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往威尼亚斯王国撤退当天,就算有一个白痴抢走一匹马前往吉那罗斯岛,事到如今也不致于打乱全体计画。
尤其神父是防卫的关键。他应该不能离开队伍,跑过来追我才对。
为了甩掉那个杀人神父,浪费了我七天的时间。
不过多亏了这段时间,我学会好好走路了,而且如果只是单手剑,我也有办法挥舞,这样也不能算完全浪费掉就是──
「还不错啦,而且也弄到马了。」
我自言自语,策马前往冻结的大海。
冰冻的海面上积著雪,形成一片雪原。积雪就像沙子一样松散,在风的吹拂之下,形成奇异的波纹。
天空、地面,到处都是一片雪白。
在这样一个雪白的世界,连我自己都能明白,只有我身上这块从头盖下来的熊皮,就像一个奇怪的脏污一样,格格不入。
如果我现在还维持著白色的毛皮,一定就能融入这片景色当中了──
我从嘴里吐出的气息当中的水分凝结,簌簌地落下,冻僵的指尖也已经泛红。就算用布罩著眼睛、口鼻,冷空气还是会从人体内侧使人冻结。
神父一再告诉我「人类的身体很脆弱」、「这是自杀行为」,看来确实没错,他没有夸大其词。
我想,神父肯定也是在担心我吧。
虽然我们的交情不算长,但我知道那家伙的个性。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一声不吭地撤退。
我怎么能自己撤退到安全的威尼亚斯,把零一个人丢在这么寒冷的景色当中。
就算跟他解释,要他谅解也没用吧。
所以我才会骗过他们逃了出来。
我想神父一定会感到愤怒、傻眼,然后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按照原定计画进行撤退。集团优先个人,这就是教会的基本理念。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龙。」
落在雪白景色里的黑影勾起我的紧张,我抬头往天空一看,更是惊讶不已。
破龙王格达抓著龙的缰绳,盘旋在我的正上方,接著慢慢降低高度。
在龙完全著地之前,一抹修长的身影纵身一跃,就像要下来阻挡马匹前进一样。
神官服的长襬随风飘逸,他那完美的著地姿势,实在有模有样到让人想吹出一声不合场合的口哨。
「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光有这个头衔就要吓死人了,现在就连从神父身上散发出的愤怒气息,好像都能融化周遭的雪一样。
「我真没想到你会为了追一只佣兵,连龙都借出来了。」
我逞强地打马虎眼。人类的脸会显露过多的表情──我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我一边在心中祈祷事情可以苦笑三声就结束,一边重新拉起皮草,深深盖住我的脸。
「只要是为了带回白白去送死的朋友,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会借到手。」
从他的嘴里明确说出的朋友二字,让我的内心退怯了。
那感觉就像是突然被人点明自己舍弃了什么,背叛了什么,才得以站在这里一样。
就算如此──
「你能这么想,真是我的无上光荣,而且觉得恶心。」
我还是故意恶言相向。
但神父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他把双手放在手杖上,一动也不动──并散发出一股吓人的压迫感。
虽说变回人类了,不过体格还是我比较强壮。但我经年累月的佣兵生活培养出的本能,却认同神父在我之上。
「是啊。」
神父缓缓开口。
「看来只有我是这么想的呢──乘上龙吧,那匹马由我接管。」
我依然坐在马上,就这么和神父互瞪。
互瞪只持续了几秒──就被神父用一股气急败坏的叹息打断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的脑袋理解呢……我说过了,再追下去也没有意义,你已经被零舍弃了。」
「不对。」
我立即回答。
肯定地回答。
我非常确信零之所以会丢下我,一定是基于某种理由。
在我确认她的理由为何之前,我无法过上平稳的日子。
「接受现实吧。事实上,你就是被丢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森林里。要不是馆长通知我赶过去,你早就冻死了。哪怕零没有直接下手,她还是企图杀死你。」
「不对。」
「你从一开始就被她利用了!我不晓得她是把你当作玩具还是掩人耳目的道具,总之你和零之间没有任何牵绊。零无视坐镇威尼亚斯的咏月之魔女发出的联络,明知有危险,却还是让教会骑士团行军到诺克斯大教堂。为了让前往祭坛的路途更轻松,她让数千人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中。果真是个魔女。」
