟内的水位也会因此上升。」

如果干潮水位下降之后,才好不容易让船只通行,那涨潮水位升高的时候,船只就毫无疑问,一定会沉没。除此之外,根据之前神父的发言,水里还有名叫伏哥尔的巨大肉食鱼。

「这难度会不会有点太高了啊……」

「如果你不是堕兽人,我也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因为这毕竟是必须等到新月之夜才能使用的密道,可是现在没有等待的时间。因此,零小姐,你就和我一起在城内待机——」

「不,吾和佣兵一起走。」

零毫不犹豫地打断领主的话,如此回答。

这下子,就连领主都收起笑容了。

「不不,零小姐……这我可我无法赞成。虽然你确实是个魔女,拥有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力量——但还是太危险了。」

「不过,佣兵现在就要前往那个危险场所吧?那么吾就必须一同前往,保护佣兵。」

「喂,正好相反吧,正好相反!应该是我要保护你才对,因为那是我的工作啊。」

「吾知道。但你是吾最重要的护卫,死了会让人非常伤脑筋,所以吾得负责保护你。」

这实在有点本末倒置的感觉……不过实际上,当情况变得麻烦无比的时候,依靠零的魔法可能是最安全的。就算我变回人类的时间又要延后,但要是死了就没有意义了。

「哎……因为这家伙就像是最终秘密武器嘛……」

但领主当然没有接受这个说法。

「别说傻话了,佣兵!再说了,你的手腕不是受伤了吗?在这种状态下,光是保护自己就已经费尽全力了吧!」

「啊,我都忘了。这其实已经好了喔。」

拿下绷带,几根跟干掉的血黏在一起的毛同时被拔掉,感觉微妙地刺痛。但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多亏神父的丝线非常锐利,所以痊愈的速度也很快。

「你……你这怪物……」

「唔。喂,领主。那可是不该说的话。世界上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刚刚那个已经可以归类成不该说的话了。」

零模仿我之前说过的话,如此责备领主。很好很好,确实有好好学习社会常识呢,这是非常好的倾向。就按照这个步调,快点变成更像普通的人类吧。

「哎……如果零小姐坚持,那么也只能这样了。虽然佣兵孤身一人的确有点危险……不过就立场上来说,我也不能把人手分配到这里来……」

领主站了起来。

「那么,在退潮之前,我先待在城内。而且还必须飞鸽传书给卡尔,告知你们已经跟我顺利会合。在我回来之前,两位就先稍作休息吧。」

4

「地下水脉——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就像是在地面之下流动的河川。诞生自渗入地面的雨水,最后可能再次溢出地面,成为湖泊,或是直接流入大海。但有时则是正好相反,海水逆流进入地下水脉,造出咸水湖——那就是阿克迪欧斯的成因。」

领主带头走在永无止境似的洞窟之中。

从我们休息的房间到秘密水路,似乎必须正确穿越洞窟才能抵达。领主表示,这是把原本只有一条路的洞窟刻意挖出许多通路,使之变成一座迷宫。

「若是回顾城镇的历史,就会发现港都伊迪亚贝纳的完成时间晚于阿克迪欧斯。也就是说,是王刻意选在水脉从阿克迪欧斯通往大海的终点,建造了伊迪亚贝纳。打从一开始,阿克迪欧斯和伊迪亚贝纳就是两两成对的城镇。王所任命的第一位伊迪亚贝纳的领主,在城镇下方打造出地下迷宫,并将秘密港口设在最深处——也就是这个地方。」

