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是没劲啊。」
离开「学舍」,默默走了一小段路后,我突然开口了。
「那个真的能够把莎娜雷封印起来吗……?她应该没办法再跑出来了吧?」
「封印不是永久的。也许一百年,也许两百年后──当所有『守门人』都原谅她之后,她还能保有自我的话,就能重获自由。」
「守门人啊……」
我想起留在「学舍」的泰欧的小刀,回头望了一眼。
「你很在意泰欧的小刀吗?」
听到零这么问,我有些丧气地垂下耳朵。
「算是吧……只是觉得,这次我又拋下泰欧离开了……」
「你拋下的是小刀,不是泰欧。死者这种存在,其实比你想像中更自由呢。就连束缚在特定场所或物品之中的死灵,也是因为他们如此期望,才会受到束缚。」
「我听不太懂。」
这次不只耳朵,连尾巴也垂下来了。这时,头上突然传来一阵枝叶摩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笑。
「──公主殿下已经没事了吧?」
劳尔走在我身后不远处,语气不安地问道。
「以后再被莎娜雷附身的可能性……」
「再也不可能了。」
听见零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劳尔的表情终于和缓下来。
「可是,公主本身的问题也不好解决喔,马儿。虽然吾辈将莎娜雷封印了,但公主是自己主动成为『不完整之数字』的一员吧?视情况而定,吾也许必须封住公主的记忆。」
「有关魔法的一切记忆吗?」
零点点头。
公主拜魔术师阿尔耿忒为师学会了魔法,但这位师傅却被「女神之净火」杀害。在这之后,她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向杀死阿尔耿忒的教会复仇。
既然如此,如果不连同「学会魔法」的记忆一并消除的话,公主肯定会锲而不舍地寻找亡师的下落吧。
但是劳尔看起来似乎没有受到什么打击的样子,甚至露出了还算和善的微笑。
「我想,应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不对吧,这个问题怎么看都不好解决啊……事实上,公主刚才不就拚了命地想要干掉神父吗?」
「如果只是要杀害神父,就算不加入『不完整之数字』也能办得到呀。」
这家伙总是能随口就说出这么吓人的话耶……
在黑龙岛第一次看见这家伙时,还以为他是个爽朗的好青年,但是看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包含刚才毫不留情地把莎娜雷称为「没用的物品」在内,感觉他也意外地有著笑里藏刀的一面啊。
「公主殿下是个有智慧的人,她知道该如何视情况选择最恰当的处置。过去她甘愿将身体借给莎娜雷使用,一开始是源自于对神父的憎恨,但后来却是为了探查『不完整之数字』的内情。」
「探查内情?」
「就是关于『不完整之数字』的规模、目的和手段──因为那是魔术师阿尔耿忒曾经待过的组织,所以公主殿下对『不完整之数字』怀有极大的兴趣。而且莎娜雷对公主殿下可说是知无不言……」
那个人的口风不怎么牢呢──劳尔苦笑道。
「就在不久之前,公主殿下开始对『不完整之数字』感到失望了。但若是露出想要逃走的意图,可能会被杀掉……佣兵先生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呢。」
过了一会儿,走出森林之后,关著公主的巨大土箱便映入了眼帘。
土箱周围画了魔法阵,看起来没什么异状──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我看著眼前的光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这什么情况啊!」
用来幽禁公主的土箱居然开了个大洞。我本来以为公主是不是逃走了,但里头传来神父和公主的声音,所以大概没事吧。
莉莉紧靠著洞口坐在地上,忙著搅拌放在火堆上的锅子。
火堆的周围还插著好几串烤得焦黄的肉串,不停滴著油脂。
闻起来像是鹿肉。被这股味道一勾,我也肚子饿了──等等,这才不是重点。
「喂,莉莉!这是什么情况啊!神父跟公主呢?」
听见我粗声粗气的问话,莉莉一面认真地搅拌锅子──
「他们在大吵一架。」
一面拔起一支似乎烤得很好吃的鹿肉串,大快朵颐起来。
「吵架……?」
我抽了抽嘴角,回过神来才发现零和劳尔正往洞里窥探。
慢了半拍的我也从他们的背后往里头察看。原来如此,他们的确是在「吵架」呢。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呢。教会的作法只不过是一种恐怖统治而已。当然,我也明白透过恐怖来统治人民是很有效率的手段,但也因为教会强迫民众接受教义,才会导致这个世界的发展始终停滞不前,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什么也不懂的人是你才对。世界的停滞?那很好啊!能够长久生活在和平的世界之中,到底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当然,我不能否认教会当中存在某些问题,但这些问题教会从内部就能自行解决──根本不需要什么魔女、魔术还是魔法出来搅局。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是只要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吗?」
就像这样,虽然他们俩的言语交锋十分犀利,但看来似乎没有发展成动手厮杀的地步。
而且他们虽然吵得很凶,却是拿著烤鹿肉串在吵,现场的气氛越看越像是在酒馆里面一言不和闹起来的酒客。
至少这两人都还待在〈岩藏〉里面,我觉得他们怎么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岩藏〉会破个大洞呢?
还有,神父为什么会跑进〈岩藏〉里面?
在这种状况下,为什么这两人还理所当然地吃起饭来?