「不对!」
「你为什么能如此肯定!」
「就因为我相信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神父现在说的事情,在我刚被丢下的那一晚,就已经彻底想过了。
我想,我从一开始就被利用了。对零来说,我──一个人类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就算追上去也没用。我该幸庆自己捡回一条小命,往威尼亚斯撤退才对。
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我敢肯定。
零对我主张「一起逃走」。她笑著说会保护我。她吃了好吃的东西就会开心,会因为亲生兄弟的死而流泪,会因为奥尔迦斯的傲慢盛怒。
她那样──
「她是人类,神父。那家伙只是一个比我们多活了一点时间、强得异于常人、不谙世事、死爱贪吃,又觉得凭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解决所有事情的人类。」
「那么她应该已经死在前往祭坛的路上了,追也没有用,回头吧。」
我不发一语,摇摇头。
我没有要回头的意思。绝不回头。
我下马,并拔出剑。
「神父,你让开。如果你觉得那家伙死了,那也无所谓,但你就当作我也死了吧。现在立刻返回诺克斯大教堂,开始往威尼亚斯撤退吧。」
神父也左右摇头。
「我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我绝不会让你去送死。快把剑收起来,难道你以为用人类的身躯能够战胜我?」
「这可难说。不过你不觉得,我要是会乖乖在这里回头,一开始就不会抢马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吧。」
神父好几次还想再开口说话,却在思索言词之后,摇头舍弃那些想说的话。最后,他举起手杖──我还真是被小看了,他似乎不打算亮出刀刃。
我握紧剑柄,一口气往前冲。
高举过头的剑太过沉重,无法照我的意思挥舞。
神父轻而易举闪过我的攻击,用手杖使力朝我的背部打下。
我好不容易稳住摇摇晃晃的身体,顺著转身的力道并加上自己的体重往后挥剑,没想到上一秒还站在那里的神父竟不见踪影。
「然后呢?」
声音从死角传来。
就在我意识到自己被人绕到背后的同时,膝窝便受到手杖一记轻刺。
才受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攻击,我就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神父接著用手杖尖端抵住我的脖子,胜负在一瞬之间便见分晓。
「再来你要怎么出招?用你擅长的炸药同归于尽吗?」
听见神父打从心底感到无趣的语气,我跪在地上忍不住笑了。
「果然赢不了啊,根本无计可施……」
「只要你是个普通人类就赢不过我。永远赢不了。」
「你真是一个厉害的家伙。自从身体变成这样之后,我就更是深刻体认到这件事了。真亏你有办法和我这种怪物不分轩轾地战斗啊……」
「请你别笑死人了。我和你从来不是不分轩轾,我一直都败在你的手上──佣兵,你很清楚吧。即使如此,零还是断定你会碍手碍脚。她认为身为堕兽人的你派不上用场。都已经这样了──」
神父放下抵在我脖子上的手杖。
我回过头,看见神父一脸凶狠地瞪著我。
格达乘坐的龙还在空中悠悠盘旋。
「你觉得零还需要现在的你吗?就算你抵达祭坛了,你觉得零还会欢迎你吗?」
「这个嘛,应该不会吧。」
「那你这是何苦!」
「喂,神父,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我说魔女不会因为我的言语或意见改变她的行动。」
神父诧异地看著以问题回答问题的我。
那是神父跟我交涉,「希望零放弃前往祭坛,转而担任往威尼亚斯撤退的同行护卫」那时的事。
当时我回答──「我并没有能力改变她决定的意见」。
神父维持著不解的表情,轻轻点头,看样子是还记得。
「我跟她一样。不管那家伙在想什么、要怎么行动,那都与我无关。我会照自己的意思行动,不管她说我有多碍事,我还是会跟在她的后面。」
「你搞不好会被杀死喔。」
「要是就这样撤退,无论如何我都会死──你懂吗?」
我拍拍自己
的胸膛。
「她拿匕首刺进我的胸膛,把我活下去的意志连著野兽的心脏一起拿走了。要是不见她一面,把那玩意儿拿回来,我就无法活下去。」
就算是神父,这下子也傻眼到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对自己感到傻眼,或许我就是这么一个傻子。
但我已经受够一再悲叹地问「为什么」了。
为什么她要选择我?
为什么她要舍弃我?
