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第四皇军与六千奴隶解放军正面对峙。
奴隶解放军摆出的是锋枪阵。第一阵、第二阵以奴隶步兵巩固阵线,本阵、后阵则为骆驼骑兵——主要由佣兵们组成。是形同枪尖的阵形。
另一方面的第四皇军则是祭出龙翼阵迎击。两千五百名士兵镇守第一阵,同时巩固中央防线;接着于本阵配置兵力一千;两翼的两千士兵则肩负包围敌军的重要任务。
第三阵、第四阵分列于本阵两侧,兵力各为五百。剩余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则作为后备军,于后方待命。
「弓箭发射!」
如此喊道的是负责指挥第四皇军第一阵的男子。
他是奇洛将军的副官,名为基古伊·马卡尔·冯·兹拉其。
「就让饥肠辘辘的奴隶们,好好吃个饱吧!」
基古伊手臂一挥,向旗手下达暗号。随即一面大旗升起。
接到指令的第一阵弓兵队立刻射出箭矢,朝敌阵倾注而下。
多数的敌兵陆续倒卧沙堆,即使如此,攻势仍未停歇,随即从前线传来剑戟交锋的声响。然而,奴隶步兵身上穷酸的装备完全不是第四皇军的对手,面对精锻打造的刀剑,一个接着一个化作剑下亡魂。
然而,奴隶也相当有骨气,他们凭着一股毅力,硬生生地从第一阵中央突围。
「对手只是奴隶!你们居然对付不了吗!」
基古伊脸色铁青地看着中央被突破。
这么下去的话,奴隶解放军的骆驼骑兵将会一涌而入吧。
「无论如何,绝对要阻止他们!」
然而,遗憾的是,基古伊的声音未能传达至最前列。大批骆驼骑兵鱼贯而入。顽抗的重装骑兵最后仍被骆驼一一踏碎。奴隶们的咆哮声逐渐靠近。基古伊从军服口袋拿出整叠的精灵纸牌,用力一蹬马腹。
「既然如此,我就亲自前去阻止!」
如此说着的基古伊面前,冷不防地出现一头骆驼。坐在上头的是有着淡紫色肌肤的魁梧男子——魔族(琐罗斯德)。
「你就是皇女殿下所说的魔族吗?」
基古伊应该立刻逃跑才对。应该要马上撤退。然而,他自恃着拥有精灵纸牌,因而下了错误判断。基古伊丢出一张红色精灵纸牌,随即出现一团火块。
「哈,这是什么?」
魔族——迦达笑着一掌将火块捏碎。
基古伊尽管心生动摇,仍继续丢出精灵纸牌。又是降下冰雹,又是刮起飓风,接着一道劲雷从天劈落。然而,迦达仅凭「手」便挡下所有招式。
「这样就结束了吗?」
「怎、怎么可能……你是怪物吗!」
迦达倏地拉近两人距离,手中大剑打横一扫。
「呵——我是魔族啊。」
这是基古伊最后听见的一句话。基古伊的人头拖着一道血痕抛飞上半空,身体从马背上滑落。迦达像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似地,连看都没看一眼。
「乘胜突破中央,取下指挥官的首级!」
转身望着前方的迦达面前,大群葛兰兹骑兵严阵以待。
每个人脸上皆盈满怒气,从四面八方攻向迦达。
「呵。」
迦达轻轻挥动手中「创魔」,扬起的剑风轻得有如呼吸一般。先是往右一扫,再往前突刺,接着回手收剑至左方,最后纵向劈落。瞬间,五名骑兵当场殒命。葛兰兹骑兵尽管难掩动摇,仍毫不退缩。因为他们有着身为葛兰兹大帝国精锐的自负。骆驼骑兵为了掩护迦达,正面迎战葛兰兹骑兵。
「……好了,现在就去拿下胜利吧!大家跟紧我!」
迦达高声一呼,奴隶解放军迫不及待地准备踏平第四皇军。
就在这个时候,迦达视野的边端,一道宛如弹丸般的红色火焰朝着他袭来。
「呵,是小姑娘啊。我可不会像昨天一样手下留情喔?」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说完,丽兹的身影忽地从马背上消失,下一瞬间便描绘着优美轨迹跃上空中。
「真是勇敢呢。我对残杀小孩子没有兴趣。如果现在逃跑,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从迦达头上穿过的丽兹,朝他使出一记斩击。迦达大剑一挥,轻易挡下。
火花在两人之间迸散开来,尔后消失。迦达一个翻身,从骆驼背上跃下。
他的目的是瞄准丽兹落地的瞬间。迦达一个箭步窜至丽兹面前,接着大剑打横一扫。
丽兹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挡下攻击,但整个人顺势弹飞,两人再度拉开距离。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要是能逃就快逃吧,我不会追上去的。你应该也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吧。」
迦达好心忠告,而丽兹只是扬起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不加理会。
「没错。所以,我并不打算乖乖受死。」
丽兹沉着地摆出应战架势,迦达不由得瞪大双眼。迦达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恐惧,也没有轻蔑之意。有的仅是蕴含在红玉双瞳中,那道近似使命感的决心。
「你不至于看不出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吧?在我看来你只是有勇无谋。」
「如果现在逃走了,未来每当我遇到阻碍的高墙时,一定也会不停回避。所以,我绝对不能逃!」
丽兹将垂落在肩膀上的红发拨至背后,重新握好「炎帝」。
「是吗?原来如此……你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被精灵剑选中的理由,我似乎能够理解了。」
眼前的女孩有着高贵而美善的纯洁心灵。遇到困难时,绝不允许自己逃避。
正因为如此,迦达更觉得可惜。她的生命不应该在这里殒落。
然而,迦达同样有着不能退让的理由。
「那么,就在此一决高下吧!」
「之前就想对你说了,少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
丽兹先将脚尖埋进沙里,接着用力一甩。沙尘随着风遮住迦达的视野。
看准眼前的好机会,丽兹瞄准迦达的脖子,豪气万千地挥落「炎帝」。
「我不会说你卑鄙。但是对于脚不乖的小姑娘,还是必须给予应有的惩罚。」
如此说着的迦达伏下头,避开「炎帝」的剑刃。回避动作十分灵巧,与他的魁梧体格完全不相符。
丽兹露出一脸惊愕表情。迦达则趁这时候,将手掌抵在地面,施展出魔力。
顿时,黄沙缠住丽兹的脚,让她一时失去平衡,往前扑倒。
丽兹连忙想要起身,但脚却被埋在沙堆中无法动弹。
「唔!」
一道巨大黑影落在丽兹头上。她抬起头,只见迦达正高举着大剑。
「还没完呢!」
丽兹大喊一声,以拳头用力捶打地面,大量沙尘随即扬上空中。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迦达一时分心,大剑偏离丽兹的位置,斩落在一旁。
脱困后的丽兹踪身一跃,从迦达的头上越过,绕到他的身后。
「喝!」
将「炎帝」对准迦达背部的丽兹奋力一斩。
「唔!竟然一再地耍诈!」
察觉到丽兹意图的迦达立刻回过身迎击。
刹那间——剑刃与剑刃相击,发出一阵震天悲鸣。
「我现在就收拾你!」
仿佛呼应丽兹的气概,「炎帝」跟着发出烈焰。
「呿!」
迦达正想后退拉开距离时,丽兹抓紧时机,搭配着佯攻发动攻击。时而出拳迎击,如果被躲开,就补上一脚,若是又失败,则跨步向前挥剑劈斩。毫不拖泥带水、十分熟练的动作,迦达满心佩服般地叹了口气。
「……虽然是敌人,但你确实很了不起。动作和昨天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主人的心志愈是强大,精灵剑也会赐与毫不逊色的力量,若是至高无上的「心愿」,效果也会更显著。想要引导出精灵的力量,端看精灵与主人的「心意」能有多少共鸣。
换句话说——少女已经跨出一步了。
尽管还只是费力地想要挣脱凡人之壳的阶段,但确实前进了一步。
无庸置疑的,丽兹正开始走在豪杰之路上。
「居然在短时间之内就能有如此成长,所以才说人类很可怕啊。轻易地就超越了我的预想。」
然而,迦达也有无法退让的理由。无论如何,都非摘下胜利不可。
「我绝对不能输!这同时也是为了米璐耶。」
迦达从体内释放出魔力,额头上的魔石随之发出强烈光芒。
「什——」
丽兹停下动作,脸色瞬间大变。迦达的身体整整变大了一圈。
「接下来轮到我出手了。如果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奴隶解放军就要全灭了。」
迦达使劲地劈落大剑。丽兹以分毫之差勉强避开!大剑落在她原本所站的位置,地面因而深深塌陷。
「好好见识一下过去曾经席卷中央大陆的魔族力量吧!」
迦达开始奋力挥舞起「创魔」。丽兹也不甘示弱地发动攻击,然而却无法削减大剑的威力,面对那股强大的力量,只能
任其摆弄。
只有风压浅浅划过丽兹脸颊。正因为有精灵剑的加持,受到的伤害才会只有这点程度,否则照理来说,脸颊早就被削掉一大块肉了。
就如同当下站在一旁的葛兰兹士兵,受到与剑刃无异的强风波及,身体被切割得四分五裂。
「针对我来就好!」
丽兹奋不顾身地飞身向前。毅然攻向迦达的丽兹,将手中「炎帝」往前一刺——
「光凭精灵剑已经无法阻止我了。」
迦达轻而易举地徒手接下红炎剑刃。
「那么,我就只好全力揍扁你了!」
丽兹的拳头正中迦达的脸颊。顿时响起一阵有如打中钢铁一般的闷响。
然而,迦达一脸愉悦地扬起嘴角,俯视着丽兹。
「不是跟你说了没用吗?而且,力道似乎比刚才小了一点。你自己有发现吗?」
丽兹的双瞳中浮现出动摇。大概是因为激昂的情绪导致她自己也没察觉吧。
她的身体无法完全驾驭这股庞大的力量。毫无节制地释出精灵的力量,却又未能整合。每一道攻击都乏善可陈。简单来说,丽兹就好比是在力量的水龙头持续打开的状态下战斗。无谓多余的动作只会加速体力的耗损,庞大的力量也会加重身体的负担。
「真是可惜呢。完全不知道力量的掌控方法……明明你或许有机会可以超越我的。」
迦达语气淡然地说完后,又再发动攻击。
即使丽兹持续顽抗,但早已满身大汗的她,最终还是跪落在地。
「现在就让你解脱吧!」
迦达手中「创魔」用力一挥。丽兹在千钧一发之际以「炎帝」成功防御,但整个人轻而易举地被弹飞出去。
「还没……唔……」
丽兹拼命想要站起来,但膝盖忽地一软,又再跌回地面。
迦达走到她的身边,高举起「创魔」。
「虽然我没有兴趣杀害一名小女孩……但战争就是如此。」
一脸歉疚的迦达如此低喃后,挥落「创魔」——却未能如愿。
「什——!」
强烈的一阵颤栗窜过背脊,迦达惊慌地转身望向背后。
明明还是大白天,横亘于眼前的却是一片漆黑,宛如整个世界顿时失去了光明一般。
「那个」逐渐变幻成吞噬四周光明的不祥「黑暗」。
黑暗中浮现出一缕微光。随着一道踩过沙子的脚步声,某个东西从黑暗中现身。
立刻作势备战的迦达脸上,滑落一道冷汗。
「你……是谁?」
