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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确认作战计画。佣兵──即使内在不同,还是请让我如此称呼你。」
神父提出确认,我这个「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便点了点头。
地点一样是监牢中,不过恶魔们撒了满地的血泥,已经逐渐被落下的积雪覆盖,感觉是好多了。
巴尔赛尔带著馆长回到他个人的帐篷中,之后会去向吉玛解释一切来龙去脉。
我无法想像吉玛会露出什么表情,不过只要想想她接受馆长的过程,或许也会意外顺利接纳我吧。
虽然我到现在还没办法接受就是了。
但就算我无法接受,既然手脚动不了,我也就真的束手无策。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作战计画就是了……佣兵和格达坐上西斯的背,冲进吉那罗斯岛的祭坛。到时候,想杀死泥暗之魔女的恶魔们会转移守护祭坛的恶魔的注意力。把佣兵丢到祭坛之后,西斯不用降落,直接远离结界,回到城镇上。这样没有问题吧?」
「这真称不上什么作战计画啊……」
听完神父的说明后,格达叹了一口气。毕竟背负最多危险性的恐怕就是他了。
「我应该说过了,如果不愿意可以明说,破龙王。而且事情追究起来,一切都是因为佣兵的任性所致,你没有必要随他起舞,要他用走的渡海也行。」
「叫可能拯救世界的『人类的希望』用走的?我的为人还不至于烂成那样。我当然会出力,不过拜托让我发一两句牢骚吧。毕竟是要拿西斯的性命去冒险。」
他这副不太在意自己性命的个性,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说真的,我也觉得这是一个乱来的作战计画。要是我能开口说话,或许会赞成神父的意见,表示要自己一个人用走的渡海。
话说回来了,恶魔虽然在使用我的身体,但我的意识还是正常留在这里,应该没有人发现我处在这种状态吧。
这实在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身体明明是我的,却不能动。明明说不了话,却看得见也听得到。
只不过,我完全没有碰到物体的感受,感觉比较像在作梦。
难道说,这一切其实都是梦?该不会其实我已经被那个蜘蛛男杀死了吧?
我真想捏一捏自己的脸来确认是不是梦,但很不巧,现在的我手脚无法自由动作。
「这是现实。」
答案出现了。
从我的嘴里跑出来。
──呃。
啊?什么?难道我思考的事情会传给这个叫作「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的家伙吗?
「我是你,你是我。我们不过是表与里的关系。」
天啊。
现在「思考的事情」和「实际上说出口的话」对我来说并没有区别。心里所想的事情全被恶魔知道,真是让人浑身不对劲。
而我这种「浑身不对劲」的感觉也会传给他知道。
既然挣扎也没用,我就问问吧。你这位恶魔之王啊,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再度窝回老巢,把身体还给我啊?
「只要抵达祭坛,我的意识就会自然消失。之后你自己负责。」
「你从刚才开始是在和谁说话?」
神父不解地看著我──应该说是看著恶魔。
从旁人的角度看,应该只觉得恶魔在自言自语吧。
「与内在的声音。」
换句话说,就是我。
但神父他们好像把这句话当成某种意味深长的发言,他们维持著暧昧的气氛,听过就不管了。
总而言之,作战无关我的意志就这么定下来了。
格达用龙载我,从上空直捣祭坛。接著不著陆,直接回到城镇上,就这么观察一天。
如果我在结界中发现零,并成功杀死「泥暗之魔女」,徘徊在周遭的恶魔就会消失,撤回威尼亚斯的路途也会压倒性轻松许多。
只要不发生任何事就行了。一旦神父他们判断我已经杀死「泥暗之魔女」,不管怎么样就会开始往威尼亚斯撤退。
──嗯,要说保险是挺保险的啦。
成功了就万万岁,但就算失败,也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反正只要进入结界,「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就会失去意识。这么一来,在岛上的人就剩我、零,还有「泥暗之魔女」而已了。
以现况来说,除了「抵达祭坛的机率增加」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我无法想像这个「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为什么要协助我,但只要是为了再见零一面,我会像字面上说的,做好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觉悟。