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这些事情再怎么想,也绝对想不通。也许她一开始就想骗我,也许她有她的理由。这些我都想不通。
但唯有一件事情很清楚。
那就是我已经选择她了。
只有这一点很坚定。这是一种「就算遭到背叛也无所谓」的觉悟。
「……你自己说出这些话,都不觉得害臊吗?」
「自从我被丢在森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够丢脸了啦。到了这个地步,我豁出去了。拿耻辱来雪耻刚好而已。」
神父抬头仰望天空。
「真是够了……无药可救……」
他透过眼带仰望灰色的天空,向盘旋在空中的龙发出信号。
「喂!我说过我不会回去──!」
「是啊,我不会阻止你的,随你高兴吧。我现在连阻止你都觉得很傻。因为实在太蠢了,所以我决定把你的罪交由神来裁断。」
「──什么?」
神父语带嫌恶地开口:
「你将会被象徵神圣的龙放逐到恶魔的园地。如果你能靠自己的力量回到这里,你的罪将被赦免,如果办不到,那就永生放逐。我会先返回城镇,向民众宣告这件事。毕竟接下来就要开始一段长途的行军了,要是传出『外地来的教会骑士团和「女神之净火」放跑罪犯』的谣言,本来团结一致的人民也会变成一盘散沙。你至少得帮上我们这点小忙。」
我呆愣地看著神父──还有降低高度的龙。
被象徵神圣的龙放逐到恶魔的园地。
换句话说……
「……你肯载我到祭坛吗?」
「是放逐。」
神父眼明手快地做出牵制,彷佛要我小心用词一样。
这个时候,我似乎首次理解「朋友」二字的意思了。
2
就算龙再怎么孔武有力,载著三个大男人,也飞不了多久。
所以形式上就把我当成「偷马贼」绑起来,跟著格达先回城镇等待骑马回来的神父。
回程途中,格达也对我发了一阵牢骚,我完全无法反驳。毕竟我是个践踏了同伴信赖与担心的人渣,而且还是个盗走宝贵马匹的小偷。
此外,为了应付我的失踪,在神父的鸡婆之下,队伍延后一天出发,民众不满的视线感觉就快把我刺穿了。
「佣兵!你没事吧?」
龙降落广场,格达领著被绑著的我行走,这时吉玛得知我们已经归来,急急忙忙现身。
她看见我被绑住的样子惊愕不已,马上对格达破口大骂:
「破龙王,你为何要把佣兵绑起来!这样简直就像对待罪犯一样!」
「我就是把他当成一个罪犯在押解,难道你没有从馆长那里听说状况吗?」
「我是很想听,但我也很忙啊。我既不是全天候跟在馆长身边,也不能带著他那种虚弱体质到处跑。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偷马。」
吉玛顿时语塞。
我苦笑一声。
「没关系啦,队长。这是我拜托他的。」
「拜托他……?」
原本表情凶狠的吉玛,因困惑而动摇。
「……你喜欢被绑吗?」
「才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抬头仰望天空。
「神父也好,你也罢,怎么这么爱问原因啊……那我反问你,要是我回答『我就是喜欢被绑』,你打算怎么办……」
「每个人的兴趣都不同……不过这样会引人误会,所以我会劝你最好还是避人耳目。」
「这还真是心胸宽大又认真的应对啊……」
我露出微妙的表情,失落地垂下肩膀,这时格达从旁插嘴介入。
「这个笨蛋说他无论如何都想去零的身边。」
「魔女阁下……?这和绑人有什么关系?」
「他说就算被杀也无所谓,反正就是不撤退回威尼亚斯,讲都讲不听。后来那个神父终于妥协了。不过要是就那样放跑他,又会影响到部队的统率。所以就变成先回来一趟,再重新放逐他。」
吉玛诧异地张大嘴巴,就用这么一副憨呆的表情轮流看著我和格达。
她大概很想对谁表达愤怒与不满,但是又不知道应该针对谁吧。
所以……
「是我的错。」
我索性先认错。
吉玛的表情却显得越来越复杂。
「换作是我……不论佣兵有多希望如此,我也绝不会下达放逐处分。」
她咬著嘴唇说道。
「我想也是。」
我点点头。
「神父阁下的意见应该也跟我一样才对!在这种状况下,要是顺从人民的希望放逐了佣兵,那就和狩猎魔女没什么两样了!」
「这和放逐无罪的人类不一样,我是偷马贼,足以遭到放逐了。」
「可是,我们明明就会带走其他罪犯──!」
「那群罪犯当中,有人希望被处刑或是遭到放逐吗?他们各个安分守己,巴不得你们带他们走吧?队长,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把我一起带走,我还会再惹出问题。就算你们把我五花大绑,我还是会砍断自己的手脚逃给你们看。我很肯定。」