从黑暗中出现的是一名少年,配戴着与他柔和五官十分不相衬的眼罩。
少年没有回答迦达的问题,只是露出一抹凄切的微笑,朝着他走近。
「离丽兹远一点。」
当少年的低语震动耳膜之际——一道冲击窜过迦达的腹部。
*
比吕从弹飞出去的魔族身上收回视线,走到丽兹身边。
「丽兹,你没事吧?」
「比……比吕……」
似乎是因为精灵的力量正在体内暴动,只见丽兹痛苦地反覆大口喘息。
比吕见状后,眼角柔和了几分,伸手绕过丽兹脖子后方,扶起她的上半身。
「听好了,冷静下来,沉着地汲取空气。慢慢地……想些快乐的事。」
这个「领域」对她来说还太早了。
即使是被赞喻为神童的亚堤邬司,也是花了两年时间才能承受住这个「领域」。
「炎帝」究竟在想什么……比吕睨视着掉在丽兹身边的红剑。
「比吕……我——」
「没关系。什么都不必说。将你的『决心』好好收藏在心底吧。」
如果是那道「决心」促使丽兹变得更加强大,比吕认为自己最好别去过问。如果那道「决心」可以引导出精灵剑的力量,那么更应该收藏在心底。
比吕让呼吸恢复平顺的丽兹坐在地上。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会速战速决的。」
比吕站起来回过身。
「你是什么人……?」
看着起身的魔族正朝自己走近,比吕脸上的笑意益发加深,甚至令人感到寒栗。
「喔~~真耐打呢。那么,这招如何!」
比吕上半身一转,黑衣衣摆大幅度地翻飞而起,接着使劲将白银之剑挥向魔族。
「唔!我在问你话,你是什么人?」
但却因为速度太慢,被魔族从容不迫地挡开。
「疾!」
比吕紧接着又再出招,锐利剑刃描绘着正确轨道瞄准魔族的要害。
然而,这次同样被躲开,不过却成功地浅浅划过魔族的皮肤表面,让他见血。
魔族也出招反击,比吕轻松地侧身躲开。由上往下劈落的大剑,从比吕的鼻尖扫过。惊愕不已的魔族毫不犹豫地又再攻向比吕。
「喝!」
「唔!」
比吕时快时缓的攻击,将魔族玩弄于股掌之中。魔族完全束手无策,只要有瞬间的大意,脑袋便会当场被斩断。他只能卯足全力地跟上比吕的攻击。
此时,比吕的一记踢击不偏不倚地狠狠正中他的脸。
魔族的巨大身躯一个踉跄,他拼命稳住身形、不允许自己倒地,并拭去嘴角的血渍,睨视着比吕。
「我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居然又出现碍事者……」
魔族不耐烦地撩起被汗水濡湿而紧贴在额头上的浏海。
「看来我天生就是个倒楣鬼呢……」
原本被遮盖住的额头露了出来,嵌在前额的紫色小结晶也随之暴露在比吕的视线中。
相较之下,比吕则是并未蓄力的放松状态。
比吕摆出的架势破绽百出,几乎会让人以为他是大意轻敌。
然而,魔族感觉得出来,少年正散发着强大的斗气。
即使身经百战也不见得能够达成,唯有从中更进一步反覆钻研、精益求精者,才能习得的霸气——没想到居然会从眼前这名年纪轻轻的少年身上流露出来,确实值得惊叹。
「呵呵……哈哈哈哈……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秉吧!」
如此强者竟然会是个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少年,魔族面对这个事实,难以自制地大笑不止。
他宛如挥动小树枝一般,轻松举起几乎与他等高的大剑。
撼动空气发出低鸣的大剑卷起一阵沙尘,扑向戴着眼罩的少年。
比吕仅是举起白银之剑,动作十分轻巧地因应。
剑刃与剑刃交锋,接着就见白刃伴随着迸散的火花从大剑上一路滑开。
「喔——好本事!」
魔族的攻击被比吕四两拨千金地挡开,差点就露出致命的破绽。
然而,魔族顺着挥动大剑时的态势,朝比吕的眼罩以掌缘猛力一推。
那里理应是少年的死角才对,然而——
「真可惜,这里并不是死角。我『看』得一清二楚。」
比吕一个旋身,成功躲开。
只是,大幅度的闪避动作却为比吕带来一道破绽。若是常人的话,或许会见猎心喜地立刻攻击。不过,魔族察觉到那只是比吕的诱敌伎俩。
「那么,我就让你再也看不见!」
魔族将脚尖埋入沙中,接着将脚往上用力一甩。
大量黄沙飞洒至比吕眼前。魔族趁隙纵身一跃,往后退开,成功拉开两人距离——然而,他低头望向感觉有异的右手臂。
「还好我没有上钩……」
只见鲜血汩汩地从大大裂开的伤口不停滴落。
他再度扬起目光,原本遮覆住比吕视野的沙尘已被一剑扫开。
汗水从魔族的额头滑落至脸颊,他抬起肩膀拂去后,高高地扬起嘴角。
「尽管身为敌人,我还是深感佩服呢。年纪轻轻就达到武术的巅峰,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只是,现在也不是一味佩服的时候。我得设法扭转局势才行。」
双方相视对峙。
抢先一步、两步看穿敌人动向!能够看穿对手下一招的人,才有机会摘下胜利。
因此,绝不能贸然行动。两人皆是绷紧每一根神经,专注于如何先发制人。
「哈哈——真不错!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赌上生死的决斗让人完全乐在其中,难以自制呢!愉悦正从心底源源不绝地涌上。」
或许是因为战栗而不住颤抖吧——只见魔族的身体正欢欣鼓舞地微颤着。
「那就痛快地放手厮杀吧——如何,『独眼龙』!最后能够站着的人便是赢家!这样应该很简单易懂吧?我的名字是迦达·梅泰奥尔。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吧!」
男子干涸的嘴唇笑成一道弯月,接着一个旋身!顿时,几乎与他等高的大剑剑尖随之嵌进沙中。比吕瞥了一眼迦达的动作后,耸了耸肩。
「魔族还真是个让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理喻的人种呢。我对互相厮杀可没兴趣。」
然而,如此说着的比吕脸上,却浮现一抹与自己那番话背道而驰的豪壮笑容。
那副表情
与年纪轻轻的少年十分不相衬——在一旁看着的丽兹见状后,脸上显现一抹不安。比吕以眼角余光瞄了她一眼,顿时褪去几分杀气。
「不过,我现在正好也感到有些心浮气躁。你可要预先做好觉悟啊,伤势可能不会太轻喔。」
下一秒,虚无开始一步步控制少年。将他的一切情绪全数剥离,就仿佛坠入深渊一般……比吕将右臂抬至与胸同高,水平端举着手中的白银之剑,并将剑尖指向魔族。
刹那——两人之间迸出火花。尖锐的金属声回荡于战场。
两人意不在切磋比划,而是一味地持续瞄准对方的要害。
然而,双方的力量差距开始慢慢地如实显露出来。迦达因为速度略逊比吕一筹而渐趋下风。他判断继续缠斗下去会有危险,于是暂时拉开两人距离。
「……『那个』是什么?虽然你很巧妙地刻意隐藏,但那股庞大的力量洪流,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任何文献或传记中都没有记载那把剑。至少在我至今读过的著作当中根本没有。」
魔族锻炼有素的身体涌现出腾腾魔力,仿佛可以贯穿心脏般的目光紧扣住比吕。
「『独眼龙』……我再问你一次,你手上的『那个』究竟是什么?」
「『创魔』的天惠是『冲击』,『炎帝』则是『怪力』,世界五大宝剑各自拥有可以发挥其本身特性的天惠。没有一种天惠是重复的。说到这里,你心中应该有底了吧?」
比吕脸上挂着毫无破绽、慧黠过人的表情接着说道:
「所以,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比吕浅浅地呼吸一口气后,将「天帝」高举向天空,接着腾身一跃。
「什——!」
迦达的惊讶仅在转瞬之间——随即一道庄肃凛然的光之斩击朝他正面袭来。
「神光雷火」——从超高速当中衍生出的猛烈攻击。「天帝」所带来的「神速」,甚至将世上的一切声音抛在身后。
迦达将「创魔」架举在身前试图抵御,然而右臂却不敌其力而应势往后抬举,同时溅出血花。
还来不及感到剧痛,下一道剑光又再袭向迦达。
既阻挡不了、亦闪避不及,迦达壮硕的身体瞬间染满鲜血。
「唔嘎!」
尽管迦达试着反击,但根本无法击中连身影都捕捉不到的对手。纵使如此,他依旧不停挥舞着「创魔」,竭尽所能企图追上比吕的残影。
然而,他眼中所见的唯有益发增强的残光荧煌,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而他身上的刀伤也不断随之增加。
「我在你后面。」
绕到迦达身后的比吕,抬起脚强势地往他背上一踹。
比吕还以为可以将他踹飞出去,但迦达迸发出魔力,利用黄沙缠覆住自己的脚,借此抵抗冲击。
「唔!」
咬紧牙根苦撑住的迦达,猛然一个转身,以「创魔」的剑刃挥散混沌的空气。只可惜,在迦达逼近之前,比吕便早一步飞身跃起避开。
「哈!在半空中就动不了了吧!」
像是已经等这一刻等很久似地,迦达举起「创魔」刺向比吕。
「真可惜。我还是能动喔。」
比吕在脚下召唤出精灵武器。
将之作为踏板,在半空中重整好态势后,比吕以万钧之势奋力挥落「天帝」。
「——啐!」
情势顿时翻转,迦达不得不被迫转攻为守。
迦达又再被比吕那变幻自如的剑技玩弄于股掌之间。偶尔剑击忽停,却冷不防挥来拳头。即使避开了拳头,肚子也免不了要挨上一记踢击。若是迦达挡下了踢击,比吕便会挥剑瞄准他的脖子。
「可恶——根本没完没了!」
迦达宣泄着烦躁,同时卯足全力试图捕捉住比吕的身影。只是,朝着判断错误的方向再怎么劈斩也毫无意义。
顶着高温烈日持续地激烈动作,只会无谓耗费体力。不消片刻,从斩击伤口冒出的鲜血随同大量汗水不停流下,或许是濒临极限了吧,迦达忽然跪倒在地。
比吕看着正不停急促大口喘息的迦达,将「天帝」的剑尖指向地面。
「……可以停手了吧?」
「开什么玩笑!我还能再战!」
迦达毫无迟疑地回答,比吕满是遗憾似地叹了口气。
「是吗……我个人是很希望你能早点认输投降。」
比吕一脸不耐烦地擦掉滑过脸颊的汗水,接着平顺着呼吸,并环顾四周。
「喝啊——!」
葛兰兹士兵伴随着震天雄吼屠杀敌军。将敌军从骆驼上拉下来后,再群起围攻,将其毙命。一开始贼军的汹涌气势已完全消失。
「别退缩!我们可是有『军神(玛尔斯)』的加持啊!」
穿着重装铠甲的他们可是万夫莫敌——负责守护葛兰兹大帝国南方的第四皇军。
他们——第一阵——的指挥官基古伊副官,已经战死在魔族手中。
不过,至今征战无数的他们并没有因此而乱了阵脚,反而像是要赶走阴郁气氛似地更加英勇奋战,一步步逼退贼军。此外,第四皇军的两翼也已经遂行包围贼军的使命。
下一刻,敌兵的怒吼声及临死的悲嚎声,纷纷传进比吕耳里,尸臭味与血腥味也随风拂过鼻子。
比吕将视线从正逐渐化作炼狱的战场上移开,朝魔族开口:
「而且,你并无法引导出魔皇剑的力量。」
比吕过去也曾和「创魔」的持有者对战过,对方可不像迦达一样任由自己宰割。
那是一位懂得巧妙运用「冲击」拖住自己的行动,再趁机反击的强者。即使比吕在「天帝」的加持之下,得以大幅提升身体能力,却也没有因此而轻易取胜。因为对方同样受到魔皇剑的加持,身体能力也因而提升了。
