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算兽化者坐在马车上,受过训练的军用马也能正常拉车。
与犬面再会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在两匹耐力较强的栗毛马的牵引下乘马车前往王都普拉斯塔。
徒步走要走好几天,坐马车的话最多就三天。
莉莉生来第一次坐马车,一直激动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神父则一如既往的在马车一角跷二郎腿。
他照着犬面的要求换了身便服。感觉就像是偶然和我们拼车盲人旅行者。
零也理所当然地坐在我双腿之间,显得非常满足。因为『昨天刚洗完,毛茸茸的』。
「话说,亏你能那么快准备好符合条件的马车啊——真是飞黄腾达了呢」
「我原本就是在城里的贵族,所以只有『回到从前』的感觉。再说,兽化者基本个子都很大,这种特制的设备设施是必要的。这辆马车也是我的私有物,并不用多付钱」
「有兽化者专用的设备么?」
我作为佣兵走访了世界各地,看到的基本都是兽化者付钱租用人类的设备,并没有什么兽化者专用的设备。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为了关押兽化者而特别制作的猛兽笼子。兽化者基本上是被当作畜生对待。
「利用魔女的技术制作的东西,就算做起来不费什么功夫也能高价卖给国外。特别是药。虽然教会很反感,但多亏于此国库比较充实」
「这不是挺成功么。看这样子,小鬼也一切顺利呢」
无条件地做出了积极的预测。
但是犬面闪烁其词地说了句『算是吧』。
「……出什么事了么?」
「我想大小姐会亲自跟你们说吧……总之,现在情况并不乐观,本来邻国和教会的事情就非常棘手,魔法使集团内部又出现了看不惯大小姐做法的人。因为大小姐<许可>魔法使用是非常慎重的,所以总是得不到<许可>的见习生们积怨很大」
「不过少年应该也料到了吧。倒不如说不出这种问题才奇怪」
「话是这么说没错……还听说有某个魔术师在集中这帮子人图谋不轨」
「喂喂喂,又搞内乱么?这次是魔女之间的内斗?」
「现在对方还没有明显的行动,但是大小姐在高度警惕着。据说那个魔术师是个美男子,他的美貌能让人无法忘怀……但这么明显的人居然怎么找都找不到」
「既然风声都传能到小鬼耳中了,想必对方势力已经很强了吧」
所以她才会高度紧张啊——犬面两只耳朵无力地趴着。
「原来如此,这样就明白为什么回到<弓月之森>后发现十三号不在藏穴里了。他肯定是察觉到了少年的危机,回到维尼亚斯了吧」
零说出十三号名字的那一瞬间,犬面的表情变得险恶。
「啊,抱歉……对哦,你们还不知道呢。确实十三号已经回到维尼亚斯了。但现在事情变得麻烦了,因为——」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马发出刺耳的嘶鸣停下。
「怎么!?又是袭击吗!?」
我猛地拔出剑冲出马车,但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东西……」
是树。
无数树枝异常地伸长,缠绕,变成了一块堵住大道的墙壁。
马和司机都被树枝缠住,高高浮上空中。
客车与马连接的绳子也被完全扯断,这下根本动不了。
「这是……魔法……吧?」
「不,这不是<零之书>的魔法」
跟着我下了马车的零笑了起来——其中带着兴奋,同时也掺杂着痛苦。总之表情非常复杂。
「看来不光是萨娜蕾,其他人也独自发明了新的魔法……!本以为这种情况还要过上一段时间才出现,看来吾辈太乐观了」
「嘿,真荣幸能被泥暗之魔女如此评价」
让人毛骨悚然,腻歪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尾巴毛倒竖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她发声之前我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存在——但在发现她的那一刹那,浓厚而香甜的气息就侵略了鼻孔。
「不过,这并不是我自己发明的魔法,而是将<零之书>里的魔法改装成更适合我用的而已。并且哪怕是这点小事,没有十三号在我也无法完成」
是个只能用『妖艳』来形容的美女。
她长着一头像烧起来似的红色及腰长发,肩宽脚长,还有一种让人不禁肃立的威严。
她全身上下毫无破绽,透过衣服也能看到一些适度发达的肌肉轮廓。还有那软趴趴地包裹着全身的套装挤起来的,过于丰满的——
「这……是个大家伙啊……」
「你到底是看了哪里才这么说的啊……」
我吞了口唾沫。零也少见地用冰冷的视线看着我。
不,我并不是看了她的胸部才这么说的哦,绝对不是。
「喂,魔女——刚才你是不是说了十三号?意思是这次的袭击是十三号命令的?」
「袭击——这说法真是夸张呢。为了不造成伤亡,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克制了」
「吾辈是在问你——这是不是十三号命令的」
零重复了一遍问题。女性有些困扰地皱眉。
「性格真是和十三号所描述的一模一样呢。我并不是受到命令才来的。只是十三号想见你,所以我才想着如果把你带去的话,他那臭脸会不会好看些。如果能老实跟我走那就再好不过了——如何?能帮我这个忙吗」
脸上化了浓妆的女性对零微微一笑。
零也将自己的兜帽脱下露出素颜笑道。
「很不巧,吾辈和少年有约。希望你能转告十三号让他等吾辈处理完事。凡事都要讲先来后到吧?——还是说」
零看了看我,犬面,神父,还有莉莉。
「想强行把吾辈带走?」
「唉……真是麻烦,非要这样么?我完全没想过去做那种不高雅的事哦。而且,我受不了血。光是杀只鸡我都会怕得哭出来——不过我想,根本没有战斗的必要。因为你们也很感兴趣吧——」
女子停顿了一秒。
「<不完全数字>的情报」
我看了看零。
确实这足以让我们改变事情的先后顺序。
但是,下一个瞬间。
「咏唱<炎缚>!目标树木——放!」
尖锐的喊声回荡在森林里。无数炎蛇腾空而起,与恶心地蠢动着的树枝纠缠起来。树枝冒着黑烟燃烧,被树枝抓住的马和司机滚落到地面上。
「佣兵!零!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虽然她笑容惹人怜爱,但她背后站着骑士和魔法使的部队,这让我没有心情去感受她的笑容。
「少年也变得可靠了呢」
「话说为什么会在这啊,她不是这个国家的权贵么」
听到我和零的对话的阿尔巴斯生气地皱起眉头。
「我好不容易闪亮登场,你们就不能高兴点吗!我可是救你们于水火哦!」