就在我脑袋里塞满了问题的时候,莉莉拿著烤好的鹿肉来到我们面前。
「鹿是神父大人刚才捉的。因为莉莉在想,大哥哥你们回来之后肚子应该也饿了……所以莉莉就动手做了顿饭……莉莉料理的时候很小心,所以吃了大概不会生病。」
「……这样啊。」
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啊,莉莉。话虽如此,我还真的饿了,所以就满怀感激地接下了肉串。
顺便也帮莉莉把本来想自己端进〈岩藏〉中的锅子端了进去。
随后,锅中以盐和蔬菜去炖煮的鹿肉香气,飘荡在〈岩藏〉当中的每一个角落,神父和公主也暂时放下口舌之争,转头望向锅子这边。
接著──
「开饭了。」
莉莉向众人如此宣布。
要在没有采光的〈岩藏〉内部吃饭?我先是想了一下,随后想到除了零和公主以外的人都算是有夜视能力,而缺乏光线对魔女双人组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吧。
「凉了就不好吃了,快点快点。」
听到莉莉这么说,神父像是要逃离光亮一样,又往〈岩藏〉深处移动,默默坐了下来。
接著劳尔穿过我的身旁,在公主身边轻轻坐下。公主也配合他的动作,直接在原地坐下,将上半身倚在劳尔的马身上,让身体微微放松了些。
我和零也就地坐了下来,随后莉莉便从锅里舀了食物到碗中,一一分配给我和零还有神父。
接著又看见她跑到劳尔面前,「喏。」并伸出小巧的双手。
眼见劳尔歪著头,似乎看不懂她的意思。
「餐具。」
莉莉就这么回答。
劳尔在离开「学舍」的时候,也打包了一套行李带走。在莉莉的催促之下,劳尔慌慌张张地从行囊中取出一人份的餐具。
看到这个,莉莉像松鼠一样鼓起脸颊。
「再拿一个!」
并气冲冲地提醒对方。
「那个,我就……」
「莉莉讨厌马人,可是,更讨厌有人被排挤在外。」
言下之意就是叫他跟大家一起吃。锅里放的蔬菜比平常多了不少,我想大概是莉莉考量到劳尔是个草食动物的关系吧。
或许是察觉到莉莉的心意,劳尔也乖乖拿出自己的餐具。而在莉莉帮所有人添过食物后,才帮自己也添了一份,来到神父身边──但距离好像也没这么近──接著就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不出所料,零在这个时候已经嚷著要再来一碗了。
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莉莉独自完成的料理呢。我想著想著吃了一口,味道吃起来就像闻起来一样美味啊。
肉质软嫩、蔬菜鲜甜,调味较淡却恰到好处,香草的香气也十分丰富──虽然这么说有点多余,不过味道和氛围都与莉莉母亲的料理极为相近。
「──所以呢,神父啊?」
零一边大口嚼著鹿肉,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当然,现在正在吃饭这种答案,吾可不会接受喔。」
虽然她问得很粗略,但我也想不到更合适的问法了。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神父也以粗略的回答,回敬零的问题。
「我们先是隔著墙壁谈了
一会儿,但是听不清楚声音实在难以沟通,所以就开了个洞,还请见谅。」
「说什么所以就开了个洞,你讲得倒是轻松啊……要是公主就这样跑出结界,让莎娜雷知道我们的计画要怎么办啊,臭神父!」
「如果她试图逃走,只要杀掉就好了。」
「说的没错。」
听了神父这番随口说出的恐怖言论,不但不害怕,反而加以赞同的人,就是那个可能会被干掉的公主本人。
「我所学会的《零之书》魔法全都被封印了,而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只达到能够使用一点点死灵术相关魔法的程度……此外还少了劳尔的护卫,我实在没有愚蠢到在这样的条件下与『女神之净火』捉对厮杀。既然如此,就只能以言语论高下了。而既然要辩论,面对面辩驳才是最恰当的方式。在这片黑暗之中,神父也能解除眼带的束缚,那么邀请神父进来与我辩论,不正是最恰当的选择吗?」
这哪叫最恰当的选择啊,就我看来,这根本就是最糟糕的选择。听到公主理直气壮的反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不过,公主啊,难道你已经原谅神父了吗?」
「我从未做出任何乞求原谅的举动──」
零像往常那样,抬起一只手示意,制止神父继续反驳下去。
而公主听到零的疑问则是烦恼了一会儿……
「没有。」
才回答了零的问题。
「可是,我个人的仇恨只是微不足道的问题。虽说只要有机会能杀他,我当然会积极去尝试,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了──不过刚才差一点就能得手,真是可惜呢。」
「你说对吧,劳尔?」公主露出微笑。劳尔则是回以暧昧的笑容。
那时掷枪的轨道确实是对准了神父的心脏,看得出劳尔并没有手下留情,可是那并不是他的本意,心里想必很复杂吧。
而莉莉也差点被劳尔杀死,表情显得十分严峻。
「『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是什么意思?方才马儿曾说你调查过『不完整之数字』呢。」
「我的师傅阿尔耿忒虽是『不完整之数字』的一员,却不怎么认同他们的理念。师傅只是利用这个身分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虽然他并没有明说,但是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而我自己也是打著利用他们的盘算,才会将身体借给莎娜雷使用。况且,如果『不完整之数字』试图毁灭教会,助他们一臂之力,对魔女以及这个世界来说,才是最恰当的选择吧。」
「可是……」虽然发言了,但公主没有给神父插话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不完整之数字』的目的并不是『破坏教会』。『不完整之数字』──或者是说他们领导者,『那位大人』所追求的是『破坏整个世界』。」
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真是志向远大啊,可怕到我都快被吓哭了。」
我开了个玩笑,神父也不禁失笑。
「想要破坏世界啊。话未免说得太满。若拥有这等实力,他们随时都能毁灭教会吧。」
「──听起来有些可笑呢。」
「一点也不。」
听见公主不屑的评语,零如此回应,声音充满了紧张。
而我的笑声也因此瞬间止住。如果要深入讨论,这个话题的规模也太过庞大。至少我不认为这是个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的话题啦……
「神父啊,你误会了一件事。毁灭教会很困难,但毁灭世界其实很容易。只要将条件放宽为『不限定对象』,事情就会变得很单纯。」
「就像是比起从村子里找出坏蛋,将坏蛋躲藏的村子整个烧掉还比较简单的意思吗?」
听见我的话,零点点头。而不出所料,神父出言反驳了。
「果然像是魔女才会有蛮横想法呢。所以结论就是『为了世界的安宁,所以要毁灭世界』吗?」
「啊──我记得之前也聊过这种可怕的话题耶。」
就在昨天等待十三号发出展开行动的信号时。
那时候我说过,为了封印莎娜雷,必须对公主采取怀柔手段,既然如此,把神父这条命交出去就简单多了。
随后神父就说,那倒不如杀掉被莎娜雷蛊惑的阿尔巴斯,还比较容易。
接著零也说了,那只要毁灭世界就能解决一切问题。虽然当时没有让零说明细节,但如果「不完整之数字」的目的就是这个,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所以说,『不完整之数字』是为了毁灭教会,才打算连同整个世界一起毁掉吗?」