根据这一点深入探究的结果,比吕大胆导出一道推测,并将他的推测告诉魔族:
「虽然不知道魔皇剑是被你的何种特质所吸引,但你最好有所警觉,你的那道特质正逐渐消失当中。这一点不必我说,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吧。」
「……的确,这家伙正打算弃我而去。理由我自己也很了解。只是,即使如此,我也必须继续战斗下去。」
「无法引导出魔皇剑力量的你,是绝对赢不了我的。」
先不提千年之前,但现在的中央大陆是由精灵所掌管。
里菲泰因公国并没有精灵,即便如此,空气粒子当中所含的魔力仍旧极其微弱。
就算迦达持有魔石,但在这片陆地上,他应该无法完全发挥出原本的实力。
若是又无法引导出魔皇剑的力量,就更别想战胜比吕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投降。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么说是骗人的。根据往后的情势发展,必要时,会好好差遣投降的战俘。
但要是老实说出自己的意图,他们就算拼一口气,也一定会更加顽强地反抗吧。
不知道迦达是否一眼看穿比吕的谎言,他并没有应允,只是放声大笑回答:
「呵,那么就拿出全力,逼我屈服吧!凭你的实力,要击败我易如反掌吧。」
比吕早就料想到他会这么说,所以已经事先拟好第二步对策——那就是要挫一挫迦达的战意。
为此,必须让他感到动摇。
「你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后方吧?」
纵使迦达始终保持面无表情,但肩膀仅有瞬间的颤动仍逃不过比吕的眼睛。
「难道本阵那里有让你挂心的人吗?」
方才对战中,迦达的集中力曾数度涣散。
现在也是。迦达即使身陷在生死交关的危险之中,还是一直注意身后的动静。
「闭嘴!」
迦达怒气毕露地恶狠狠瞪着比吕。这下算是不打自招了吧。
比吕短暂地思忖后开口:
「丽兹!你还能站吗?」
「咦,嗯,没问题……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那么,请你前往敌军本阵,捕捉为首的少女。」
比吕话一说完,魔族立刻表露出如他所料的反应。
「你认为我会让你得逞吗?」
迦达的斗气勃然高涨,甚至连四周空间都随之扭曲。
比吕可以感受到惊人的魔力洪流。宛如灼烧着肌肤的热浪朝他迎面袭来。
比吕有些讶异。迦达竟然会如此珍视其他种族的人,这以魔族来说相当稀罕。
魔族其本上——十分鄙视纯血种以外的种族,更将其视为劣等种。
至少就比吕所知,在千年前,魔族的种族歧视相当严重。其他种族都是奴隶,也是他们轻蔑的对象。他们主张唯有魔族至高无上,是绝对的优越种族。或许也可以说正是因为那份傲慢,才会引发其他四个种族联手歼灭他们。虽然也不排除迦达只是少数的怪胎,但既然他那么重视那名少女,现在就更得抓紧时间才行。
「丽兹。这里交给我,快去吧。」
贼军的本阵正被团团包围。再这么下去,为首的少女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假如迦达的原动力是来自于那名少女,一旦少女有个什么万一,魔族就更不可能选择投降。如此一来,这场战争势必会持续至一方全灭为止。
就整体大局来看,这并不是好结果。此处两军开战的消息,一定也已经传回里菲泰因公国那方。若是此时被人从侧腹突击,纵使第四皇军再顽强,恐怕也难以招架。
(为了提高评价,务必尽力避免显著折损。)
为此,就必须取得能让中央的贵族们无从置喙的漂亮胜利。
所以,第一步便是要先招降贼军,之后再去迎战里菲泰因公国军,这才是上上之策。
「丽兹,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丽兹简洁地回应后便跨上马背,将马匹调头朝向敌军本阵。
「休想过去!」
迦达连忙想追上,然而比吕却硬生生挡住他的去路,并将手中的「天帝」剑尖对准他。
「你认为我会让你追去吗?我会在这里捉住你。」
这下可以晓得他的原动力所在了。如果是丽兹的话,应该可以顺利捉回少女吧。
「哼!想捉住我,得先斩断我的双脚才行!」
比吕无声无息,一个箭步移至朝他袭击而来的迦达身侧。
「让战事早点落幕吧。现在就请你稍微先睡一下。」
体骼较迦达更显单薄的比吕用力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接着揪住往后翻仰的魔族的头,拉往自己的方向,同时以膝盖狠狠重击他的腹部,之后比吕一个转身,顺势抬起脚跟猛踹魔族的头。
「呕、咕啊!」
比吕捉住脚步蹒跚的魔族脸庞,将人推倒在地。顿时扬起大片黄沙。
他像是要抖落沾附的沙尘似地抬起脚,接着重重踹落在魔族的胸口,巨大的身躯随之陷入沙漠之中。
比吕以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失去意识的魔族,出声交待附近的士兵:
「把他牢牢绑紧,别让他逃脱了。」
说完,比吕用力握紧「天帝」的剑柄,纵身攻向仍持续顽抗的贼军。
「咿!」
「他、他往这边来了!」
贼军们一见到迦达落败,顿时大为恐慌战栗。
当中也有人立刻作势想逃跑,但在遭到团团包围的情况下,终究无法如愿。
「不准逃!设法救出首领!」
既然无路可逃,就只能全力反抗,但面对身影飘忽无踪的根本无计可施,瞬间一一化作剑下亡魂。
每当剑风扬起,凄凌厉吼与四溅的血花便随之而来。沙漠中形成了数滩鲜血积成的水洼,看着敌兵陆续沉入血滩中,比吕阵营的同伴发出鼓舞欢声。
就在尸体堆积成山的时刻,第二阵前方传来胜利的喧嚣。
似乎是意识到己方大势已去吧,周围贼军的反抗逐渐软化下来。
「……再来就等丽兹把人带回来了。」
尽管大局已定,势必仍有少数人不肯认输。
要让奴隶解放军乖乖弃械,就必须借助迦达与那名为首的少女。
比吕移动脚步穿过陆续开始弃械投降的贼军之间,来到迦达所在的位置。
但在大帝国士兵的包围之下,无法看到他的身影。
聚集的大帝国士兵是为了严防贼军来抢人。只是,戒备人数未免也太夸张了。
比吕俐落地穿行于士兵们的间隙,移步来到人群中央。
「区区魔族竟敢反抗人族,你们休想继续苟活在这个世界!」
穿戴上等铠甲的一名贵族子弟踹了一下魔族。
其他有样学样的士兵也开始对迦达施以暴行。
「当初要不是『始神(赛堤邬司)』开恩,你们早就被『军神(玛尔斯)』赶尽杀绝了。居然忘恩负义、攻击人族,真是不知感恩的下等种族!」
比吕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有许多同伴都死在他的手中,难免会变得情绪化。如果是深思熟虑后采取的行动,或许比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倘若只是为了一时的泄愤抒发,而若无其事地做出可能会对全军带来阻碍的行为,这可就不容饶恕了。
「适可而止吧。」
比吕厉声说完后,数道无礼的视线集中至他的身上。
「小鬼,你是在跟谁说话?」
「你,还有在一旁助阵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我还希望你告诉我。是率领部队的名将吗?」
「我是负责率领第二十六部队的,达尼耶鲁·冯·艾德华特百旗长。」
达尼耶鲁刚刚是在第一阵的后方吗……如果他有亲眼看到比吕战斗的场面,绝对不会摆出如此高傲的态度吧。像是当下其他目睹了比吕奋战英姿的周遭士兵,便全都一脸惧色地纷纷退后。
他或许是接到捕获魔族的报告后,脱阵跑来这里的吧。
包括擅自行动、以及对俘虏无端施虐等,这些违反军纪的行为绝对不能轻纵。
「……臭小鬼,两条路给你选。一是乖乖受死,二是成为奴隶。」
以他的身分地位,十分适合用来杀鸡儆猴,借此强调赏罚分明、端正纪律。若就长期情势来考量,他的性命比迦达更不如。多方思索后的比吕所得出的结论便是——今后的策略当中,并不需要这个男人。
「很遗憾,你却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分队长的话,替代人选随便找都有。」
「啥?」
「你没听到吗?我是说——你的这条命毫无价值。」
「你说什么——!」
伸手欲揪住比吕的达尼耶鲁,首级拖着一条血痕抛飞至半空。
脸上维持着怒不可遏的表情,重重掉落地面后,血迹慢慢朝周围晕开。
「啊,抱歉,还是有价值的。值得一死。」
在场所有人顿时噤声,比吕走到迦达身边弯下身。
「你没事吧?」
「这点程度,只是刚好可以叫醒我罢了。」
「要是你死了,我可就伤脑筋了。不会有人再对你动手的,放心吧。」
「一看到你,我反而觉得那些人好多了。」
「哈哈,我会把这句话当作夸奖的。」
好了——比吕边说着边挺起身,视线扫过四周。
终于回过神的士兵们伸手握住剑柄准备拔剑。
「啊,劝你们最好别拔剑。你们应该不想被判冒犯君主罪吧?」
当比吕出声忠告时,「疾龙」正好来到他的身边,同时不忘恫吓周遭的士兵。
比吕取下挂在「疾龙」侧腹的一根长棍,插在地面上。
风一扬,原本卷起的布帛顿时展开在苍穹之下。
那是过去一名男子曾经高举的纹章旗。
如今只留存于传记当中,唯有在图画世界才能拜见。
对于葛兰兹大帝国的国民而言,那便是如此神圣之物。
——黑底上绘有一条巨龙握住白银之剑的纹章旗。
那是第二代皇帝、同时也是葛兰兹十二大神其中之一的「军神(玛尔斯)」所高举的神旗。
每个人皆为之瞠目。宛如亲眼目睹到传说生物一般,视线在纹章旗与比吕之间来回游移,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声音。
率先打破这片寂静的是迦达。
「哈哈哈哈哈哈,这下事情始末全都串在一起了!」
比吕一脸诧异地看着突然放声大笑的迦达。迦达忽地仰天一啸。
「你是在利用我吧!所以才会留我一命吧!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别太侮辱人了——迦达最后丢下这句话。此时,魔皇剑带起一道光芒融入空气中消失无踪。发现这一点的迦达,表情因懊悔而扭曲,但也仅有一瞬之间,随即仿佛看开似地一脸豁达神态,露出疲惫不堪的笑容。
「……真是现实呢。」
根据他的表情,比吕立刻意会过来。魔皇剑已经放弃迦达了。
「这样一来,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魔族了。即便如此,你毕竟持有魔石,力量仍旧堪称强大吧。」
「满意了吗?」
「怎么说呢……无论何种结果,对我而言都没差。」
不管魔皇剑是否弃迦达而去,都不妨碍今后的计划。
接着,比吕视线扫过周围士兵。他们似乎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一脸茫然呆望着比吕。大家究竟打算愣愣地杵在原地多久?