「怎么会……可是……」
格达只说了一句「你看吧」,接著叹气。
「如你所见,既然他不希望得到救赎,那也无药可救了。既然如此,乾脆好好利用他,让他发挥最大的效用吧。让大家看看『搅乱和谐之人应当毫不留情放逐』的实际案例。」
「只不过……」格达继续往下说:
「他还留有救赎之道。遭到放逐的佣兵,如果能凭著自己的力量回到城镇上,他的罪就能赦免。教会骑士团的人听得懂个中涵义吧?」
吉玛先是愣了愣,接著发出惊愕的声音。
「你是说神意审判?太荒唐了!那是教会在百年前就禁止的恶法啊!」
「神意审判?」
我歪头思考这个从来没听名词,吉玛的语气却越发激动。
「就是把罪状的有无交由神明的意志裁决,是一种愚蠢至极的审判。就像用银币的正反面来决定有罪无罪……」
「就像决斗审判那样吗?那个也在很久以前就被禁止了吧?」
「决斗审判的双方至少还有平等的获胜可能,请帮手助阵也不是那么少见的情况。但神意审判所做的事却是把人沉进装满神圣之水的桶子里面,一小时后若事还能活著就算无罪。现在居然要断定把你放逐之后,若能平安活下去就算无罪……!」
「你觉得我回不来吗?」
「那是当然!」
我提问之后,吉玛立刻回答。
果然是这样啊。也是啦。
但是至少──
「我可不这么认为。」
「什……!」
「要赌一把也行喔。如果我回来了,你就得请我喝一杯。」
「白痴!如果你回来了,这辈子在外面吃喝都算我的!」
我笑著说「那还真是令人期待」之后,吉玛紧闭双唇,忍著不哭出来。
接著──
「那佣兵赌输的情况,你应该给吉玛什么东西?」
格达这句完全不识相的发言,让我不禁使劲地揍了他一拳。
神父回到我们这边时,已经过中午了。我们正好安抚完难搞的吉玛,好不容易让她同意放逐「罪犯」。
「照这个样子看来,你们已经顺利把那个古板的骑士收服了。」
我现在被关在城镇外面的石造监牢内。这里正好位在结界之外,镇上的人也不会靠近,是一个适合用来密谈的地方。
神父似乎已经将马匹还回去,用自己的双脚走到这个地方来,他一边拍落衣服上的积雪,一边开口说:
「她现在应该在副队长老头那边,商量要把放逐我的事情公布给民众知道。」
「然后呢?」
我们闲聊点到为止,格达切入正题。
「你说要把佣兵送到祭坛去,有什么方法吗?祭坛所在的吉那罗斯岛周边,到处都是恶魔吧?」
「若是根据馆长所说,似乎是如此。」
「就算靠西斯飞过去,我也不认为可以平安抵达……倒不如说失败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最讨厌的词汇是『束手无策』和『笨蛋』。倘若我心里没底,我才不会说出要把佣兵放逐到祭坛这种话。接下来就让他来解释。」
在神父的催促之下,巴尔赛尔出现在这个火炬光辉不断摇曳的阴暗监牢外。
「为什么是打
杂的来解释?」
我面有难色地问。
「不,其实不是我。」
巴尔赛尔把手放在面前左右摆动表示否认,接著把一张装著车轮的椅子推到监牢前。
我正想吐槽那是什么奇怪的椅子,但当我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物后,就打消念头了。
他是体质虚弱的恶魔寄宿体──人称馆长的「掌握万里的千眼哨卫」。
「啊,这张椅子很方便对吧。这个叫作轮椅,听说是以前的人为了行动不便的教会相关人士特别制作的东西。它原本放在仓库长灰尘,因为这次忙著准备撤退才挖出来的。我想,还要背著馆长移动实在太麻烦了,所以取得主教阁下的许可,借来用了。」
我都已经特地忍著不吐槽,这家伙却自己全招了……
不过啊,把椅子和车轮组合起来,就能坐著移动。想法虽然单纯,却很崭新。
轮椅似乎也能自己转动车轮来移动,馆长规规矩矩地等待巴尔赛尔解释完轮椅之后,才自行操纵轮椅来到监牢中心。
「然后呢?馆长怎么说?」
格达催促一声后,馆长才开口:
「只……只要借助……恶……恶魔之力就可以了。」
「……啥?」
我和格达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抱著「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的心情看向神父,但他却只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这样啊,原来馆长说的话一点也不奇怪是吗?