「我去向主教阁下做最终报告。行动定在明早,破龙王会随著日出起飞,一旦察觉危险,计画就会立即停止。毕竟我们不能失去龙的机动性。」
「不必担心。」
恶魔如此回答。
但我实在搞不太清楚,那是针对我所想之事的回答?还是针对神父所言之事的回答?亦或两者都有呢──
「在我的庇护之下,不可能存在坠落丧命的危机。」
恶魔这声清楚又充满自信的回答,让我想起了某位傲慢的魔女。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大哥哥!莉莉说不行就是不行!不行──!」
这是……莉莉。
我要以偷马罪名放逐的事情,一个晚上就传遍大街小巷了。
没听说事情内幕的莉莉气得胡闹,她挡在我的监牢前,作势不让任何人靠近。
「没有事前说明清楚可是你的过失喔,神父。」
格达严厉地责备神父。
这种情况就连神父都觉得头痛。
「就算我解释了,她还是会闹。」
他这么回答。
也对,就算说出真相,只要想想最后的结论,就知道我大概有九成的机率会死。考虑到莉莉的性格,想必死也不会让他们把我带走。
「大哥哥又不是坏人!他救了莉莉呀!还会做好吃的饭给莉莉吃!」
「莉莉……这是佣兵自己决定要走的路。话先说在前头,我姑且也阻止过他了,而且还是尽了全力去阻止。」
是啊。
至少那个神父乘著龙追上来,而且还认真到把我彻底打在地上爬也要阻止我。
但是莉莉应该管不了这么多吧。
「莉莉不要!既然这样,那莉莉也不要去威尼亚斯!不去不去不去!」
「莉莉!」
「就算你生气也没用!莉莉又没有错!不好的是神父大人!大家都是坏人!这一切的一切分明就是大哥哥以外的人不好,可是你们却要对大哥哥无情,这样绝对绝对不行!」
莉莉大叫著「绝对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然后紧紧黏在监牢上。
「怎么办?行使武力?」
「也没其他法子了……我们不能浪费时间。」
「会留下祸根喔。」
「我习惯了。」
神父挥动手杖,让肉眼看不见的极细丝线随风飘移。
下一秒,原本守在监牢门口的莉莉突然被某种东西缠住跌倒在地,转瞬之间就被拖行到神父的眼前。
格达趁这个时候快速打开监牢大门带我出去,然后把我的手反绑。
莉莉起先还一愣一愣的,但当她发觉自己远离监牢,即使动弹不得,还是不断摆动手脚挣扎。
「不要──!讨厌讨厌讨厌!大哥哥也要一起走!他要一起走!拜托你拜托你!神父大人,你明明也是这么想的!你明明也想要跟大哥哥一起回去!你明明也不希望他死掉!」
「所以你要我支配他?」
面对这冰冷的提问,莉莉沉默了。
神父静待莉莉的言语一阵子,确认她没有任何话要说之后才重新开口:
「该如何使用自己的生命,应该要他自己决定。佣兵选择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追上零。你应该也有过这种经验才对。」
莉莉的父母在乐园之海──鲁多拉这座城镇曾被「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抓走,当时莉莉明知有危险,还是出手帮助我,跟我一起杀到审判官身边去。
然后她为了得到守护双亲的力量,跟著我旅行,最后勉强跟著神父他们从威尼亚斯王国来到这里。
莉莉埋在雪地当中,宛如和脑中的自己战斗一样,一边抱著头发出「呜呜」的呻吟,一边死命挣扎。
「破龙王,这里没问题了,请你带著佣兵到城镇上,然后飞往祭坛去吧。」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个坏蛋了……」
「进入城镇后,你就会听到欢呼声了。」
「那更不舒服啊。」
格达苦著一张脸,把我放到龙的背上。
龙大大张开双翼,助跑几步之后就飞上天了。
我们渐渐远离地面,风声在耳边不断嘶吼。
我们就这样在城镇上空盘旋,正如神父所说,聚集在广场的民众各个高声欢呼。
「放逐他!放逐偷马贼!」
「可恶的魔女同伙!」
「骯脏的堕兽人!教会之敌!」
「最好被恶魔吃了!让罪犯得到神的制
裁!」
诸如此类,真是口无遮拦。
格达听了,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已经再三说明这次的放逐无关你原本是堕兽人,也并非因为你是魔女的佣兵……结果还是这样。」
算了啦,不管你们再怎么做表面功夫,在这种状况下放逐我,的确会这样。
他们脑中并没有「因为我偷马,所以是恶人」的想法。
他们有的是「因为我是恶人,所以偷马,然后遭到放逐」的想法。
我可以想像──神父、格达、吉玛他们这些和我一同从威尼亚斯行军至此的人们,有多么想避免这种情形。
明明要在未来友好共存,没想到一开始就「放逐原本是堕兽人的魔女同伙」,不管怎么想都糟透了。
而且这还不是单纯的放逐,是神意审判──不过对一开始就觉得我回不来的人而言,哪种说法都没差。
如果他们听得见我的声音,我也想说声抱歉,但就算透过恶魔的嘴巴道歉,他们应该只会觉得毛骨悚然,所以我作罢了。
算了,反正神父是个擅长操纵人心的恶劣家伙,不用我担心,他也会把事情处理好。
格达在广场上空盘旋了几圈,接著低空飞行一回后再度升空。
欢呼声渐渐远去,城镇转眼之间只剩米粒那般大。