「不,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危险……」
「面对比吾辈低等的魔女,吾辈不可能落下风」
我和零同时这么回答。阿尔巴斯恼怒地说了句『一点都没变,真让人火大』。
然后,她狠狠盯着那个女性。
「十三号的手下吗……我就知道你们会算准零和佣兵回来的时机行动。他们是我重要的同伴!不会把他们拱手相让的!」
女性缓缓眯起眼,小声嘀咕了什么。
如果我没听错,应该是在说『真是个傻孩子』。
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同情。
于是——
「唔,既然多了那么多人,光招待零一个未免有些失礼。虽然很遗憾,但还是择日再续吧」
她轻巧地这么说了。
然而阿尔巴斯并不能容忍。
「怎能让你逃掉……!一定要让你交代十三号的下落!全员咏唱!目标,红发的魔女!」
「喂,笨蛋你等——」
我话还没说完,阿尔巴斯背后的魔法使们便一同放出了<逐鸟>。
不过这些魔法在击中女性之前就被弹开,消散在空中。
「这是——」
阿尔巴斯惊讶地吸了口气。女性露出得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
「快退下,七!我明明嘱咐过你不要轻举妄动!」
是一个男人的怒吼。
这声音我听过。
环顾一周,发现在森林深处——的某个树枝上,有一个黑长袍的声音。
光看那极具特征的魔杖,我就知道是谁。
「十三号……!?」
红发女性惊讶地瞪大眼睛,回头看着十三号。
「你,你这笨蛋!为什么这么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因为不能失去你」
……哈?怎么,你们俩是那种关系么?
师生恋?好下流的关系啊,喂。
在我忙着进行下流的妄想期间,事态不断往坏的
方向发展。
「所有人集中攻击!杀了十三号!」
阿尔巴斯大喊道。
背后的魔法使们开始整齐划一地咏唱。
喂,等一下——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十三号不是决定辅佐阿尔巴斯了吗?
阿尔巴斯不是原谅了十三号——就算没原谅,也决定利用他的力量治理国家了么?
那为什么要杀十三号呢。
毫无疑问,我们离开维尼亚斯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一直用『魔女的信』联络,我们却完全不清楚情况。
「喂,等一下啊小鬼!你为什么——」
「快住手——愚蠢之人们!」
零的怒号比我说的话有效得多。打算攻击十三号的魔法使们都停下了动作。
连阿尔巴斯都不知所措。场面一片寂静。
只有十三号没被零的气势压倒,趁此机会背对我们长袍一甩,逃了。
「——寻找我吧,零。到那时我会向你说明一切的。快撤,七!」
「别那么生气嘛,我好不容易想派点用场……再见咯,零」
十三号和谜之魔女说完,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个。魔女还搞了个飞吻。
啊——阿尔巴斯惊叫起来。
然后她眉毛往上挑,气势汹汹地逼到零面前。
「为……为什么要妨碍我啊!我差点就能杀掉他了!」
「少年,这话说得很可怕呢,那可是吾辈唯一的同胞,最后的同门——既然要杀,就该有充分的理由」
「理由……你看了还不明白吗!?十三号背叛了我……那家伙,想再一次把维尼亚斯搞得乱七八糟的!」
2
「从『魔女的信』上得知你们要回来以后,我马上准备好来迎接了。因为如果十三号有什么企图的话,零肯定会被盯上……」
这时,神父和莉莉——特别是神父——觉得阿尔巴斯所说的情况很复杂,所以就让我们去坐阿尔巴斯的马车了。
本以为神父会纠缠不休,没想到他意外的识趣。这也算是神父唯一的优点了。
马车行进了一段时间后,阿尔巴斯开始讲述这个国家的现状。
和邻近国家的关系,教会的情况——这些大致和犬面说的一样,但有件事我很在意。
「十三号把维尼亚斯的王子带走……软禁在了某个地方」
「啊!?你是说绑架吗!?」
「也不是,是王子自愿的」
「什么意思,维尼亚斯的王子和十三号私奔了?」
「有时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智障……」
阿尔巴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久违的想给这个小鬼脑袋上来一拳了。
「——大概是在一年前,十三号离开这个国家的时候吧」
阿尔巴斯点点头同意零的话。
十三号演了一出火刑大戏后,偷偷从维尼亚斯王国启程回到了<弓月之森>,并且还带着几个自己的徒弟。而其中就有维尼亚斯的王子。
「因为是魔法国家,所以维尼亚斯树敌很多。王族被教会信徒暗杀的可能性也很高……所以,为了不让殿下被暗杀,十三号提议把他藏到安全的地方。当时我也相信并同意了他。但最近陛下被毒杀……」
阿尔巴斯马上就联络了十三号,让他赶快把王子还回来,但十三号却说『现在还不安全』,拒绝了。
「其他的王位继承人呢?」
「在陛下驾崩的三天之内全部去世了,原因不明。更严重的是,现在大家怀疑是我杀了他们」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唉——零也深深叹了口气。
「袭击隧道的匪徒们也说魔女杀了国王打算夺取国家,原来是这么回事。一定是有人想抹黑你」
失去国王的国家将会失去强制力,这时『魔法使杀了国王』的负面传言流出的话,教会派和魔女派的关系会再度出现裂纹,国外也在不断对维尼亚斯施压。
不仅如此,似乎还有新的魔术师集团图谋不轨。
「但是,我能处理好这些事,只要夺回殿下……为此,必须打倒十三号」
「杀掉十三号的话,王子的下落不就没人知道了么?」
「要怀着杀掉十三号的觉悟全力去对抗,反正十三号是死不了的。面对他我不需要手下留情」
「啊……嗯,确实是这样没错……」
确实很难想象十三号嗝屁的样子,只要有魔法在,他应该无论如何都能活下来。除非是当即死亡。
那么,怀着『杀了他』的心情战斗是最妥当的。
「那个……零」
「嗯?」
「对不起,刚才吼了你,我看到十三号后就很激动……明明错在我没通过『魔女的信』报告情况」
「吾辈并不在意」
零温柔地笑笑,阿尔巴斯也稍稍放松下来。
但是啊——一开口,阿尔巴斯金色的眼睛便看向我这边。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们啊。话说,之后的回信基本都是『明白,请继续调查』这样就结束了」
「这难道不是佣兵的错吗!」
阿尔巴斯咬紧嘴唇用苛责的视线看这我。
零也调侃我说『你看,果然是因为你太冷淡了』
什么嘛,怪我咯?