那就听到最后吧。
「你……你们都知道吧……?有……有两种。聚集在祭坛的恶魔……有两种。杀死魔女和保护魔女……有……有这两种。」
巴尔赛尔应道:「是啊。」
「这么说也对。如果杀死魔女,恶魔就会消失,那他们就会分成为了回到地狱而企图杀死魔女的恶魔,以及为了留在这个世界而保护魔女的恶魔。」
「所以我们只要借助想杀死魔女的恶魔之力就好了吗?」
「噫……嘻嘻……对,没有错。这是这样。聪明,真聪明。」
「你疯了吗,神父?」
格达看著神父,眉间的皱摺已经达到最大深度。
「至少我还没疯到无法说出自己的主张。简单来说──我们要跟被泥暗之魔女召唤出来的恶魔缔结契约。恶魔与人类缔结契约虽然是魔女的看家本领,不过最困难的其实是『召唤』这道手续。据馆长所说,如果只是交涉、缔结契约,就算没有魔术的知识也办得到。」
馆长反覆说著:「没错,没错。」
「我……我就是一直……这么做到现在……和……和没有魔术知识的……愚……愚昧无知主人们继承契约……现……现在才会……在这里……」
的确,自称「禁书馆」司书的魔法师玛蒂亚也是如此,虽和馆长之间有契约,却没有任何魔术或结界的相关知识。
──话虽如此。
「可是要怎么缔结契约……说到底,我们要怎么分辨恶魔是敌是友啊?」
「由……由我来。」
「原来如此,看来这样的确可以完美分辨……可是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馆长扬起嘴角,笑著回答我的疑问:
「呵……呵哈哈……噫嘻……嘻哈哈……你、你说我……帮你?错了,才不是。我……我要帮的人,是更……更伟大……更、更可怕……更强的人……你只是……棋子。」
「你说我是被谁利用的棋子?」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不对,现在也是吗……?你早就……知、知道了。没……没错吧?我有说错吗,『零的佣兵』?」
这时,我的头传出一股窒碍难行的感受。
那是一种宛如就快回想起遗忘梦境般的感觉,令人心焦的异样感。
看我沉默不语,馆长痛快地抖动双肩继续窃笑。接著他突然停止笑意。
「来──来了……来了……察觉寻求力量的意念,恶魔们从黑暗深处……」
「什么?」在场的人除了馆长以外,全都发出这声疑问。
「咦?等等,你说什么东西来了?我需要做足心理准备才行,突然开打会让我很伤脑筋耶……!」
「安静点!有脚步声──!」
最先做出反应的人是神父。变回人类的我完全没听见半点声响,真不愧是「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拥有超乎常人的听力。
接著格达迅速跳到小得不能再小的窗边,窥探外面的状况,然后惊讶地问:
「各位……现在是白天没错吧?」
听见这个问题,神父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巴尔赛尔说了声「怎么可能」,也跟著上前窥探窗外,接著倒抽了一口气。
「这片黑暗是怎么回事……!我刚才走进来的时候,确实还有太阳啊──!」
「冷静点!你们从威尼亚斯行军至此,应该碰过好几次由恶魔操纵的幻觉了,没什么好慌的。馆长,敌人的数量有多少?」
「无数。」
馆长答得像在唱歌一样。
他早就料想到这个状况了吗?我甚至觉得他在享受这个情况。
「有……为数众多的恶魔……在此。他们像虫子一样,集结在光明之下……聚集在愿望的……意念之下……好了,出去吧。出去外面……!」
我瞪向监牢的铁门。
我想像了一回扩散在外头的黑暗,要说我的腿不会发软,那就是骗人的。
即使如此,我的脚还是自然踏出步伐。
「请……请你先等一下,佣兵大哥!你该不会是真的想出去外面──!」
「不出去就没办法开始啊。」
「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开始啊!」
神父和格达没有阻止我,只是握紧自己的武器──面对无数的恶魔,他们的武器究竟能派上多大的用场呢?
我推开铁门。
只见外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3
我踏出监牢一步,感觉像是踩在烂泥上,连脚步声都没有传出。
我愣愣地把脚拔出那团烂泥,一阵像鱼臭掉的腥味随之扑鼻而来。讲得更简单一点,就是血跟尸体的臭味。
周遭传出宛如金属互相摩擦的零碎笑声,每一道都让人毛骨悚然。
从沾满了血泥的脚边传来。
从无月的头顶传来。
我重振脚步,一步一步踩著血泥往前进。
──出来了,他出来了。
──不设结界又无力的人类毫无防备地出来了。
──杀了他,杀了他。
──把他的内脏挖出来,当成我的首饰吧。
──审定……在那之前,先审定。
──审定契约者。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盛大的欢迎。」
「拿下眼带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看来并非单纯很暗而已。简直像被包围在一团漆黑当中……」
神父和格达跟在我后面走出监牢,接著巴尔赛尔也推著馆长的轮椅,百般不愿地出来。
「你们想待在里面也没差啊。」
「你、你说笑的吧?在这种状况下,一个人待在里面反而更可怕。我只是带著馆长来到这里而已,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你忘了吗?馆长也是恶魔喔。光是带著他,就足以让你遭遇威胁了。」
「嘘──」
馆长把食指放在嘴上。
「小声点,尽量别呼吸──他要来了。『孕育腐蚀的黑雾送葬者』。」
这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名字啊,我在心里这么想,接著集中精神警戒在黑暗另一头逐渐朝我们接近的气息。
当我们眼前出现一个五颜六色的毛球时,我真的如馆长所说,停止了呼吸。
那是全身包覆在有毒体毛之下,长著八颗眼睛的蜘蛛堕兽人──
「我说……!堕兽人这个称呼是不是应该改一改啦!」