听到神父这么问,零露出暧昧的表情歪著头说:
「不算正确。正如公主先前所说,他们的目的并非『破坏教会』。若要描述得精确一些,应该是『世界的再生』──打个比方,如果吾在这锅汤里下毒。」
咚!零用汤匙敲了锅子一下。
「这样一来汤就不能吃了,可是也没办法把溶进去的毒去除。老鼠,碰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咦……?那个……重、重煮一锅……?」
「诚然。也只能重煮了。但是在你重新煮过之前,要先做什么呢?」
「把里面的东西……倒掉……」
莉莉的回答很单纯,任谁都能想到这样的答案吧──正因为这样,才令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毁灭世界』的用意。最终的目的其实是『重建世界』,破坏不过是事前的准备罢了。」
「真不愧是零大人呢。可是我没有打听到他们具体会采取什么手段,只能确定将教会骑士团聚集到威尼亚斯王国,是『那位大人』出的主意。莎娜雷猜测这是为了出其不意地将教会骑士团一网打尽……」
这点程度的计画根本达不到「毁灭世界」的效果吧。最多也只能达到「毁灭教会骑士团」的成果。
「──喂,魔女。换成是你会怎么做?」
听见我的询问,零抬起头来。
「毁灭世界的方法啊……吾也想过很多方法。若是将水和空气变成有毒的,确实很简单,但也会波及自然界的动植物。而若是降下无法生育的诅咒又会如何呢?在『重建世界』这个大前提下,反而应该留下天真无瑕的孩童才对。吾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后来乾脆换个角度思考──啊啊,那就让魔女以外的人去毁灭世界就好了。」
「魔女以外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吾也还没考虑清楚。不过,这个方法的核心概念就是『无差别』。无论是教会、魔女、大人、小孩都可能成为牺牲者,是一种无差别破坏的纯粹暴力。如此一来才能均衡地破坏整个世界,最后诞生的新世界才会得到安宁──吾曾经是这样想的。」
「……曾经啊。」
出言指责的人是神父。零与取下眼带的神父四目相交,脸上露出像是老奶奶望著爱孙的和煦笑容:
「当时的吾尚未创造出魔法。但那时候的吾也认为,『毁灭世界』这样的结论实在过于单纯,可说是一种思考的停滞。因此,吾才开始思考魔女与人类共存的可能,最后得到的成果就是魔法。」
此外,零又接著往下说:
「吾遇见了不愿坐视他死去的人──吾自己也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人。所以吾再也没有破坏世界的想法了。」
饶了我吧──神父说著,便抬头望向泥土构成的天花板。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空秀恩爱啊?就算你不说,我们也都知道你对佣兵有多么依恋了。」
「也包含你在内喔,神父。」
零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神父。被指到的当事人顿时傻住,又连忙摆出凶恶的神情。
「你说我?受到魔女依恋的神父,就算放在童话故事当中都过于恶俗啊。」
「老鼠也不例外喔。当然,老鼠所仰慕的双亲也一样,吾也不愿见到他们横死。还有阿尔耿忒托付给吾的公主──以及身为仆从的马儿。魔法已经落地生根的黑龙岛上的居民。勇敢面对自己的罪行,决定好好活下去的阿克迪欧斯的圣女,以及在背后支持著她的老鹰。还有那位行事滴水不漏的伊迪亚贝纳领主。再加上肩负这个国家存亡大任的小鬼──对了,身为小鬼仆从的那匹狼,其实吾也不怎么讨厌呢。」
零扳著手指一一列举这一年来她所遇见的人们。
「一开始,吾以为只有佣兵才是特别的。但我也喜欢看到跟神父拌嘴的佣兵,也喜欢和老鼠一起制作料理的佣兵。结果,吾也开始觉得神父和老鼠都是特别的存在。」
「还是拿我当基准啊!」
我忍不住吐槽,零笑了起来。
「诚然──就是以你为基准呢。当泰欧死去的时候,你变得非常痛苦。一想起那时的情景,吾也感到相当痛苦,再也不想让你遭遇那样的事了。于是吾才发现,在吾离开洞穴后所遇见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到头来你还是在秀恩爱嘛?」
神父露出鄙视的眼神,瞪著我和零。
「或许吧。」零愉快地笑了,但我却完全笑不出来。
每个人
都可能是某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明白了,但长大成人后,却把这个想法拋诸脑后。
否则我根本没办法当佣兵。眼前的敌人也许有老婆、有小孩在等他回去──脑子里冒出这种念头的话,连一个人也杀不了。
如果零拥有「慈悲」、「博爱」这类的感情,她也无法继续保持冷酷。我觉得,那会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我默默不语,像块石头一样毫无反应。而吃完饭的零,却一头倒在我的大腿上。
「喂、喂……」
「吾是个冷酷无情的魔女呀,佣兵。别担心,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若是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人,有时必须夺去他人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该下手的时候,吾依旧不会犹豫。但吾绝不会坐视你们在那种人人自危的末世中苦苦挣扎,仅此而已。」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偏袒」与自己关系较为亲近的人。而她仍旧保有这种极为自私的念头,也让我感到放心不少。
「那么,您是打算保护这个世界吗?」
「诚然。」零半眯著眼回答了公主的问题,说的就像只是去除草一样轻松。
「既然『不完整之数字』试图破坏这个世界,吾也会尽己所能,不让世界遭受破坏。公主啊,你打算怎么选择呢?」
「我……」
公主将目光投向神父。待在土墙里一段时间后,眼睛慢慢适应这片黑暗,视力也恢复了一些。
「……黑龙岛……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是对神父问的。
现在黑龙岛上大概还留著不少学会魔法的人吧。就是那些明明能够选择舍弃魔法与相关记忆,就此离开岛上,却选择魔法而还留在岛上的魔法师。
神父接获命令前往黑龙岛调查,所以他当然知道实情。
而神父向教会所报告的内容,就决定了黑龙岛往后的命运……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清楚,神父是怎么向教会报告黑龙岛的状况,也不清楚黑龙岛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子。
上次神父顺道前往鲁多拉大教堂的时候,应该也顺便做了报告才对──
「被龙摧毁了。」
「……啥?」
听见神父的回答,害我傻呼呼地反问了一句,而公主也挑起半边眉毛。
「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全都搭船逃出岛外。虽然我们成功让那头龙暂时陷入休眠状态,但靠近黑龙岛仍是一项极度危险的行为,将周边海域划为禁区较为妥当。我是这样向主教阁下建言的──我想,教会八成会接受这样的处置吧。」
咻──零吹了声口哨。我心感意外地看了过去,她只回了句:「学你的。」老实说,神父这次的善后确实完美到让我想吹声口哨呢。