我们忽然来到了开阔的场所。

领主一边用提灯的火焰点亮墙上的火把,一边绕了地下港口一圈。

在火把的照耀下,隐没在黑暗当中的水路全貌渐渐浮现出来。

——确实是在地面下流动的河川。

尽管地面被开凿得便于行走,周围的墙壁也有各种雕刻,但是只要抬头往上看,就能看到无数向下延伸的钟乳石,表示这里是天然形成的洞窟。

河川两端都延伸进漆黑的洞穴里,即使举起提灯,也还是看不见前方。

「这里很棒吧?因为必须保持机密,没办法让其他人看到这里,实在有点寂寞啊。今天总算可以说出这句台词了——欢迎来到『生还之水路』。」

「这还真是……厉害啊。也可以从这里出海对吧?」

「那当然。洞窟入口隐藏在好几块岩石之后,从外侧是看不见的。」

我难得坦率地发出感叹声。零在水路旁蹲下,舔了一口水之后惊讶地说:「好咸啊。这真的是海水。」

「另一头则是通往圣都阿克迪欧斯。这个区域经过人工处理,还算是相当舒适,但继续深入前进的话,就是天然形成的水脉了。我并没有实际走过,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危险。」

领主朝着水路的一头——朝着阿克迪欧斯的方向伸手一指。

相对于通往大海会渐渐变宽的水路,通往阿克迪欧斯的水路却是洞穴顶部越来越低,最后则有超过一半的部分沉在水里。

「比想象中更窄啊……这样真的过得去吗?」

「因为才刚开始退潮啊。你现在看到的地方是洞穴顶端。只要再过五分钟,应该就能过了吧。船只也准备好了。就是那个。」

栈桥尽头系着一艘小船。

「渔船吗?」

往里面一看,发现船底到处散落着打渔用的鱼叉和鱼网,还有划船用的桨。

「伊迪亚贝纳的渔船是以坚固耐用,而且绝不沉没著称。我姑且有派人在出海

口附近洒饵,所以伏哥尔的数量应该会有相当程度的减少吧。」

「啊,就是那个肉食鱼啊……」

根据泰欧所说,那是在这一带海域徘徊的鱼类,体型巨大而且相当美味。

没想到现在竟然必须担心自己会被名产吃掉……

「哎……我不会大意的。感谢你。」

「没什么,这全是为了零小姐啊。」

领主对着零抛了个媚眼。看到他完美闭起一只眼睛,反而让人火大到不行。

随后继续等待退潮,过了一阵子之后——我们让船进入了洞窟。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当中,只能依靠提灯的光线前进。要是把身体站直,头就会撞到顶端,所以我是用相当不自然的弯腰动作划船。

「这样真的很伤我的腰啊……」

「你找到非常理想的锻炼方法了呢。」

「是啊,真是大发现。」

「要是吾当初有想让船只自行前进的魔法就好了。虽然有操纵水的魔法……」

「别这样,船夫会失业的。」

「是吗?吾倒是觉得只要方便就好……社会这种东西真是复杂啊。」

面对这难以忍受的封闭感,我们只能利用无聊的对话转移注意力。

周围安静得可怕。

洞窟里只有哗啦哗啦的海浪声,还有我划动船桨的声音不断回荡。虽说只要半天就能穿过洞窟,但要一直保持这样直到天明,感觉真的非常艰苦。

我打从心底觉得和零一起过来真是太好了。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前行,搞不好老早就放弃了。

虽然这个想法,也只出现在零感到无聊,并决定小睡一下之前而已就是……

水流比想象中更顺畅,每划一次,船只就会毫无窒碍地破水前进。在这漆黑的洞窟里,虽然很担心是不是真的有在前进,不过还可以透过潮水的退去程度判断时间的流逝。

差不多快到干潮了。考虑到我们是顺着涨潮的水流前进,要是连一半都没走完,那可就伤脑筋了……

在涨潮之前——也就是在洞窟完全沉没之前,我们真的能穿过这个洞窟吗?

就在我有点不安的时候,船底忽然传来巨大的冲击,剧烈摇晃起来。

零立刻起身大叫:

「怎么了,佣兵!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大概是撞到什么东西——」

接着又是一阵冲击力道。看到零一个踉跄,差点跌入海中,我连忙将她拉了回来。

我抓起提灯往水里一照。光线被某个东西反射回来。水底有东西——

「噫……!」

我发出尖锐的声音,猛然退开。

是鱼。

而且体型非常巨大,嘴里还突出一排可说是凶恶的尖锐牙齿。不用想也知道,那就是名为伏哥尔的肉食性鱼类。

而现在水里有数不清的伏哥尔正在游来游去,互相推挤。因为水位下降,导致它们开始撞上船只。船桨被伏哥尔撞得飞了起来。就在它快要掉进水里的前一刻,我赶紧抓了回来。

「为什么数量这么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食物。」

「食物?」

「这鱼类是肉食性的吧……?换言之,阿克迪欧斯有着异常丰富的食物……」

——弃置在水里的尸体。

「所以是怎样……?你是说阿克迪欧斯现在变成伏哥尔养殖场了吗?」

「就连吾也有点忍不住颤抖啊。哎,就想成吾辈已经出了伊迪亚贝纳,越来越靠近阿克迪欧斯,这样可能会比较好过一点……哇啊!」

又被追撞了。

「佣兵啊,吾在想这些鱼该不会是想把吾辈从船上打落,然后这样吃掉吧……?」

我的脸色瞬间刷白。

「喂,魔女小姐啊……你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把这些鱼一口气全变成烤鱼啊?」

「有是有……像是用魔法让闪电落入水中那种。不过雷会受水传导,同时袭击吾辈。要是在这种状况下使用,连吾辈也会死。而且这里是洞窟吧?要是随便制造冲击,可能会就此崩塌,将吾辈活埋。」

「真是没用的魔女啊……」

「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啊——佣兵!那条鱼要冲过来了!」

一条伏哥尔鱼猛地冲出水面,像个炮弹般朝着我们撞过来。颗颗分明的尖锐牙齿直逼眼前,我立刻拔剑,从那张嘴里刺了进去。

一把尸体丢入水中,伏哥尔立刻聚集在血泊当中开始同类相残,喷溅出激烈的水花。

伏哥尔每每开始大闹,就会猛烈撞击船底,船只也会立刻跟着左摇右晃。

「可恶!看来船被撞坏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可是它们聚集得这么紧密,连桨也派不上用场啊。」

「唔嗯……吾有个主意……」

「现在最欢迎的就是好主意。总之先说说看吧。」

「你对自己的臂力很有自信吧?」

「那是怎样?言下之意是在指责我除了力气以外没有其他值得骄傲的能力了吗?」

「吾并不讨厌你这种全身都是猜忌的地方。不过,现在可能真的是你夸耀自己的力气的时候——用这个吧。」

她把散落在船底的鱼网递了过来,我忍不住眨了眨眼。

「要我用鱼网做什么?」

「基本上,鱼类是顺着水流游泳的生物。而现在,水流是从伊迪亚贝纳朝着阿克迪欧斯的湖里流过去。若是在这个时候用鱼网捞住一条鱼,并试着将它拉起来……那鱼会出现什么反应呢?」

「当然会为了逃走而奋力挣扎啊。」

「诚然。它会利用水流,更快速,也更猛烈地朝着安全之处逃走——换言之,就是朝着圣都阿克迪欧斯的湖泊方向前进。」

了解零想说什么之后,我皱着鼻头瞪了回去。

也就是说,这女人看来打算用伏哥尔代替马匹,让它们拉着船前进。

「……这样会不会太勉强啊?」

「如果有你的怪力和耐性,就不是不可能。不管怎么样,现在不做,船只坏掉之后吾辈就会在此丧命。同样是难看地死去,不觉得应该挑战一下现在拥有的可能性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这时,因为血腥味而兴奋不已的伏哥尔再次张开大口,朝我们撞了过来。