「我也有同感。不是每个有长毛的东西都能称作野兽啊……!」
说出这话的神父也用衣袖遮住嘴巴。
我是知道有蛇或是虫类的堕兽人,不过这家伙不祥的程度,在我的认知里,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他甚至让人觉得变回人类之前的馆长要好太多。
他和劳尔一样,下半身完全是蜘蛛。一般来说,蜘蛛的手脚总共四对,也就是八只手脚,不过这家伙其中的六只是脚,两只是手。
他的眼睛有八只,口鼻则像人类一样,根据每个人角度不同,他眼睛以上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戴著一张古怪的面具。
「我还在想你们怎么大大方方现身了……是『掌握万里的千眼哨卫』呀。原来如此,难怪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名字,这下子可不能随便出手了。」
是因为他嘴巴的形状和人类相同吗?从蜘蛛怪物口中发出的言语,流畅到令人惊愕。
但他整体的动作却不太灵活,而且脸上完全没有表情,简直就像在看人偶走动一样。
不过呢,只要想
到我和馆长为了活动新身体,经过了多少苦战,就能理解恶魔要操纵堕兽人的身体,或许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了。
「馆长,那个恶魔的能力是什么?」
格达畏畏缩缩地问道,馆长则是冷酷地立刻回答:
「是……腐蚀……」
「还真是个不太想听你继续多做解释的能力啊……」
格达呻吟一声,馆长又继续抖动喉咙发出冷笑。
「没错,没有错……非、非常可怕的能力。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他……他能将所有东西全……全部腐蚀。在一瞬之间,腐蚀一切……」
「也就是说,只要他想,我们就会当场死亡?」
馆长笑了。
「不用怕……我们知道他的名字。只要知道名字,就能束缚他。恶魔就是这种生物。」
「说的也是。」
听了馆长的话之后,「孕育腐蚀的黑雾送葬者」──那只蜘蛛混蛋回答道:
「既然被人知道了名字,就不能随便出手。不过很可惜,盘据在这里的大批恶魔数量有多少?十只?二十只?还是上百只?或是上千只?你的眼睛应该看得见吧,『掌握万里的千眼哨卫』?不晓得到底是你把恶魔的名字告诉那些人类的速度比较快,还是我等杀死那些人类的速度比较快?」
我发现神父他们正在确保退路。
监牢就设在结界的边缘外面。只要心无旁骛奔跑,应该数十秒就能逃进结界内了。
但是立足点状况实在太差,恶魔们就是料到我们会逃走,所以才把地面弄成这样吗?
「伤脑筋……」
神父吐出叹息。
「我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形,才想让佣兵单独动身的。」
「我说你……不要面无表情地说这种残忍的话。」
「这很正常吧。要是我们在这里全灭,撤回威尼亚斯的行动就要陷入绝望了。」
「不好意思,请让我从旁插嘴。有这么多恶魔埋伏在外,就算我们活著,撤回威尼亚斯的行动一样很绝望吧……」
格达苦笑后继续开口说:
「反过来说,如果我们在这里全灭了,吉玛应该会打消撤退的念头吧。至少待在结界里面就是安全的……他们可以在那个城镇生存下去。」
「拜托你们不要突然做好死亡的觉悟啦……!我还不想死耶!」
情况虽然紧急,我却没有紧张感──死亡就在眼前了,这种稀松平常的对话反而让我觉得轻松许多。
我抬起头来,正面瞪著蜘蛛男。
「说归说,可是从我们都还平安无事这点看来,就代表你也想跟我们谈判吧?」
蜘蛛男动作僵硬地歪过头。
「谈判……谈判,谈判,谈判啊。你说的对,我等最喜欢谈判。选择获得什么,给予什么。正因为你希望谈判,所以我等前来了。这是为了弄清你是否够格成为契约者。」
「你们恶魔没办法闯进祭坛的结界里,但我可以进去里面杀死泥暗之魔女。为了做到这件事,我要你们借我力量,赶走守在祭坛的恶魔。只要一瞬间开出路来就行了,这样就可以──嘎啊!」
一道冲击穿过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被某种东西打飞,背部直接撞上监牢,正面栽进血泥里。
「佣兵!」
看来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人不只我一个,神父和格达双双发出惊讶的吼叫。要过来搀扶我的神父也是轻易被风刮走,格达和巴尔赛尔则是在转瞬之间没入烂泥之中。
无计可施。
真是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的压倒性败北。馆长稳稳坐在轮椅上,一脸疲倦地看著只能惊讶的我们。
我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蜘蛛男就伸手抓住我的脖子。他慢慢拉起我的身体,让我站起来,最后脚尖离地。
这是什么怪力──我的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不过在变回人类之前,这点小事我也办得到,所以应该没什么好惊讶的。
但脖子被人抓著抬起来这点,确实让我感到生命危险了。
说是脖子,其实感觉上几乎只有下颚被抓住,所以应该是不会立刻窒息而死──
「放……开我……!」
「然后呢?你说进入结界之后,要把稀世魔女怎么样?」
蜘蛛男的八只眼睛来到极近的距离,窥探我拚命挣扎的脸庞。蜘蛛男的眼睛富有光泽,但我只觉得那闪闪发亮的眼睛非常恶心,简直和完全僵住的面容一样,感觉不到任何表情。
「对付你这么脆弱的人类,不用我等使用恶魔之力,我只要用这只手掐著你的脖子,你就会死。这样的你,要如何杀死那位魔女?难道你不觉得一旦进入结界内,最后就会被她杀死吗?」
「唔……啊……!」
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指多了些力道。
到途中,我已经完全无法呼吸了。
──喂,不会吧?