龙的速度真快啊。这样应该很快就会抵达祭坛了。
龙朝著往祭坛前进的路线飞行,远离森林后,辽阔的视野延续到地平线另一端,眼前全是冻结的海面。龙的影子一落在冰面上,原本待命不动的恶魔们便开始行动。
能飞的恶魔纷纷包围在龙的周边飞行,不能飞的恶魔则是成群结队跑在冰海上。
「简直是一场恶梦……」
格达发了一句牢骚。
就是说啊。我不禁在心中如此赞同。
置身在恶魔队伍的正中央,对骨子里就是个教会信徒的格达来说,也没别的话可说了吧。
而说到在正前方埋伏我们的成群恶魔──
数量大概和我军人数差不多吧。设有祭坛的吉那罗斯岛周边,聚集著各种各样的堕兽人──也就是恶魔寄宿体。
我方也一样,有许多会飞的恶魔,还有应该是恶魔创造出来的一群恶心动物们到处乱窜。
有鱼鳍变成刀刃,在冰海上滑行的鱼;还有全身长满刺,用滚的前进的奇妙球体。它们比在森林里遇见的怪物还要古怪,简直是莫名其妙。
「喂,你真的可以突破他们吧……!话说回来,零到底是怎么突破那群恶魔的啊?」
格达用不输狂风的音量大吼。「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没有回答他,悠然自得地从龙背上站起,往前伸出双手。
「──降低。」
这么短的指示甚至可说是命令了,但格达咒骂一声后,还是降低高度。
龙下降到几乎要碰到冰海的高度时,「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将往前伸出的双手高举至头上。
下一秒,冰海随之掀起浪潮。
从左右拍打过来的碎浪,集中在某一点上互相碰撞,形成一道大浪。冰浪发出阵阵声响,往天空延伸。
往上堆叠的冰浪压过恶魔们,并将他们吞噬。接著冰层开出一个洞,形成一条冰之通道,把龙笔直导向祭坛。
格达大叫道:
「要引发天地异变之前,拜托先讲一声吧!」
「龙啊,喷火。」
在格达反问他「什么」之前,冰之通道就已开始崩裂。看来是不想让我走进祭坛的恶魔们正在破坏冰之通道。
龙对准破碎崩落的大冰块,仰首从喉咙喷出火焰。大冰块在一瞬间就被蒸发,使得周围被一片水蒸气刷白。
格达吃了一惊。
「恶魔可以跟龙对话?」
「当然。」
「这种事也要事先说啊!──啊,喂!」
吉那罗斯岛就近在眼前,当位于中心的祭坛来到肉眼看得见的距离时,恶魔便从龙背上跳下,做出像杂耍一样的行动吊在龙的脚上。
喂,这是我的身体耶,不要紧吧?
刚才你兴起冰浪的时候,我还看到身体有一部分冻结了,真的没问题吧?
算了,做都做了,也没办法……
我在心中嘟囔著,恶魔却发出窃笑──还笑啊,该死的家伙。不过馆长都会那样「咯咯」笑了,「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也会一如常人地笑啊。
正当我这么想的下一秒。
「嘎啊啊啊啊!」
一道震耳欲聋的叫声从龙口中发出,撼动周遭的空气。
「什么?你怎么了?西斯!冷静下来!」
龙不顾格达的安抚,扭动身躯,改变前进方向,朝冰壁冲撞上去。
「抓住龙角!」
格达没有询问原因。
他一收到恶魔的指示,就往龙的脖子冲刺,抓住长在它头上的两支角。
龙在一瞬之间显露出厌恶之情,不过当它看清抓住龙角的人是格达之后,突然安分下来,再度笔直往前飞行。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角掌管人智感受不到的一切感觉。抓住龙角便会使之迟缓,这么一来,就能减缓痛苦了。」
「恶魔们看准了无法用物理手段击落我们,所以改用让感官混乱的攻击吗……」
这就跟快被吵死的时候,把耳朵摀住就轻松多了一样。
「不过,看来是我们赢了……已经进入祭坛上空了!」
沿著冰海海面飞行的龙,这时配合吉那罗斯岛的陆地,拉高了高度。
快进入结界了──就在前一刻,吊在龙脚上的「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突然放手,我的身体就这么被扔到岛上。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进行缓冲,不过冲击力道却比想像中还要小。
才一眨眼的工夫,龙的身影就像漂浮在空中的污点一样小。我有些事不关己地目送著快速飞离的他们。
「……哦,可以说话。」
也能动了。
跟当初想的一样,「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因为结界的效果,无法浮出表面了。
倒在草原上的我爬起身子,眨了眨眼。
「……草原?」
周围明明是冻结的海洋啊。
我重新放眼望向四周。
一片翠绿。
茂盛生长的树木上结著累累果实,昆虫纷纷在花草之间飞舞。
岛屿中央座落著一座小教堂,教堂周遭则是遍布著荒芜的田地。
结界外头明明就是海洋冻结,怪物四处徘徊,恶魔互相残杀的状态,这里却是一片完全与之无关的祥和景色。
「……零就在这里吗?」
我莫名感到一阵安心。
因为我原以为会是一片更惨的光景。
虽然我到现在还没掌握到任何状况,不过光是看到零所在的空间不是一片凄惨的景色,我就觉得自己得到救赎了。
???