比吕叹了口气,朝着士兵们开口:
「我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是『军神』、同时也是第二代皇帝的后裔。已受封为第四皇子,是葛兰兹皇家的一员。」
比吕的音量虽然不大——但声音仍足以盖过四起的鼓噪。
「我身为皇家的一员,绝不饶恕任何扰乱军纪之徒。刚才达尼耶鲁卿对俘虏无端施虐,针对他的行为,我理当给予严惩,如有不服的人,可以站出来。」
比吕的声音称不上特别悦耳,却蕴涵着一股让听者不禁臣服的力量。
「没有吗?那么,捉住那两个人。」
比吕指着刚才和达尼耶鲁一起对迦
达施暴的人。
被点名的士兵顿时一脸惊愕地连连后退,但仍被依令行事的士兵们所制伏。
「放、放开我!」
「这么做有什么不对!魔族可是杀了我们的同伴啊!你们一定也很憎恨他吧!」
既然严惩了达尼耶鲁,当然也不能让他们无罪开脱。
如果放过他们,不但会影响士气,也无法取得其他士兵们的认同,结果只会累积不满罢了。
因此,也必须给予他们相当的惩罚才行。
「把他们带下去。另外,其他人去通知各部队,不准无端虐待投降的敌兵。」
以眼角余光确认接到命令的士兵们迅速开始行动后,比吕转而低头俯望迦达。
「你所重视的那名少女,应该就快被带来这里了。」
「要是你敢伤害她丝毫,我绝对会杀了你!」
「……你真的如此重视她吗?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理由呢?」
迦达犹豫了一会儿后,或许是领悟到此时敷衍也没用吧,于是开口说道:
「……如果由魔族率领人族,各方面都会不太方便,所以我才会利用她。尽管这只是我自私的决定,她仍愿意听从我。因此我希望至少能平安无事地送她回到故乡,结果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送她回故乡的事也无法实现了。」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案。」
「提案?」
「没错。只要你今后愿意听令于我,我就替你将那名少女平安送回故乡。」
不理会一脸诧异的迦达,比吕继续接着说道:
「这对你而言并不吃亏。失去魔皇剑的你,想要救出少女并逃离战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应该也没有愚蠢到会采取这么不智的行动吧。」
「你打算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让人相信你会依约送她回故乡吧!」
「我可以向精灵王宣誓。」
比吕如此说完后,眼神望向南方。一匹马正朝着他的位置奔来。
骑在马背上的是丽兹。她先放慢马匹速度,当她来到比吕面前时,便伸手一拉缰绳将马停下。
「我把少女捉来了。」
丽兹的身前坐着一名戴着黑色兜帽的少女。
「辛苦了。就是她吗?」
「我是奴隶解放军的指挥官米璐耶。」
黑色兜帽的少女回答道。
走近她身边的比吕一见到少女面貌的瞬间——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既视感。
「叔叔!」
正当比吕感到困惑的期间,米璐耶跃下马匹,紧紧抱住迦达。
「对不起。都怪我能力不足……」
「才不会。你没事就好。」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刚刚那位大姊姊一直护着我。」
「是吗……」
比吕将视线从开心重逢的两人身上移开,改望向丽兹。
「在讨论今后事宜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前线的情况?」
「我去到贼军本阵时,就只剩下这个小女孩的亲卫队了。」
「只剩亲卫队?」
「是的,据说其他士兵在战争一开始时,便脱离了战场。敌军本阵的好几支部队也是立刻就逃走了。所以遭遇到的反抗很轻微,我也才能这么轻易地捉住米璐耶。」
「他们逃往哪个方向?」
「听说是东方。」
「谢谢你。我都清楚了。」
比吕注视着东方。贼军的后阵是逃往亚茨巴基地所在的方向。沿路是和缓的坡道,从这边望过去,无法窥见基地的情况。比吕再次将视线移回迦达身上。
「迦达,后阵是由佣兵固防吗?」
「对,另外还布置了少数的奴隶步兵。」
这下错不了了。可以肯定后阵绝对早就被里菲泰因公国收买了。而那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被收买等等的疑点,现在可没时间去细想。由于后阵人马消失无踪已成事实,有必要采取因应对策。
「丽兹,你现在指挥的兵力应该有两千吧,目前是由特里斯先生暂代指挥吗?」
「是的,没错。」
听见丽兹的回答后,比吕唤来两名跨骑在马背上的骑兵。
「请问有什么吩咐!」
「把你们当成传令兵,真的很抱歉。能不能请你前往左翼转告特里斯先生,请他将兵队面朝东方整队好一字排开,就说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命令。」
「是!」
「另外,请你前往本阵转告奇洛将军。东方出现里菲泰因公国军,请他派后备部队过来。这个就说是第四皇子的命令。」
「遵命!」
接着,比吕转向丽兹。
「丽兹。请你立刻去和特里斯先生会合,指挥左翼。」
「比吕呢?」
「敌军应该会发动突袭,我去挫挫他们的锐气。多少可以争取到一点时间。」
比吕将自己的纹章旗拿在手上,乘上「疾龙」。
「我和米璐耶该怎么办?」
迦达打断两人说道。
「米璐耶跟着丽兹,你则骑着骆驼随后跟上吧。」
比吕一说完,手上白银之剑光芒一闪,切断束缚住迦达的绳索。
「让我自由活动无所谓吗?我可能会杀掉那个小姑娘后逃走喔?」
「如今失去魔皇剑的你是赢不了丽兹的。而且我刚才也说了,你是不可能有办法带着米璐耶逃离此地的。」
如果把魔族丢在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无论是他成功脱逃、或是不幸被杀,对比吕而言都很伤脑筋。所以也只能这么做了。况且,比吕认为迦达是绝对不会逃跑的。
因为还有米璐耶在。只要把她交由丽兹看管,迦达就不敢贸然行动。一定会老实地随行在后。
「那么,我先走了。」
和缓的坡道上,视野尽头的另一侧正扬起大量的沙尘直窜天际。
比吕敛起表情,抬脚一踢「疾龙」的侧腹,驰骋于沙原上而去。
*
里菲泰因公国军也已进军,至距贼军与第四皇军交战处仅咫尺之遥的地方。军势为五千。两翼各配置骆驼骑兵一千,前阵以千名奴隶步兵固防,本阵与后阵则由合计两千的轻装步兵组成。
率领里菲泰因公国军的,是公爵家次男卡鲁·欧尔克·里菲泰因。
担任副官辅佐卡鲁的,则是朗吉尔·克里葛拉·吉尔贝里斯特。
骑在马上并列齐走的两人,神情皆显得黯淡。
「……没想到都到了这一刻,贵族们竟临阵退缩。」
朗吉尔侯爵大表不满。
昨天即将出兵之际,传回一则报告。内容是第四皇军的特遣队烧毁数座村落。毕竟第四皇军已经攻进领土深处,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然而,希望守护领土的贵族们却突然畏怯示弱。贵族们开始嚷嚷着应该向葛兰兹大帝国投降呢?还是应该进行谈判呢?