我皱了皱鼻子。阿尔巴斯轻声笑喷了。
「你们两个,真是一点都没变呢。怎么说呢……嗯,我高兴你们能回来。我正好,有些寂寞吧……而且,只要有零在,一定能很快抓住十三号」
「——十三号让吾辈去找他,然后他会说明一切。所以不管怎么说,都有必要找到他」
『太好了』——
阿尔巴斯激动地抱住了零。
「冷静一点,少年。吾辈并没有说要杀掉十三号哦。只是说要确认他的意图」
「我知道的,不过,反正结果也会是一样」
阿尔巴斯抱着零笑道。她似乎已经笃定十三号的背叛,并且真心希望他去死。
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对了!』。
这小鬼真是咋咋呼呼的。
「维尼亚斯王国成为魔法国家后快到一年了不是么?最近打算举办成立纪念祭典。虽然也有很多人说在陛下驾崩后不久就搞祭典太不合适,但陛下生前比谁都要期待这个祭典,所以我绝对要办下去。城里还会举行舞会,国内外的大人物都会到场!零和佣兵也来参加吧!」
我和零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武会……这祭典还真热血呢。是打算决出天下第一吗?」
「你是故意卖萌还是真的不懂啊?」
「不是么?」
零皱起了眉头。看来她是真的不懂。
「不是去打架,而是跳舞。男人和女人穿着轻飘飘的衣服跳舞」
我大致说明了一下,零越发不解了。
「有什么意义?」
「鬼知道啊,好玩呗」
「不是很懂……」
零皱着眉头。阿尔巴斯兴奋无比地把身子向我们这边伸。
「所以才要来参加嘛!光是在旁边看看也行!你们两个来了我也会更开心,好吗!?」
「两人……难不成你还想把我拉到舞会去?」
「那不是理所因当的吗。兽化者被雇佣当警卫,霍尔德姆也会参加的」
「你当真么!?那样客人不会发出惨叫四处逃窜吗!?」
「没问题的!这个情况已经写在请帖上了,不愿来的人自然不会接受邀请啊」
我倒是觉得这事没那么单纯,但阿尔巴斯似乎已经肯定我们会参加舞会,哼着歌说着『我好期待啊』之类的话。
在去王都的半路,休息的时候,告诉阿尔巴斯同行者中还有老鼠和神父。但阿尔巴斯似乎没太介意,倒不如说很欢迎。
「我没有与教会作对的打算。虽然想着与他们共存——」
但进展的并不顺利——阿尔巴斯困扰地说。
很有知性魔女的风格,同时也有统帅一国魔法使的气概。
神父也只是对她说了句『你好』,没再说更多话。神父与魔女的第一次会面出奇平淡地结束了。
不知不觉中,马车来到了王都普拉斯塔。
行人络绎不绝,路边小摊和艺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到处都是。染成各种颜色的布条妆点着店铺和民宅。
整个城市都弥漫在祭典的气氛之中,这比每周一次的女神祭典还要热闹很多。
莉莉被这幅景色吸引,依旧张开大嘴感叹『好大啊』。
阿尔巴斯下了马车,一大群学徒和部下便包围了她小小的身子,寻求她的指示。
阿尔巴斯的表情明显写满了不悦,她看了看我们,苦笑着说『我要工作了,毕竟我位高权重嘛』。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好好休息吧,我们晚餐时见。我还想听你们说很多旅行的故事」
就这样,我们四个人被分配到了四间不同的房间。
零理所当然地来到了我的房间,但没想到连莉莉也因为不适应豪华的房间而逃到了我头上。
「莉莉,太脏……不,不敢走了……」
她紧紧抓着我的脑袋泪流满面的姿态太惹人怜爱,感觉放她下来是件残忍的事。所以我就由她去了。
话说,这家伙晚上睡觉时要怎么办啊……
「短短一年时间,变了很多呢」
零坐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风景,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
「是在说小鬼吗?」
「包括小鬼。吾辈说的是一切。魔女被公认,兽化者增加,国王驾崩——这个国家已经剧烈变化了」
「不光是这个国家。只要一个国家变动,周围的国家也会被影响」
「——比如说,隧道恐怖袭击那样的事……?」
她的表情很痛苦。
邻近国家对维尼亚斯王国的恶意导致了恐怖袭击——在那延长线上的是战争。
零虽然不谙世事但很聪明,不可能不察觉到这一点。
失落的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说出『这是吾辈的错』,我也愁眉紧锁。
零笑着说『别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
「虽然是被别人『强制召唤』回来的,但吾辈并不认为回到战争的火种重新点燃了的维尼亚斯是偶然。如果凭吾等的力量能消灭火种的话,吾辈甘愿为此伤筋动骨」
「伤筋动骨是指找到十三号吗?」
「当务之急是这个。还有夺回王子,让他继位,并考虑保他性命的办法。还要找到企图掀起内乱的魔术师」
「<不完全数字>要怎么办?」
「一并调查」
「感觉这已经是全身复杂性骨折了……」
和无奈地垂下肩膀的我相反,零显得非常乐观。
「也并非如此,袭击吾等马车的那个名为七的魔女也说她有<不完全数字>的情报。只要在夺回王子的过程中顺便得到情报就行」
「真的会那么顺利么……」
「遇到什么问题再说吧。不管怎么说,『找到十三号』这一目标依旧没变——没错吧?」
这倒是没错啊——我的双耳耷拉下来。
「但是,战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无法预测的,哪怕是明天,都有可能因为某个权贵心血来潮而引发战争。一想到伤筋动骨还会一无所获我就觉得好麻烦啊。毕竟我只要杀了萨娜蕾就满足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私而又冷酷呢」