换句话说,神父为了保护黑龙岛上那些魔法师,向教会做出了虚假的报告。虽然我不太熟悉教会的规则,但这种行为肯定属于重罪吧。
「为什么?你明明是『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明明毫不留情地杀害了我的师傅,为何对黑龙岛的居民如此宽容呢?」
「因为那些人手上并未沾染鲜血,而他们心中也没有杀人的恶念。」
神父的答案很单纯。公主轻轻吸了口气,脸上浮现苦涩的神情。
「在历史上,黑龙岛本来就是流放犯人的地区。既然那些人不会离开岛上,那又与死人有什么分别呢?而且若是派员前往讨伐,教会或多或少都会蒙受牺牲。或许也会迫使一部分人逃向岛外。我只是基于样的考量,并不是对那些人宽容。」
咻──这次吹口哨的人是劳尔。
公主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我是学佣兵先生的。」
「不准再做这种没品格的行为。」
被公主严厉斥责后,劳尔傻楞楞地回了声:「好的──」
抱歉啊,本人就是这么没品。我才刚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又听见莉莉不知为何也吹了声口哨。看来是不小心吹出声的,她连忙摀住嘴巴。
「那个……莉莉只是想练习看看……没想到会吹出声音……」
莉莉害羞地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就抱著头在原地缩成一团。像是想要找个洞钻下去一样──是说她好像真的打算要往下钻的样子啊。
零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而公主也跟著忍不住笑出来。
「这样啊……黑龙岛已经毁灭了呢。」
公主目光迷离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带著怀念的语气轻轻低喃。
既然那片海域成了禁区,公主也几乎不可能自行回到黑龙岛了。也许用游的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但这种方法太不现实了。
不过,公主似乎一点也不丧气,反而十分乾脆地向神父说道:
「神父,谢谢你。虽然我依旧无法原谅你,但仍要向你表达我心中的感谢之意。」
「你这样说反而会造成我的困扰呢。更重要的是,请你回答零先前的问题吧。虽然不可能让你返回黑龙岛,但只要向教会申请庇护,任何国家都会愿意收留你的。」
「我不需要任何势力的庇护。」
「那么,你需要另一位师傅吗?」
零的这句话,让公主睁大了双眼。
「你借鉴了莎娜雷的研究,活用死灵术创造出崭新的魔法。这是令人畏惧的天赋,加上刻苦努力所得到的成果。就此放弃的话,未免教人惋惜。而且,阿尔耿忒亲口托付吾好好照顾你。虽然吾并没有亲自收你为徒的打算……幸好这里正是魔法国家威尼亚斯。而在主席魔法师咏月之魔女那里,吾也算说得上话。」
「……意思是……曾为星瞰之魔术师弟子的我……在泥暗之魔女的引介下,成为咏月之魔女的弟子……?」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至少,比整天想著追杀神父要好。」
公主一点也不犹豫,大方地点点头说:「的确呢。」然后直视著零。
接著──
「这可谓是最恰当的选择。」
以她一贯的口吻做出了结论。
2
虽然夸下海口要「守护世界」,但我们到现在还是不清楚统率「不完整之数字」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而人又在何处。
但眼前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威尼亚斯王国与教会之间的战争。
「这时候十三号应该在猛敲小鬼的头,说教得没完没了吧。」
光是想像就让我笑了出来。我本来以为零听了也会发笑,但她的表情却很僵硬,似乎在沉思些什么的样子。
「魔女?」
「嗯?喔……没事,只是一直没接到十三号派遣使魔过来通报,让吾有点在意罢了。」
「大概是忙著说教吧?」
「嗯……或许……吾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边感觉很不安宁。」
零说著说著,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也就是说,你在担心?」
对于莉莉说出的那个词汇,零露出了宛如听到不明白其含意的词汇的表情。
「担心?你说吾在担心十三号?──怎么可能,即使世界终结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觉得那个十三号在面对莎娜雷和小鬼时,会落居下风啊。真的要担心的话,应该是要担心小鬼才对吧。」
「诚然。十三号的说教不但又臭又长,而且难以反驳。吾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小鬼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呢。」
「身为引发战争的元凶,只要被骂几句就能了事,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啊。」
听到我和零一搭一唱,神父只是冷冷地表示不屑。
──说真的,我也觉得这不是被骂几句就能了事的过错啊。
话虽如此,至少我们把莎娜雷这个碍事的异物去除掉了。接下来只要专心思考这场已经爆发的战争该如何收场就好。
因为我们必须先找到阿尔巴斯确认现况,顺便将公主托付给她,所以下一个目的地就决定是王都普拉斯塔了。
从位于威尼亚斯王国东北方的废弃村落出发,徒步走到王都普拉斯塔,大约要花上七天。成员包含我、零、神父和莉莉,再加上公主与劳尔,阵仗变得相当浩大。
从整装到出发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最快也要到天黑才能完成。
虽然我们这伙人走夜路都没问题,但神父毕竟才刚被劳尔重创没多久,要是勉强上路的话,再度倒下可就麻烦了,所以今晚还是好好休养吧。
我正好趁这段空档打打水、采集可作为食粮的野草和野果,并分切吃不完的鹿肉加以熏制,而剩下的鹿膀胱也不浪费,洗净之后加工成新的水袋使用。
因为多了劳尔,可以多带些行李上路,而水这种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啦。
〈岩藏〉就直接被我们当作临时居所,靠著零的魔法让内部有了充足的照明。
一颗小小圆圆的,宛如小型太阳的物体漂浮在〈岩藏〉天花板附近,看起来实在有点奇怪,不过这玩意儿不只能提供光亮,还可以让室内暖和起来,模样奇怪也无伤大雅啦。
这个叫作〈日鞠〉的魔法,是属于收获之章的初步应用。根据零
的说法,主要是用在阴天时替田地提供日照。
公主看著零的魔法,轻声说了句:「我也好想使用魔法喔。」然后开始缠著不愿松口的零,求著她说:「我不会再让魔法失控了,请您恢复我使用魔法的能力。」
公主强调自己不但潜心学习魔术,同时也研究了死灵术,现在对于魔力的控制已有心得,施展《零之书》中的魔法想必也不会再度失控──不过,我觉得她还是忍耐到我们将她交给阿尔巴斯与十三号照顾之后再说吧。
神父还在努力恢复体力,莉莉则是在他身旁无微不至地照顾著。
到头来,只剩下我和劳尔两个人负责出发的准备工作。
「佣兵先生真不愧是个惯于旅行的人呢。」
看著让鹿的膀胱膨涨起来再把它弄乾的我,劳尔满心佩服似的这么说。
劳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拿著他自己用树枝、弓弦和鹿骨制成的钓竿,收集晚餐要用的食材。劳尔钓鱼的技巧高超到令人难以置信,身旁已经堆著差不多十条鱼了。