这是真的吗?
我真的就要这样死了?
我抽出怀里的小刀,刺向蜘蛛男的手臂──但是掐著脖子的手指力道依旧不减。
「向我证明。证明你是足以和我谈判的存在。证明你能杀死那个魔女。证明你有让我等借出力量的价值。否则──」
就去死。
我差点就要失去意识,但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身体却很自然地动了。
我抓住蜘蛛男掐在我脖子的手腕,连同他的骨头用力握碎。
「叽──噫……!」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反击,蜘蛛男吓得仰天发出惨叫。蜘蛛男被我捏碎的手腕从他的手臂脱落,同时我的身体也落在血泥堆上,不过不是头著地,而是自然地由脚著地。
这一连串动作都与我的意识无关。常听人家说身体自己动起来,真的就是如此。
感觉就像是我以外的某个人在操纵我的身体一样──
「退下。」
从我的口中无意识蹦出的这句话,让蜘蛛男脸色变了。
他之前始终保持著宛如人偶般僵硬的表情,现在却因恐惧而扭曲,并大幅往后退开。我还感觉得到所有恶魔也同样退后了。
现在这个瞬间,力量关系很明显逆转了。
我不断弄响颈关节,转了转手臂,接著把手掌伸到我的正面。
我一掰响手指,勉强维持著战意的蜘蛛男的右手臂便被一团黑雾围绕著,然后很快地腐烂掉落。
「噫……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蜘蛛男大叫。
「这、这……这团雾是我的……!我的能力!我的……!难、难道你……不是人类……吗?和我等一样……是恶魔……!」
我的后头传来馆长的窃笑声。
「不对,不对……才不……一样。那是更可怕、更伟大、更强大的存在。和我想的一样,和我想的一样。我就知道……只、只要这么做,你就会出现。」
我摸了摸被掐痛的脖子──但并不是我的意志。
先别说我的行动有没有自己的意志,我的身体甚至已经不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了。
就算想说话,也出不了声。
不过──
「──这具身体十分脆弱,竟还敢耍小聪明……」
不是我的某种东西透过我的嘴巴开始说话。
那是一道和我迥然不同的声音。
「嘻、嘻哈哈……终……终于见到了……终……终于……现、现身了……」
「馆长!请你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那个究竟是……!」
神父抓住馆长,表情抽搐地看著我。
格达和巴尔赛尔也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样的表情。
他们看起来虽然都受伤了,但似乎没有受到致命伤──
不过他们的表情比看到我变回人类时还更惊愕──而且充满恐惧。
「你、你们有什么好怕的……?事到如今怕什么?你们一直都和他在一起。他……他一直盘踞在零的佣兵体内,看著这一切。所有的一切。」
「胡扯!难道你想说佣兵是恶魔的寄宿体吗?」
就在神父大吼的同时,我想起来了。
为了封印威尼亚斯王国的魔法,零把恶魔召唤到我的体内的那件事。
那件事结束之后,我就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好得莫名地快,还有就算是堕兽人也强壮得离谱的身体。
而且当我被零拋下,失去求生意志的时候,有一道不知名的声音对我说话。
当时恶魔马上就把身体还给我了。不过如果所谓的「归还身体」只是「让出身体的主导权」的话……
「没错。」
恶魔利用我的嘴巴回答。
「我乃无名之辈,故而君临一切。依据与魔女的契约,现身于世的恶魔。」
后退的恶魔们一同低头表示服从。
被涂成一片漆黑的景色恢复色彩,在雪花纷飞的阴云之下,将近一百只恶魔寄宿体的身影清晰浮现。
这副光景,人们或许就称作地狱吧。
4
「掌握万里的千眼哨卫」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馆长时常观测在世界各地发生的事,当然也看见了一年前在威尼亚斯王国发生的内乱。
为了禁止魔法在威尼亚斯王国使用,他看见零对佣兵使出降魔之术,当然也知道被召唤出来的恶魔并没有回到地狱去。
他知道那个恶魔只让出意识,之后潜伏在佣兵体内,透过佣兵的眼睛享受观察世界的乐趣。
之前寻找配偶的馆长之所以会轻易放弃出现在「禁书馆」的零,就是因为他害怕寄宿在佣兵体内的恶魔之力。
而现在,他则是企图利用那股力量。
潜伏在佣兵体内的恶魔──「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很明显会保护佣兵这个寄宿体。
既然如此,只要让他处于危险的状况,恶魔必然会现身。
要让佣兵抵达祭坛,除了借助这个恶魔的力量,没有其他方法了。
在伟大的索雷娜已死,十三号已亡的这个世界,唯一能够对抗企图毁灭世界的泥暗之魔女,并且对抗零的存在,就只有「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也就是佣兵了。
除了佣兵以外的所有人全被杀死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即使如此,只要能逼出「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让佣兵抵达祭坛,就能替带来世界各种可能性。
馆长喜欢这个世界。
他喜欢看不清未来走向的人类,在摸索之中度过每一天的这个世界,他喜欢无法想像下一个瞬间会闯出什么名堂的存在,这一切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他不想破坏这一切──可能的话,他想要让世界恢复原状。恶魔没有所谓的善意。馆长只是想守护自己中意的东西罢了。
但是谁会老老实实听信恶魔的话语呢?