「大哥哥很温柔哦?」
莉莉有些不解地反驳零。
我一把抓住头上的莉莉,把她甩到床上去。
全身扎进软乎乎的绸子床垫上的莉莉因为恐惧和紧张而竖起全身毛发,从床上弹起来,飞快地逃到了屋外。
「还是和以前一样害羞呢」
「我才没害羞!我可是冷酷的佣兵!『温柔』之类的话对我来说不是夸奖,而是单纯地证明我『容易被杀掉』!」
我愤怒地甩着尾巴抗议。
零毫无征兆地抓住了我的尾巴,我极力忍住不发出惨叫跳起来。
「温柔就是强大。佣兵,就连出生于普通环境的人的心灵都容易扭曲,你作为兽化者却保有着为他人着想的人性,在与吾辈相遇之前也是如此。说你温柔正是在赞美你的强大,你不觉得吗?」
我从高高在上地教训我的零手中无言地夺回自己的尾巴。
「……我去找豆丁,否则她可能就要被马厩一角的草垛给埋了」
本来觉得能马上找到,但因为零之前给她好好洗了个澡,身上的味道变淡了。通过味道追踪也变得困难。
并且,这个城里还有很多其他的兽化者,四处都是强烈的野兽的味道,让我很不好找。
「犬的话大概有办法吧……」
「都说了我是狼!」
走廊另一侧传来吼叫声,我惊讶地回头。
发现白毛狼站在走廊的那一端。
看来是走着走着偶然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情不自禁喊出来了吧。犬面皱着鼻子跑到我面前。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犬和狼到底有什么区别……」
「完全是两码事吧!狼很聪明而且很高贵,狗只是家畜并服从人类」
「那,担任魔女仆从的你不就是狗了么?」
「不对!狼也很重视家人的!所以我是自愿保护大小姐的!因为没保护好索蕾娜,所以哪怕是作为补偿也要保护好大小姐!」
「真是了不起——话说你看到豆丁没?和我一起的那个老鼠兽化者」
「小莉莉吗?我没看到呀」
小……莉莉……?
这称呼是什么回事,你特么什么时候和她关系那么好了。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我先劝你一句。对那个豆丁有非分之想的话可是要吃苦头的哦」
「什么意思啊!如果你以为我是个色情狂那就大错特错了!」
只要一想起原本是城里的正规骑士,结果被赶出城成为索蕾娜仆人的他的经历,就觉得根本没有误解他……罢了,现在找莉莉要紧。
「豆丁非常不适应豪华的软床和绒毯所以逃跑了。话说,就不能想办法换个房间么。比起那种房间,我更喜欢弄坏什么家具也没问题的房间哦」
「我也这么说了,但是大小姐执意要给你们安排最好的房间。否则传出去也不好」
「传出去?」
「不差别对待魔女,将他们当作普通人——这是维尼亚斯王国的方针。如果让大小姐的客人——而且是兽化者与魔女的二人组住在仆人用的房间的话,会被外人说三道四。你应该也知道吧?」
我垂下耳朵尾巴以及肩膀表示赞同。
与此同时,犬面的耳朵和尾巴也无力地软下来。
「这次的舞会,也是向民众传达平等理念的重要工具,但是,这世上还有很多家伙看不爽这种『平等』」
要说平等对待魔女的话的教会信徒当然不爽,不限制兽化者出入境的话,无力的人类就会害怕。
要贯彻平等,被欺凌的阶级是会快活,但剥削的阶级利益会受损,这世上有很多无法接受这种事的人。
即便如此,也要为了宣扬平等而举办让魔女和兽化者也参加的舞会。看来阿尔巴斯是铁了心了。
我们可不能用『住的不舒服』这种理由就辜负她的决意。
「那就,更加得找到豆丁了,如果不把她抓住并强行关在屋子里的话,她可能就要找一个不起眼的地下室角落藏起来避人耳目了」
「别那么担心,气味就在附近哦。至少她还在城内,并没有到地下或是城外去」
既然犬面说要带路,那我就承蒙他的好意。
虽说是让他带路,但总有点担心莉莉会遭他毒手。老实地把感想说出口后,犬面用『我对索蕾娜是永不变心的!』这种纯洁的理由回应。
「话说,你居然是对索蕾娜不变心,而不是对小鬼么」
「大小姐当然也很重要,但是我爱上的本来就是索蕾娜。她的孙女是很重要,但一心一意和这是两码事。不过,大小姐像极了索蕾娜,最近她也越来越成熟了,时常让我以为是索蕾娜复活了」
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他还挺专一的……姑且在脑内这么评价。
走了一会儿,来到了我们房间的位置。
「喂,你走错了吧。豆丁是从这里逃跑的,要说气味的话,肯定是去找渐渐远离这里的气味才对吧」
「没走错,味道这边强一点」
「啊?」
犬面停下脚步,抽着鼻子指向一扇门。
「就在这里面」
犬面指向的,是原本分配给莉莉的那间单人房。
进入房间后,没有发现莉莉的身影。
但是看到房间一角的柜子敞开着,莉莉藏在了作为备用堆在里面的枕头和毛巾里。
「你到底在干啥啊……」
我无奈地说着。藏在里面的莉莉说了句『在躲』。
然后说。
「莉莉,害怕这里」
「那你干嘛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啊」
「不是……」
她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看到背后的犬面——猛地摇起头来。
「没什么」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豆丁害怕的事啊」
用批判的眼神盯了前面,犬面剧烈地左右摇头。
而莉莉也无力地说了句『不是』。总之先不去追究她到底害怕什么了。
但是,也不能一直让她藏在储物柜里。
半强硬地把她从柜子里拉出来,再次带会我的房间。
因为我能理解她不想睡在豪华床上的心情,作为妥协,在房间一角用布垫了张床。
我在那里睡下以后,零也理所当然地潜到我的臂弯中。
