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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诸位贵人在此齐聚一堂。这场极具历史意义的会谈,就由身为可雷翁共和国的伊迪亚贝纳领主托雷斯?纳达?卡迪欧,也就是本人负责主持──著实深感光荣。为节省时间,让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
在领主庄严的宣告之下,由各方势力组成的共同体所召开的方针会议也拉开了序幕,时间就在零将山脉开了个大缺口的三天后早上。
在确保穿越结界而来的教会骑士团,以及聚集在坑道附近的旅人都安全无虞后,还得准备临时住所、治疗伤患、配给粮食,等到安置工作大致完成后,威尼亚斯国王──也就是七,才邀请包含教会相关人士在内的各方代表召开会议。
伊迪亚贝纳领主堂而皇之当上了会议主持,也是因为他一如既往地做了许多事前准备的缘故。
事实上,我们之所以能透过卡尔和外界沟通,也是多亏了领主的帮忙。
在泥暗之魔女发表毁灭世界的宣言后,领主便带著一直悄悄保持联络的卡尔,劝谏七就此停战。
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但委托卡尔向教会骑士团传达旨意,同时也将实力有助于突破当下困境的精锐魔女,遣往位于四方的坑道。
考量到地理位置、住宿设施以及物资的关系,会议的地点就定在佛米加。而会场则位于堂堂坐落在教堂广场上的教堂礼拜堂。我想,这里恐怕是首次开放让魔女与堕兽人进入吧──而这也让我感到有些自豪。
身为威尼亚斯国王的七、魔女代表阿尔巴斯、教会骑士团长、身为教会代表的圣女费莉亚,以及担任此次会议议长的伊迪亚贝纳领主托雷斯,齐聚在特意准备好的圆桌前。
「……为什么教会的代表是莉亚啊?」
听见我如此浅白的问题,担任莉亚随从的老鹰堕兽人──卡尔也不厌其烦地解释:
「其实圣女在教会当中地位相当崇高,再加上威尼亚斯王国先前实行了驱逐教会相关人士的政策,现在国内已经没有地位比莉亚更高的神职人员了。而且莉亚之前整整一天一夜,运用『奇迹之力』不眠不休地替与恶魔交战的教会骑士团治疗,所以教会骑士团也十分信任她,才会推荐她作为代表参与会议。」
虽然前因后果听是听懂了啦,但看著脸上写著「我待在这里真的好吗?」坐在圆桌前的莉亚,实在教人捏一把冷汗啊。话说回来,莉亚所施展的奇迹其实是魔法的力量,所以她应该算在魔法师那边吧……
算了,反正杀人神父在她身后待命,担任辅佐的工作,而关于教会方面的见解基本上都是这家伙在讲吧。
附带一提,我和零以及卡尔三个人,这时也靠著墙边旁观整场会议。黑龙岛的公主和劳尔算是不相干人士,而大概听不懂会议在讲啥的莉莉,也没有参加。
老实说,我和零原本也没有资格出席的──但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只因为除了教会骑士团长以外的与会人士都是我们的熟人,所以我们才得以列席。
「首先从分享情报开始吧。重点在于我们目前掌握了什么资讯,又掌握到什么程度。」
说完之后,领主指著在圆桌上摊开的羊皮纸。
「如各位所知,在恶魔的威胁之下,我们人类最后的安全地带,现在只剩下这个位于结界内部的威尼亚斯王国而已。根据教会方面的意见,据说坐落于大陆各地的七大教堂也拥有驱除恶魔的力量,不过──这部分我想应该交由圣女大人来说明吧?」
被领主点到名后,莉亚转头面向神父。眼见对方想要徵询自己的意见,神父轻咳一声,用下巴比了比教会骑士团长的方向。
虽然「女神之净火」也是教会的一分子,但在教会内部是受人侮蔑的对象。莉亚若要寻求协助的话,应该优先求助于教会骑士团长才对吧。
「啊,不好意思……关于教会中的阶级顺位,我并不是很清楚……那个,能够麻烦您帮忙说明吗,尤德莱特大人?因为,我甚至连大教堂都没去过呢……」
在莉亚亲口请求之下,骑士团长慎重地点点头。
这位叫做尤德莱特的骑士团长──嗯,该怎么说呢,感觉上就像是一块「会动的城墙」。明明是个纯正的人类,体格却和我不相上下,再加上他还穿著铠甲,给人的印象就更为强烈了。
只有在遇见地位崇高之人时,会基于礼仪而除下头盔,但是那双虎目散发出的威严实在太有压迫感了,反而让人觉得他还是戴上头盔比较好。
年纪约在三十五岁上下。那张像是岩石雕成的凶恶脸孔上,覆盖著极为浓密,像森林般茂盛的黑色头发及胡子。
这样的外貌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邋遢,只能当作是神明所赋予的奇迹恩赐吧。
「那么,且容在下僭越,代替圣女大人回答。但在下仅为教会骑士团成员,算不得教会中人,不敢自夸对于教会有多么深入的认识……」
「咦,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还是请神父大人……」
「失礼了,这只是在下的自谦之词,圣女大人。在下尤德莱特,对于教会方面的认识可说有极深的造诣。」
果断地纠正了莉亚脱线的发言后,尤德莱特再度开口:
「追根究柢,七大教堂乃是过去教会为了与魔女交战而建造的战争据点。根据记载,这些建筑在五百年前的大战中,曾经成功抵抗过魔女的力量──也就是恶魔的力量。在下认为,面对此次借助堕兽人肉体作乱的恶魔,留在七大教堂中的人们,现在依然存活的可能性极高。」
关于这一点,阿尔巴斯也表示同意。
「我也这么认为。虽然我只是阅读过了从威尼亚斯王国境内的教会中搜集而来,关于击退魔女的资料而已,但教会所使用的结界,和魔女针对恶魔所使用的结界,可说大同小异。」
我偷偷瞥了零一眼。
以前零曾经对我说过类似的事情。
在很久很久以前,教会其实是一种从「滥用魔术,制造混沌之人」手中保护民众的存在。
而爱好和平的魔女也会协助他们,甚至参与狩猎魔女的行动──既然如此,就算教会能够使用与魔女同等程度的强力结界,也不足为奇。
「太好了!」
领主「啪!」的一声,用双手拍出响亮的声响。
「也就是说,在这座广阔的大陆上存活下来的人,不是只有我们而已。虽然希望至少能和那些人取得联络也好,不过……根据卡尔从上空侦查的结果,原本盘踞在山脉周围的『恶魔寄宿体』已经一起撤退,转向北方前进了。」
听到北方这两个字,七顿时脸色大变。
「这么说来……难不成是要去『祭坛』?」
「陛下英明。统率七大教堂的代行阁下所在的祭坛,就在孤悬于大陆北部之外的吉那罗斯岛上。虽然我对历史没什么研究,但也知道那里便是教会的起源之地。如果我是『不完整之数字』的首领,多半会选择先摧毁此地,据为己有。」
哎呀!莉亚闻言发出不安的惊呼声。虽然她闭著眼睛,上头还盖著薄纱,但是听卡尔说,其实她的视力正在慢慢恢复了。
「这下该怎么办……祭坛当中只有代行阁下一个人在吧?」
是这样吗?我望向站在一旁的卡尔,如此问道。
卡尔微微张了张翅膀,说了句:「好像是这样。」来回答我。
「虽然七大教堂规模恢弘,但负责转达女神旨意的代行阁下,总是一个人住在狭小而朴素的祭坛当中。此外,只有七大教堂的主教能够靠近祭坛。岛上也禁止一般的信徒进入──当然也包含教会骑士团在内。」
「这样听起来很不妙啊。」
「那里拥有结界,所以代行阁下仍然存活的机会很高……但在与外界隔绝的情况下能撑多久,就要看粮食的存量了。」
「关于粮食,暂时不会有问题。」
听到我们窃窃私语的内容,尤德莱特用他粗旷的嗓音如此断言。
「按著惯例,教会为代行阁下运送粮食的频率是一年一次,而按照时间来看,应该在不久前才送了一年份的粮食过去。再加上祭坛当中也有自己的田地,以及畜养家禽。」
于是领主又开心地拍起手来:
「很好,很好。那么我们以最乐观的方式来假设,要在祭坛当中避居一年,也是有可能的喽。身为教会信徒的我,实在太高兴了。不过──既然那群恶魔寄宿体朝向祭坛而去,就表示若要前往救驾,就得冒险深入充满恶鬼的巢穴……陛下。」
听见领主把话题拋向自己,七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遗憾的是,威尼亚斯王国没有能力出兵协助。虽然代行阁下对于教会来说,确实是个重要人物,但为了拯救一人性命,就得分出千人兵力,舍弃救助万民的机会。尤其是拥有对抗恶魔能力的我国魔女及魔法师,已经决定要前往周边国家执行救援任务了,在这种状况下还要前往『祭坛』无异是……」
「哎呀,您的意见确实中肯啊。骑士团长大人,如果我记得没错,现在聚集于威尼亚斯王国的教会骑士团,大约有五万人吧……」
原
先包围威尼亚斯王国的教会骑士团,人数达到八万人之多。
在东南西北四条坑道各分配两万人驻守──但其中负责包围北坑道的两万人已经全军覆没了。