由于花了点时间才说服众人,于是比原订计划迟了一些才来到这里。
「真没出息。明明是他们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吧。」
话虽如此,但当初决议与葛兰兹大帝国开战的那些贵族们,已全都在与贼军的交战中阵亡了。
再说,先不考虑投降这个选项,即使想要进行谈判,前提也必须先击溃第四皇军才行。
为了保住国家体制,势必得设法取得更有利的条件。一旦选择了不战而败,便只会沦为其他国家的笑柄。
「卡鲁大人。接下来将是胜负关键。」
「嗯。一切就交给你,拜托了。」
朗吉尔点头应是。此时,一名传令官来到他的身旁。
「阁下!部分贼军正往我们这边过来。」
「是吗?看来佣兵们顺利脱队了。」
「要与他们会合吗?」
「不,就作为特遣队行动吧。」
为了赶上计划的进度,这时候绝不能为了人马会合而拖慢行军速度。
再说了,朗吉尔根本就不信任佣兵之辈。他们之所以投身战场,并不是为了国家,也不是为了某人,只是拿钱做事罢了。因此,谁也料不到他们什么时候会背叛雇主,随时都可能逃跑。让那种家伙加入军队当中,只是自找麻烦而已。
「那边的战况也让我很在意。我有话想问佣兵团的团长。去把他带过来。」
「遵命!」
传令兵应声后离去,不久,带着一名身穿轻装铠甲的男子回来。
铠甲上沾附着早已干涸的血渍,肮脏的脸上没有丝毫知性气息。说好听是佣兵,但那副样子根本与盗贼无异。朗吉尔上下打量着男子的外表,忽地不禁蹙起眉头。仔细一看,那名佣兵身上穿着的竟是里菲泰因公国的铠甲。
干涸的血渍不像是最近染上的,看得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
如果再从佣兵原本隶属于贼军这一点来看,轻易地便能推敲出一件事。
那件铠甲,大概是他从大破公爵军的那场战役中取得的战利品吧。
对此,朗吉尔的内心顿时失去了平静。怒火从心底不断翻涌而上。
「久仰久仰,承蒙关照了。」
男子丝毫没有察觉朗吉尔的不悦,带着满脸讨好的笑容跨骑在马背上,搔着后颈点头寒暄。一点都不懂得礼仪的男子,尽管朗吉尔恨不得当场杀了他,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怒气。
一旁的卡鲁或许是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吧,便代替他开口:
「辛苦了。我是卡鲁·欧尔克·里菲泰因。很高兴能与你共肩作战。」
「嘿嘿,我才要高兴呢,能拿到那么丰厚的报酬。相对的,我也会好好完成份内工作!」
「那么,战况如何呢?」
「是,贼军完全被压制住,投降恐怕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可不妙。朗吉尔候爵,得加紧脚步才行。」
多亏卡鲁的话才得以重整情绪的朗吉尔点头回应。
「您说得是。喂,佣兵。」
「是?」
「由你带路前往战场。我方斥候并未调查至那一带。最好是可以接近第四皇军侧翼的位置,麻烦你了。」
卡鲁听完朗吉尔的话,不解地偏过头。这也难怪,因为斥候回传的报告明明从未间断。而且,第四皇军与贼军交战地点的相关情报,也早就掌握在手上。
「那么,拜托了。」
「是,包在我身上,好好地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吧!」
目送佣兵离去后,卡鲁出声询问朗吉尔。
「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您是指我说谎的事吗?」
「没错。那名佣兵一定在心底大肆嘲笑吧。认为里菲泰因公国的斥候能力不足。」
「如果不那么说,他们是不会在前方替我们带路的。」
「即使受辱也无所谓?」
「接下来攸关国家命运的战争就要开始了。有什么比国家灭亡更加耻辱的?想笑的人就让他们去笑吧。」
「嗯……原来如此。不愧是朗吉尔侯爵,也很懂得管理情绪呢。不过,我就没办法这么轻易地屏除私情。」
卡鲁到现仍是一脸不服的表情,朗吉尔沉吟了一声后,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您是否有发现那名佣兵身上穿着的铠甲是我国军队之物?」
「那是当然。尽管污秽不堪,但我绝不会看错的。大概是向某个商人买来的吧。」
「不,那应该是打败公爵军时,从尸体上脱下来的吧。」
「真的吗?」
「那是以上等铁料所制作的。很可能是某个知名贵族的物品。可惜因为脏损,看不清楚纹章,无法追查出是谁。」
「不可饶恕!这场战争结束后,一定要给予他应有的惩罚。」
顿时一阵怒火攻上心头的卡鲁,呼吸变得紊乱。他的手紧紧握住缰绳,双眼瞪视着早已不见踪影的佣兵。看着如此气愤的卡鲁,朗吉尔安抚地说道:
「所以才要他在前方带路啊。」
「什么?」
「一旦两军交战,佣兵们便会首当其冲。所以,我才会打算把他们拿来当作挡箭牌处理掉。如果运气好幸存下来,到时再来思考该怎么处罚吧。」
「嗯。真是个好办法!」
「而且,卡鲁大人误会了一件事。」
「误会?」
「方才卡鲁大人说我很懂得管理情绪吧,但我并不是那么高尚的人。」
朗吉尔耸耸肩接着说道:
「我并不是不会生气。其实我很想当场扭下他的脖子,但为了大局着想,即使是废物,还是有用处的。所以才将他丢到前线,至少也能达到一点扰敌的效果。」
如此说道的朗吉尔,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讪笑,卡鲁不由得一阵愣怔。
卡鲁或许是对这个男人居然也会有意气用事的时候感到惊讶。
「即使如此,居然能够想到把他当作棋子利用,真不愧是朗吉尔侯爵。我果然望尘莫及呢。如果是我,大概早就杀了那个男人吧。」
「真是不敢当。您就别再夸我了。不然,至少也请等到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之后再说吧。」
朗吉尔搔了搔脖子,表情显得有些无措。
卡鲁的怒气似乎终于退去,只见他泛开一抹浅笑。
「这倒也是。首先必须拿下胜利才行。」
卡鲁下定决心后,抬起头望着前方。朗吉尔满意地点点头,两人继续策马前进。然而,才刚安心没多久,前导的佣兵团便开始出现异状。
刀剑相击的激烈巨响。将气势化作声音的豪壮雄吼,让空气也为之撼动。
那是佣兵威吓对手时,以刀剑敲击盾牌,并嘶声大吼的喧嚷声。
不过,里菲泰因公国军所预想的战场,应该是在更前方才对。
正当朗吉尔感到诧异时,一名传令兵惊慌失措地奔来。
「战斗开始了!」
「什么……?怎么回事?」
朗吉尔眉头深锁,凝视着前方。
然而,在漫天沙尘的干扰下,他无法掌握前线的详细状况。
「人数呢?」
「……只有一个人。」
「……啊?」
朗吉尔不由得一声愕然。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嘴角有些抽搐地又再问了一次。
「我是问你敌兵的人数。」
「一个人。他冷不防地出现在半路上,突袭前锋的佣兵团!」
「面对上千对手,居然只身来袭?」
就算是想争取时间,也未免太过不智。只有一个人可以做什么?
或许,敌人伏兵正潜藏在某处。那个人只是为了引开注意,才会采取只身来袭如此有勇无谋的行动,这也不无可能。思索至此,朗吉尔立刻一笑置之。
「不,不可能。」
第四皇军只要一有任何可疑动静,斥候不可能没有察觉。要躲过哨兵的眼睛并不容易,更何况是如此空旷、毫无掩蔽的沙漠。难以理解的状况让朗吉尔的脑袋陷入混乱,不过他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恢复冷静。对方的目的,或许正是为了扰乱我方。
如果对方的用意是想争取时间,拖慢里菲泰因公国军的行军速度,可见敌阵也有一位十分高明的策士吧。朗吉尔思及此,不由得绽开笑容。
「挺有本事的嘛。如果不是我,其他多数将领一定会有所警戒而停止前进吧。不,或者应该说,正因为谨慎如我,才会格外当心吧。」
「不会有事吧?」
卡鲁一脸不安地问道。
朗吉尔点点头,为了让他安心,略显浮夸地张开双臂。无论对手的目的为何,他都自认一定会看穿。更重要的是,只身一个人又能有什么作为?
「没问题的。继续前进吧。不必担心会有伏兵。」
然而,朗吉尔的自信即将被彻底击垮。因为就在不久后,前阵的脚步便完全停下。朗吉尔交待卡鲁留在本阵待命,自己前去与前阵会合。
「你们在做什么!现在可没时间休息!继续前进!」
朗吉尔厉声吼道,但随即便注意到前阵的气氛不太对劲。奴隶们各个颜色铁青,苍白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似地。
朗吉尔策马来到附近的奴隶身边大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
站在前列的奴隶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无尽的绝望』……」
诡谲不祥的词汇,让朗吉尔的内心窜上一阵寒意。
这是父母为了叱责半夜不睡觉的孩子所读诵的童话。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于世的,不知不觉间便广泛地渗透人心,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甚至奴隶们皆无人不知。关于故事的由来,有一说是某位没没无闻的吟游诗人所传述的,也有另一说是衍生自位于中央大陆西南方,拿拉骑士王国境内所流传的妖精神话。
「无稽之谈!哪有什么『无尽的绝望』,想也知道只是迷信罢了。」
朗吉尔表面上一笑置之,但身体深处的某道警报正在大响。天气明明相当炎热,他流下的汗水却出奇冰冷,仿佛连体温都被夺走。朗吉尔清了清喉咙,心惊胆颤地将视线移向前方,顿时不禁屏息。某个物体正自在穿梭于热气翻腾的战场上。
既像是引诱、也像是强势将人拖走一般——
——『黑鸦』正伸展着双翼。
「黑鸦」是妖精神话中登场的神祇之名。亦称为「黑神」,司掌死亡与破坏,被形容为将世界导向终焉的神祇。
「怎么回事……这是现实吗?」
愤怒发狂的羽翼横挥一扫,一个接着一个的佣兵当场血溅半空,大量血液洒落沙漠,接着身体应声倒卧。朗吉尔耳朵听到的,就只有放声泣喊的佣兵们的悲鸣声。其中应该不乏小有名气的火爆份子,一定也有剑术卓越的高手。然而,对上那对黑色羽翼,只能以班门弄斧一句话形容。
佣兵们挥剑挺身迎战,却只落得无辜惨死的下场。虽然朗吉尔一开始便只是打算利用他们,但如今目睹他们被残暴虐杀,竟不由得同情起来。然而,朗吉尔却完全没想过要出手相救。因为亲眼见到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生物后,身体便受制于恐惧而无法动弹。忽
地一颗人头飞落至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朗吉尔脚边。
那正是先前他恨不得亲手杀掉的,佣兵团长的首级。
不过,朗吉尔的视线只是专注凝视着某个焦点。「一旦松懈就会没命」这道近乎强迫的念头或许也是理由之一……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斩下佣兵团长脑袋的那名少年正望向自己。明明以两人之间的距离来看,朗吉尔应该无法判断对方是名少年,更不可能看清他的表情。或许只是大脑擅自呈现的幻觉。也可能是恐惧而使脑袋失常了。
可是,朗吉尔确实看见了。
——少年脸上的笑意。
佣兵们开始犹豫着该不该逃跑。朗吉尔看见有人正跑向他企图求助。
「射箭!别让那些佣兵们靠近!」
弓兵们忠实贯彻朗吉尔的命令。为数过千的箭矢划破空气窜出,描绘着抛物线袭向佣兵们。承受着箭雨洗礼的佣兵们在痛苦挣扎中气绝身亡。当然,箭矢同样飞窜至黑衣少年身边,但今人惊讶的是,他竟毫发无伤。
「他是怪物吗——」
朗吉尔当下唯一的想法就是——少年根本就是从妖精神话当中走出来的「黑神」。否则的话,眼前的景象该怎么解释?那样还称得上是人类吗?