零在这种状态下对莉莉招手,然后莉莉也磨叽磨叽地靠近,最后成为了零的抱枕。
「啊,吾辈的夙愿终于实现了……何等温暖,柔软,舒服的睡床。吾辈愿意一生都睡在这里」
零紧紧抱着莉莉,在我的手臂上辗转,缩成一团。
莉莉一开始虽然在『叽,叽』地挣扎,但不知不觉中,三人一起暴睡
到了晚餐时间。
夜晚。
阿尔巴斯并没有出现在饭桌上,明明最期待晚餐的就是她自己。
犬面传达了阿尔巴斯『会议要延长了,你们先吃吧』这样的嘱咐然后也匆忙地走开了。看来是真的很忙。
「这也太忙了吧,连饭都吃不好」
「唉,谁让她是大人物呢」
晚餐非常豪华,味道也很棒,但是要听我们冒险经历的阿尔巴斯不在,所以大家都没什么话可说。
神父也因为『想要向其获取情报的对象都没来,聚餐就没意义了』为由迅速离席了。莉莉也尴尬得不知所措。
零一如既往地积极给莉莉喂这喂那,理由是『脂肪增加的话抱起来会更舒服』。
然后突然看向我。
「你也应该稍微增加点脂肪哦。有弹性的肌肉是非常棒,但吾辈也不讨厌柔软的脂肪」
我试想了一下胖成球的自己,因为觉得那实在太难以直视,所以快马加鞭结束了晚餐。
3
「接下来还必须要去试穿一下舞会的衣服」
第二天早上。
阿尔巴斯还是那么忙,吃早餐时也没露脸。
本想和她说说十三号的事,但她毕竟很忙,结果变成了我们独自行动去寻找十三号。吃完饭准备离席时,犬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出了奇怪的话。
「试穿……难道就不能穿平常这件衣服吗!」
「明显不行啊!这可是招待了国内外的权贵的舞会哦!」
「我总觉得让我们参加这种权贵活动本身就是个错误……再说,我才没有舞会用的那种轻飘飘的衣服呢」
「所以——」
犬面坏笑起来。
「大小姐料到会有这种事,就提前准备了老哥和泥暗的衣服!制作时间差不多一百天!在决定要开舞会的那一天,大小姐就想到你们可能会在这时回来,订制了衣服。臣服于大小姐的料事如神吧!」
犬面高声宣言的同时,在屋外等着的下人快步地将衣服拿了进来。
这件黑色与紫色的布上点缀着宝石的裙子肯定是零的吧。那,那件一看就很小的蓝色套装是我的……?
「因为没有仔细量过尺寸,所以只是个试作品。试穿过后再重新裁定。总之改好只需要三天左右。神父大人和小莉莉的到来是意料之外,不过神父大人可以穿现有的衣服,小莉莉穿的话,用小孩子的衣服改一下就行」
犬面滔滔不绝起来。像极了对服装很了解的花痴贵族。
「吾辈最讨厌不方便运动的衣服了,现在的装束就可以了」
「同上」
我赞同了零的意见,不知为何莉莉却竖起耳朵和尾巴看向我们。
「咦?咦?不要吗?为什么?明明那么好看!莉莉好想穿一穿啊」
「我拒绝!兽化者穿那种东西只会显得傻!」
我一这么怒吼,犬面便很厌烦地盯着我。
「这句话我可不能接受。看看我这高雅的打扮。纯白的毛皮加上深红的上衣——天生就有毛皮的兽化者,才是最华丽最能集羡慕的眼神于一身的存在,你不觉得么?」
「不觉得」
「不,确实有道理。如果能看到穿得漂亮的佣兵的话,吾辈也不是不能奉陪」
「我完全不能和这个花花公子狼产生共鸣,你也不需要去奉陪什么」
我吐吐舌头。零耸了耸肩,说『真是个无聊的男人』。
这时,莉莉扯了扯零的衣服,想和她说悄悄话。
零弯下腰,侧耳倾听莉莉的话。
本想试着偷听,但因为莉莉是用『连兽化者都听不到的音量』说的所以听不到。而且位置不好没办法读唇语。
然而,零却不知怎么的能理解莉莉的话,她认同地点了好几下头,说了『原来如此』之类的话,瞟了我一眼后看向犬面。
「改变主意了。吾辈就来穿穿这衣服吧」
犬面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我惊讶地看着零,下巴落到了地板上。
「啊……啊!?你怎么突然变卦了!喂豆丁!你到底跟魔女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秘密」
说着,莉莉用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恶,这两个女人已经靠不住了。这样一来只能祭出最后的手段。
「呐,神父,你也是反对的吧?」
「不,我——」
「你同意么!?」
「人多的话,就更方便收集情报。穿和别人一样的衣服也方便混入人群中」
本以为他讨厌浮夸与豪华,但仔细想想,他也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下就三对一了。加上犬面和阿尔巴斯就是五对一,局面压倒性的不利。
——但是,这又如何。
就算我是少数派,我还是讨厌这样,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随便你们!我反正绝对不穿!」
我说完,愤愤地离开了房间。
小孩子气?
没有团队精神?
自以为是?
随便你们怎么说。我已经习惯丢脸了,也习惯了被人嘲笑与惧怕。
但是,唯独不想在零面前被这样看待。
并不是某种纯真感情的具现,而是单纯担心零的感受。
之前也有过几次,零因为我被亏待而愤怒得打算将城市炸掉,或是在城里放魔法——总之干过各种出格的事。如果舞会上有谁嘲笑我的话,不知道零会对他干出什么事来。
——为什么。
「这不是自作多情是什么呢……」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走廊中部停下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零对我那带有玩笑成分的好意变得不可或缺。我也知道,自己心中对她那种没有任何理由与前兆的『喜欢』的抵抗渐渐变弱了。
我很讨厌这样,倒不如说——我很害怕。
把『好意』当作理所当然之后,如果何时失去了它,我又该怎么办?