东坑道在早期就放弃战线了,溃逃的军队好不容易才抵达南坑道,与友军会合。借助数位魔女之力打通了坑道,总算让在场的三万人得以撤退到境内。
而在西坑道这一侧──就是零把整座山轰掉的这边,负责指挥的正是这位尤德莱特骑士团长。
残存的教会骑士团人数在一万八千左右──而一般民众伤亡不到百人。
拥有治疗能力的莉亚在场,当然是一大主因,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确实是极为惊人的生存率。
若要探究原因,那都要归功于尤德莱特「并未拒绝魔女的协助」。
虽然古老魔女不懂「魔法」,却能施展强力的「魔术」。
而想要施展这种相当耗时的魔术,必须仰赖教会骑士团帮忙争取时间。
在这一点上,双方利害关系一致。
身为神之仆从的教会骑士团,怎么能去当魔女的挡箭牌──虽然部下如此反对,但为了民众的安全,尤德莱特不惜独排众议也要与魔女达成合作。
「在下打算派遣其中三万人前往七大教堂救援。另外分出一万兵力,与前往北方诺克斯大教堂的部队同行,目标是前去祭坛救援。最后一万人留在威尼亚斯王国负责警备工作……但在先前的战斗中亲眼见到魔女的力量后,在下认为魔女的确是不可或缺的助力。若是魔女无法同行,我等教会骑士团或许在任务途中就得折损半数战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我方来说,在搜寻及护卫周边国家的生还者时,也必须仰赖教会骑士的协助。我认为双方共同派遣人员前往七大教堂有其必要性,但前往祭坛的部分,请恕我方无法协助。因为此项任务不但耗费时间、危险性极高,而且几乎不可能成功。此外,我必须事先声明,接下来这番话并没有任何恶意……」
「您是想说──前去救助代行阁下『毫无意义可言』吗?」
听见神父面无表情地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七也严肃地回答:「没错。」
「简单来说,民众眼中的教会,其实就是常驻于附近教堂的神父。若是信仰更深厚一些,才会了解到在神父之上还有『主教』的存在。但是绝大多数的信徒,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七大教堂,更不晓得还有统领七大教堂的祭坛存在。」
「请您慎言……!」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尤德莱特忍不住反驳,却被面露苦笑的莉亚制止了。
望著一脸不可置信的尤德莱特,莉亚哭丧著脸说了句:「对不起。」
「那个,因为我是孤儿……所以没见过世面……也是到了最近才得到圣女的认定……那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在主教阁下之上,还有代行阁下的……」
对于圣女莉亚的坦承,神父说了句「请容我僭越」便帮忙补充下去:
「虽然我并不赞同陛下的意见……但我在成为『女神之净火』之前,对于教会方面的知识也近乎于一片空白……对于自幼学习教会相关知识的尤德莱特大人来说,或许难以置信,但熟知教会内情的人,就只有教会相关人士而已。」
嗯,隐居在一般信徒无法接近的岛上,知名度不够高也很正常嘛。
对于世人与自己的认知有所落差而感到惊愕的尤德莱特,七又补上一刀:
「倘若代行阁下在民众眼中是不可或缺的心灵支柱,我自然会稍作考虑。但只是为了『团结教会的凝聚力』这件事,我认为选出新的代行阁下,是较为合理的选择。」
「那么,您是叫我们见死不救喽!」
尤德莱特忍不住大吼起来。相对的,七则是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把对方的怒吼当作耳边风。
「我只是告诉你,我无法提供协助而已。虽然你们教会的人,总是把外界提供协助视为理所当然……但是你应该明白吧?现在我们光是要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说穿了,刚才争论的那些事情,都是与「生存」无关的无谓之举罢了。
尤德莱特听完以后,那张可怕的脸又扭曲得更加凶恶,一肚子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莉亚见状便畏畏缩缩地想要替两人调解,却被神父制止而变得垂头丧气。
「……不然让我同行怎么样?」
阿尔巴斯这句话,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不但没有被分配到任何队伍,而且有了我的结界,也能让教会骑士团不会被恶魔伤害──事实上,教会骑士团的战力之所以几乎集中在威尼亚斯这边,本来就是我的责任。都是因为我引发了战争……不对,除此之外的事情也都是我……所以,怎么能够只有我一个人躲在安全的场所呢?」
糟糕,这风向越来越不妙了。
阿尔巴斯紧握的拳头不住颤抖,试图假装成平静的样子……但是不安、后悔和责任等等的沉重压力压在她的背上,看起来快把她压垮了。
因为没有人能取代她的职责,所以别无他法,但光是继续坐在主席魔法师这个位子上,对阿尔巴斯来说无异是一种煎熬。
如果十三号还活著,即使犯下历史性的大失误,大概也不需要接受这种「继续留在肩负重责大任的职位上」和拷问没两样的折磨吧──可是就连如此强大的十三号,都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了,换作是一个成年人也无法保持平静啊。
而这种精神不平静的状态,使她做出了危险的判断。
「不可以喔,阿尔巴斯。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你之所以不能参加任何一支队伍,是因为你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维持威尼亚斯王国的结界。」
七把话讲的很白,而领主也跟著附和。
「陛下说的没错。假使主席魔法师能够同行,或许真的能让北方远征队完成目标,但是……这种作法实在太划不来了。」
「可是,我怎么能见死不救……!」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了,阿尔巴斯。要是你在远征途中死去的话,又有谁能守护这个国家?还有谁能维持结界?谁来管理魔法的〈许可〉?就像托雷斯所说的,派你出任务实在太划不来了。」
「这些事情统统交给七号就好啦!反正『她』也不会对这个国家乱来……」
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名字,七的表情略显不悦。
关于七和威尼亚斯国王是同一人这件事,我们已经让阿尔巴斯知道了。换句话说,阿尔巴斯的言下之意就是「你自己去守护国家就好了嘛」。
听到这种话,七怎么可能心情会好。
「虽然我不是很想提这件事呢,阿尔巴斯──那个人的师傅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喔。」
七的这番话,不仅是阿尔巴斯,就连领主也跟著紧张了起来。
七号的真实身分,以及她的师傅是谁,过去一直在协助七的领主当然也知道。而就连应该不知情的尤德莱特和圣女,也察觉气氛不对劲,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而且,如果他还活著,想必不会说出『把一切都丢给七号负责,你大可自由行动』这种话。原因在于──」
七停顿了一下,用锐利的目光瞪向阿尔巴斯。
「七号这名魔女仍然不够成熟,实力不足以一肩挑起此时成为人类存亡关键的威尼亚斯王国的防卫工作。他并未选择七号,而是将力量托付给你。可是受托力量的你,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搞不懂……实在让我太失望了。」
「陛、陛下!您话说得太重了。阿尔巴斯大人也不是因为不负责任才这么说的……」
领主慌慌张张想要打圆场,但七丝毫不领情。
「这就叫不负责任喔,托雷斯。思虑短浅,配不上那身力量也是一种罪过。」
哎呀──我兴趣缺缺地叹了几声。
「感觉他们要大吵一架啦。」
「就是啊。」零也表示同意。
「一点也不像是开会呢……七的心里也不怎么平静。」
零轻轻呢喃。她说的没错,看得出来七的情绪相当焦躁。但冷静下来想想,七先是失去了身为祖父的先王,后来连师傅十三号也不幸离世。他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闲适超脱也情有可原。
阿尔巴斯沉默不语,这时随侍在莉亚身后神父突然怪叫起来:
「圣、圣女大人!您怎么了?为何突然流泪……!」