「我觉得你也是个旅行好手啊……」
「你也知道嘛,我在森林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出生的瞬间差点被父亲杀死,逃进森林中一个人想办法活了下去──这就是劳尔诞生后的经历。所以他野外求生的能力这么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我和公主殿下离开岛上后,也在莎娜雷的影响下四处奔波……途中遇上了不少我自己一个人时从未发生过的问题呢。露宿野外的时候,就连架设一张挡雨用的布都让我伤透脑筋。」
「我觉得,光是能够驮著人赶路,就是一项很大的长处了。如果现在让你跟公主先走的话,大概只要花三天就能抵达王都了吧?」
「骑马其实是件很累人的事喔,佣兵先生。虽然我的体力没问题,但公主殿下没办法不眠不休地赶路。说到这一点,我还得感谢莎娜雷呢。因为她只要觉得累了,马上就会开口抱怨,而公主殿下只会默默忍耐呢……」
「也是啦。」
「零大人会忍著不说吗?」
「那家伙啊……完全不会。」
她自私得要死,随时随地都在耍任性。就连叫她拿著自己的行李都不肯。
嘴里总是嚷著──吾不需要这种东西、吾干嘛换衣服之类的话。最过分的就是因为不喜欢自己走路,就学会爬到我肩膀上待著了。
「看来她很信赖佣兵先生呢。」
「她那样算是信赖吗……」
「真是让人羡慕啊。公主殿下凡事都不太喜欢仰赖我呢──嘿咻!」
劳尔钓起第十一条鱼了。
既然组成了六人的大团队,吃饭的问题就变得很重要了。毕竟也不能保证一路上都能顺利找到足够的食物嘛。
因此,我把剩下的鹿肉尽可能做成乾粮。而鱼骨也可以留下来熬高汤。
同伴越多,需要注意的问题就越多,不过能有人帮忙分担行李,倒也不错。
「就像刚才,我也被骂了一顿呢。说我故意被你们抓住。」
「实际上不就是这样吗?」
「呃,这个……是没错啦。」
「所以你这样的随从,怎么能教人信赖呢?」
听到我这样开玩笑,劳尔悠然地应了声:「说的也是呢。」
「对了。那个,关于在黑龙岛上发生的事……」
「嗯?」
「真的非常抱歉。你的肩膀想必很痛吧。」
看来劳尔是想要为了那时候拿枪刺穿我的肩膀,将我从悬崖上击落的事情道歉啊。
我用细绳一圈一圈绑住装满水的鹿膀胱开口,吐著舌头试图轻松带过。
「哪会啊,这在佣兵的世界中就像吃饭一样稀松平常,我早就忘了。今天还是伙伴,明天就翻脸了,于是提著原本同伴的头跑去领赏──就是这样的世界啊。与其找我道歉,你不是更应该找神父道歉吗?」
「你也清楚的,神父大人可是杀了魔术师大人呢。」
那算是他自作自受吧──劳尔笑著补充了一句。看来他认为刚才追杀神父,是一项正当的报复行为。
「你这家伙,长得一脸温和,实际上却相当激进啊……」
「佣兵先生倒是外表激进,内心却十分温柔呢。」
被他若无其事地反将了一军,我皱皱鼻头站了起来。
「我先回去准备生火。你再钓个几条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我们最好赶在天黑前用完晚餐,早点睡才能早点起床出发。」
我堆好薪柴生了火之后,一边把分解好的鹿加工成存粮,一边忙著准备晚餐,没过多久太阳就开始下山了。
今晚的菜色有──叶香蒸河鱼、盐烤河鱼,以及用鹿油煎炸的泽蟹。
而剩下一部分不适合加工成存粮的鹿肉,也趁今晚统统解决掉。
「大哥哥,鹿的、鹿的……呃,是叫肝脏吗?那个啊,生吃非常美味喔,妈妈有做过呢。」
虽然莉莉提了个小建议,但我基本上是不吃生肉的,所以这件事就交由莉莉代劳了。
基于料理人的矜持,我不会去做自己不吃的料理。
莉莉望著那块水嫩的暗红色物体烦恼了很久,才动手简单洗了洗,切了块薄片下来,撒点盐后就塞进嘴巴。
才放进嘴里,就看见她睁大双眼,尾巴也直直竖了起来,似乎是被它的风味深深打动了──嗯嗯,莉莉我懂你的感觉。因为在我产生吃人冲动前,也常常吃这玩意儿啊。
虽然现在吃了大概也没关系,可是要我重新接纳一种曾经产生反感的食物,实在有点困难。
莉莉把整块肝脏仔细切好,马上就端去给围在营火旁的同伴们试试看。
我本来以为会听见哀号声,却意外听见──其实也没有那么意外啦──零和公主开心的声音。
「哦,是肝脏啊。当作餐前点心也不错呢。」
「新鲜的内脏可是只有在狩猎成功当天才能享用到的美食呢。你满机灵的嘛,小不点。」
「莉莉才不是小不点!」
莉莉吱了几声表示不满,但公主毫不在意,只是伸手捏起鹿的肝脏品尝起来。零也开心地伸手就拿,而神父呢,却是青著脸和那个盘子保持距离。
看来他不太敢碰生的内脏啊。
但是莉莉不以为忤,飞快地将盘子伸到神父面前。
「很好吃喔,神父大人。」
噫!神父的口中漏出一道哀号声。
「不了,我就……」
不用了──神父正想这么说,但是零却不放过他,抢先说了下去:
「神父啊。肝脏有补血的效用。这是现在的你所需要的食材,就心怀感激地吃了吧。」
接著公主也补上一刀说:
「难道贵为神之使徒的你,也会像孩子一样偏食吗……我想,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
只见一道冷汗从神父的脸颊滑下。但若是在此拒绝的话,可能会有损「女神之净火」的威名,所以他还是颤颤巍巍地伸手将鹿的肝脏放进嘴里。
他没嚼几下就吞了下去──
「的确……相当……美味……」
便青著脸勉强挤出这句话。
接著,毫无恶意的莉莉又劝了句:「再吃嘛。」让神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别勉强他啦,小不点。堕兽人和魔女倒是没差,但普通人类吃生肉可是有危险的。」
「危险?」
「会吃坏肚子喔。烤过再吃也很美味,你就稍微烤一烤吧。」
其实我也不是想帮他解围,但我知道很多吃了生肉之后倒下的案例,其中不乏有人死亡,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让体力衰弱的神父吃这玩意儿实在不太适合。
因此,生肉试吃会就提早结束了,轮到正规的晚餐上桌。
拿泽蟹填填肚子,品尝清蒸鱼肉和烤好的鹿肝,一边等待烤鱼完成,就露宿野外来说,可是十分罕见的豪华大餐。
虽然我觉得太过铺张了,不过就当作是庆祝顺利封印莎娜雷的纪念日好了。
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劳尔竟然可以不吃素。虽然他喜欢吃蔬菜水果,但吃鱼吃肉也没有问题的样子。
「原、原来是这样啊……!」
眼见莉莉受到不小的冲击,劳尔歉疚地笑著说:「就是这样呢。」同时吃光了手上的烤鱼。
「其实我过去也曾经以为劳尔只吃蔬菜呢……」
公主不悦地皱起眉头,以责怪的眼神瞪著劳尔。
「结果呢,劳尔有一天突然倒下了。请医生检查之后,才发现是营养失调。」
「没有啦,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你在森林里没吃过鱼或肉吗?」
「不是的,在森林里生活的时候确实有吃喔。像是鸟类、老鼠等等。」
莉莉全身毛发倒竖,一溜烟躲到我的背后。
「不是啦,没有人说要吃你啊……」
「莉莉,讨厌那匹马。」
「你被人家彻底讨厌了耶……」
「嗯──……该说无可厚非吗……总之,能够像这样一
起吃饭,实在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呢……」
劳尔苦著脸,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之前想杀死莉莉和神父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也无法为自己辩解,或是安慰对方。
而且在劳尔心中,只有公主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一切都是次要。