『这是当然的』『被背叛是理所当然的』——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失去了这样断言的自信。
「可恶……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
「咦……佣兵。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霍尔德姆不是让你们去试衣服了吗?」
一个奔跑的脚步声接近过来,熟悉的小孩子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我猛地抬起头。
阿尔巴斯站在我面前,气喘吁吁地笑着。
「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所以我就想着去看看你们两个试衣服。你看到零的裙子了吗?看到了吧!?是不是很有泥暗之魔女的感觉!?话说,衣服已经试完了吗?这怎么行!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我还一句话都没说,阿尔巴斯就擅自激动起来,拉着我的手。
「喂,再穿一次让我看看嘛!」
「我拒绝!话说我一次都没穿过!也没打算穿!」
啊啊?阿尔巴斯不满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嘛!那个衣服绝对很适合佣兵的!我也准备了特别的衣服呢。紫蓝色的丝制长袍,上面还有银色的刺绣。那是非常昂贵的衣服,但陛下说有地位的人就要穿好的——」
阿尔巴斯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
「……呃,是他在去世之前说的。我真的很喜欢陛下。所以在他倒下的时候拼命为他治疗了,但是没治好……」
「是被毒杀的吧?不是当场死亡吗?」
「倒下以后还存活了七天。本想查清毒的种类,但是不行。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肯定是十三号……」
她的表情越来越阴暗,沉重。
这气氛让我不好受,于是我用指尖戳了戳阿尔巴斯额头。
「好痛」
呆呆地望着远方的阿尔巴斯的目光再度转向我。
「你,你干嘛啊……」
「跟你讲个笑话。以前,为了找到毒杀国王的犯人,上百个仆人受到了拷问。连宫廷御医都没办法查清是什么毒,也找不到犯人。将名医从远方请来检查尸体过后,名医这么说了『是寿终正寝的。这就是国王的寿命』」
「……寿命……是……」
「死去的国王多少岁了?」
「六,六十七岁……」
「比想象中的还老呢……那他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你们魔女可以长命百岁,所以不是很理解人类寿命的短暂吧。其实五十左右死掉的人大把多」
「但是,除了陛下以外的王族都暗杀了!陛下也一定是——」
「他们确实是被暗杀的吧。杀一个国王,比杀一大群王亲国戚要复杂得多。而且国王已经六十七岁,比起毒杀,让他寿命耗尽自然死亡会更安全无风险。而且,王身边还有继承了伟大的索蕾娜血脉的主席魔法使,解毒根本不是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还用毒杀的方法不是很愚蠢么?」
「但是……他是进餐时倒下的……宫廷御医说是中毒……」
「那,你为什么相信这个医生的话?」
「为什么……?」
「宫廷御医只是『医生』吧?而你是擅长守护之
章的魔法使。危及宫廷御医的饭碗的,是谁?」
阿尔巴斯睁大了眼睛。
她张口打算反驳,但又好像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表情渐渐不安起来。
「……意思是他说谎了?因为只要说是毒杀,我就不好过了……?」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王宫本来就是个勾心斗角多于一日三餐的地方。实际上在克莱昂共和国,也有很多医生因为擅长守护之章的圣女而丢饭碗。犬面也说过这国家里有很多想陷害你的人」
「这……倒是没错……!如果真的是毒杀那该怎么办?而且,令人不甘心的是,我根本不是十三号的对手。如果是十三号,肯定能轻易做出不留痕迹的,我解不了的毒……」
「那如果国王是自然死亡呢?十三号不就冤枉了吗?因为毫无根据的臆测而杀人——这不是你最讨厌的做法吗?」
「这……!」
阿尔巴斯的祖母索蕾娜就是因为冤罪被杀的。
为了拯救民众使用魔术,结果被民众当成『传播疾病的毒瘤』并杀害。
「或……或许不是毒杀吧,但是,十三号也确实将殿下软禁了啊!殿下是很为这个国家着想的!听到陛下驾崩的消息,不可能不赶回来啊!」
「我也没说十三号完全没锅哦。而且他似乎还和<不完全数字>有所关联……不管怎么说,必须要尽快抓住他。只是,你别什么事都怪到十三号头上。该好好分清敌我」
用爪子不断戳着阿尔巴斯,阿尔巴斯便抱住头喊疼。
「快住手啊!这种爪子戳人会受伤的!我是贵人!」
「嗯~是么?是贵人的话,就要做与贵人相称的事哦——」
「我已经够努力了!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她胡乱挥开我的手,孩子气地鼓起脸颊。
然后——
「呐……佣兵」
她突然低下头,用很软弱的口吻说。
「佣兵……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她的无助。
——原来如此,确实还是个与外表相符的小鬼。
只是比别人头脑稍微好一点,有魔术的知识,能使用魔法的人。比莉莉还年轻……
「……你,在第一次和我们见面的时候是不是也说了这种话?然后擅自把我们当成同伴,把我们带到了学舍」
你也太大意了吧——我带着说教的口吻这么说。
阿尔巴斯生气地盯着我。