我好奇地望向莉亚,只见她苍白的脸上挂著勉强的笑容,眼泪掉个不停,浑身颤抖不已。
「那个……那个,我……很怕别人发脾气……那个……对不起。大、大家能不能稍微心平气和……心、心平气和一……」
莉亚没办法把话说完,两手摀著脸蛋哭了起来。
卡尔立刻飞奔过去,莉亚紧紧抓著他不放,嘴里不断说著「对不起」,哭个不停。
这下就连七也尴尬起来,皱著眉头说了句:「抱歉。」
「……我有点……失去理智了。希望你能原谅我,阿尔巴斯。」
听见七的道歉,阿尔巴斯的情绪依旧消沉,只是勉强向
对方点了点头。
「既然冷静下来了,再回到刚刚的话题吧。还有──尤德莱特骑士团长。」
「唔……喔,嗯……什么事?」
「关于远征祭坛这件事……希望教会内部能再好好讨论一次。毕竟,这项任务实在过于危险。代行阁下那里,也拥有撑上一年的条件,不是吗?若是能再给我方一些时间,应该就能腾出一些人力了……」
您说的也有道理啊──尤德莱特的回答比想像中更乾脆。
「从我方的角度来说,带著主席魔法师一同远征也不是个恰当的选择。既然贵国腾不出人手,那么就算只有我等骑士团,也会拚死完成任务。」
看来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呢。
但阿尔巴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可是在阿尔巴斯发言之前,莉亚就抽著鼻子,抬起头来说话了。
「我曾经……害死了很多人。」
她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的自白。
知道事情真相的神父吓了一跳,完全不知情的骑士团长也愣在原地。但莉亚的目光,始终放在阿尔巴斯身上。
「现在仍然有许多人骂我是杀人犯,说我明明是个杀人犯却摆出一副圣女的模样,没有良心,不知羞耻地过著舒适的生活……可是,如果我因为这些辱骂而寻死的话,就再也无法帮助别人了,不是吗?要是我不吃饭,让身体垮掉的话,那些本来能够被我救助的人,不就要继续受苦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尔巴斯露出探询的眼神,望著莉亚。
莉亚没办法好好表达出自己想说的话,心里有些焦急,用求助的眼神看著神父。
神父稍微苦恼了一下,但还是接受了圣女的请求。
「圣女的意思是──你要弄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负责。就算你有责任去弥补,但若是因此而去承担不适合你的工作,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似乎就是莉亚想要表达的意思,只见她欣喜地直点头。
「其实我也曾有过误解,想要一死了之。只要我死了,那些愤怒的人也能得到慰藉吧──但是,有个人告诉我,那种作法只是在『逃避』而已。我可以逃避,但就等同于舍弃了那些有可能获救的人们。」
好怀念啊,这是之前零对失去生存希望的利亚所说的话。后来莉亚决定活下去赎罪,也接受了零交给她的《零之书抄本》。
从那之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莉亚也像这样成了一位出色的圣女。
「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多余……但是最能让自己做出贡献的场所,不是让自己感到最为痛苦的场所。让自己受苦的话,就能降低自己的罪恶感,而若是刻意让自己身处于危险之中,那些愤怒的人也会对自己宽容一些。但说穿了,不过就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才这么做而已。」
「我、我刚才说的话……并不是想让自己好过……」
阿尔巴斯气势一泄如注,却还是结结巴巴试图反驳。
「我明白的。」莉亚如此回答,接著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去。不过看样子,她的确成功让阿尔巴斯冷静下来了。
嗯嗯……零心悦诚服地发出感叹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这番话是谁说的,不过的确很有哲理呢。」
「等等,这是你上次对莉亚说过的话啊。」
「什么,是吾说的?不愧是吾啊,真是金玉良言呢。」
这是在装傻吗?还是真的忘了……?
当我在烦恼该不该吐槽时,某处突然传来尖叫。从声音的远近来判断,来源应该是在外头的广场上。嘈杂声四起,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此时房间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朝著这里而来。
「陛下!大小姐!」
破门而入的人,是一脸惊恐的狗脸男。
一看见他闯进来,阿尔巴斯便生气地站了起来。
「霍登!我不是告诉过你这场会议很重要,没有重大的异常事故就不要进来打扰吗!一点点小问题,你应该可以自己解决才对……!」
「这……这个……光靠我好像没办法解决……」
狗脸男僵著脸,指向刚才自己冲进来的门。
「有、有条龙……在教堂前的广场上……!」
这的确是十分重大的异常状况,连圆桌前的每个人都忍不住起身了。
赶忙跑出教堂一看,还真的有条龙在那里。
虽然没有想像中的大,但体型仍足以乘载一名成人。
它全身覆满银色鳞片,头上有两根扭曲的犄角──总觉得这条龙有点眼熟,但更让人眼熟的是跨坐在龙颈根部附近的一名男子。
「……啊。」
我一喊出声音──
「喔喔!」
零也开心地展颜一笑。
「你是黑龙岛的……!」
「这不是破龙王吗!」
听见零开朗地呼唤自己,黑龙岛的破龙王──也就是格达才发现我们,猛然睁大眼睛。
「不、不要用那个夸张的名号叫我!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他慌张地对我们这样怒吼。但也不想想自己骑著龙登场,早就成了本世纪最引人注目的焦点,这个男人有时还真是少根筋。
格达在万众瞩目之下,匆匆忙忙从龙身上一跃而下。
「还有,你们为什么会跑到这么热闹的城镇来……!之前不是说要去位于南方边境的『弓月之森』吗!真是的……我让西斯跟著气味一路追过来,结果却出了个大洋相。」
「西斯?」
谁啊?听到我这么问,龙从喉咙发出低吼声回应了我──原来如此,他还帮龙取了名字啊。也是啦,既然都愿意让他骑乘了,不取名字也有点奇怪。
零从格达身旁钻了过去,跑到龙的身边,虽然对方立刻作势威吓,她却毫不在意地仔细观察起来。
「这是那时候的小龙吗?真是教人吃惊,明明吾辈才离开没多久,竟然长这么大了。」
「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惊讶。这家伙每一天都看得出在长大,而且还会继续成长下去。」
「你调教得真不错啊,都愿意让你骑了。」
仔细一看,龙颈上还捆著鞍辔和行李。格达听见我的话,深深皱起眉头,不悦地说了句:「我才没有调教过。」
「这家伙看到我骑马的样子之后,就硬是把我拖到背上飞上天去了。之后只要看到我骑马,就会作势要把马吃掉。所以才在无可奈何之下,帮它做了个鞍辔。」
零不禁笑了。
「看来它相当爱你呢,龙已经成为你的半身了。」
「爱过头也很累人啊──话说回来,是不是该向他们说明一下比较好?那个……关于现在这个状况。你们看,那些人像石头一样还愣在那边啊。」
格达脸上浮起些许歉意,用下巴比著除了我和零以外的所有人。只见莉亚受到太大的冲击而昏过去了,卡尔连忙抱住她的身体。
就连曾与龙交战的神父,也吃惊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喔喔,嗯。原来如此,那么就让吾来介绍吧。这位是破龙王──曾在黑龙岛上打倒龙,让那条龙成为他的半身,创下恐怕是史无前例壮举的人。」
「我不是说过别叫我破龙王吗!这个称号实在太过夸大了……」
「不不不,一点也不夸大啊!那……那可是龙啊!竟然是骑著龙来到这里的!」
阿尔巴斯癫狂惊呼的同时,旁边那些脑袋一团混乱的家伙终于回过神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连这种……骑著龙的人,也是零你们的熟人啊?话说这个人干嘛来这里?为什么要来这里?」
「哎呀,竟然连龙这种生物都登场了,这下想要保持平常心继续召开会议,也不太可能了呢。而且圣女大人也失去意识了,还是暂时休息一下吧。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相较于慌乱到失态的阿尔巴斯,领主面对这样的异常状况,倒是十分冷静。