「真要这么说的话,其实从神父与我们同行的那一刻起就很不正常了。不过嘛……虽然说好要带公主去普拉斯塔,但是该怎么去也是个问题啊。要是小鬼有把我们的通缉令撤掉就好了……」
「就算没有撤除,通缉令传遍全国也得花上一些时间。话虽如此,前往王都普拉斯塔的路上,想要完全不被人目击到,也不太可能……」
嗯嗯……零一面沉吟,一面将手伸向插在营火周围的烤鱼。烤得焦黄酥脆的鱼皮,配上闪耀动人的盐粒,光从远处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动。
「既然如此,那不如跑去最近的军营,故意被逮捕才是最简单的办法吧……」
「别闹啦。要是三个堕兽人加上两个魔女,以及『女神之净火』所组成的六人组,突然出现在军营的话,就算好声好气去解释,也只会被当作是故意去找碴的吧。」
我觉得在讲清楚之前就会先打起来了。
「佣兵。不然用『魔女信笺』和小鬼联络如何?」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还有这玩意儿。对喔,还有这招。我从行囊中抽出一张老旧的羊皮纸后,顿时愣住了。
上头用扎乱的字迹,仅仅写了一行字。
──我去接你们,在那里等著。
「……啊?」
「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
零的嘴里塞满了鱼,伸长了脖子窥探信纸。
「……没有啦,她说要来接我们……」
「……到哪里接?」
「不就是这里吗?」
而就在此时,夕阳西下的天空中响起一道马嘶声。
劳尔如梦初醒,抬起头来,将注意力集中在森林中──「学舍」所在的方位。
「……马?怪了,直到刚才为止,明明都没听见马蹄声啊……」
「对方冲得很快,正在往这边接近喔。」
我抓起长剑站了起来。公主也在同一时间面色凝重地开口:
「是魔女小径──!『学舍』当中存在著通往威尼亚斯王国各地的魔术通道。虽然截至目前为止,只有莎娜雷踏足过此地,但或许是『不完整之数字』的某位成员察觉有异,过来调查情况了。」
「──不,看来并非如此。」
相较于如临大敌的我们,零倒是悠然自得地慢慢起身。
该不会是──我将视线落在「魔女信笺」上头。
「是这个吗?」
我这么问──
「看来就是那个。」
她这样回答。
接著仅仅过了几秒,就看见一匹青色的骏马从森林疾驰而出。它在我们面前紧急剎车,高高仰起上身,前脚在空中一阵乱蹬后,粗暴地四脚著地。
现场暂时陷入沉默。
「……好……好恐怖喔喔喔……!脚、脚程最快的马真的有够快……!我还以为会被甩下去耶……!」
紧紧抓著马脖子的金发小鬼,用一种老实说有点丢脸的方式打破了沉默。
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之后,阿尔巴斯终于发现我们就站在眼前,连忙重新端正坐好。
接著才从那个与她娇小身躯完全不搭的巨大马匹身上,慢慢地「滑」了下来。
毫无疑问,这位就是金发金眼的主席魔法师──伟大索雷娜的直属后裔,咏月之魔女阿尔巴斯。
分明如此确信,我却在一瞬间以为是十三号现身了。
听见阿尔巴斯的声音,还有她从马上下来时,我感到有些怀念,还有一种不是惊愕,却有些怪异的感觉。
另一方面,下马之后的阿尔巴斯,也在等待我们会做出什么反应。一想到上次离别的方式那么糟糕,我觉得身为一个大人,应该体贴一点主动开口才是。
比方说,你为什么跑来啊?用什么方法过来的啊?……之类。
现在国家的状况怎么样啦?……之类。
你竟敢把我们当成罪犯通缉!……之类。
要说的事情很多,实在太多了,我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才好。而这时零先开口了。
「……十三号……死了吗?」
这完全超乎意料的话,让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了零一眼。
──然后,我发现了。
阿尔巴斯手里拿著十三号的手杖。而她的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直到最近都不曾感受到的,异样的气魄和威严。
「……不太可能吧?」
我勉强笑了笑,望著阿尔巴斯。
只见阿尔巴斯低著头,紧咬下唇,苦涩地望著我,接著又望向零。
她清清楚楚地说了短短一句话。
「他是为了救我。」
那就是答案。
3
十三号死了。
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就连打从心底讨厌十三号的我,也受到极大的冲击。
而零在听到十三号的死讯后,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只是……
「这样啊。」
说了这么一句。
「你……还好吗……?」
「当然。十三号保护了小鬼,将他的力量托付给小鬼。原来如此啊,这不正是那家伙所期望的死法吗?」
零的语气相当乾脆,和平时没有两样。
看著这样的零,神父也忍不住想要关心:
「……但是,十三号不正是你的亲生哥哥吗……」
「在魔女的眼中,血缘关系并没有那么重要。事实上,吾的同门可都是那个十三号所杀死的呢。就算现在听到十三号死了也……唔?」
零微微摇晃了一下,不由得望向脚边。原来是莉莉抱住零的腿。
「……很难过吧。」
莉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小巧的肩膀便颤抖起来。
「别胡说了,老鼠。吾怎么可能会难过。真的……一点也……」
话说到一半,一滴泪水滑过零的脸颊,落在莉莉的头上。莉莉猛然惊觉而抬起头来,只见接著又有更多的泪珠如雨滴般落在她的额头上,这下子就连莉莉也快要哭出来了。
「眼……泪……?」
零用指尖抹了一下,凝视上头的泪水,发现自己哭出来的事实而脑袋一片空白,从莉莉的手中挣脱,踉踉跄跄地移动了几步。
「眼泪这种东西,怎么会……只不过是十三号……死了……呜……呜……!」
止不住溃堤的泪水,零用手掌掩住双眼,弯下腰呜咽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哈哈,这真是令人惊讶啊……!吾完全无法控制的样子呢。简直像是……坏掉了……!」
零双腿一软,就要跌落在地上,我立刻将她抱住。
随后,零伸手抓住我的肩膀,使劲地抓著,无声地哭了起来。从体内暴发的情感洪流,一定是零这辈子从未经历过的体验吧。
这家伙迟钝到掉下眼泪才发现自己感到伤心,实在让我笑不出来呢。
换作是一年前的零,大概连哭都不会哭吧。她只会平静地接受十三号的死,视为理所当然,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零已经知道了何谓依恋,已经明白了爱这种感情,已经知道死亡是一种别离,是一种令人感到煎熬、悲伤的事情了。
零轻吐一口被泪水濡湿的叹息,沙哑地对我唤了声:「佣兵。」
「在泰欧死去的时候,你也如此煎熬吗……?啊啊──公主啊!在失去阿尔耿忒的时候,你也如此痛苦吗……!还有,小鬼失去了咏月的痛楚……!吾……是……如此地……」
「对不起,零……对不起……!明明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明明应该是我被杀的!」
「别说了,小鬼。是十三号自己选择保护你的,所以你没有必要道歉。」
「可是……」
「好好哭一场就能让心冷静下来了──伤心就是这么回事啊。公主,我说的对吧?」
公主并不认识十三号那个男人,当然也不知道他就是零的兄长。
即使如此,她还是看得出来,那个人是重要到能让零哭泣的存在。而且,她毕竟经历过师傅阿尔耿忒遭人杀害的痛苦。