之后,朗吉尔注意到周遭的状况。战场周围,有跪地向神祇乞求原谅的奴隶,甚至也有喃喃忏悔的人们。前阵可以说正逐渐丧失战意。
「……这么下去可不妙。」
朗吉尔为了替士兵们打气,从丹田使力,大大地张开嘴;然而,随即又再闭上。因为他看到少年背过身去。
他心想这正是大好机会。朗吉尔在心底盘算着若是趁现在少年背过身时,至少也会有一根箭矢射中他吧。世上不可能有人背上长着眼睛。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应该就能确实辨明少年究竟是人类还是怪物的同类吧。
「趁现在!再次发射弓箭!」
朗吉尔手臂猛然往前一挥。大量箭矢再度占据整片天空。
箭雨密集到就连一只老鼠都无处可逃,然而,却被少年的黑衣一一弹开。
正当朗吉尔惊愕瞠目之际,「咚」一阵物体落地声传进他的耳里,他放眼环顾四周。只见奴隶们的胸口被贯穿一个大洞,仰身倒卧在地。
从死者的表情看来,大概连本人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吧。恐怖、绝望、畏惧,每个人脸上表情或有不同,但没有一个人露出痛苦神色。
如果往好的方向想,可以毫无痛苦地死去,或许也称得上幸福吧。
朗吉尔陷入一阵茫然,直到脸颊窜过刺痛感,才终于让他回过神。
他举起手贴在脸颊上,传来湿黏的触感。
「…………为什么……我会流血?」
望着沾附在颤抖指尖上的鲜血,意会过来的朗吉尔望向少年。
然而,视线前方却不见少年的身影。遍地只有死状凄惨的佣兵们的尸体。
热风吹拂而过,朗吉尔的身体也随之慢慢回温。待思绪恢复冷静时,一股让他几乎想放声嘶吼的颤栗朝他袭来。心脏重重地鼓动。朗吉尔将手握拳抵在胸口,试图平息汩汩颤动的心跳声。
「呵哈哈哈……原来如此。那就是报告中提到的黑衣男子吗?」
也难怪朗吉尔会不清楚。原本他一心认定,所谓的黑衣男子,只是痛失嫡男与三男的无能贵族们,为了避免遭到弹劾而随口撒的谎言。
他至今一直难以置信,然而如今亲眼见识到之后,也不得不信了。早知道就不该视为谎言嗤之以鼻,而是记在脑海一隅,在心中有个底才对。
现在多说也无益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针对黑衣男子拟定因应对策。虽然很想仔细研议,但敌人可不会乖乖等待。再说,当下的奴隶们各个全身颤抖,并喃喃低唤各路神祇的名讳。依这个情况来看,绝对会对往后局势带来阻碍。
「既然如此……务必得封住那家伙的行动才行。战争可不是单枪匹马就能成事的。」
首先第一步,朗吉尔决定暂时撤退。放任奴隶们继续惶惶不安也不是办法。战争的开端相当重要。如果在这一步绊了脚,后势恐怕堪忧。
朗吉尔指示全军撤退后,便转身返回本阵。
*
第四皇军的左翼已面朝东方整队完成,然而由于一路上的强行军以及与贼军的对战,使得士兵们的士气低迷到近乎谷底的状态。即使如此,也没有听见任何不满的抱怨,队伍井然有序地整齐排列。如果是征兵得来的士兵,一定无法如此迅速地进军,因为害怕而临阵脱逃者也绝对是前仆后继。
在弥漫着紧张氛围的左翼,受命指挥的第六皇女正在这里。
有如太阳一般眩目的红发沾满了尘埃而失去光泽。
尽管如此,仍丝毫无损她的魅力,她那有如女战神(帕拉蒂娜)般婀娜的身影,更成功阻止了士气继续下滑。
「唉……」
丽兹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那是蕴涵爱意的一声叹息,就像是个等待丈夫征战归来的妻子——也像是望眼欲穿等着游子归家的母亲。
「别太担心了,大姊姊。那位大哥哥应该很强吧?」
坐在正忧心不已的丽兹身前的,是一名年幼的少女。少女有着一身褐色肌肤,如今则是被包覆在宽大的长袍之下。此外,长袍附的兜帽形成阴影笼罩住她整张脸,甚至就连表情都难以看清。
少女是贼军——奴隶解放军之首,故许多人对她怀恨在心,对里菲泰因公国而言,更是恨不得杀之为快的仇视对象。第四皇军也不例外。因此,第六皇女丽兹为了保护少女避开那些不讲理之人,便让她与自己一起行动。
「话是没错,可是他常常逞强胡来,所以才让人担心呀。比吕……希望他别受伤才好。」
「根本不必替那个小鬼担心啦。」
听见丽兹的话后,特里斯出声回应。
「我也认为你不必担心。至于要不要相信身为敌军的我所说的话,就交由你自己决定……」
说话的是并行在特里斯旁边的迦达。光从外表来看的话,迦达的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不过事实上,身为魔族的他,年纪早就破百了。
「可是,他居然一个人跑去阻止敌军,再怎么说也太胡来了。」
我当然会担心啊——最后这句话,丽兹却来不及说出口。因为害她担心的那名少年回来了。虽然还相隔着一段距离,丽兹却能知道少年脸上染满了深深的疲惫。
她连忙拿起水袋,并开口指示:
「快点把路让出来!让他通过!」
不久,比吕来到丽兹身边。
丽兹默默递上水袋,比吕道声谢后,将水袋移近嘴边。
看到比吕一口气把水喝完,丽兹突然「啊」惊呼了一声。
因为比吕现在手上拿着的是她的水袋,而且自己刚才喝了好几口。
似乎是意会到其中的含意吧,只见丽兹的脸颊红得和她的发色一样。
「唔~~~~!」
想尖叫却发不出声的丽兹,害羞不已地双手抱头。
看见皇女的奇怪反应,比吕脸上露出诧异表情。
不过,他随即察觉到一道杀气,于是将视线移向丽兹的身边。特里斯的脸上明显写满不悦,正恶狠狠地瞪着比吕。
比吕满脸无奈地咽了口口水。他拭去嘴角的水气,像是想蒙混过去似地环顾四周。
「呃、咦,只有这些吗?」
「咦?」
丽兹似乎没听懂比吕那句话的意思。
「啊、你是指水不够吗?我现在就去装!」
丽兹鸡同鸭讲地回应完后,作势要去装水。比吕连忙叫住她。
「不是的,等一下!我不是指那个。水还有剩,非常足够了。」
「………我、我知道啦,只是跟你开开玩笑。」
丽兹的手放开缰绳,开始摸起坐在身前的米璐耶的头。
米璐耶原本乖乖地任由丽兹摸头,但当她的脖子被扭至不合理的角度时,她的忍耐似乎终于到了极限。不久后,米璐耶出声抗议:
「大姊姊,好痛喔。」
「对、对不起!因为你的头好像很痒嘛!」
「我的头不痒啊……」
「怎么可能不痒!」
完全听不进去的丽兹继续隔着兜帽用力揉着米璐耶的头。由于有兜帽的遮挡,所以看不清楚米璐耶的表情,不过被人这么粗鲁地对待,少女会有什么样心情,比吕很轻易地就能体会到。
似乎是看不过去皇女的失态吧——
「咳咳!皇女殿下,小鬼应该是在问,士兵的人数只有这些吗?」
特里斯假咳了一声后,帮忙打圆场。
「是、是啊,我当然知道!」
丽兹总算放开米璐耶的头,举起手指着比吕开口:
「可能是太热了,我才会一时发呆吧!」
比吕泛开苦笑地摇摇头。
「不、不会,没关系啦。是我不好,没有说清楚。」
「……真是一群没有紧张感的家伙们。」
迦达那句尖酸的吐槽,比吕决定当作
没听到。
之后,比吕敛起正色询问:
「那么……为什么只有聚集这些人?后备的士兵们呢?」
横列排开、严防敌袭的,只有左翼的士兵。
刚才离开这里之前,明明已经请人传令给奇洛将军,要他派后备部队过来。然而,却没看到后备部队的踪影,而在左翼的背后,可以看到几群士兵们将俘虏们的武器没收后,分散看管。当中有不少人甚至坐在地上休息。
「如果这现况是有其他计策的话……倒是无所谓。」
那或许只是欺敌之计,故意让敌人以为我军「太过大意」,只是,看着士兵们的松散程度,比吕并不认为士兵们有接到这样的指示。
比吕露出一脸狐疑的表情,此时,丽兹用难以启齿般的语气开口:
「那个啊……奇洛将军回覆说:『我才是司令官,恕难听从第四皇子的指示』……」
丽兹的脸上写满了歉意,双手的指尖不停地互戳。
「我也有送了好几道传令过去,可是都被以各种借口回绝,像是『对付区区的里菲泰因公国软脚兵,骑兵两千就绰绰有余了』之类,最后还是无法说服他……对不起。」
「是吗?丽兹并没有错,别放在心上。」
或许是比吕回答的口气太过冷淡吧,只见丽兹心情十分沮丧地垂下头。
比吕可以感觉到特里斯的怒气。俨然一副随时都可能拔剑的模样。
只是,那股怒气是针对比吕的回答,还是针对奇洛将军无礼的态度,比吕实在没有勇气开口确认。
「……丽兹。总之我们一起过去本阵吧。先去和奇洛将军打个照面应该比较好。而且,如果没有你同行,凭我恐怕很难见到将军。拜托了。」
大概是很高兴听到比吕拜托自己吧——
「嗯,交给我吧!」
丽兹倏地绽开一抹有如花朵一般的笑容。比吕顿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我会把比吕的所有优点全都告诉他的!」
「不用了,简单介绍一下就好。」
「你们要带着米璐耶一起去吗?」
迦达不满的声音随着风传来。
「从你们的话里听起来,那位奇洛将军似乎并不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把米璐耶带去那种地方,不会很危险吗?」
「但如果我不带着米璐耶一起走,说不定你就会趁机将她抢走逃跑啊。」
丽兹斜眼睨视着迦达,眼神十分冰冷,还带着一丝嫌恶。
「居然利用年纪这么小的女孩,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所以,我要带着她一起去。免得你又拖着这孩子四处挑起战火。」
嘴巴真不饶人呢——迦达如此低喃后耸了耸肩。
比吕此时注意到米璐耶的反应。从比吕的角度可以看到米璐耶的嘴角。只见她的嘴角下压成ㄟ字型,似乎有些不满,但或许是觉得丽兹说得并没有错,所以才没吭声吧。在比吕看来,米璐耶是个比实际年龄更聪颖的孩子。
为了避免当下的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比吕言归正传说道:
「特里斯先生,请你指示下去,叫士兵们休息。」
「可以吗?里菲泰因公国很可能会攻打过来吧?」
「正好相反。如果其他部队都在休息,却只有左翼严加警戒,会让敌人发现我军指挥系统紊乱,并出兵来袭。」
「唔……可是,如果不警戒的话,不会反而更容易遭到攻击吗?」
「的确也是有这个可能性。如果是骁勇好战之徒,应该会立刻发动突袭,不过,这次的对手似乎是位相当冷静的人物,所以尽管让他去猜疑吧,刚好借此争取时间。士兵们当然就不用说了——另外,也要让马匹休息一下。」
之前比吕为了牵制所进行的那一战似乎也奏效了。只要我方别露出破绽,敌军一定也会谨慎行事。虽然比吕事先没有料想到,奇洛将军竟会拒绝派出后备部队,然而若是就「反而激起对方戒心」的这层意义来看,倒是成效显著。
由于特里斯也认同了,于是比吕轻轻拍了拍「疾龙」的脖子。
「那么就拜托你了。」
「嗯,这里就交给我。你就去好好教训奇洛将军吧!」
特里斯说完,猛然拍了一下比吕的背。
真是老派的打气方式,比吕咳着嗽朝本阵出发。
*
炙人的阳光照耀着第四皇军本阵。不过,四周流转的气氛却十分和平。四处可见谈笑风生的士兵们,很难想像已经在这附近发现敌军的踪迹,放眼尽是悠哉、闲适的景象。而在本阵中央,有准备一顶用来防尘的营帐。
里头有一张摊放着地图的简易长桌,奇洛将军与幕僚们则围在桌子旁。
「斥候的报告中提到,里菲泰因公国正在后退——」
一名幕僚将棋子摆在地图上。
「敌军似乎是打算在这里观察情况。对方应该也有派出斥候,将我军的动静一一向那边回报吧。」
幕僚抬起头看着奇洛将军。
「那样真的好吗?关于第四皇子传令要求派出后备部队的那件事……」
「无妨。没必要听从一个身分不明者的命令。万一那是敌人间谍的把戏,该怎么办?」
「可是,里菲泰因公国军确实已经来到这里,再怎么说,光靠两千名骑兵,实在让人不放心……」
「你还真爱瞎操心呢。如果是基古伊的话,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基古伊——之前辅佐奇洛将军的副官姓名。