七不知何时也跑去和零一起观察龙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尤德莱特也没办法坚持继续开会了吧。
尤德莱特凝视著龙好一会之后──
「……要是把这条龙放进马厩……马匹大概会全军覆没吧……」
说出了相当贴近现实的意见。
格达听见尤德莱特说的话,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除了自己主动『杀死』的目标之外,西斯不会随便吃肉。」
并如此断言。
2
「……破龙王,你刚才说什么?」
「拜托,别再叫我破龙王了……」
「这种事情不重要。你说大陆南方没有出现恶魔,是真的吗?」
在旅店的房间中,格达忙著脱下沉重的铠甲,无意间说出口的情报,让零忍不住高声惊呼。
看见零如此激动,格达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啊……就在那位奇妙的魔女宣称『世界将会毁灭』的那一夜,西斯突然骚动起来。」
泥暗之魔女发出毁灭世界的宣言──在无数人的证实下,我们已经确定当时在威
尼亚斯王国的每个角落,都有人目击到这一幕。
那道声音不是来自天空,也不是来自森林,甚至连耳朵听不见的人也听到了。那道以满月为背景悠然微笑的身姿,甚至出现在洞穴里的水洼当中。
根据当时在山脉外侧严阵以待的教会骑士团说,在威尼亚斯之外也发生了相同的现象──看来影响范围甚至波及黑龙岛啊。
「黑龙岛上没有出现什么异状,于是我追著你们的行踪,朝著『弓月之森』的方向飞到了南方。飞行时为了避免引发骚动,我并没有观察得很详细,但是……南方整体看起来,并没有像这附近凄惨到像地狱一般。事实上,直到我任由西斯调整方向,飞到威尼亚斯附近才发现情况不对劲。」
如果格达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状况可就和我们所想的差多了。零从行囊中取出大陆地图,摊开在桌上,用手指测量距离后说了句:「原来如此啊。」
「喂,不要摆出那种莫测高深的模样,快点跟我们说明。」
「事实上,无论施展何种魔术,都有其范围限制存在。大致上都是以术者为中心,在一定距离内产生影响。虽然按魔术的种类,出现的效果各有不同,不过这次师傅所施展的魔术,应该是『让恶魔降临在位于特定范围内的堕兽人身上』。」
「就和一年前你用我的身体召唤恶魔的方法一样喽?」
我皱著眉头这么说,零却毫无悔意地回答:「没错,正是如此。」
「当时,吾让恶魔接管你的意识,运用超乎常理的力量将来敌一网打尽,才得以完成了威尼亚斯境内的魔法使用限制。」
「啊啊……后来过了三天我才恢复意识,醒来之后也不舒服了好一阵子。」
「将那个术法由单体改成广范围,对象不拘的形式,就成了现在这样的状况。当然,这是比召唤一只恶魔更高难度的魔术,而影响范围越广,负担也越沉重。」
「……换句话说,你师傅的力量没办法延伸到大陆南方喽?」
「极有可能。虽然考虑到原本四散于大陆各地的兽人战士,几乎全都聚集在威尼亚斯王国这件事,越往大陆边陲,受害程度越轻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倘若师傅身处于大陆中央,南方应该也会出现程度相应的灾害才是。而既然破龙王从空中观测不到异状,就表示师傅很有可能潜伏在大陆北方。」
这和托雷斯在会议时讲过的「『不完整之数字』打算夺取教会圣地,正朝向吉那罗斯岛的祭坛进军」的说法相当一致。
「当然,这只是假设。但由于师傅也必须提防恶魔攻击自己,所以她肯定得躲藏在结界之中──躲在连吾也无法感知的强力结界中呢。而恶魔这样的存在,自然会往结界所制造出来的『空白地带』聚集。因为他们知道,召唤自己的人就在那里。」
「往那边聚集……然后要干嘛?」
格达停下脱去铠甲的动作,用生硬的语调向零发问。
「无非就是完成契约,或是杀死魔女。因为若不这么做,恶魔便无法返回地狱。召唤恶魔是一种半强制的行为。强制将恶魔召唤出来,强制进行交涉。当然,恶魔也可以选择拒绝交涉,在这种情况下除非魔女死去,或是放弃交涉,否则恶魔就得一直被拘禁在这个世界当中。」
「就恶魔的角度来看,这样真的很困扰啊……」
「诚然。正因为如此,吾所创造的魔法,才是一种对恶魔和魔女双方都有利的技术呢。」
哼哼。零十分自豪地双手抱胸。
「照这么说,只要干掉你师傅,就能让附身的恶魔消失?」
「没错。」
「如果有些恶魔不想回地狱呢?」
「毫无例外,全都会消失。即使是那种与术者建立良好关系,不愿返回地狱的恶魔,也只能选择全力守护术者的性命而已。」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总之,恶魔一定会往零的师傅那边聚集就是了。换句话说,想要干掉零的师傅,让世界回归和平,就得闯进恶魔的巢穴才行。
就和那些打算拯救教会最高领导,试图杀进祭坛的教会骑士团准备要做的事情一样。
格达深深呼了一口气,把刚才脱下来一直放在手里的胫甲放在地板上。
「真是的……我才离开黑龙岛没几天,就碰到这么离谱的事情……早知道会被卷入这么麻烦的事,还不如留在岛上烦恼明年的收获来得比较轻松啊。」
「这么说也没错啦。毕竟黑龙岛上没有堕兽人,恶魔也不会特地跑去袭击那么偏僻的小岛嘛。」
「我现在都想当作没听见,直接回去岛上了。」
「事情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绝望喔。即使世界渐渐沦为地狱,还是有得救的希望。比方说──这边就有个得救的例子喔,破龙王。」
「……什么?」
格达似乎已经放弃纠正零对他的称呼,简单地应了一声。而零则是温柔地眯起了眼睛,用下巴比了比窗外。
「你仔细瞧瞧吧。吾可是确实拯救了那个呢。」
格达狐疑地挑起半边眉毛,将身子微微探出窗外。
眼前,只见公主与劳尔漫步在道路上的身影。
格达一瞬间停止了呼吸,脸色一变,飞身冲出房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需要仰赖公主裁决的案件,已经堆积如山了!」
「……那家伙,似乎完全没有自己已经成为国王的自觉耶?」
目送格达离去的我不由自主地嘀咕著,零抖著肩膀笑道:「或许他自觉无法胜任吧。」
格达前脚刚走,马上有人敲响了房门。
我应了一声,轻快地打开房门,就看见一只白色的老鹰堕兽人。
「怎么啦,卡尔?会议要重新开始了吗?」
听到我这么问,卡尔习惯性地轻轻张了张翅膀说:
「我原本是要来通知这个的。总之,你们自己来看吧。发生了一件颇有趣的事情喔。」
──一探究竟后,我也恍然大悟。
正如卡尔所说,会议室那边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七被拖到走廊上,一名骑士跨坐在他身上猛揍。他的脸上都被揍到肿起来了。有人试图上前制止,却被超过十个教会骑士团成员挡住。
「你说无法协助祭坛远征?叫我们选出新的代行阁下就好?你是打算趁乱让教会失势吧,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我对于让教会失势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我可是支持与教会共存的人啊。」
「闭嘴!只是嘴上说说,想怎么编都可以。那个宣称要毁灭世界的魔女,本来也是你们的同伴吧!」
哎呀!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听到我如此直白的感想,卡尔也苦笑著表示同意。
「似乎是因为尤德莱特骑士团长将先前会议的内容,全都告诉了教会骑士团的人,才会变成这样啊。他们刚才先是争论了一阵子……然后你也知道嘛,那位国王陛下讲话实在有点毒。」
他无心之下说的话伤害到前来抗议的年轻骑士,结果对方控制不住情绪直接开扁,就成了现在这样。
卡尔在教会骑士团闯入会议室时,就察觉到危险了,早早就让莉亚回去自己的房间。
接著才顺便过来通知我们,回到了这边,就已经发展成暴力相向的情况了。
不巧的是,领主和阿尔巴斯还有神父都不在现场。
「其他人呢?」
「现在都去叫人回来帮忙了。看来是那边正在大闹的那一派人马用了调虎离山之计,让其他人都离开了教堂。」
我忍不住笑了。原来如此,这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连狗脸男也不在这边了。
「这场面对面的谈判真是计画周详啊。原来这些人不是光凭感情用事的蠢蛋呢。佩服佩服。」
「嗯──看来教会并非团结一致呢……」