「因为那个时候零会使用魔法,所以我就觉得我们是同伴……!」
「就是这么回事。敌人会说谎,所以你的问题是无意义的。必须要自己分清敌我。就算我回答一句『是』,也未必真的是这样」
阿尔巴斯鼓起白皙的脸颊,说了句『我才不想被你教训呢』。
我直勾勾地俯视着阿尔巴斯。
「总之,不管你怎么想,我自认为是你的同伴」
尽可能平静地说了。
有必要自己分清敌我——但在很多情况下,人们渴望有人无条件地成为自己的『同伴』,听到这句话也会感到安心。
阿尔巴斯闻言,露出了再会以后第一个自然而毫无紧张感的笑容。
然后——
「所以,求你了!穿那件衣服给我看吧!」
说了这种风牛马不相及的事。
我缓缓把拳头抬到阿尔巴斯脸的位置——
「那是两码事」
用爪子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4
将纠缠不清的阿尔巴斯强行掰下来,逃到自己房间躲起来后,零双手抱这大量的水果回来了。
「这是什么回事?」
「给吾辈的贡品。在试衣途中发现身旁不知不觉堆满了水果。是被吾辈的美貌迷住的下人们擅自送给吾辈的。那里还有很多,不过吾辈拿不完了,只好选了一些自己喜欢的」
她平淡地回答。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利用着你那暴力般的美貌呢」
嘲讽地说了一句,零『美丽也是罪过呀』这样厚脸皮地回答。
她扔过来一个熟透了的果子,我谢谢都不说直接咬上一口。它口感香甜,让人不敢去想到底有多昂贵。我的表情也变得尴尬起来。
「就你一个吗?豆丁呢?」
「在四处逃窜」
「啊?」
「她非常赞同吾辈和你穿上好看的衣服,但对自己穿礼服这事却很反感。神父很快就量完了尺寸,在犬面摆出小孩用的裙子准备给老鼠试衣服的时候,她就吓得冲出了房间」
然后犬面追在后头,想要强行给她选好衣服。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禁在怀着怜悯的同时笑喷了。
「放过她吧。老鼠穿礼服绝对会被人笑话的。我也是——肯定会被笑话的。别人表面上可能装得淡定,但背地里肯定都在偷笑」
「吾辈不会笑」
「那只是因为你是例外——」
「你不满只有吾辈吗?」
往下望去,发现零正以强韧的视线盯着我。
我慌忙撇开视线——甚至看向了背后的窗子。
「都说了不是这个问题……如果舞会上有谁骂我的话,你肯定会发飙吧」
「那是当然,吾辈还没宽容到同伴被侮辱时还能笑着原谅」
「这就是问题啊!你发飙的话会给小鬼添乱的!」
「那么,就有必要让客人们贯彻礼仪,确保吾辈不发飙吧。吾辈可不会为了保护会场气氛而宽容对待无礼与恶意」
似乎没有『忍气吞声』这个选项。
真是的,明明都知道魔女和兽化者参加舞会只会添乱,为什么她突然说要参加啊——
「……豆丁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嗯?」
「你原本不是没什么兴趣么,豆丁到底是怎么说服你的」
「哦,这个么」
零笑了起来。
「听老鼠说了她双亲的话,你一定还记得那对关系和睦的夫妇吧?」
「那个不服输的女强人和善良的男人」
「没错……就是他们。妻子在两人的纪念日上打扮得很漂亮,只让丈夫享受到这份美丽,丈夫非常感动。这和野生动物的求爱行为没什么两样。吾辈如果穿得好看点,你也一定会高兴——老鼠是这么说的。吾辈已经够漂亮了,但吾辈为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定是很令人高兴的事」
——呃。
你叫我如何回应。
我到底该怎么回答。
勉强从口中挤出一句『笨蛋』,但是声音毫无霸气。
「才,才不可能高兴……!不过是件衣服而已,无所谓的」
「无所谓,就算你不高兴,吾辈也会为你穿上漂亮的衣服。用宝石装饰自己,用口红妆点嘴唇,让皮肤白里透红。想象一下吧,佣兵。吾辈将会称你为唯一的朋友,比谁都要亲切地和你额头贴着额头谈天——人们会嘲笑这样的我们吗?大家一定都会用羡慕的眼神望着你。到那时,人们一定会揉亮自己偏见的浊眼,发现你的美丽」
——这对自己美貌的自信实在是——
而且毫不夸张地说,零确实是有与这自信相称的美貌。
不知不觉中,零已经双手伸向了我的脸颊。
我顺势低下头,她便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我额头上。
「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必要在别人面前展现那副姿态。吾辈只是想让你为了吾辈穿上那身衣服。少年准备的那件衣服,一定与你的白毛很相称——啊啊,没错,一定也和你人类的外表相称。它就是很『合身』。少年也是如假包换的魔女,她也看到了你原本的样子」
魔女能看清兽化者本来的面目——也就是说,看到了我身为人类的姿态。
零和阿尔巴斯竟然能看到我自己都没曾看过一次的姿态,这确实让我心情复杂。
「……喂,魔女」
「怎么了,佣兵」
「你……到底喜欢哪边?身为怪物的我……和身为人类的我」
零笑了,贴在一起的额头微微颤动着。她用青紫色的眼眸注视着我的眼睛。
「你是在问吾辈喜欢大海还是喜欢波纹吗?两者都是你。所以吾辈两者都喜欢。不管你是兽人战士,还是弱小的人类,不管毛发是红是黑,不管是秃头还是胡子拉碴,都可以。你太纠结于外貌。不管外表如何,你就是你——没错吧?」
没错吗?就算她这么问,我也不清楚。
一年前,零问我想不想变回人类时,我毫不犹豫地说了是。但是如果零——有『什么人』能不在意我的外表,与我在一起呢?
旅店打工仔的话闪过脑海。
变回人类后觉得困惑和违和,至今为止能做到的事情都没办法做,会失去战斗力。
零不是正在给我我不惜牺牲这些好处也想得到的东西么?
一年前,侵蚀着我心灵的食人冲动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兽化者越是憧憬人类,越快堕落为野兽——如果这话属实,那就表示我已经不再希望变回人类了?
