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军的本营——当中的司令部营帐内陷入一片寂静。
主要原因是由于第一阵溃败,再加上切身地见识到过去所瞧不起的人族——而且还是民兵的强大后,更让众人变得战战兢兢。
「虽然详情目前还在紧急统计,但初估第一阵有半数以上的人员无法参与战斗。」
「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中了那种程度的挑衅。」
「说到底,终究只是一群罪犯所组成的集团。思考里原本就不存在纪律这种概念。唯一想得到的就只有如何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
「话说回来,该怎么重新编制呢?在这个节骨眼失去第一阵,可说是一大憾事啊。」
营帐里,幕僚们互相讨论着,但各个脸上都带着苦涩。即使想重新编制第一阵,然而包括指挥官嘉里乌斯在内的部队长级以上人员全都阵亡了。
「当下的权宜之计只能降低层级,交由下士官负责吧?」
「就算是这样,但第一阵要由谁来指挥?」
「全是些资历尚浅的小辈。如果交给没经验的人,下一战真的会全军覆没啊!」
雷贝林古王国长年以来,一直待在葛兰兹大帝国的保护伞之下,根本从未经历过战争。
因此,大部分的年轻魔族(琐罗斯德)唯一有过的讨伐经验,顶多只是盗贼或怪物罢了。
「话说回来,巴尔大人去哪里了?光凭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一名幕僚开口询问,另一名年迈的魔族回答他:
「自从第一阵陷入劣势后,巴尔大人便不见踪影了。」
「他会去哪里呢?」
「谁知道,在看过『军神(玛尔斯)』后裔的战斗英姿后,他的样子就不太对劲。」
「『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吗……他居然没有逃跑,反而去和南部军会合,害事情变得更麻烦了。重点是,他的弓术太惊人了,简直超乎人类范畴了。」
「听士兵们说,就是他取下嘉里乌斯的脑袋……」
「哼,终究也只是人族,之后再来思考该怎么对付他就好——总之,先想想该怎么重新编制第一阵吧。」
某人这么说完后,整座营帐又再陷入沉默。
此时——
「将第一阵移到后方作为后备军吧。之后再视情况需要,慢慢消耗掉就好。虽然也可以编进其他部队里,但应该没有哪支部队会想要罪犯吧?」
入口出现一名男子,正是三魔将(阿拉斯)的巴尔。
幕僚不约而同地向他敬礼。巴尔轻轻点头回应,走到营帐中央,俯瞰着摊放于地板上的地图。他的脸庞一如往常地遮挡在兜帽底下,无法窥视他的表情,但在场所有人当中,却没人对此感到疑惑。
「您去哪里了?」
「我去向卧病在床的佛劳斯王太子禀报战况。」
「在那种情势之下?」
幕僚投来半带指责的目光,巴尔暗地窥探了一眼,嘴角不由得高高扬起。
「想要整合全军,首战落败是有必要的——当然前提是不能对第二阵带来影响。而且,那个情况下,根本用不着我的指挥吧?根据目前在场诸位的判断,就足以因应了。」
「也就是说,一切都在您的预期之中吗?」
「没错,尽管我没想到嘉里乌斯竟然会阵亡,但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吧。他有一点太过好战了,这点一直以来就相当惹人厌啊。」
「而且第一阵全是由罪犯所组成的,正规军对他们也都是避而远之。」
「真要说的话,唯一出乎我所料的就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居然没有逃跑,甚至还协助南部军……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都完全如我所愿地进展。」
年迈幕僚轻捻花白的胡须,望向巴尔。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今后我军当中,就不会再有不听命令、擅自鲁莽突袭的愚蠢之徒了吧。既然如此,采取的作战与开始时一样。首先只要专注于打倒南部军即可。」
「那么,若是那样——」
就在幕僚话还没说完时——外头忽然鼓声大作。
「敌袭吗?」
幕僚们各个脸色大变,连忙起身准备出去查看情况。