话虽如此,身为堕兽人的我要是介入制止的话,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搞不好会多出几个伤患。就算我想要手下留情,教会骑士团的那些家伙也会毫不犹豫地对我拔剑就砍吧。
最重要的是,七看起来并没有向别人求助的意思。
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跨坐在七身上的年轻骑士,双眼燃著熊熊怒火,伸手绞住七的脖子。
乍看之下,我还以为这个骑士不修边幅,但似乎只是肤色偏褐的关系。那人头发不长,修剪得有些杂乱,眼角上扬恰到好处的大眼睛,让人联想到山猫。
相较于那双燃著怒火的山猫眼,七的绿色眼眸显得十分冷澈。
「只要事情不如己意,就动用暴力让对方屈服……对于别人的苦衷不屑一顾,硬是逼著别人吞下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如果有人拒绝,就将对方视为恶徒……还真是令人佩服的正义啊。」
「正是如此。我等教会骑士团,为了拯救一位无辜民众,不惜牺牲千位战士也要奋战下去。绝不会因为那种『划不划算』的想法,就对民众见死不救。我能够抬头挺胸地宣扬这样的正义理念。但凡拒绝者均为邪恶之徒──拥有支配大权的强者,追求高洁的理念又有什么不对!」
「那么就把这种正义理念,施加在你们那些愿意牺牲的士兵身上就好。但是,不要搞错喽,我的士兵可没有义务陪你们白白牺牲啊。」
「你这家伙──!」
骑士再度高举拳头。但是──
「到此为止了!」
在尤德莱特震耳欲聋的恫吓下,那只拳头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我转头一看,才发现尤德莱特一马当先,接著是领主和阿尔巴斯──还有神父等一行人,正快步从走廊往这里赶来。
尤德莱特的情绪显得非常激动,他推开人墙缓步向前,一把抓住骑在七身上的那名骑士。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单手就把人举起来,粗暴地扔到墙上去。
一头撞上墙壁的骑士闷哼一声,跌落在地上,尤德莱特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是专心将七扶了起来。
「非常抱歉,陛下。这都是在下监督不周。那家伙其实是个优秀的骑士,只是容易冲动行事……」
「没事,不必在意。是我疏忽了。都怪我对教会骑士团过于放松警戒了呢,下次前来会商时,我一定会记得让护卫寸步不离的。」
七这番辛辣的讥讽,让尤德莱特无法反驳,表情也僵硬起来。
而趴伏在地的骑士接著对尤德莱特吼道:
「骑士团长大人!为何要对这样的男人忍气吞声!这个男的可是亲口说出了要我等舍弃代行阁下的话啊。我明白目前我等需要魔女的协助,但只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等就得对魔女卑躬屈膝的话,那么教会骑士团的尊严就荡然无存了!」
「蠢货!我才想知道你身为教会骑士的尊严放到哪去了!我等的力量,应该用在抵御威胁民众的存在。而你刚才所展现的力量,只是单方面欺压的暴力行径罢了!」
「并非如此!骑士团长!」
这家伙真是宁折不屈,就连骑士团长的斥责也不能使他屈服啊。
方才袭击七的年轻骑士,用手扶著墙壁摇摇晃晃起身,与尤德莱特正面僵持起来。
「这个男人,为了守护千人而不惜牺牲一人。那么将来他有可能为了拯救万人而牺牲千人。这对民众来说是一项潜在的威胁。无论是千或一,都是我等必须保护的对象!应该为了这个目标去努力才是!我绝不原谅有任何掌权者,不把可能遭到舍弃的一人当人看!」
这番锋利的言词,甚至连身为上官的尤德莱特也无法招架。
虽然我很想吹口哨表示赞美,但在这种气氛下我还是安分点比较好──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就听见身旁响起口哨声。
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就是零。
「喂,魔女……!」
「这不是很好吗,佣兵。愚直到近乎顽冥不灵的正义──的确很有教会骑士团的风格。吾并不讨厌这样的作风喔。正因为如此──祭坛的远征任务,就让吾也参加吧。」
啊啊──她真的说出口了。
而且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明明白白地发出宣言。
现场气氛从紧绷转变成混乱,以窃窃私语的形式蔓延开来。零在这样的气氛中堂堂迈步前行,站在尤德莱特与年轻骑士之间。
「北方之地,此时的确已化为这片大陆上最危险的区域。将半吊子的魔女送去那种地方,只会连同教会骑士团一齐沦为恶魔的饵食罢了。而教会骑士团若是选择独自上路,无疑是一种自杀行为。但只要吾与你们同行,无论要解放诺克斯大教堂,或是更进一步前往吉那罗斯岛救出代行者,都不再是妄想。」
「等、等一下啊,零!」
听见零的宣言,变得面无血色的阿尔巴斯冲到她的面前。
「零是我们最强的战力耶!比我强大太多太多了!要是恶魔寄宿体大量来袭,而你又不在威尼亚斯的话……」
「咏月啊,如果吾不在的话……又会怎样呢?」
阿尔巴斯惊愕地闭上了嘴巴。
零不再称呼阿尔巴斯「小鬼」,那代表著她认可阿尔巴斯已是一位独当一面的魔女。
「你先前不是还打算放弃威尼亚斯的防卫工作,随军出征吗?」
「那是因为……零待在这里的缘故……」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啊,咏月。威尼亚斯王国的防卫机制,是建立在即使吾不在也能充分运作的前提上啊。正因为有你在,吾才能放心出击。」
「……出击?」
领主眨了眨眼,忍不住探出身子询问。
「换句话说,零大人您方才说要为了救出代行阁下而参加祭坛远征队──但其实您另有打算喽?」
「诚然──那只是顺带的目的罢了。」
「那么您本来的目的是……?」
「和那位品行高洁的年轻骑士一样──千与一。换言之,就是拯救世界。」
简直像是滑稽剧才会出现的台词。
如果换个时间。
换个地点。
换一批观众的话──现场充斥的将不会是沉默,而是爆笑。
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零现在说出「拯救世界」这番话,又有谁会当成笑话看待?
如果想要找出有可能拯救世界的人选,除了零又还有谁能够胜任?
「可是……您要怎么做?」
虽然开口询问的人是领主,但在场的所有人──包含我在内──心里也都有这样的疑问。
零的答案很简洁。
「找出身为元凶的魔女,杀了她。」
七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感觉到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不慌不忙地向大家道歉。
「失礼了。因为零无与伦比的自信与果决,和我死去的友人简直如出一辙,所以才忍不住就……啊啊,如果他还活著,想必也会这么说吧。用这种『接下来交给我解决就行了』的口吻。」
我也自然而然地回忆起十三号。
虽然我对那个混帐一点点好感也没有,但我还记得,那个男人成了同伴之后,的确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心。
「嗯,因为零本来就不是威尼亚斯王国的魔女嘛,所也我也没办法决定或限制零的行动──决定权在你身上,尤德莱特骑士团长。」
「这的确是……我等求之不得的提议,不过……你有什么好处可言呢?那位身为元凶的魔女,不一定就在祭坛。而魔女应该也不会基于牺牲奉献的精神来协助教会吧?」
他的质疑极为合理,站在他的立场上本来就该这么多疑。
对于尤德莱特彷佛审视犯人的眼光,零毫不介意,只说了句:「原因很简单。」
「吾看中教会的地方,无非就是人力与物资。确保旅途中粮食饮水不虞匮乏、过夜的准备工作、帮忙守夜的人手等等──就是这些。此外,还有途中的情报收集工作……比方说,当吾辈到达诺克斯大教堂时,魔女和堕兽人很明显地会受到当地人怀疑。就算吾告诉他们可以前往威尼亚斯王国避难,也没有人蠢到会相信吧。换言之,一切的杂事都交由你们去解决,而吾只要在北地专心寻找吾要杀死的那位魔女的下落就好。」
「唔……嗯……若真是如此的话……」
「──以上是关于利害关系的理由。而吾还有另一个理由。」
呼!零的表情严肃起来。
目光投向阿尔巴斯,而阿尔巴斯不明白零看著她的理由,显得有些狼狈。
「就是关于责任的事情喔,咏月。」
「……啊。」
「国王也是,还有那边的年轻骑士也一样。」
是因为谁的关系,导致全大陆的战力都集中到威尼亚斯?
是因为谁的关系,导致七的师傅死去?
是因为谁的关系,导致恶魔横行世界?