「……对于死亡带来的失落,无论道歉或鼓励都毫无意义。小白,你要好好陪在她身边。我们会暂时离开一下,你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这是最恰当的选择吗?」
我模仿公主的口头禅,勉强自己笑了笑,公主也轻轻地微笑,转身离去。接著劳尔也紧跟在后,而犹豫不决的莉莉和阿尔巴斯,也被神父用手杖赶走了。
我抱起颤抖著肩膀哭个不停的零,朝著河边走去。
被眼泪弄得面目全非的哭脸,晚一点可能会需要一些冷水吧。虽然我是个没流过泪的堕兽人,这点小事还是预料得到。
我抱著零走到河边,抱著零在河边坐了下来
。我完全没有打算把零从怀中放下来,而零也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坐下来之后,零一句话也没说,而我也没有开口对她说些什么。
但是感觉起来一点也不尴尬。
我并不想阻止零继续哭下去,而零大概也从没想过要我安慰她吧。所以我只是一直抱著哭个不停的零,呆呆地任由时间流逝。
耳边能听见的只有河水流过的声音,还有零不时吸鼻子的声响而已。但仔细去听的话,大概也能听见神父他们和阿尔巴斯到底在谈些什么吧,但我现在没那个精力去偷听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夕阳也下山了,月光让我们的影子落在地上。
什么时候天黑啦……我抬头望向天空,却看见一轮圆到不像话的满月。
「……月亮,好亮啊。」
我没有找她讲话的意思,只是自言自语的抒发感想罢了。不过我才说完,就感觉到零的肩膀跳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零也跟著仰望月亮──
「……的确呢。」
并如此回答。我看见她的双眼充血成红通通的,眼皮也哭到又红又肿。
「给你。你流鼻水了。」
我拿了条布按著零的鼻子上,她也乖乖地擤了擤鼻子,像小孩子一样「哈呼──」地吐著气。
「……你连一句安慰吾的话都没说呢。」
「怎么?所以你刚才一直期待我安慰你吗?」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啊,我睁大双眼竖起尾巴这么回答。零无力地笑了,徐徐摇头。
「完全没有。」
「那就好。」
「……但是,如果吾真的期待过呢?」
「嗯?」
「那你会怎么安慰吾?」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在低头望著零因为哭过而有些狼狈的脸蛋。
那双眼睛看似充满了期待,却也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的样子。
「……我一直很讨厌十三号喔。」
「如果这也算安慰人的话语,实在是糟到没办法打分数呢……」
「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杀也杀不死的怪物。」
「这一点吾也深有同感。」
「──到底是谁杀死了那个怪物呢?」
说完的瞬间,零的眼中泛起振奋的光彩。
她松开了紧紧握住我衣服的手指,轻盈地伸展背部。
「佣兵啊。这不叫『安慰』,而是『点燃斗志』啊。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吾也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必须开始动脑好好思考了。」
「我也只懂得用这种办法了。」
听到我这么说,零一边痛骂我是个无趣的臭男人,一边握起软弱的拳头捶打我的胸膛。
「……喏,佣兵啊。虽然十三号是个极为阴沉、阴险、偏激又令人困扰的魔术师,但他依旧是吾唯一的同胞──是吾的半身。吾没有权利批判十三号自己所选择的死亡。但是,佣兵──」
「……嗯。」
「吾很悲伤。非常非常悲伤。」
「嗯,我想也是。」
对于零来说,十三号究竟是多么特别的存在,我没有办法想像。
即使如此,我还是看得出来,当零提到十三号时下意识所表露出的感情。零和十三号之间,的确存在著我无法企及的强烈羁绊。
「对了,魔女。不晓得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嗯?」
「在封印莎娜雷之后,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追查『不完整之数字』了。」
我说出的这番话,让零不禁瞪大了双眼。
「这是……对此时沉浸在失去十三号的悲痛的吾该说的话吗……?」
「先听我把话说完。虽然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安慰你啦──」
话说到一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难为情起来。因为零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瞧,害我冷静不下来,于是我只好抓住零的后脑勺,让她靠在我的肩上。
「所以我会为你而战。」
对我来说,这大概就是有生以来最重大的告白吧。
对于零一直以来对我投注的每一分情意,却只能用这种话回报,实在让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但是还能怎么办?这就是我豁出去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零的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沉默了半晌。
我本来以为她会继续沉默下去,却突然看见她抖著肩膀,笑了出来。
「这……这时候不该笑吧!是没错啦,我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也没有十三号那么有用,但是……」
「不是啦,你误会了──你完全误会了,真的。」
零一面抖著肩膀笑著,一面重复说了好多次「误会」。
「我误会什么了……你明明就在笑啊。」
「吾怎么能不笑呢?直到前一刻为止,吾明明是那么的悲伤,但现在吾却感受到了与悲伤同等程度的喜悦。原因在于吾终于成为你心目中『特别』的存在了。」
吾没说错吧?──零的这个问题,与其说是疑问,其实更像是一种确认。
而无论我怎么回答,零的心中已有定论了──当然,我也没有想要否认的意思啦。
「喏,佣兵。只要为了你,吾甚至不惜毁灭世界。而只要有你与吾一同奋战,拯救世界也算不了什么难事。」
说完以后,零轻巧地从我腿上站了起来,来到河边将手浸入水中。我本来以为零要掬水洗脸,没想到她一口气把脸泡进河水之中。
「喂、喂……!」
我怕零会整个人掉进河里,正准备起身,就看见她猛然抬起头来,将长发一甩,溅起无数水花。
「究竟是谁杀了十三号──小鬼想必知道答案吧。既然冒出了一个试图杀害小鬼,实力足以屠戮十三号的强敌,莎娜雷这种程度的敌人,也不算什么了。」
从河里抬起头来的零,找回了以往的威严与风格。
充血的双眼和红肿的眼皮,全都恢复如初,那位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伟大魔女,威风凛凛地复活了。
她像往常那样轻轻打了个响指,湿透的秀发瞬间彻底乾爽,在夜风的吹拂下,银线般的发丝映著月光闪闪发亮。
以满月为背景,傲立于天地之间的英姿,看起来甚至比初次相会时的零更加美丽。
「回去吧,佣兵。吾已经充分悲伤过了,十三号的死也并非一场悲剧。」
「好。」
我也应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
气温突然急速下滑。
从口鼻吐出的气息化为白雾,就连河川也冻结起来,冰面上倒映著清晰到极为不自然的满月。
「这是……!喂,魔女!这到底是──」
「吾现在知道了,佣兵。」