看著龙飞向灰暗的天空,莉莉瘫坐在雪地当中。
走掉了。
──让他们走掉了。
「呜呜……呜呜……!」
无法言喻的痛苦情感,正在莉莉小小的身躯里翻腾。
「他明明没有错……大哥哥又没有错……!」
一切分明就是人类害的。
为了守护人类,他们千里迢迢从威尼亚斯旅行至此,但人类却把零和佣兵赶出城镇。
零会离去分明是人类的错,佣兵为了追上她,就算偷了马,又何罪之有?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隐密」与莉莉一同目送龙的身影远去,在叹息的同时开口:
「我们不应该把他当作罪犯放逐,应该要把他当成英雄送走才对。」
莉莉点头。
既然佣兵想去,那么于情于理都该让他去。「隐密」说的没错,不希望他死就支配才是不对的做法。
但就算如此,应该也有其他方法。
一定有更好的方法才对。
佣兵应该得到的并不是他人责难的石头,而是充满期待的声援。
「……是我能力不足。」
「不对!」
莉莉大声吼叫。
「都是神父大人的错」──这是她好几次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但她还是好几次把话吞了回去。因为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隐密」带著自嘲的语意笑著说:
「至少我不应该打断奥尔迦斯的双腿──应该伪装成意外杀死他才对。」
这一点莉莉也同意。
「只要让莉莉咬他就行了。」
「还是请你克制一点,那样所有人都会死光。」
老鼠堕兽人是疾病的媒介。被咬伤的人类会感染传染病,在连锁反应之下,人们会一个一个死去。
莉莉双手遮住嘴巴。
「莉莉只是说说而已。」
「我想也是。」
莉莉摇摇晃晃站起。知道神父和她拥有相同的心情,让她的心情好多了。
「大哥哥会回来吧……」
「
虽然可能性似乎微乎其微。」
「可是神父大人相信他对吧?」
莉莉拍落附著在身上的雪,抬头仰望「隐密」。
「神父大人,你相信大哥哥和大姊姊他们对吧?」
「就算我再怎么相信……」
「隐密」苦笑一声,朝雪原踏出一步。结果原本被积雪覆盖的血泥渗透出来,变成红黑色的脚印。
莉莉追在那双红黑色脚印后头,一步一步走著。
「可是如果不相信他们,是没办法等待的。」
「等待?」
「隐密」停下脚步,俯看莉莉。
「因为……」莉莉思索著言语。
「如果回来了呢?如果大哥哥跟大姊姊都回来了呢?大家……城镇里的大家会怕他们。可是如果神父大人有等他们,就有人能对大哥哥跟大姊姊说声『欢迎回来』了……」
倘若无人料想到会回来的两人打倒魔女这个世界之敌──那他们到底是英雄还是怪物?
决定这件事的人,究竟是谁?
神父沉默,然后突然抱起莉莉。
「如果要以他们回得来为前提,那从现在起会很忙喔,莉莉。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基础,让民众接纳本来是为了杀死他才送出去的怪物变成英雄归来。」
「莉莉帮忙!莉莉!什么都帮!」
神父笑了,莉莉也跟著他绽放笑容。
要创造一个基础让人接纳凯旋归来的怪物,就要让民众对胜利有所期待。这件事或许比接纳绝望还要残酷。
但是他们必须明白。
明白自己试图吹熄的希望之火有多么重要。
明白若是为了守护那盏灯火而送出薪柴,将会带来多大的鼓舞。
倘若佣兵和零没能回来,到时候他们必须为此感到后悔、沮丧。倘若他们回来了,到时候他们必须大声喝采,并接纳他们才行。
他们采取了最不得已的送行方式。
但是现在还来得及准备正确的迎接方式,莉莉相信「隐密」做得到这件事。神父踩著轻盈的步伐前进,只见留下的脚印已经不再是红黑色了。
2
暂时观察岛上情况的我,面对这片毫无变化到几乎要打呵欠的风景,终于解除紧张。
「总而言之,应该安全吧。」
明明就没有人在听我说话,我还是开口出声。
我本来还以为我一抵达吉那罗斯岛的瞬间,就可能被零或是「泥暗之魔女」给宰了,看来目前不用担心会遭人袭击。
应该说,我连这里有没有人存在都觉得很可疑。我依照往常的习惯,试著闻闻空气中的气味,但是靠人类迟钝到可怕的嗅觉,根本闻不出什么所以然。
听觉也很差,我甚至觉得靠身体察觉气息的感觉也变迟钝了。受不了,真亏世界上的人们能顶著这么迟钝的感官活下去啊。
我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重新环视这座岛。
接著翻了翻行李,只见事前准备好的各式各样装备全都在。有熬过而凝固的炸药,还有装著酒的小瓶子──这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旅行装备。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恶魔胡乱对待我身体的影响,总觉得身体有点沉重,不过跟我还是堕兽人时的状况相比,还在误差的范围内。
光是普通人类的身体,就已经够重了。说得更具体一点,以前完全不觉得重的行李,现在却重得卡进我肩膀的肉里。
而且我没了一根指头,全身上下还有微妙冻伤的感觉,如果要我列出自己的不适,那简直没完没了。算了,抱怨也不能怎样。
我点燃提灯,决定先绕这座岛一圈再说。
我是很想立刻踏入祭坛找零,但我也不是完全没计画就跑来这里。
「唉……跟馆长说的一样啊……」
吉那罗斯岛是一座小岛。要说是一颗浮在海面上的小小垫脚石也不为过,这里有的只是一座荒废的祭坛和田地。
只不过,岛上的七个方向分别立著跟人类差不多高的守护圣像。
拿著装有葡萄酒水瓶的丰收之神。
拿著巨大布帷的生死之神。
拿著律法与秩序之书的智慧之神。
掌管战斗的双胞胎神明──这是分别掌管攻击与守护的两尊神明。
拿著铁锤的造物之神。
拿著剪刀的治愈之神──似乎代表著祂有能力剪开生死之神手里拿的布。
真是很有教会风格的装饰品。
根据馆长所说──
「这个守护圣像就是吉那罗斯岛的结界啊……」