虽然大家并没有明确提及,但无非都是环绕在这些问题上进行争论的。而我也猜到零接下来打算说什么了。
零发现了我的神情有异,难得露出尴尬的笑容。
「佣兵,虽然曾和你约好不再提起──但现在吾不得不说。这都是吾害的,诸恶的根源就是吾。都是因为吾创造了魔法。吾创造了技术,却疏于管理。关于这件事,吾从未原谅过自己,正因为如此──」
零坚定不移地继续说下去。
「吾要前往北方。即使教会骑士团拒绝与吾同行,即使吾必须一人独行。」
有任何人有异议吗?──零最后拋出这个问题,但是当然没有人有异议。
零满足地点点头。
「那就这么决定了。」
看来事情已经有了定论。
我心不在焉地望著这个场面,而站在一旁的卡尔不知为何,欲言又止地望著我。
「……干嘛啊?」
「没事,只是觉得你还真冷静啊。」
「啥?」
「零要与教会骑士团一起出征,不就代表你也要跟著一起去吗?说实在的,这可是死亡机率超过八成的远征行动啊。」
「啊──……你这么说也没错啦。」
我转头随意望著某个方向,搔了搔鼻子,卡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轻轻摸著下巴──就
这家伙来说,那边算是鸟喙吧──然后对我说:
「你是这么豪迈不羁的人吗?」
「不是啦,我现在还是很怕死啊。不过嘛,自从阿克迪欧斯那次以来,我也经历过不少事。该怎么讲……因为全世界最安全的场所,肯定就是那家伙的身边嘛。」
「这个嘛……嗯,这样说也没错……」
卡尔双手抱胸,抬头望向天花板,垂下肩膀之后吐了口气。看来他接受了这个说法。
「──神父啊,你打算怎么办?」
被零的视线所注目,默默旁观的神父不可思议地挑起半边眉毛:
「你说我?」
「你是在教会的命令下,才一直在吾辈身旁监视吧,不过……现在别说是『女神之净火』,就连教会本身都面临存亡危机。那么,你今后打算继续与吾同行,或是转而执行其他任务呢?」
「我……在命令没有变更之前,都得继续监视你们……」
「即使再也没有人能听取你的报告?」
神父像是遭到当头棒喝,倒抽一口气。
「事实上,现在也没有人能够变更命令了吧?是时候凭藉你自己的判断采取行动了。别忘了,现在的情况可是连圣女都成了教会最高负责人,甚至必须列席参加会议喔。」
「这个……可是……」
「──算了,无妨。这是你自己该烦恼的事情。骑士团长啊,决定好出发日期后,让人来通知吾一声。走吧,佣兵。」
彷佛在说这场会议自己已经不需要继续参与了一样,零十分果决地转身就走。
没有人制止零离开,而我也默默跟在她后头,只听见身后传来领主高声驱赶看热闹的无关人士,宣布再度展开会议。
在广阔的教堂中走了一会儿之后,我看见一只娇小的老鼠堕兽人,蹲坐在平日出入口的门柱后面。
「……真巧啊……看来并不是这样呢。怎么啦,小不点,找我们有什么事?」
她很明显就是在这里等这我们吧。
听到我的呼唤,莉莉朝我们瞥了一眼──
「你们要去北方吗?」
如此问道。
大概是听见刚才的骚动才赶来察看,却不敢现身而躲在一旁偷听吧。
「呃,应该就是这样了。」
「嗯。虽然麻烦了点,但是吾不得不拯救这个世界。」
「……那莉莉呢?」
我和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要怎么办?」皱起眉头苦恼起来。
是要把莉莉一起带去北方──还是不带著她好呢?过去这段时间,可说是莉莉主动跟著我们,所以才一起行动的,但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实在太危险了。
就算莉莉是个从外表无法判断,实力极为恐怖的堕兽人也一样啊。
「你还是──」
「要把莉莉丢在这里吗?」
听到她这么说,心理莫名地涌起一股罪恶感。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见零蹲了下来,与莉莉四目相交。
接著──
「你希望吾辈怎么做?」
她这么问。
面对如此单纯的问题,莉莉却答不上来,只是一直低著头张口欲言,双手揪著衣服,不断抓了又放。
总觉得她有点怪怪的。
说要跟著我们走的时候,明明是用死缠烂打的方式自己硬跟上来的──
「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就是这丫头打算跟我们离开时,所说出的理由。
「你……在担心你的父母吗……?」
莉莉的手突然紧紧揪住裙子。换句话说,莉莉想对我们说的并不是「带我走」,而是「跟我走」。
在我想通的这瞬间,顿时左右为难起来,连耳朵都垂了下去。
我也还有家人留在故乡。老爸老妈,还有村子里的大家,现在还好吗……就连已经离开村子这么多年的我,都忍不住担心起来。
而才离开父母不久的莉莉,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南……南方……没有那么危险的样子……所以……爸爸跟妈妈或许还活著……可是,也许有危险……所、所以……莉莉……想要……回去救他们。可、可是……」
我跟你一起去。这句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莉莉也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无法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看到我什么话也没说,零摸了摸莉莉的头,站了起来。
「……无论情况如何,教会骑士团还是会派遣部队,前往南方的鲁多拉大教堂才是。如果你有意同行的话,吾可以帮你说两句话──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啊……」
莉莉怅然若失地点点头,紧紧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宝石──
「那……就要说再见喽?」
对我们这么说。
什么嘛──我心想。
什么嘛,这丫头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事物」。无论我们采取什么行动,都无法改变她自己所决定的道路。
莉莉因为不安和孤单而浑身颤抖。
即使如此,为了拯救父母,她也下定决心要跟著一个熟面孔也没有的教会骑士团,沿著随时可能遇上恶魔寄宿体的陆路,前往鲁多拉。
「对了,老鼠啊──吾记得神父还欠你一个人情吧?」
听见零这句话,莉莉倏地立起耳朵。
「倘若你决定前往鲁多拉的话,还是先结清这笔人情帐比较好喔。『女神之净火』绝对不会从教堂正门通过,所以如果你在平时出入口(这边)等著,在会议结束后就能遇见他了。」
???
要加油喔。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鼓励之后,零和佣兵就从莉莉面前离去了。虽然莉莉并没有期待他们真的会答应,但还是觉得非常寂寞。
要是零和佣兵对莉莉说「一起来吧」,那么自己会怎么做呢?想必会感到很开心吧,但自己还是不会跟他们走呢。
对于莉莉来说,父母是无可取代的重要存在。
──就算只有莉莉一个人也不要紧。
莉莉低著头双手抱膝。这时一只有些脏兮兮的褐色老鼠跑了过来,体贴地在莉莉周围来回奔跑。
看到老鼠这副模样,让莉莉稍稍打起精神。
──莉莉不是一个人,所以不要紧。
莉莉在心中呢喃,手里紧握著父母送给自己的项炼。
没有必要再去见神父了。现在马上去找零和佣兵,拜托他们让自己跟著教会骑士团去鲁多拉就好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莉莉却站不起来,只是一直蹲坐在原地──就像零说的一样,一直等到她听见神父的脚步声。
手杖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神父一步步往莉莉的方向走过来。
莉莉并不打算叫住神父。
人情这种东西,当作没有就好了。莉莉猜想神父多半会直接从她面前走过,于是紧靠著墙壁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不出所料,神父真的无视于莉莉,就这么从她面前走过去。但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开口问道。
听到这句话,莉莉吓得耸起肩膀,只是拚命摇头。
要是自己开口,就会忍不住把那个只会遭到拒绝的心愿说出来。正是因为这个心愿对自己太重要、太迫切了,所以明知一定会被拒绝,还是想要说出口。
「是关于清偿人情债的事情吧?」
「……你都听见了吗?」
「因为我耳朵很好──你决定好了吗?」
莉莉还是摇著头。
接著,神父一个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站在莉莉面前:
「我只问一次,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
神父将手杖重重敲在地板上,作势威吓:
「我不喜欢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你心里一定希望我能帮你做什么事才对,否则你就不会待在这里等我了。无论你的心愿是什么,要不要拒绝是由我来决定。我自己尚未做出的决定,被其他人擅自下了定论,可是违反了我个人的理念。」
「因为莉莉不想被你拒绝……」
「所以你就放弃了对方也许会答应的可能性吗?」
「因为……!神父大人讨厌莉莉呀……!」
「你是笨蛋吗?」
神父莫可奈何地深深叹了口气。
被人看轻、放弃、愚弄,莉莉早就习以为常了。明明早就习惯了,还是很害怕自己会被神父讨厌。
「对……对不起……」
「我之前就说过了,把自己看得那么卑微,会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受到如此尖锐的指责,莉莉只能咬紧牙关。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讨厌你了?」
「……咦?呃……一、一直都是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双方明明都心知肚明,所以莉莉才会这么坦诚。结果神父却用手杖狠狠敲了莉莉的头。