「……知道什么?」
「是谁杀了十三号。」
这转折来得太唐突。
为什么突然知道答案了?还有,这股寒意又是怎么回事?我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但是零始终注视在一个方向──我将目光投向空中的满月,才惊觉一切的疑问都冻结了,随后又融化殆尽。
「……就是,那家伙吗?」
「诚然……不仅如此,那位也是吾的师傅。」
就是应该早已死去的零的师傅,前一代的「泥暗之魔女」。
这不是笑一笑就能带过的问题啊。而且那家伙和零长得好像,也和十三号极为相似。
令人屏息的美貌。
还有一头长度达到脚踝的银发。
彷佛睥睨世界的鲜红眼眸,似乎茫然无神地远眺这片广阔的森林。
那双眼眸忽然一动,转而望著零:
「真是不错的夜晚啊,零。这美妙的月儿,就像恶魔为魔女送上祝福一般呢。」
那随意的语气,就像是在路上碰到朋友闲聊起来一样。
魔女像是没有要回答零的疑问,她只是徐徐展开双臂,作势拥抱月亮。
「就在今天,就在今晚,始终没有定论的那场讨论终于要画下句点。一切的假说将会得到验证。多么令人感动啊。而你──」
那双红色眼眸望著我。
「也愿意送上祝福吗?」
她的微笑足以令人失去理智。即使如此,我还是努力抵抗──
「为什么要对著我说……!」
幸好我对于超乎常人的美貌,多少有了点免疫。
但我的回答似乎让魔女不是很满意,只见她轻轻挑起半边眉毛。
「吾并不是在和你说话。」
「啥!等等,刚才你明明就是对著我──」
「──零!佣兵!」
森林的另一头,传来阿尔巴斯急切的声音,还有复数的脚步声正逐渐接近。
大概是发现这里的气温急遽变化,才过来查看情况的吧。
从森林飞奔而出的阿尔巴斯,一看见与我们遥遥相望的魔女,就倒抽一口气。
「零,这个人是……!」
「吾都明白了,小鬼。从这个女人还活著的事实──以及十三号死去的消息、『不完整之数字』这个集团秉持的理念,
还有以往的作为。综观这些事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事到如今,就连我也搞清楚了,这次算是中大奖了吧?」
不必多说,在场所有人也都明白了。
这个魔女正是莎娜雷口中的「那位大人」。
就是这个人以「不完整之数字」首领的身分,煽动教会与魔女对立,利用莎娜雷蛊惑阿尔巴斯,最后还杀了十三号。
「零,我也有能力战斗了喔。」
阿尔巴斯说完之后,往前踏出一步。
神父也一语不发地将手杖变形成大镰刀,接著一脚把也想上前的莉莉强行推到后面去。
劳尔驮著公主,手里拿著长枪,静观其变。
零丝毫不敢放松地用蓝紫色双眸盯著那位魔女不放,我也紧握剑柄,蓄势待发。
即使对眼前的魔女投以恶狠狠的杀气,她依然是毫无戒备。
「别急。吾并不打算在此杀了你们。只是希望招待你们前往舞台的特等席罢了,吾心爱的观众们啊。」
说完之后,魔女将一只手高高举起。接著彷佛化身为舞台上的讲者,在空中深深一鞠躬。
「欢迎、欢迎、欢迎各位齐聚一堂。难得能够召集到如此多样的成员呀。啊啊──零,吾心爱的弟子啊。就魔女而言,你所选出的兽人战士,乃是无可挑剔的随从呢。为师也深感欣慰呀。」
魔女说话的语气十分慵懒,彷佛半梦半醒。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地缓慢、怠惰,只有那双眼睛燃著兴奋的光彩。
而这双眼眸,突然盯住阿尔巴斯。
「因十三号牺牲性命才得以存活,年轻的咏月之后裔,你的存在可说是一项奇迹。你『吃了』十三号对吧?这是多么可怕……又多么美妙啊。」
接著又望向莉莉。
「啊啊──娇小的老鼠战士啊。无影无踪的死亡运送者啊。过去教会及民众最为厌恶,总是成为首要诛杀目标,丑恶的『老鼠』兽魂,经过五百年岁月仍存在于世上,著实令吾感到惊讶。」
随后,她看著公主与劳尔。
「那位阿尔耿忒,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唯一留下的直传弟子──拥有无人能及魔法天赋的黑龙岛公主和身为随从的异形骑士。明明曾有机会能成为吾之所有物,实在令人惋惜。」
最后,她用看著猎物的眼神望向神父。
「最令人赞叹的就是你了,『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神父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吾也不由得感到兴奋呢。吾一直在观察著你啊,猜想著你何时才会背叛零……何时才会丢掉小命呢。可是,你现在却还是好端端的待在这里。」
那种彷佛要将人吞下肚的慑人气势,让神父也变得面无血色,在可怕的寒气之中瑟瑟发抖。
「……零,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你的师傅让人觉得有些……不,是让人觉得相当不舒服啊。」
神父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了几分,虽然像是在调侃,却不像平常那般游刃有余。
零也对神父这番话表示同意,咧嘴苦笑。
「那个可是在五百年前的大战中幸存的古老魔女。她甚至曾与恶魔交合,诞下子嗣,最后还将生下的孩子献给恶魔呢。」
简直是一则恶俗至极的童话故事啊。根本就是教会所宣扬的教诲中所出现的那种吓死人的魔女嘛。
而如此穷凶恶极的魔女,打算招待我们到「特等席」上,到底是打算让我们欣赏什么表演啊──
魔女将伸向空中的手掌收拢,再度张开。掌心忽然就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肉块。
新鲜到彷佛下一秒就会开始跳动一样──
那是人类的心脏。
「那是十三号的……心脏……」
阿尔巴斯颤抖双唇说道。零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完全不顾对方就是自己的师傅,以无咏唱方式朝著那颗心脏射出一记〈鸟追〉。
「笨蛋!你干嘛突然──」
零设底无视了焦急不安的我,又接连施展〈枝落〉、〈炎缚〉、〈崩岳碎〉──一刻也不曾停歇的连续魔法攻击,将一部分森林完全夷为平地。
但等到飞扬的尘土散去后,泥暗之魔女还是好端端地待在原处。
「这……太扯了吧……!会不会太耐打了!」
「不,那个不是实体……!果然没错,她并没有愚昧到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啊……!小鬼!现在马上强化威尼亚斯的结界!那招魔女用来防止恶魔伤害自己,绝对防御的守护方阵──现在的你应该能够施展才对!」
「咦?啊?咦?现、现在?」
「就是现在!」
零说这句话时几乎是用吼的。
完全在状况外的我们被撇在一边,只有零一个人察觉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每一种危险,露出非比寻常的焦急情绪。
「魔女,你先冷静一下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慌张……!」
「恶魔。」
零开口回答。当然,只凭这两个字,我还是听不懂。
「你还记得,吾在一年前曾经让恶魔降临在你体内吗?」
「记得是记得啦──」
「那你应该就能明白了。兽人战士的肉体,不只能作为魔术或魔法的祭品,也非常适合作为恶魔凭依的媒介。原因在于兽人战士的外表与恶魔极为相似。所以动用恶魔的力量时,这样的肉体能发挥极好的效果。而吾的师傅──泥暗打算……!以存在于大陆上的每一位兽人战士为容器,召唤出无数恶魔!」
原来如此,这下我也明白世界的末日是怎么回事了。
彷佛是在回应零所说的话,魔女不疾不徐地开口说:
「从此刻起,世界将会彻底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