所以馆长才会采取「谈判」。
只要他始终保持以付出代替索取,人类就会听进馆长所说的话。
「──你是说,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寄宿在佣兵体内的恶魔苏醒?」
「隐密」用冰冷的语气发问。
馆长点点头。
「没、没错。这才是……唯一能拯救一切的方法……绝对是。就算结果是……我……我等全部死亡……世……世界也能……获得救赎之道。」
馆长不求他人的理解。
他也早已料到可能会被盛怒的人们杀死,不过馆长的能力对人类存亡有非常大的助益。
因此也很有可能将他拘束之后,留他一条活口。
──然而……
「下次请你早点说。要骗人也等被我们反对了再骗都还不迟。」
馆长瞪大了眼睛。
「哎呀,就是说嘛……害我差点尿出来。你早知道佣兵老哥是恶魔寄宿体的话,跟我们说一声就行啦。」
巴尔赛尔一边吐出跑进嘴里的血泥,一边不满地说道。
格达则是摆出一张苦瓜脸站起,沉默不语。
每个人的行动都不同于馆长预料,这反而让馆长慌了手脚。他原以为会遭到宛如烈焰般更加强烈的愤怒和反抗,为什么这些人类会──
「然后呢?我姑且可以当作这位『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不算是敌人吧?很好。不管是恶魔还是神明,只要能派上用场,我都乐于接受。圣命优先一切……这和『女神之净火』与堕兽人合作时的情况没什么两样。」
再怎么说,这两者规模也差太多了。连馆长都认为这是一场谬论。
但是巴尔赛尔也表示赞同。
「至少现在的状况比那个恶魔出现前还要好了。是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啊?」
「我想望的只是旁观,并不是干涉──人类的肉体脆弱,失去了野兽之魂更是虚幻。我越是使用恶魔之力,这副肉体就越会腐朽。」
「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静静地伸出左手。似乎是刚才引发腐蚀之雾所造成的影响,小指有一半已经腐坏崩落。
「不过要葬送聚于此地的小喽啰们,已是绰绰有余。」
巴尔赛尔发出「哇啊」一声惊叹。
「佣兵老哥恢复意识的时候会不会发飙啊……小指突然之间就没了……」
「如果没了小指却能因此得救,他也不会有怨言吧……然后呢?聚集于此的这群恶魔们,肯帮忙出力把你送到祭坛去吗?」
「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颔首,接著转瞬之间,集结在此的恶魔们便消失无踪。
不过馆长的「综观世界之眼」还是看得见他们的身影。那些消弭身形的恶魔们聚集在冻结的海面上,正与守护祭坛的恶魔们互相对峙。
倘若佣兵坐上龙渡海飞过去,恶魔们的厮杀恐怕就会展开。只要趁著这个时候闯入,抵达祭坛的机率就会大大提高。
这个状况和馆长设想得一模一样。
若要说到一件始料未及的事,那就是在场的人类们用宛如对待伙伴的态度对待馆长。
他并非支配或服从的对象,简直就像平等的存在一样。
格达深深叹出一口气,俯视一脸茫然的馆长。
「幸好你是这副表情。」
「──什么?」
「真是讽刺啊。没想到和我有相同意见的人,竟然只有搞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格达厌烦地开口说道。馆长看著他,不知为何觉得非常滑稽,让他忍不住发笑。就这样,他丝毫不介意神父他们投来的异样眼光,持续笑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