既然熟读教会古老书籍,而且调查过历史、仪式上意义的馆长都这么说了,那应该不会有错。
听说结界擅于防守来自外部的攻击,却不擅应付来自内部的攻击。实际置身结界之中一看,才知道是如此毫无防备。
「揍一拳应该就会坏了吧……」
我用拳头敲敲雕像,风化的一部分便化成灰崩落。
真不愧是七大教堂,在建造当时早已规划好结界的设置,似乎只要建筑物没被整栋吹飞,结界就不会毁坏──
「佣兵。」
这时突然有道声音呼唤我,差点害我呼吸都要停了。
不会吧──
接著,我都还来不及转过头,背上就传来一阵飞身而来的体温。
「呃……啊……你、你这家伙──!」
「真没想到你会追到这个地方来……说真的,吾有些小看你了。你来得好,佣兵。吾很高兴。」
「──你!」
零的态度和语气一如往常,我却突然涌现了一股愤怒。
我甩开零,转身面对面与她对峙。我那么想念的女人的脸就近在眼前。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
「……魔女?」
「嗯?」
零歪著头面对我的疑问。
感觉不太对劲。
应该说,仔细想想,我只觉得满是异样感。
「你……没事……吧?」
「嗯……吾看起来像是有哪里受伤吗?」
「那你的师傅呢?」
「吾打倒了。」
零笑著说。
打倒了啊……
原来如此,这样啊。
「那外面的恶魔为什么还在到处乱窜啊?不是说只要杀掉你师傅,就会全消失了吗?」
「因为吾继承了契约,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好了,站著说话也不是办法,进祭坛去吧。吾翻找了仓库,发现里面有很多桶葡萄酒,你应该也口渴了吧?」
「你为什么把我变成人类之后,就丢在森林里不管了?」
我直捣核心提出疑问,留住转身正要迈开步伐的背影。
零有些为难地回过头,双手交叉在胸前。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麻烦长话短说。」
「因为吾想要试探你,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够当吾的佣兵。你是否绝对不会背叛吾?就算没有吾的力量,你是否也有能力抵达这里?而现在,你完美回应吾的期望了。」
试探我。
试探我的忠诚?
而我现在回应了你的期望,所以又能回锅当佣兵了?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啊。光荣到我都快哭了。
「……然后呢?」
我回问。
「你是谁?我可不认识你。」
对方停顿了一瞬间。
假扮成零的陌生人突然面无表情,一副非常疲倦的样子缓缓开口:
「……哦,看来你没有想像中那么愚昧。原来如此,这样吾也能明白零执著于你的理由了。的确是个好佣兵,一个优秀的仆人。即使你不是兽人战士,这份忠诚也很有价值。」
「承蒙你的夸奖,真是我的荣幸。你这混帐就是『泥暗之魔女』吧?为什么跑进我家魔女的体内?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明白到这种地步啊。真是不错,非常优秀。」
我这一年跟魔女一起旅行可没有白混。我知道有时候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死透」,我也知道有些魂魄或是灵魂会附在人身上。
但重要的是,在我眼前的人并不是零。我和零之间确实累积了能让我如此确信的情分。
「这很简单。零赞成吾的计画,所以自愿献出她的肉体。零的身体非常强韧。既有强大的魔力,而且不知何谓衰老。吾虽然老了,但在脑中积存的知识以及缜密筹谋的计画将会引导世界。为了达成同样的目的,吾和零合为一体了。吾辈以绝对之恶君临于世,使得世界终于团结一致。零她──」
魔女伸出食指,「咚咚」地敲打我的胸膛。
「她希望给你一个无趣的人生。以一个毫无能力而且惧怕邪恶化身的渺小人类过活,这就是她想给你的人生。这都是为了让你绝对不会被驱赶上战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必须臣服于吾。这比起和吾战斗,让你暴露在危险之中还要好。」
『师傅──「泥暗之魔女」真的非杀不可吗?』我突然想起那天零这么喃喃说道的事。
她说若是杀死以邪恶
化身之姿降临于世的「泥暗之魔女」,那么原本因眼前大敌而团结一致的魔女与教会,又会再度分裂。
零说完这句话,我们马上就受到奥尔迦斯的攻击,导致零终于愤怒发狂,她甚至说她不想拯救这种世界了。
零一直很烦恼。
正因为她衷心期望世界和平,所以才会认为成为世界公敌是最好的计策。
是我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
因为我甘于自己受到迫害,一脸理所当然,持续主张忍耐才是上策,零才会赞同破坏世界──赞同「泥暗之魔女」。
「不过这还真是讽刺,正因为如此,你才会追逐零来到这里。真是美丽。吾最喜欢美丽的事物了。」
我既不讶异,也没有慌乱。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真是个傻瓜。傻到极点了。
「虽然吾认为这很愚蠢,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情』吗?那份『情』能让失去野兽灵魂,沦为无力之人的你,就算用尽手段也要抵达这个地方。原来如此,的确不坏。吾就允许你臣服于吾吧。」
「……啊?」
我不假思索回问。
「你说要我怎样?」
这时候魔女伸出双手,围绕住我的脖子。
随即传来一股甘甜的香气。
就连人类的鼻子也闻得出来,这是零平时的香气。比丝绸还要滑顺的银色长发,因风吹拂,温柔地逗弄我的脸庞。