「怎么了,佣兵。干嘛露出那么纠结的表情,吾辈随时准备好听你爱的告白了哦」
她调皮地笑着。我板着脸摇了好几下头。
「既然你无所谓我外表如何,那我穿什么衣服也无所谓吧」
「那你愿意在吾辈面前全裸么」
「我是在说穿什么衣服,那大前提当然是『穿衣服』啊!」
我怒吼着反驳,零也开心地笑着。
她的体温突然远离——『唰』,用手指指着我胸口。
「当然,你就算全裸吾辈也不会在意。但吾辈偶尔会想看你穿新鲜的衣服。这在吾辈的任性之中,也算是极为无害而平和的吧?」
「你也知道平常的『任性』都很棘手啊?」
「忠实于欲望是魔女的美德」
零这莫名得意的态度让我垂下肩膀。
不过——确实,只是穿件衣服而已。
只在零面前穿的话,就不用担心被嘲笑。顺便给阿尔巴斯看看的话,她心情也会变好。
只要忍受一下这窄小的尺寸,衣服也不是不能穿。
就在我开始这样想的时候。
「很抱歉打扰你们难以直视的情话,不过能不能停一下?有重要的话要说」
神父像是把门踢开似的狠狠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他完全不在意不禁竖起全身毛发的我,坐在近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你,你你……你难道……听到了刚才的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门外的!」
「大约在『你……到底喜欢哪边?』的时候吧」
「哇啊啊啊住口赶快忘了你什么都没有听见!偷听可是个坏习惯!为什么你当时不直接闯进来啊!」
「我情商还没低到在别人说话说到一半时闯进来……」
「不愧是神父,真是个暖男」
「喂魔女!为什么要夸他!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去夸奖他啊!」
因为太过害羞,感觉全身都要流出血汗了。
好想用尖锐的爪子把自己喉咙抓破自杀。
或者把神父杀了将一切埋藏在黑暗之中。
但是我的想法并不能得到共鸣。零和神父都跟没事儿人一样。
「根本没必要害羞吧。吾辈和你都什么关系了」
「什么关系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吧!」
「平时你们不都黏在一起么,这只会让人想说『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呢』……」
「才没有黏在一起!绝对没有!」
只是因为她说懒得走路才抱着她走,睡在同一张床上也是因为这对双方都好,并不是在亲热——吧。不,客观地看确实有点那个,但主观上讲只是『情况所迫』……
还有就是零的任性……总之不是我的错!
但是神父对我拼命的辩解付之一笑。
「这种事无关紧要」
就这样转移了话题。
零也感到好奇。
「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说?」
自然地跟上了话题。
这样一来,我也没必要独自一直捏着放不下去的拳头呆呆站在原地纠结了。
还有很多想辩解的话,并且还很想像莉莉那样冲出房间。但我还是咬紧牙关忍住了。
然后。
「那个名叫阿尔巴斯的魔女……并不讨人喜欢呢」
神父的话让我松开了咬紧的牙齿。
嗯?我呆呆地发出了疑问。神父便道出从城内各处收集到的阿尔巴斯的负面评价。
阿尔巴斯暗杀国王,计划夺取国家。
十三号其实没死,阿尔巴斯一定是和十三号串通好了。一年前的火刑也只是为了篡夺国家的戏码。
将没有魔法才能的人当作垃圾对待。
一发现城内有人是教会信徒,马上抓进监狱杀鸡儆猴。
不<许可>比自己有才能的人使用魔法。
将大批的兽化者关起来,活剥他们的皮肤和皮毛用作祭品。
数不胜数。
「就是给他泼脏水吧」
「十三号的火刑是假的,这倒是没错」
「虽然我不打算替魔女说话,但确实,戴着有色眼镜看的话,任何正当的行动都会被当成邪恶。也就是说那个魔女已经被疏远到能传出如此多恶评的程度了——然后,就会有人想暗杀她」
「——什么意思!?喂,你确定吗!?」
「因为不想暴露自己,所以没听详细。但毫无疑问是舞会当天计划暗杀她。毕竟那是将外人招进城堡的唯一机会,主席魔法使在大群人面前被杀的话也不好捉拿凶手」
我和零面面相觑。
如果阿尔巴斯死亡的消息被全国——被全世界知道的话,一切就糟糕了。
维尼亚斯王国抑制魔法使的力量会消失,没有人统帅魔法使,也没有人掌握政权。
「——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吾等?对教会来说,少年的死是个好消息吧」
「你似乎不是很明白呢。魔女必须要由教会打倒。因为能打倒魔女平息魔女引发的骚乱的,只能是教会。而教会的意见——我个人的意见是,现在还不到打倒维尼亚斯的魔女的时候。因为准备还不够充分——」
零也非常赞同教父的话。
「那么吾等必须做点什么,既然不知道主谋是谁,那能做的就只有保护少年的性命了」
「直接终止舞会不就好了……」
「如果你还没发现自己是笨蛋的话——」
「好好好我知道的!根本不可能终止对吧,我知道不可能!所以别老是用你那法杖招呼我你这杀人神父!」
那是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与时间准备的,很有政治意图的舞会。事到如今不可能终止。
但是,既然要在不知道对方是谁,会从哪下手——甚至连是否真有暗杀计划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保护』小鬼,就只有『一步不离』地跟着她了。
所以,我皱了皱鼻子。
想到了同样的事的零坏笑着看我。
神父站起身,打开房门催我出去。
「那就需要试衣服了。你该不会想穿着现在这身去当国家领导人的护卫吧」
【幕间 向自由】
一只怪物,被关在狭小的牢笼里。
被用锁链捆住,被用笼头套住嘴,动弹不得。
在黯淡无光的房间里充斥着血与屎尿的恶臭,周围不断地传来与它有同样遭遇的人的挣扎声和呻吟。
怪物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为什么自己这么痛苦。
也无法想起自己曾用人类的语言说话,曾经有过恋爱。
就连被自己所爱的人拒绝,恐惧,辱骂,伤害,最后绝望——这样被诅咒的过去都不会在梦中出现。
只有痛苦——和无可奈何的冲动与渴望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沸腾,让它喘不上气来。
人。
想要人。
那光滑的皮肤,柔软的肉,温柔的血,想要得不得了。
迫切想听到『救命!』这样的悲鸣。
求饶——啊,想听求饶。
明明完全不认同它是人类,却在大限将至时叫唤『求你放过我吧,你不也是人类么』的声音,是唯一能让失去人类意识的兽化者感到安详的东西。
唯有喝人血,吃人肉,才能给它人类的温暖。
一摇晃身体,就听到咔嚓咔嚓的锁链的声音。
只要没有锁链——没有笼头,没有枷锁。
咔嚓
就在这时,声音响起。
微弱的光芒射入,『那个』落在地上,闪闪发光。
钥匙。
锁链的,笼头的,枷锁的——通向杀戮的自由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