他不知天高地厚地挑战魔族,却不幸战死。得知他的死讯时,奇洛将军气得差点失去理智,后来是幕僚们全力安抚,事情才得以平息。
「话说回来,那个第四皇子是举着第二代皇帝陛下的纹章旗吧?」
「听说是如此没错。」
「那么,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第二代皇帝陛下的后裔,应该可以像传说中一样能干吧?」
「率领万军,则于天无敌;率领千军,则于地无敌;『军神(玛尔斯)』的战略主宰三千世界——您是指这个传说吗?」
「没错。虽然是荒唐至极的无稽之谈,但既然是后裔,两千骑兵就够了。不是说了『于地无敌』吗?」
奇洛将军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任谁都能清楚听出他的嘲讽。
幕僚虽然觉得有些没品,不过只是板起脸来,冷冷说道:
「那终究是神话,实际上是如何,谁也不晓得。再说,万一他真的是『军神』的后裔该怎么办?不只是国民,第四皇军当中也有许多『军神』的信仰者。万一被他们知道,奇洛将军的立场恐怕会很危险……」
从这名幕僚的话语脉络间,就不难明白他也是其中一名信仰者。
奇洛将军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勃然大怒。
「闭嘴!德里库司,你的官阶是什么?」
「二级武官。」
「既然你清楚自己身分,就退下吧。」
奇洛将军动作夸张地大力挥手,示意那位名叫德里库司的幕僚滚出营帐。
「去让脑袋冷静一下。这里的气氛对你而言似乎有些沉重吧。」
「……属下告退。」
其他幕僚们同情地目送着德里库司的背影。
然而,被赶出去的德里库司却没能离开营帐。
因为——
「德里库司二级武官,我允许你留下来。」
一名少女正站在营帐的入口。
当红发少女「炎姬(瓦尔黛特)」一出现,幕僚们便不约而同地伏下头。奇洛将军同样轻轻点头致意,扯开一抹虚假的笑容。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你现在不是正为了防御里菲泰因公国发动突袭,而自作主张地调动左翼吗?」
奇洛将军半是挖苦的语气,让丽兹气恼地蹙起眉。
「我就是来和你谈这件事。我明明已经再三传令请求,为什么你却迟迟没有派出后备部队?」
「第四皇军的指挥官不是你。理由仅是如此。」
奇洛将军语带轻蔑地用鼻子轻笑了一声,之后,他注意到站在第六皇女身旁的少年。
「真伤脑筋,居然带外人进来这种军事要地。这种行为即使是皇族,也不可饶恕。」
他再仔细一看,第六皇女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
由于被兜帽遮住,无法分辨是男是女,但从身高来看,推测应该是小孩或女人吧。
奇洛将军不悦地瞪视着三人:
「如果是小兵的话,我必定给予重罚,但很遗憾的,我不能冒犯皇族。只好不予追究了。今后请别再犯了。」
之后,他十分故意地大大叹了口气,像是驱赶野狗一般挥挥手:
「明白的话,就快回去左翼的指挥岗位。这里可不是小孩子的游乐场。」
「奇洛将军,你——」
丽兹正想要上前理论时,有人搭住她的肩膀阻止她。
「丽兹,等一下。让我来吧。」
听到少年直呼第六皇女的昵称,奇洛将军一脸狐疑。
然而,在他还来不及推敲出答案前,少年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你好,初次见面。你就是奇洛将军吗?」
黑发、黑眼。在葛兰兹大帝国称之为双黑,是这个世界的人们身上并不存在的颜色。而更不可思议的是,配戴着几乎遮挡住半张脸以上的眼罩,并穿着一袭黑衣的少年身影,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神话中的「军神」。
「我的名字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四皇子。」
比吕伸出右手想邀请奇洛将军握手。
「啊……对了。虽然是第四皇子,但我的阶级只是三级武官。」
比吕瞥了一眼刚才被赶出去的德里库司后,视线移回奇洛将军身上,语气愉悦地开口:
「我的阶级比你低,你应该不愿意和我握手吧。」
「怎、怎么会,绝对……没那回事……」
尽管充满质疑的视线依旧锐利,奇洛将军仍是回握了比吕的手,之后开口道:
「恕我失礼,你是否有可以证明身分的物品呢?」
「虽然很想回答我的头发和眼睛就是证明,不过如果有人硬要说是变装的话,我也无计可施……所以,只好以身上的黑衣作为证明了。」
比吕拍了拍胸口——「黑椿姬」,顿时,黑衣下摆有如箭矢一般尖起,将奇洛将军硬生生撞飞。
由于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采取防御动作。奇洛将军的身体重重摔在地面上,使他大大吐出一口气。不愧是平时锻炼有素,奇洛将军随即爬了起来,但似乎是难以呼吸吧,只见他的身体踉踉跄跄,表情也因为痛苦而扭曲。
「你、你做什么!」
像是与奇洛将军同仇敌忾似地,幕僚们纷纷伸手握住系在腰间的剑柄。
「抱歉,祂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态度比较好战一点。而且,『黑椿姬』很胆小。一旦有人拔剑,祂就会开始失控。就连身为主人的我都无法阻止。」
脸上挂着沉着笑容的比吕扫视了幕僚们一圈。
「要试试看吗?」
没有人点头。再怎么说,或许是因为对「黑椿姬」早有耳闻吧,在场的人除了比吕以外,视线全被「黑椿姬」所吸引。可以如此近距离目睹唯有第二代皇帝才能穿上的「王权」,每个人无不惊讶地呆愣原地。
当下气氛中的杀气全然退去时,比吕仿佛看准时机,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
「如果凭『黑椿姬』仍无法取信于你的话,你可以读一下这封信。」
奇洛将军小心翼翼地走近。刚才的态度明明那么不可一世,如今突然变得这么畏畏缩缩,比吕不禁觉得滑稽。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在遭受到那种攻击后,任谁都会采取如此态度吧。
接过羊皮纸的奇洛将军顿时板起脸。因为他注意到,这是来自皇帝陛下的信函。他立刻浏览起内容,但愈看脸色愈苍白。
奇洛将军慢慢抬起脸,哑然望向比吕。
「……这是……」
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仿佛如此表示的奇洛将军,眼阵中透露着动摇。
比吕轻轻拍了一下奇洛将军的肩膀。之后,从他手上取回皇帝陛下的信,一边卷起羊皮纸,一边用事不关己的表情开口:
「如果你太不中用,就必须将指挥权移交给我,这是陛下亲自下达的命令。但我个人是属意由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担任新司令官,而我则从旁辅佐……」
「开、开什么玩笑!」
奇洛将军怒不可遏地全身发抖,出声打断比吕的话。
「我怎么可能把指挥权交给你这种小鬼!」
「并不是我,而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喔。」
「都一样!」
原本就已经炽热得让人感觉全身湿黏,因为奇洛将军过度激动的反应,连带使得空气都逐渐升温。现在的他,甚至比刚才遭受「黑椿姬」攻击时更加愤慨。
幕僚们惶恐无惜地小心翼翼窥探着两人的互动。
比吕耸耸肩,举起右手将食指抵在嘴巴上。
「闭上嘴。无论你再怎么哭喊,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就甘愿一点接受吧。」
「什——!这、这等屈辱……!我是绝对不会认同的!」
「我说了,闭上嘴!」
荧煌银线于空气中一闪而过。只见一把剑刃正架在奇洛将军的脖子上。
「唔……」
「我已经给了你好几次机会。然而,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只是扯人后腿的愚蠢之举!像你这种无能之辈,少跟我顶嘴!」
「啊、什……」
「关于你的惩罚择日再议。现在可没那个闲功夫。」
比吕收回「天帝」入鞘后,视线扫过奇洛将军的幕僚们。
「不敢直谏指挥官、只是一味服从的你们也是同罪。如果只会点头应是,根本不需要幕僚。」
少年远比在场任何一位幕僚都更加年轻。然而,他所散发出的威迫感,却是在历经岁月洗礼的豪杰身上才有的。幕僚们不约而同一阵屏息,脸上布满恐惧地开口道歉。
奇洛将军神色怅然若失,除了因为自己的升官计划大乱之外,另一个原因则是自己居然被还只是个小毛头的比吕骂得狗血淋头。此时比吕再给了他致命一击。
「想出去外面让脑袋冷静一下也无妨喔。」
奇洛将军脸色倏然涨红,当场瘫坐在地。
「将军!振作一点!」
「快送去军医那里!」
奇洛将军在两名幕僚的搀扶下离去。
比吕没有料想到奇洛将军会过度震惊而失去意识,但身体应该无碍。
之后,比吕以眼神示意一下丽兹,她小幅度地点点头后,走向桌子前。
「开始召开军事会议吧。不必有所顾虑,希望大家积极提出意见。」
幕僚们听见丽兹的话后,纷纷正起脸色、挺直背脊。
军事会议结束后,比吕一走出营帐外,刺眼的阳光随即照射在身上。
外头大批的士兵正急急忙忙地作业。来回的杂沓脚步踩过地面,黄沙布满于空气中,并随着风飞散开来。
强风时而与旗手举着的纹章旗在半空嬉戏,时而恶作剧地扯动比吕黑衣的衣摆。
此时,比吕注意到纹章旗的变化。
「动作还真快呢。」
本阵原本高挂的奇洛将军纹章旗已经降下,换上了红底百合图案——第六皇女的纹章旗。这代表丽兹从奇洛将军手中夺得了指挥权。只是,虽然抢到了指挥权,但如果这场战役无法取胜,那就没有意义了。
「比~~吕~~」
正当比吕陷入思忖时,有位女性突然从身后抱住他。
根本不必回头就能知道是谁。比吕露出一抹苦笑。
「丽兹,你突然做什么?」
「因为好久不见了嘛,你也应该表现得更高兴一点呀?」
嘟起嘴的丽兹一脸不满地用力圈紧手臂,借此表达她的抗议。
「我当然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唔,总觉得少了什么~~嗯,比吕就是太不懂得表达了。要更积极一点才对。像是用行动表达之类的。」
丽兹心情异常雀跃地紧紧抱住比吕的身体,比吕却一心只在意周围士兵们的视线。然而丽兹却好像完全不以为意,将脸颊埋进比吕的颈间磨蹭,仿佛说着还不满足似地。
「丽兹……这里还有别人在,别这样。」
虽然并不讨厌,但实在很难为情。比吕委婉地说完,丽兹的身体才总算退开。
「说得也是。那接下来的事就等晚上再继续吧!」
刚刚还那么热情,现在倒是很干脆地放手,简直就像猫咪一样善变。
「呃、那个……那是什么意——」
比吕正想反问时——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了,但再稍微努力一下吧!」
丽兹已带着米璐耶加入正在装填沙袋的士兵们行列。
「皇女殿下,这种杂事我们来就好……」
「没关系啦。是我自己想做的。你们不必在意,继续作业吧!」
「遵命……」
部队长感动得全身颤抖,大声高喊:
「别太劳烦皇女殿下!加紧完成作业!」
苦笑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比吕,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身影。
比吕主动走过去向他攀谈。
「可以打扰一下吗?」