「吾说,吾允许你宣誓效忠吾,成为吾的仆人。零期望你获得幸福,而你希望能与零同在。既然如此,吾就以名字束缚你,再次给予你野兽之魂,让你成为吾的眷属。幸好零一直把野兽的灵魂挂在脖子上。就以吾、零、你──还有栖息你体内的『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的力量,为这个世界带来和平吧。让吾辈创造一个永远平等,万物存在皆公平的世界──」
「我才不要!」
我迅速回答。用尽全力,而且不让她把话说完。
魔女几乎就快把她的唇压在我的嘴上了,却面有难色地退回身体。
「──什么?」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竟然是要我手牵手拯救世界?平等又公平的世界?这关我什么事?想做你自己来。但是不要拖我下水!我对那种东西一丁点兴趣也没有!喂,魔女,你听得见吧!」
我抓住围著我脖子的纤细手臂,接著呼唤零。
「你可别为了我的幸福或是世界和平这种无聊透顶的理由,随便变成世界公敌啊!我说过了!我愿意为了你而战!但你怎么能自己先退缩了!快点把这种烂魔女从体内赶出去啊!这一点也不像你!」
如果这和恶魔使用我的身体时的状况一样,如同我听得见周遭的声音,零一定也听得见我的声音。
就在我持续对零喊话的时候,魔女露出更加不悦的神情,皱起眉头。
同时,我的身体就这么飞上空中──应该说是飘在空中。
「呜……呃──!」
就算我的脑子再乐天,也想像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惹恼魔女的可怜人类被扔上半空,接下来的遭遇就只有一个──如我所想,我的背被丢去撞上祭坛的墙。我没有顺势掉落在地上,而是被压在墙上,我因此发出疼痛的悲鸣。
我拿在手上的提灯因冲击力道飞走,掉在杂草丛生的田野上。乾枯的草上点了火,火势很快就烧开了。
热风不断吹拂我的身体。这虽然不像火刑那么夸张,但光是一点火星飘过来就够烫了。
「该死……每个家伙都这样……!」
都比我强得离谱。
魔女也好,恶魔也好,审判官也罢──让我一点点就好了,我还真希望你们派出一个连我这种普通人类也能应战的角色啊。
「劝你别惹恼吾。吾也不想弄痛、弄哭一只好不容易来到吾身边的可爱家畜。别枉费吾要留你四肢以便差遣的好意。」
「你少以恩人自居了……!就算挑断我四只手脚,我也不想当你的仆人……!」
「这是为何?这副是零的身体,你追寻的零就是吾。吾都允诺你能够和你渴求不已的零同生共死了,为何你要如此抗拒?」
「要是你不懂,那我就好心告诉你。因为我最──讨厌魔女了!可是魔女当中只有一个人,就只有那个人是特别的。她是一个对世界特别危险,对我却是特别无害的唯一一个人。不过,那不是你。」
所以──
「把零还来。我这佣兵的价码可没有便宜到你这种人雇得起。」
3
魔女大笑的声音响彻整座岛。
「真亏你能在这种无计可施的状况下如此狂妄。或许如你所愿,扯断你的四肢放在身边赏玩也别有一番风味。吾不会取你的性命,因为这正是吾和零的约定。吾也不会追杀你,不过吾本来就不会让你逃走。吾想,在你身体之中的『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也会祝福吾辈吧。」
──什么?
「……你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之前「泥暗之魔女」对我说过的话。
『你也愿意送上祝福吗?』
那一天。就在十三号死去的那一天。
在冻结的森林里,这家伙的确这么说了。
当我回答她之后,她却莫名其妙地说:「吾并不是在和你说话。」
假设当时恶魔已经在我的体内,而「泥暗之魔女」注意到这点,才会说出那句话──
「你之所以能抵达这座祭坛,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借用了恶魔之力。那么,你认为恶魔为何愿意帮助你?因为那个恶魔希望来到吾的身边,为了见证吾创造的世界。零的佣兵啊,那个恶魔──『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是吾的伴侣。」
魔女啪的一声弹响手指,原本被钉在墙上的我就这么坠落地面。
但我的头脑一片混乱,我忙于理解「泥暗之魔女」话中的意义,因而无法爬起身子。
假设「泥暗之魔女」是「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的伴侣──假设他们是同伴。
换句话说,如果零的母亲是身为世界公敌的「泥暗之魔女」,那她的父亲就是恶魔?这还真是一段完美无缺的邪恶血统啊。
不对,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为了追零,我一开始就打算来祭坛。就算「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不帮忙,我也会来。
──可是搞不好……
我根本就不应该过来。我现在第一次这么觉得。
如果一切正如「泥暗之魔女」所说,那我等于是白费零为了让我逃走而特地牺牲的一切。我来到祭坛,只是让「泥暗之魔女」高兴而已。
「泥暗之魔女」从上方俯看著我。
「现在,吾就亲口重新向你道谢吧。你来得好,感谢你一无所知地把这个恶魔带到吾的身边来。感谢你舍弃零希望带给你的安稳来到这里。若非你希望如此,『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也无法出手干涉。他是零用你的身体召唤出来的恶魔──如果不是你希望如此,恶魔也不会让你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中。只要你的性命掌握在吾的手上,不管你如何大声呼喊她的名字,零也不会出现。因为只要她一出现,吾就会杀了你。零虽然是自愿臣服于吾,但你将会成为更稳固的枷锁。」
快思考。
我该怎么做?快想,快想啊!