「等一下,如果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只会带给士兵们不信任感。既然身为上级长官,无论身处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处变不惊。」
巴尔如此训斥完之后,迈步从幕僚们面前走过。
来到营帐外,太阳已经完全西沉。黑暗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但夜空中星辰闪烁,加上设有多座的营火,仍然足以看清前路。放眼望去,惊慌失措的士兵们正探头探脑地打探四周。
不过,本营里没有任何一处起火,并不像受到敌袭的样子。
「哼,原来如此,来这招吗……」
巴尔叫住正从他面前经过的其中一名部队长。
「不必过度解读。总之,先叫大家别太骚动,狼狈也要有个限度。」
巴尔冷静地看清现况后,下达指示。
「另外,将栅栏增加至三层,并增设营火。交班时间改为每隔一刻钟交班。另外传达给各部队,每隔一段时间,就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射出火箭。这样应该就足以达到牵制了吧。」
「属下立刻就去!」
待士兵离去后,老迈幕僚走向巴尔。
「您认为对方的目的会是什么?」
「天晓得,有可能是我军的戒备比他们预期中更加森严,于是临时改变策略,企图让我军疲于奔命吧;不然就是想要趁乱派密探潜进来。我目前想到的可能性不外乎这两点。」
巴尔似乎是对自己的推论相当有自信,言语中没有丝毫动摇。
「你们也先去休息吧。只要我军不受到挑衅,他们也不会发动夜袭。」
巴尔拉低兜帽边缘,转身背过幕僚们。
「您要去哪里?」
「去找佛劳斯王太子。这场骚动,想必也会引起他的不安吧。」
巴尔回答完后,便迳自迈开步伐。
「身上散发的氛围简直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我确实感受到『那家伙』的气息。『军神』的血统并未衰减吗?」
压低声音闷笑起来的巴尔,重新翻出过去的记忆。
「而且,那种挑衅手法也很相似。会让人不禁想起修瓦兹。总算可以一报千年之前的旧帐。同时也是为了达成吾等之『王』的未竟之志,无论如何,都得在这里杀了『军神』的后裔。」
当士兵们的混乱逐渐平息下来时,巴尔来到佛劳斯的帐篷。
里头完全被黑暗所占领,流转其间的阴冷氛围令人有些发毛。
「身体状况如何呢?」
巴尔对着一团在黑暗中蠢动的物体开口说道。
「还不错。」
听见对方简短的回答,巴尔一脸满意地点头。
「亏您承受得住呢。如此一来,您就是『王』的『死兵』了。」
「我真的死了吗?」
「是的,另外……为了召唤您的灵魂,一共牺牲了一万三千人。」
不过都是人族……巴尔补充了一句后,佛劳斯愉悦地笑了起来。
「咕呵呵呵,只要不是同胞,死再多人也无所谓。不过,没想到才这么一点的牺牲,就能获赐『原初』的力量……」
巴尔并没有回答佛劳斯的话,只是在脸上浮现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身体在黑暗中缓缓摆动。
「怎么了?」
佛劳斯不解地询问,黑暗中的巴尔摇摇头。
「没什么——言归正传,我是有事来向您报告。第二皇子正从各地召集兵力,驻守在国境附近。数量约莫五万左右。若是第四皇子求援,预估八天内就能抵达这里。」
「……我军人数为三万——如今第一阵严重受创,人数应该更少吧。」
「不过请您放心。对方想出的策略全都被我看穿了。接下来只要按兵不动,静观对方如何出招就好。」
愉悦的笑声化作阵阵回音。空气随之撼动,卷起益发深沉而混沌的漩涡。
*
夜空中星辰闪烁,宛如打翻了珠宝盒一般。
有别于沁心刺骨的寒风,月光柔和地洒落,而比吕正借助着月光阅读一封信。这是传令兵连同第二皇子的信一起送过来的。
寄件者是率领两万军势前往费尔瑟属州的第六皇女。
整顿完善的道路会加速敌军的侵略脚步,但反之亦然——三天后,丽兹就能与奥拉会合了。
(虽然费尔瑟余党军也很令人在意……总之先解决自己手上的工作吧。)
有太多让人难以释怀的疑点。要在今天一天内全部看透,实在太困难了。
可以的话明天,最迟则是后天,一定要把敌人的全部企图摸清楚。
(对方明明可以卖弄更多计策对付我军才对啊……)
比吕回到自己的帐篷,在地面上摊开地图并坐下。
(希望能逼对方露出一点动静……该怎么做才好呢?)