「我、我吗?」
下意识挺直背脊的他,正是因开口反驳奇洛将军,而差点被赶出去的那位名叫德里库司的幕僚。他正要走出去时,丽兹刚好出现,顺势替他解围。
德里库司显得非常紧张,但与其说是因为皇族的人来向自己攀谈——其实最大理由还是见到第二代皇帝的后裔吧。比吕投给他一记爽朗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轻松。
「我不是来找你谈刚才的事,而是另外有件事想交待你。」
比吕刚才在军事会议中,下达了即刻后退的指令。丽兹他们正在进行的作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此次的后退行动会事先拟好几个对策,以因应万一被对手察觉时的情况。
虽然也有即使不后退亦能取胜的计策,但那么一来,己方多少会蒙受损害。比吕想要的是完全胜利——为此,这一战必须能让对手彻底屈服、自知绝对没有胜算,以助于后续行动更加顺利。
「什么事呢?」
「能不能去把仅限奇洛将军阅览的报告书拿来给我?」
德里库司似乎是意会到比吕没有挑明说出口的用意,脸上表情一怔。
「………我明白了。我立刻去拿。」
比吕目送德里库司的背影远去后,便迈开步伐前进,准备去协助丽兹他们的作业。不只是指挥官,其他上位者同样必须以身作则,光只会动嘴命令,是无法让人甘心追随自己的。尤其是像此次一样挥军挺进敌国内陆时,这点更是重要。
在士兵之后用餐,别抱怨,默默执行职务。
尽管单纯,却是足以影响士气的重要大事。或许成果并不是肉眼可见,但日后却能带来重大效益。
「丽兹,我也来帮忙吧。」
丽兹停下手边作业回过头。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后偏了偏头。
「比吕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吧?」
「已经通知各部队长关于指挥官轮替的事了,也已把今后的指示都送出去。而且,就我所『看』到的,目前并未发生混乱。接下来就只剩等斥候回来。」
听丽兹说,她一直与各部队长保持密切联络。虽然不知道大家心底有何想法——但总之,多亏于此,目前并无人表现出反抗态度。
从本阵这里也能确认各部队正依指令行事。接下来该做的事只有等斥候回来,在那之前,比吕完全无事可做。
即使如何,丽兹似乎还是难以认同,语气不满地开口:
「往后还必须借助比吕的力量。所以希望你尽可能多保存一些体力……毕竟才刚结束那么激烈的战斗。多少一定累了吧?」
「说不累是骗人的,不过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没事做。」
比吕有些刻意地耸了耸肩,丽兹一脸无奈。
「嗯~~如果勉强你去休息,你一定也会跑到其他地方工作吧。或许待在我视线范围内,我反而比较放心吧。」
「哈哈,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吗?每次我才一转身,比吕就跑得不见人影吧?」
「……好了,别光说话,快工作吧!」
如果放任丽兹继续爆料下去,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事。比吕连忙与士兵们一起开始作业,好蒙混过去。
之后不久,一名斥候来到比吕身边。
「比吕殿下。我已经遵照您的指令,去打探敌情回来了。」
「辛苦了。」
比吕将水袋递给斥候,等他调整好呼吸。
「如比吕殿下所料,敌军成员中的奴隶们已经战意渐失。」
「敌军看起来无法立刻行动吗?」
「不,敌军将原本配置在奴隶后方的骆驼骑兵往前调。目前已经重整好态势,随时都能突袭。」
「一旦我方露出破绽,就会立刻扑咬过来吧。」
「似乎是如此。」
「不过,看样子对方应该还是有确立好方针。我方的准备工作也已经进入尾声,就投几颗震撼弹给他们吧。」
比吕举起手,向手持太鼓的士兵打暗号。随即鼓声大作。太鼓的巨响撼动着空气,借此传播至各部队。
首先行动的是左翼的骑兵,朝着东方开始前进。右翼的骑兵则绕到他们后方随行。
比吕背起在刚刚的作业中完成的东西,接着招来「疾龙」,跨骑到它的背上。
「丽兹,接下来就依军事会议上的说明行事。」
「我知道了。小心一点。」
「嗯。拜托你了。」
「各位,作战开始了!立刻行动!」
仿佛受到丽兹的声音所鼓舞,比吕骑着「疾龙」朝东方前进。
「嗯。风势也刚好呢。」
比吕聆听着响彻云霄的太鼓音色,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
从第四皇军阵营传来的太鼓声,让里菲泰因公国陷入一阵恐慌。
「敌袭!敌军的骑兵往这里来了!」
「立刻把奴隶们调到前方当盾墙!还有,也把弓兵队往前调,叫他们立刻射箭!」
朗吉尔侯爵冷眼环视着惊慌失措的贵族们,憎恶地咬紧牙根。
「被抢得先机了……」
约莫一刻前,才刚得知第四皇军司令官换人了。因此,朗吉尔侯爵正打算查出敌将是谁。于是他将骆驼骑兵调到前方,试探对手会怎么出招。在得知对手毫无警戒后,为了探查敌情,他下一步正准备派出少数部队去挑衅——没想到敌军骑兵队此时却开始前进了。
「优势掌握在敌军手上吗?」
敌军在绝佳的时间点抢走了先机。如果这正是第六皇女的实力,就更令人畏惧了。即使不是第六皇女,也一定有其他智者在。
不愧是称霸天下的葛兰兹大帝国,果然是人才济济。
然而,光是敬佩敌人也不是办法。
「别慌张!指示骆驼骑兵于左右列阵!」
不管对手有什么目的,总之务必得避免被包围。
「将弓兵调至前方!难得敌人自投罗网,这正是好机会!」
话一说完,朗吉尔注意到在骑兵前方带头的是那名男子。
「果然……来了吗?」
之前黑衣男子留下的伤痕仍未痊愈。不只是奴隶,就连正规士兵在听到传闻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要屏除众人的恐惧,唯一办法就是增加自信。就让我好好利用一下吧——朗吉尔如此鼓舞自己,宛如要压抑内心不安。
「弓兵队待命!」
当朗吉尔一下达指示时,眼前忽然出现不可思议的景象。敌军骑兵横向散开、兵分多路。大片沙尘漫天飞扬,将天空染成棕色。
「这里处于下风处吗……」
骑兵群在沙尘围绕之下隐去踪影。只能听见奔腾的马蹄声与士兵的雄吼。虽然当下的状况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但看不见黑衣男子身影的这一点倒是令人欣喜。如此一来,大部分的士兵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话说回来,敌军是打算在沙尘的掩护下,对我军使出包围战术吗?若是这样,未免把我军看得太扁了。」
朗吉尔环顾了四方后,高声喊道:
「指示左翼、右翼前进!第一阵后退!」
朗吉尔下达指示,准备采取反包围。
过了不久后——
「……敌军没来吗?」
他注意到异状。
可是,太鼓的声音、士兵的喧嚣声以及奔腾的马蹄声,依旧震动着耳膜。
「不……绕开了吗?」
意识到中计时,已经太迟了。当沙尘散去后,已不见骑兵的踪影。正当朗吉尔思索着敌军此番行动的目的究竟为何时,士兵的声音让他不得不中断思绪。
「黑、黑衣男子!他又出现了!」
从前列传来如此的哀号。本军里随即引起一阵混乱,并迅速蔓延开来。
「什么……」
根本没时间思考。朗吉尔惊讶地抬起头时,周遭早已一片骚动,阵形也出现破绽。不仅如此,士兵们的脚步完全停了下来。
朗吉尔大为头痛地手扶着额头,与士兵们望着同一个方向。
身上黑衣正迎风飞扬的那名男子,正只身站在众人眼前。
朗吉尔的脑海里,回想起千名士兵惨遭屠杀的光景。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正因恐惧而颤抖。
然而,朗吉尔并没有愚蠢到在此时停止思考。
他用力拍打了一下脸颊,试图恢复冷静后,浅吸一口气,接着开口:
「不要乱了阵形!对手只有一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可、可是那家伙一个人就解决了千名士兵啊!」
「别慌张。为此我早就准备好了。」
朗吉尔召集百名高手组成一支小队,用来对抗黑衣男子。毕竟是能只身应付千人的对手,纵使小队中各个都是精锐,仅有百人还是让人很不放心,不过,只要能争取到时间就够了。趁着黑衣男子被牵制在这里的期间,一举击溃早已筋疲力尽的第四皇军。
再怎么说,毕竟寡不敌众,凭他一个人不可能追上兵分多路的敌人。
「就让我好好一报前仇吧!」
朗吉尔拔出腰间的剑,将剑尖指向旗手。随即,精挑细选出来作为前锋的百名骆驼骑兵向前奔去。等稍微隔了一段距离后,全军再度开始前进。
「一旦前锋队与黑衣男子开始战斗,主力部队便立刻全力攻向第四皇军。在那之前,跟紧前锋队,千万别被敌人看穿意图!」
「是!属下这就去通知各部队!」
「嗯,拜托你了。」
然而,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展开战斗。
一名传令兵回到正感讶异的朗吉尔身边。
「是障眼法!黑衣男只是障眼法!」
「什……?怎么回事,只是障眼法?」
「只是在沙袋上绑上一根木头,再挂
着一块黑布罢了!」
「咚」一道重物落地声传来,只见传令兵将背在背上的物品卸落地面。
如传令兵所言,就只是挂着一块黑布的木头罢了。
「……嗄,这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冲击,让朗吉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来自己内心其实相当恐惧吧,才会被这种骗小孩的把戏给骗倒,竟然会将之误认是本人。
「更前方也还有好几个和这一模一样的障眼法。」
「……什么?」
那里是之前第四皇军与贼军交战的地点,地形有如一处大水洼,站在四方便能清楚俯视中央。好几根挂着黑布的木头竖立在尸体之间,有如墓碑一般。
「简直太瞧不起人了。」
然而,实际上这却是十分有效的计策。这个计策正是看准了所有人都深知黑衣男子的实力——不排除本人就躲在木头的后方,也有可能其中一根木头就是本人——一定有很多人都是如此疑心疑鬼吧。正因为如此,才会有所顾虑。
「一切都只是为了要撤离这里吗?还是其实早已派兵埋伏在四方?不管如何,我竟然会彻底上了对手的当……」
朗吉尔将视线从墓场移向前方另一侧,可以看见第四皇军后退离去的背影。让人忍不住想追上去的高明诱饵。如果想追上去发动攻击,就势必得直行前进。万一是陷阱,己方将顿失地形之利,届时唯有死路一条。
再说,万一黑衣男子真的隐身其中,情况就更绝望了。百分之百会落败。
「即使绕过此地去追击对手……」
不仅对方很可能早就摆好迎击阵式等着我军,甚至我军说不定会在阵形大乱的情况下被迫开战。的确堪称是经过巧妙深思、有如范本一般的美妙手法。
「明明身处敌方地盘,居然可以如此变化自如地运用战场条件……看来敌阵中有个宛如『战神』一般的怪物吧。」
朗吉尔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后,抬头仰望天空。夜幕正逐渐低垂。就连天时之利都失去的话,等待自军的就只有灭亡了。
朗吉尔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因为迈向胜利的道路正被无情地阻断。
全军战意衰退,士气也日益低落。若再不想出一个突破目前困境的计策,则将必败无疑。
朗吉尔很清楚,有一面无形的高墙正挡住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