我的目的是零。
我只是为了见零而来。
可是零却为了我,臣服于「泥暗之魔女」脚下,还因为我的关系无法现身。
──但这是为什么?
「泥暗之魔女」说了。要不是我希望如此,「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也不会来到祭坛。
而「泥暗之魔女」希望「无名无姓的恶魔之王」前来祭坛。
换句话说,他想得到我和零两个人。
但是零把我变回人类,丢在森林里,一个人前往祭坛。她将身体交给「泥暗之魔女」,以换取我的人身安全。
无论什么时候,交易总是在双方立场对等时进行。
若是绝对的强者与弱者,那么弱者只会被剥削。
零的助力有那个价值,让她与「泥暗之魔女」的交易成立。反过来思考,「泥暗之魔女」害怕零会抵抗。
如果零和「泥暗之魔女」的力量相当,那么只要切割会扯零后腿的东西,她就能战斗。
为了这一点……
为了这一点──
「……啊。」
我猛然注意到了。
这是一个简单到极点的解决方案。实在太过简单,害我几乎忍不住笑意──应该说,我已经笑出来了。
「你疯了吗……?」
「啊啊,不是──也对,或许是吧。不过这比想办法打倒你,还要更现实而且简单。」
「哦,要臣服于吾了吗?」
「才不是呢,白痴。」
我抽出匕首。
「只要我死掉就行了。」
这么一来,零身上将不再有任何束缚。
我是零脚上的镣铐,这件事显而易见。只要破坏那个镣铐,零就能毫不留情地宰了「泥暗之魔女」,也能赶跑横行世界的恶魔
。
如此一来,就算只有一个人,零也可以凯旋诺克斯,摆出英雄的架子耀武扬威了。
我似乎可以看见零气疯的表情。我想她肯定会和被变回人类时的我一样大吼:「吾才没有期望这种事!」
但我哪管你这么多。
抱歉啦,零。
要是我比你强就好了。如果我有能够打倒你的力量,现在就不用把一切推给你,径自死去了。
但是很不巧,这种状况下我杀得了的,也就只有我这个无力的人类而已。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把抽出的匕首抵在自己胸前,直接往下压。
就在下一个瞬间──
「住手!不行啊,佣兵!」
零大叫一声。
没错,是零。
本想刺进心脏的匕首尖端因为零冲撞过来的力道偏移,擦过我的侧腹,撞上墙壁。
周围寂静无声。
零紧抓著我的身体不放,一脸铁青地看著我。
我笑了──没错,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
我追寻的不是别人,就是她。
「你这愚蠢之人……!你太傻了!究竟要傻到什么地步!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蠢蛋!你分明不是当白马王子的料。这种不死英雄玩的把戏,别再玩第二次了……!」
「你才是,你也不是当受困公主的料吧?这种无聊人类玩的把戏你也别再做了。」
零露出我曾几何时见过的表情,滑稽地破涕为笑,并出拳揍我的肩膀。她看见我的侧腹不断渗血,就把手放在伤口上,试图止血。
但是情况不容许她这么做。
一阵风从祭坛内侧吹破墙壁,碎片朝我们直飞而来。那一天在冻结森林里看见的「泥暗之魔女」就站在滚滚烟尘之中。
她有著一头几乎著地的银色长发,还有和零如出一辙的五官以及妖艳的身材。
「那个身体也还留著啊……!」
「容器就该分开使用──好了,零啊。吾愚昧的女儿。你毁约了呢。看来你需要一点教训。」
「泥暗之魔女」以锐利的目光盯著我。这时零就像要挡住她的视线般,阻挡在我面前。
「泥暗啊,吾不会让你下杀手的。很巧的──而且幸运的是,事情成了吾预料的那样。虽然佣兵变成人类了,但这本来就是魔女之间的战斗。」
她居然面不改色地宣告我不成战力。
虽然实际上是这样没错啦。
「零,难道你想战胜身为师傅且为母亲的吾?战胜这个活了五百年光阴的古老魔女?」
「诚然。吾是稀世的天才魔女,世上无人能出其右。那一天在森林里见到的你,是没有实体的幻影──但这副身体却是实体,你的身上寄宿著灵魂。看吾把你烧成灰烬!」
零做出宣言,接著高举双手。
顿了一拍。
零再一次高举双手,却面色铁青。
「不可能,魔法竟然──!」
「使不出来吗?当然了。这里位于教会张设的强力结界内部,魔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使用。」
「泥暗之魔女」将手臂高高举起。
「但是吾能够使用。」
她啪的一声弹响指头,冰刃便陆续出现在空中。
压倒性的绝望就在眼前。
我脑中的某个地方存在著只要能夺回零就好的想法。管她是「泥暗之魔女」还是什么鬼,零都能轻松打倒他们。
可是只要思考零臣服于「泥暗之魔女」的原因,就会知道这一点也不轻松。
零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才自愿臣服「泥暗之魔女」。因为她也知道,一旦对峙,就不可能毫发无伤。
现在,零的不祥预感应验了。
零在这座吉那罗斯岛──在这强力的结界中,连和「泥暗之魔女」打上一场都办不到。
「这就是岁月之差,零。这是古老魔女在与教会的战争之中学到的知识。召唤众多恶魔,吸取诸多知识,因而学会如何穿透教会结界上头如针孔般大小的洞。」