看来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

「可恶,不过是区区鱼类,少在那边妄想着要吃掉野兽啦!这可是在违背食物链啊!」

我洒出鱼网,发现抓住许多撞过来的伏哥尔之后,立刻稳住了下盘。

为了逃出鱼网而疯狂扭动的伏哥尔,就这样挤在鱼网里,猛然拖着船只游了起来。正如零的预测,前进的方向是朝着阿克迪欧斯。

「这不是挺顺利的吗。真不愧是吾的佣兵。」

「哈哈……!我来转行成为船夫好了?」

我忍不住露出了抽筋似的笑容。这句话实在太扯,所以只能笑了。

不过,这群伏哥尔正是我们靠近阿克迪欧斯湖泊的证据。

「用这个速度前进,应该马上就能穿过洞窟了吧。比我动手划船要快得多呢。」

「应该说,吾辈打从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吧?这可是前所未见的新动力。」

我们就在伏哥尔的拖曳之下,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洞窟——

然后就撞上了在前方等着的巨大岩石,双双摔入水中。

5

阿克迪欧斯的湖泊,彷佛镜面一般静谧无痕。

这时,有两道黑影撞破了平坦的湖面,缓缓爬上阿克迪欧斯岛那坚硬粗糙的岩石堆。

无须多说,就是我和零。

「呼啊……!可恶,海水……!咸死了!」

「鱼……鱼的牙齿划过吾的手指……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吾太得意忘形了。吾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自己站在食物链顶点的错觉呢……!」

在无数伏哥尔的攻击之下,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是如何游到岸边的。我吞了大量海水,而零似乎领悟了弱肉强食的真理。总之我们终于活着登上阿克迪欧斯的土地了。

虽然是在最糟糕的地点——也就是在圣女宅邸的后方,跨越了无数尸体才成功登陆……不过现在还是乐观一点,就当成我们距离目的地非常接近吧。

「好……好冷,佣兵……而且尸臭好刺鼻……」

难得我都这么乐观,零又让我想起了现实。

没错。这里很冷、很臭,而且我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这是因为在水里游泳的时候,动手杀了几只伏哥尔的关系……

要是看到现在的我,就算不是莉亚,也一定会不由分说地发出惨叫。不管怎么样,想在获得圣女谒见之前整理服装仪容之类的奢侈要求,肯定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没办法进行得更顺利一点呢……」

「因为现实就是如此严苛啊……英雄传说都只是演出来的,然而实际上到底沾上多少鲜血、泥巴、海水和鱼内脏……吾终于亲身体验到了……」

零最后不忘补上一句「虽然根本不想知道」

总之先用零的魔法让身体干透,感觉多少变好了一些,随后朝着圣女的宅邸前进。

阿克迪欧斯岛的周围都是森林,所以在抵达城镇或是宅邸之前,都必须先穿越森林。当我们一边推开纠缠在一起的枝叶,一边努力横越森林之后,眼前总算出现了那道环绕在宅邸外围的高墙。

我忽然感受到人的气息,于是立刻把零推进树丛,自己也跟着躲了起来。两个负责看守的守卫,就站在森林的出口附近。

为了打发无聊的站岗时间,两人就像其他人一样,不断低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

例如我和神父的尸体一直没有打捞上岸。

没有发现堕兽人的尸体就无法安心,而且都已经打捞了这么多天。

因为审判官为了保护圣女而死,所以教会正式发出判定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多亏有伊迪亚贝纳领主的计策,吊桥轻轻松松就恢复通行了等等。

「桥已经通了……?那个老头还真是了不起。」

看来那个色老头领主,在阿克迪欧斯陷入困境的时候,抢在所有人之前送来大量人力物力,现在已经被当成英雄看待了。

背地里高举打倒圣女的旗帜,表面上仍然不遗余力博取人气。政治家这种生物真的是太可怕了。

我们继续躲在树丛当中。过没多久,卫兵们兵分两路,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前进。

看来现在的警备安排应该是由数名卫兵来回巡逻宅邸周围吧。

我猜卫兵人数大概是八个人,每个角落配置两人,而他们会定期兵分两路,在宅邸四边巡逻。

刚刚那个应该是从角落走过来的两个人,正好在长边中央会合的状况吧。

「要在卫兵下次接近这里之前,跳过宅邸围墙。」

「有办法越过那么高的围墙吗?」

我往下看了零一眼。虽然不至于不到一半,但零的身高还是远比我矮得多。在我看来,这道围墙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从零的角度看来,就是必须抬头张望的程度。

我默默把她抱了起来。

稍微后退了点,一阵助跑之后我便冲向围墙。脚在围墙的中间位置一股作气用力蹬上,身体就立刻抛高了起来。这么一来,两手就能勉强抓住围墙上缘。抓紧之后再向上一翻,就跳进了宅邸的庭院。

这时,一名卫兵出现在眼前。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从围墙上跳下来的我和零,讶异地张大嘴巴。

你是大菜鸟啊——我忍不住咒骂自己。为什么我会以为围墙里不会有卫兵啊?