「你、你自己看嘛!你、你总是像这样敲莉莉的头……!这
、这样子欺负莉莉……!」
「我对任何人都是这个态度。」
「才、才没有呢!像是在街上跟路人讲话的时候,明明温柔多了……!」
「啊?也不想想自己只是只老鼠,竟然敢要我装好人来对待你?」
莉莉惊讶地眨了眨眼。
「……装好人?」
「在成为神父之前,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偷、诈欺犯。像我这种人渣的本性,怎么可能会是温柔体贴的正人君子。」
听见神父不屑的回答,莉莉反而一下子就接受了。的确,比起有时候变得和蔼可亲的神父,毫不留情痛骂佣兵和零的神父,看起来自然多了。
「而且,我讨厌的不是你,是所有的堕兽人。尤其是女性堕兽人,更是恶心到让我想吐。正常来说,就算只是像这样讲讲话我也不愿意。」
「呜……呜呜……啊呜呜……」
你看嘛,明明就很讨厌莉莉。
莉莉发出哀鸣,拚命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左右张望,试图寻找逃走的路线。
但就在莉莉踏出第一步前,神父的手杖就挡住了去路。
接著又是一声叹息。
「即使如此,我还是像这样主动找你谈话了──所以我刚才真正想问的是,连这个举动的意义都搞不清楚,你真的有这么笨吗?」
莉莉又眨了眨眼。
她「咦?」了一声,抬头望向神父,看见了那张就算用眼带遮住也看得出心情不好的臭脸。
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神父呢?莉莉脑中忽然冒出这个疑问。
因为他愿意和自己说话──因为他愿意用平常心看待自己。
就像他会痛骂佣兵和零一样,他也会不客气地斥责莉莉。他会敲莉莉的头,也会挺身保护莉莉。
大多数的人类连靠近莉莉都感到抗拒。由于老鼠是疾病的媒介,所以几乎没有人愿意触碰莉莉。
可是神父不一样,就算被敌人追杀,还是不忘抱起莉莉逃跑。
他是将堕兽人视为堕落的象徵,大力迫害堕兽人的教会神父。而且是其中最为恶名昭彰的「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但竟然愿意这么做。
莉莉很清楚,打从心底感到厌恶某人时,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好吧,既然你还是什么也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神父哼了一声,再次背对莉莉。
要是眼睁睁看著这道背影离去,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神父了吧──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那么自己稍微拿出点勇气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等一下!」
一想到这里,莉莉就冲了出去。
莉莉飞也似的追上已经走了很远的神父,用尽全力抱住他的腿。
本来以为会像平常那样被神父闪开或甩开,但他却默默地站在原地不动。
光是这样,就让稍稍奋起的莉莉,又多了一丝勇气。
「陪……莉莉一起……那个……一、一起……」
身体不住发抖、声音发颤,虽然没有流下眼泪,鼻水却流个不停。
莉莉吸著鼻水,看著神父的脸。而神父同样也低头看著莉莉。
「……一起做什么?」
「陪……莉莉一起去……好不好……!莉莉想、想去鲁多拉……找爸爸和、妈妈……可是……莉莉一、一个人……会怕……所以……可是、不能找大哥哥和大姊姊一起去……!她、她说莉莉可以……跟教会的人一起去、可是……跟、跟不认识的人一起、很可怕……!」
莉莉真的哭了出来。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莉莉不停重复这句话。明明已经十七岁了,还是像个小孩一样,抓著神父的腿不停哭喊。
其实,她也想像这样对佣兵哭喊。
但是自己要是这么做,一定会让那个男人左右为难吧。既无法答应,又无法冷言拋下自己。就算他真的故意对自己冷言冷语,之后一定会后悔自责很久。就是因为莉莉知道佣兵是这样的个性,所以才不敢提出任性的要求。
相较之下,无论莉莉拜托神父做什么,他都会果断拒绝,甚至不会感到一丝丝良心的苛责。这样冷酷的态度,反而令她安心不少。
就算自己拚命哀求,一定也是白费工夫吧。但神父光是愿意听她诉说心愿,莉莉就觉得满足了。
神父有留意到自己,这样就够了。
因为自己早就做好希望落空的心理准备了──
「……所以我不是叫你早点跟我说吗?」
神父叹著气低声这么说的时候,莉莉还不明白话中的含意。
于是神父像是抓著猫一样,一把抓住还在发呆的莉莉的颈后,把她提到半空中。
就这样提著她走回刚刚才离开的会议室。
「咦?咦?咦?」
在莉莉仍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神父已经打开了通往会议室的门。
「圣女大人。关于方才您所指示的,前往七大教堂的远征任务……您说我能够自由参加任何一支队伍,对吧?」
听见神父一走进房间就说出的这番话,拥有淡红色秀发的女子「哎呀!」了一声,开心地站了起来。
「您愿意接受任务呀!神父大人果然很温柔呢。对吧,卡尔?我就跟你说了,神父大人绝对愿意帮忙的。」
「是啊是啊,莉亚。我明白了,快点坐下。总之你先坐下。在跌倒之前赶快坐下。」
在后方待命的老鹰堕兽人不断好言相劝,那个叫做莉亚的女子才一脸兴奋地在椅子上坐下。
神父等到莉亚确实在椅子上坐好之后──
「那么,请您同意让我加入前往鲁多拉大教堂的队伍。另外,同行者还有一只老鼠,所以──」
他像抓著小猫一样,提著莉莉往前一送,好让在场所有人能看清楚。
「若是队伍当中有人讨厌老鼠的话,希望阵中的成员能够稍微谨言慎行。稍后我会向各位说明这只老鼠能带来多大的帮助,不过──若是惹她生气的话,甚至可能让数千人的大部队全军覆没,我强烈建议骑士团能向团员彻底宣导『如果还珍惜自己的小命,就别轻举妄动』的原则。我的报告就到这里。莉莉,跟大家问候一声。」
「咦?那个,呃……咦?」
突然成为目光焦点的莉莉慌了手脚,在空中死命挣扎,但神父完全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
忍受不了沉默与注目之后──
「请……请各位多多指教……」
莉莉姑且还是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3
「──你可以不必勉强跟吾走,佣兵。」
「……啥?」
回到房间,开始整理出发要用的行囊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的零,突然说出耐人寻味的话。
我坐在床上,保持在正准备将醋渍蔬菜罐头放入行囊中的状态,转头望著零,皱起鼻头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家人在南方的……不是只有老鼠而已吧?就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一针见血,让我心头一跳。
对喔,我的确和零说过那么一次关于故乡的事情。像是我出生于南方,十三岁就离开村子──之类的往事。原来零还记得啊。
「老鼠说要去救自己的父母时,你很明显地动摇了──你想起自己的家人了吧?如果你想和老鼠一起去鲁多拉,吾不会阻止你的。」
……原来如此。
难怪她刚才的演说时会说出「即使吾必须一人独行」这样的话啊。
我本来以为那只是一种比喻,但没想到她真的想过把我排除在外。
「吾刚才也说过……这次的惨剧都是吾所造成的。你大概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吧?你想责怪吾也无所谓。」
「这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打倒谁才能结束这一切』吧。事到如今还纠结这个干嘛?」
「就算有可能因为吾的关系,害死了你的父母也一样吗?就算让你的故乡化为焦土也无妨吗?」
我沉默不语。
把一直拿在手上的罐头塞进行囊之后,我慢慢站了起来。
我有点好奇零究竟带著什么样的表情和我说话,就偷偷望了床上一下,才发现零为了不让我看到表情,竟然背对著我缩成了一团。
「……虽然只是间接的,但吾有可能杀死了你的家人。」
「嗯……或许吧。」
「老鼠的父母也是。倘若师傅的魔术影响范围扩及南方,他们肯定在劫难逃。」
「很难讲啊。要是他们顺利逃进鲁多拉大教堂里,也许还有机会存活。」
「这时候,整个大陆上也有许多无力的弱者,正遭受恶魔蹂躏。吾──!」
「别喽嗦啦。我会陪你一起去。就算你成了史上最惨烈的魔女事件的元凶也一样。」
听到我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原本背对我的零回过头来看著我。
看她一脸无助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往常那个威风凛凛的天才魔女啊。
「我当然担心村子啊,还有我的父母。但我根本不知道父母现在是不
是还活著。而且那个村子很小,搞不好在恶魔袭击之前就消失了……所以其实我也没有多担心。如果只是因为危机变成现实,就突然涌起思乡之情扔下你就跑的话,总觉得……该怎么讲……就是很那个啦。」
在我说完的瞬间,这无厘头的描述方式让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佣兵,吾完全听不懂你口中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呀。」
「等等,你应该知道吧?该说是很丢人呢,还是很没出息,说穿了这种行为就是没有胆子去北方,却拿父母当藉口逃走而已……就是那个感觉啦。」
「原来如此,是这个啊。」
零抖著肩膀笑了好一会之后,轻呼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仰躺在床上。
「这样啊……嗯……原来是这样啊。既然感觉会很那个,就没办法喽。」
她自顾自地点点头,露出一抹坏笑望著我:
「那么──佣兵。就陪著吾一同踏上拯救世界的旅程吧。」
零还是老样子,把拯救世界这种大事,说的像是在问要不要睡个午觉一样轻松。
所以我的语气也随意起来──
「那零食只能带三枚铜币的分量喔。」
并开了个小玩笑。
神父愿意陪莉莉回去喔──莉莉笑魇如花地冲进来报告时,已经到了那天的晚上了。
在莉莉忙著说明的时候,就连神父也跑来我们的房间,规规矩矩地告知我们要暂时中止教会下达的监视工作。
「吾会感到寂寞啊,神父。还有老鼠也是喔。吾很喜欢和你们一起旅行的感觉。」
「过奖了。但就我个人而言,只留下了好几次差点白白死去的糟糕回忆啊……」
的确,他说的没错。因为跟我们待在一起的缘故,神父已经不知多少次游走在生死边缘了──不过嘛,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家伙自己太弱了。
「跟你们说喔,那个啊,要是莉莉找到爸爸妈妈,还会回来这边喔。所以大哥哥和大姊姊,也要回来这里喔!」
「嗯,没死的话就会啦。」
我回答的很乾脆,而莉莉则是一脸受伤地低下头去。随后,神父的手杖便毫不留情地在我头上狠狠来了一记。
该死,我每次都躲不掉这招攻击。
「别担心,老鼠。即使吾没办法拯救世界,也会保住佣兵的性命。」
「不不,若是如此,还是请你牺牲佣兵,拯救这个世界吧。」
「要吾拯救少了佣兵的世界?吾觉得没有必要呢。」
「笨──蛋。要是到最后世界被毁灭了,侥幸存活的我还是会死掉啊。」
我把这个令人惊愕的事实告诉她后,魔女呢喃了一句:「这么说也是呢。」并皱起了眉头──
「那就两者一起保护吧。」
发出了十分可靠的宣言。
「你这种想法,我并不讨厌喔。」
我恶作剧似的模仿零常说的那句话。
零听了以后,用手肘顶了顶我,坏笑著说:「你也变得会说话了呢。」
看著我们俩一搭一唱的样子,神父相当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明天一早,我们会担任教会骑士团的先锋,随著格达乘龙飞往南方。虽然此时南方仍未陷入危机,但早点将消息带过去比较保险。如果只是负担两名成人和一名孩童的重量,不至于影响那条龙的飞行能力。」
「格达?哦──他还真热心啊。」
「因为他是教会的信徒。」
这么说也是啦。
不但信仰教会,要命的是竟然缺乏魔法天赋的──前任魔法军团团长。格达就是这样的男人。过去曾听他三番两次强调「自己是教会信徒」,而现在收到了教会方面的请求,他自然乐意帮忙喽。
「每个人都适得其所……的感觉啊。公主她暂时会留在咏月身边学习魔术。只要好好投入控制魔力的训练,总有一天能够重新掌握魔法,达到授予〈许可〉也不教人担心的程度吧。到时又会多了一个相当可靠的战力啊。」
「那么,既然报告结束了,我也该回去为明早出发做准备了──莉莉,你也一样喔。」
「嗯,好……!」
莉莉踌躇了一下后似乎下定决心,先后抱了抱我和零,接著就害羞地冲出了房间。
眼见神父打算追在后头离开房间,我苦恼了一下还是开口叫住他:
「……虽然我知道有点勉强,但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不要。」
「至少等我说完再拒绝吧,臭神父!我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耶!」
「佣兵啊,我觉得这种态度看起来不太像低声下气……」
「闭嘴啦,魔女!可恶……我还是骂出口了……」
「──所以是什么事?」
「你愿意听我说啊?」
「我没说会答应就是了。」
好啦好啦,随你怎么说都好。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啧了一声──但我还是拿起手边的布条撕下一片当纸用,写下某个村子的所在位置,塞到神父手中。
「这是……?」
「我的故乡。是个很小的村子,也不算离鲁多拉很近……」
「交给我吧。」
这家伙答应得有够乾脆。我吃惊到下巴都要掉了,神父却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要离开房间。
只是在最后即将踏出房间的那一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说:
「愿神保佑你们──虽然不知道魔女和堕兽人会不会受到庇佑。那么,有缘再见了。」
接著,房间里又只剩我和零两个人了。
「……啊,忘了跟他道谢了……是说那家伙答应得也太快了吧……」
看到我皱著眉头这么说,零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大不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就好了。反正──有缘还会再见嘛。」
隔天早上,在盛大的欢送声中,银色的龙飞入晴朗无云的天空中。
我和零隔著窗户目送他们离去,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
但是我们没时间沉浸在离别的感伤当中了。
我们还有我们自己的使命,也就是前往祭坛这项九死一生的任务要完成。同行者包含一万数千名教会骑士团成员──负责率领这个军团的人,似乎不是那位尤德莱特团长。
根据事前草草听到的消息,似乎是曾在东坑道担任指挥工作的教会骑士……
「讲到东坑道……就是那个吧?早早就放弃战线,与南坑道会合的那个……」
其实我并不是笑那位骑士软弱。
在佣兵这行打滚很多年的我,反而觉得在受到恶魔寄宿体这种未知存在袭击时,果断撤退而不恋战是一种非常明智的选择。
「听说骑士团长今天会当面介绍我们认识的样子。」
「把魔女和堕兽人佣兵当面介绍给教会骑士团的高层人士认识,对方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呢……总觉得不是很乐观啊。」
「别那么担心。第一次见到骑士团长时,他不是也没什么怨言吗?」
「那是因为骑士团长比较特别吧。不过他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是保持著一点点戒备。想想也是啦,才刚从被恶魔附身的发狂堕兽人手中死里逃生,要是见到我还没什么反应才奇怪──所以就算对方态度有点不好,你也不能生气喔。」
「原来如此,吾会注意。」
这家伙真的听进去了吗……
总而言之,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无所谓。
我抱著这样的想法,悠悠哉哉地保养著装备,在房间里消磨时间。之后,骑士团长派人前来通知我们过去了。
在来人的带领下走向教堂,通过正门之后,就看见尤德莱特出来迎接我们了。
他还是一样穿著全套铠甲,头盔也没有拿下来,乍看之下根本分不出这家伙是不是人。
「麻烦你们跑一趟了。那就马上为两位介绍,这次担任远征队长职务的骑士吧……吉玛!」
叫到名字之后,有个人从尤德莱特背后走了出来。
一看到那人的模样,我不禁「啊!」了一声。
「这个人是昨天的……」
听到我的呢喃,尤德莱特重重点头表示肯定。
这个人就是昨天痛扁了七一顿的年轻骑士。
虽然一部分原因是尤德莱特体型过于庞大的缘故,但像这样仔细一看,我才发现这个人身材十分纤细,所以才能完全隐藏在骑士团长身后。
有著在这一带十分罕见的褐色肌肤,以及感觉剪太短的头发。从近距离再次看到这张脸,才发现对方轮廓很深,还有一双大到不可思议的眼珠子,害我愣了一下。
外貌英气勃勃且十分精悍──像是个精悍的……
「啊──……我可以问一个有点微妙的问题吗?」
突然被我这么一问,那位名叫吉玛的骑士,有些戒备地歪著头说:
「是没关系啦……」
「你……是男人吧?」
「不,很抱歉,我是女人。」
很好,我明白了。我真的欠缺辨别生物性别的能力。
也因为这样,甚至让我开始怀疑尤德莱特团长会不会也是女人。
「女人当队长让你感到不满吗?」
「啊,没有啦。你不要介意。只是我最近常常错认别人的性别……」
哦?吉玛依旧用戒备的眼神望著我。
「吉玛,不可以失礼。虽然这两位是魔女和堕兽人,却是保护你的队伍的关键人物。」
受到尤德莱特的斥责,吉玛连忙端正态度。
「失礼了──连同昨天的失态在内,我向两位致歉。我本来打算以稳健的方式进行抗议,但忍不住就激动起来……不,这只是藉口,对不起。两位好,我是吉玛。」
「吾是零,这位是佣兵。」
「嗯?那个……『佣兵』好像不是名字吧……?」
「『零』也是个数字喔。」
被我反击回去之后,吉玛只是眨了眨眼说:「啊,真的耶。」没想到吉玛的性格这么单纯,和她咄咄逼人的第一印象截然不同呢。
「总之,因为某些复杂的原因,我不能说出自己的本名。随便你怎么叫都没关系。」
其实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本名,但最近总觉得好像连我自己都快要忘掉那个名字了。
我伸出手来,打算和吉玛握手致意,却看见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啊,抱歉。是不是不要接触比较好?」
我连忙把手缩了回去,吉玛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说:
「不、不是这样的。不好意思。那个……我对堕兽人有点没辙……我得先说清楚,其实我对魔女也是这样。我不像尤德莱特骑士团长那么……就是……心态没办法调适得那么好。虽然我也知道魔女的力量不可或缺就是了。」
「喔喔,没关系啦。感到抗拒是正常的……」
毕竟,看得出这位骑士家世背景相当雄厚,足以让她在教会骑士团内担当指挥工作。这样的一位千金小姐,光是看到堕兽人站在眼前,没有放声尖叫或出言辱骂,就已经相当值得赞赏了。
「这或许只是一种藉口吧……其实,家父正是被堕兽人杀死的。虽然我也知道,在战场上大多数人都是身不由已,但我还是无法原谅凶手……你也是个佣兵吧?在这一行待了很久吗?」
「嗯,时间不算短吧。」
这样啊。吉玛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带著笑容──
「那么,你或许有听说过呢。那是一位手段残忍而恶名昭彰的佣兵──听说有著『黑之死兽』的称号。」
对我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