「泥暗之魔女」举起手臂──接著往下挥。
我急忙抓住零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
「佣兵?你做什么──!」
我护著零,冰刃就这么刺进背部,喷出的血也溅到怀中的零。
「佣──!」
我原本想撑著膝盖站著,没想到却一下子跪倒。
零的口中发出错愕的语音,在我倒地之后,转变成震撼空气的怒吼。
「泥暗──你这混帐啊啊啊啊!」
零举起手臂,无数的炎之蛇便以零的身体为中心,形成一道螺旋。
「哦……?靠蛮力压制了结界啊……恶魔的血脉果真骇人。」
「泥暗之魔女」佩服地说著,零则是毫不留情地利用炎之蛇进行攻击。
炎之蛇一瞬就蒸发了「泥暗之魔女」做出的冰刃,水蒸气弥漫在四周,令人呼吸困难。
在看不见对方身影,一片雾茫茫的景色当中,零没有一刻停止攻击。数不清的〈鸟追〉刺入地面,〈崩岳碎〉还把一小部分的教堂给震飞了。
可是零的表情却依旧充满苦闷。
我知道原因──群聚在结界外的恶魔们各个发出咯咯笑声。既然那群家伙还没消失,那么「泥暗之魔女」也没死。
等尘埃和蒸气散去后,「泥暗之魔女」果然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
「结束了吗?」
看见对方慵懒地歪头的样子,零握紧自己的拳头。
「泥暗之魔女」却露出微笑。
「无论你再怎么受愤怒驱使,还是越不了最后那道防线──你担心身后那个保护了你的男人吗?你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毁坏结界,让那个男人被恶魔吃了吗?就凭你这种程度的觉悟,终究无法杀死吾这个『泥暗之魔女』。」
正当我一头雾水时,零转头隔著肩膀看著我。
当我看见那双浮现放弃色彩的眼神,我感觉到一股比死亡预感还要强烈的恐惧,令人全身无法动弹。
在我要开口说出「别这样」之前,零就先当场跪在地上。
「……是吾输了……吾发誓不会再反抗……!所以拜托你,只求你放过佣兵……」
「看清劣势就开始求饶了吗?连觉悟都没有就敢反抗吾?吾对你的教育似乎有些错误。说起来,吾也不记得自己管教过你就是了。」
「你要怎么说都无所谓!吾不在乎自己多么悲惨!你不是需要吾的身体吗?吾一定可以成为你计画中的助力!只要你放佣兵一条生路就行了!」
啊啊──不行了。
这下子没救了。
我不是为了让零说出这些话才来到这个地方。如果要以这种形式结束,打从一开始不追过来就好了。
「哦……」
「泥暗之魔女」慵懒地眯起双眼。
「慈悲有时比威胁更会产生坚固的束缚……好吧,零。吾是心胸宽大的魔女。仔细想想,你之所以会毁约,都是因为兽人战士想自我了断。那么应该管教的人或许不是你,而是兽人战士。既然如此,零,只要你现在立刻以名字束缚住他,让他成为你真正的仆人就行。这么一来,吾就允许你饲养那只家畜,同时也允许你治疗那只家畜的伤。」
「──佣兵,告诉我名字。」
零抱起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我,催促我说出名字。
我左右摇头。
「拜托你了,佣兵!快说出你的名字!吾会──!」
「我拒绝……!开什么玩笑,谁会把名字告诉你……!我是你的佣兵,死也不会变成你的仆人!」
在我大吼的瞬间,又盛大地吐出一滩血。
「吾到底该怎么做……!该怎么做,你才会得救?该怎么做……!」
「喂,魔女……」
我凑到她的耳旁轻声细语,接著零与我四目相交。我默默把视线移到守护圣像上,她马上察觉我的意图,瞪大了双眼。
真不愧是稀世魔女,理解力这么好,真是帮了大忙。
「──这样好吗?」
只要破坏结界,就会有无数的恶魔为了杀死「泥暗之魔女」涌入这座小岛。换句话说,我和零都会跟著「泥暗之魔女」一起殉情。
算了啦──
反正我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
这是最终手段,同时也是我想到的第一个手段。如果我发现零已经被「泥暗之魔女」杀害,那我首先就会采取这个手段。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从馆长口中问出了许多情报,还去看了教会的书籍。走了好几遭诺克斯大教堂,而且仔细调查过结界的构造。
所以我才会放了大量的炸药在行李当中。
走运的是,我的提灯掉了之后,火焰延烧,现在到处都是火种。当然,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也有。
零没有说不。
我抓著包包往火焰里丢,接著压低身体。随后,一声爆炸的巨响撼动空气,守护圣像被吹散,岛屿也缺了一小部分。
在受到暴风吞噬,意识消失的前一刻,我不知为何看向「泥暗之魔女」。
结
界已经消失,她目不转睛地正眼面对恶魔蜂拥而至,却不见一丝动摇。
「──这样啊。」
「泥暗之魔女」策动双唇。
「你选择了那一边啊。」
问我是否选择死亡?
是啊,没错。
不管是独自活著,还是独自死去,我都敬谢不敏,但一起死倒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