「啊……啊……啊啊——」

「住口,别叫……!」

看到卫兵准备大喊出声,我立刻掐住了他的脖子,同时剥夺惨叫与呼吸,就这么让他昏了过去。

「原来如此,就是这样压制住颈动脉的啊。」

「颈动脉?」

「你刚刚不是掐住他的脖子吗?只要阻断那边的血流,人就会失去意识,最后死亡。」

零一边点头一边补充「这是因为脑部缺氧的关系」。不过实际做出这件事情的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是在不知道原理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吗?」

「就算不知道什么原理,只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够了吧。」

「看来你跟吾的思考方式打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啊……」

「魔女跟佣兵怎么可能会有同样的思考方式啊!」

愤愤地回答之后,我把昏迷的士兵绑了起来,拖到花丛后面去。

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城镇内部开始此起彼落地响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的喊叫。

「是洛塔斯要塞的人!所有人拿起武器,要出战了!」

「已经忍不下去了……!绝不能让盗贼继续接近圣女大人!」

这样啊——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卡尔有说他会负责声东击西,让圣都内部的卫兵数量减少啊。」

领主应该已经把我们的行动飞鸽传书给卡尔知道了吧。

如果宅邸内的卫兵数量能够就此减少,我们就会变得比较容易行动。

我随便挑了一颗树爬上去,朝着莉亚的房间窗户前进。

如果是古老的城堡,那么寝室就会固定安置在大厅后方,但是相对较新的宅邸,就很难推断出来了。不过就常识来分析,除去阁楼之后的最上层——其中最大的房间通常就是主人的寝室。

幸好现在是晚上,窗户都透出了光线。要找出有人的房间,并不是一件难事。

「感觉你一旦开始进行这种近乎犯罪的行为,就特别有精神啊……」

「不要把我讲得像是平常都是废物一样!——快看,有人在里面。」

我让树枝撑住自己的体重,从窗户看向房间内部。随后立刻看见了莉亚的身影。

「找到了。」

「你要怎么进去?现在可不能打破窗户吧。」

「要用古典一点的方法,拿石头丢窗户看看吗?说着什么深夜前来扰真是不胜惶恐,公主殿下……之类。」

「——等等,佣兵。状况不太对劲。」

零低声说完,整个人都探了出去。

不太对劲?我反问之后,也跟着仔细看向窗户。

的确不太对劲。莉亚背后紧贴着墙壁,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简直就像是被某人逼入绝境一样。然而我们所能看到的范围,就只有映照在四方型窗户当中房间的一角。而在此之外到底有谁在——

下个瞬间,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骗人的吧。」

从我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的声音,诧异到连我自己都觉得震惊,甚至带着恐惧之情。

那个娇小的身体,脸上有着可爱的雀斑。

还有最近刚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因为阳光而微微受损的茶色头发。

而他手中紧握的东西——是一把对小孩的手来说有点过大的成人用匕首。

对不起。

我看到莉亚的嘴唇如此说着。

对不起,请原谅我,对不起。

孩子眼中的憎恶之色变得更深刻。

别开玩笑了!这强烈的怒吼声直接穿透窗户,传进我的耳中。

匕首尖端带着明确的杀气,指着莉亚。

——这是我爸的遗物。

我知道那个边这么说边自豪地露出笑容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而且也知道那个孩子憎恨着圣女。

——这就是泰欧的母亲。她在袭击圣女的前两天死了。

可是尽管如此,那仍然是不被允许的。

要是真的做出那种事,所有的一切就都没救了。

将来还要长久走下去的人生,将会被罪恶、憎恨与后悔填满。

那个说着总有一天想要一起旅行,又笑着说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的孩子——

绝对不可以让他动手杀人!

「住手,不行——泰欧!」

我放声大吼,随后立刻撞破窗户,跳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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