比吕眺望着地图,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国境。第二皇子目前
正将军力集结于此。
然而,这一招实在太危险了。很可能会因此斩断雷贝林古王国的命脉。
(不过,尽管只是让对方在脑海闪过这道可能性,还是可以诱使其露出破绽。)
比吕小声低喃后,捂着眼罩轻轻叹了口气。
(是否该下点重药呢……如此一来,或许就会有答案了。)
如果对方上勾的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引诱敌人中计,并将其歼灭了。
比吕将意识往更深沉处潜去。
之后,他在地图上摆放几枚棋子,拟出多道计策后,却又一一屏弃。
「贤兄。」
冷不防地被人叫了一声,比吕一抬起头,就见到馥金正单膝跪在自己面前。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当比吕满心疑惑时——
「你终于有反应了,我已经叫你第五声了。」
比吕不由得惊讶,原来自己刚才那么集中。馥金苦笑着说道:
「如果今天进来的是暗杀者怎么办?虽然我们就在附近,但也不可能立刻飞奔过来啊。」
若是杀气,自己一定会发现。即使对方隐藏得再好,「黑椿姬」还是会有所警觉,所以根本无须担心。
「话说回来,馥金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看贤兄的灯还亮着,所以替你端了宵夜过来。」
馥金休息的地方距离比吕的帐篷并不远。由于军队里很少有女性,难免有点担心的比吕便将她的帐篷搭在自己的附近。而她的兄长沐宁也一起住在那里,可以说是集周遭男人们的嫉妒于一身。
「虽然只有口味清淡的热汤和面包就是了。」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呢,我刚好肚子有点饿了。」
坐在比吕面前的馥金似乎是无事可做,于是便将视线移向摊放于地面的地图。
「贤兄随时都在思考战术吗?」
「也不一定。有时候也会什么都不想,直接入睡。」
「今天不一样吗?」
「心里只要有什么无法释怀的事,我就会睡不着。」
「那么,我陪你一起睡吧?」
究竟为什么会导出这样的结论,比吕一时之间也完全摸不着头绪。
「………不了,没关系。反正也吃了宵夜,应该很快就会困了吧。」
「啊,不然我来唱点可以助眠的摇篮曲吧!」
所以说,究竟为什么会导出这样的结论?比吕不禁有些头痛地伸手扶着额头。
「这样会无法做好士兵的榜样,容我婉拒吧。」
比吕耸耸肩拒绝后,只见馥金蹙起眉头瞪着他。
「骗人。大哥明明说了,有些指挥官为了展现自己的肚量,会找女人陪睡的。」
尽管比吕对于灌输馥金这种无谓知识的迦达有满腹抱怨,但他仍然点点头。确实是有这样的指挥官。这是为了让士兵们认为指挥官游刃有余。然而,这一点有好有坏——以现在来说,这种风气并不被认同。
「总之,今天先不用了,馥金也快回帐篷去吧。」
「不要,我很担心贤兄,所以决定留下来!」
看来是多说无益了。或许她只是单纯想待在这里罢了。
比吕深深叹了口气后,想到了一个妙计。
「对了,不然你也一起思考战术吧。」
有时听听其他人的意见,自己也会灵光一闪想出好战术。
「可以吗!?」
比吕对着一脸开心、眼神闪闪发光的馥金点点头后,又再拿起棋子摆在地图上。
*
隔天早上——比吕所率领的南部军再度与反叛军对峙。
比吕所在的南部军本营里,没有丝毫慌乱氛围,尽管人数处于劣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惧怕敌人。
对峙的敌军似乎是精力太过旺盛,从一大早便嘶吼个不停。
就像是说着他们随时都能开战。也或者只是想挫挫比吕这方的士气。
「……如果是比吕大人,这种时候会采取什么手段吗?」
一阵强风方歇,一道悦耳美声震动着比吕的耳膜。
「……嗯?」
坐在马车里的比吕偏着头望向身旁,克劳蒂雅王女的美丽双眸险峻地眯起,眺望着敌军。比吕也跟着将视线投向同一个地点,只见敌军与昨天同样采取横向展开、守株待兔的阵形。
「如果比吕大人今天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您会怎么做呢?」
克劳蒂雅又再询问了一次,比吕点点头后开口回应:
「如果我今天站在对方的立场,会稍微露出一点破绽,借此确认对方的反应。虽然也可能打草惊蛇,但这样一直对峙也很没意思吧。」
「那么,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您认为理由是什么?」
「可能是想静观其变,也或许是有其他计策吧。」
比吕一说完,克劳蒂雅随即用力点头,就像是思绪灵光一闪似地。
「奇袭——他们说不定会趁隙绕到我们背后。」
「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会更加挑衅才对。再说,这里十分空旷、视野辽阔,并不适合发动奇袭。」
如果有可疑部队于雪地上移动,立刻就会被斥候发现吧。那样的话——可以供奇袭部队藏身的地点,顶多就只有树林而已。然而,那样就必须诱使敌人靠近才行。如此判断的比吕再次环顾四周。
「附近不像有部队埋伏的样子。对手十之八九并不打算行动吧。」
「可是,光是这样互相牵制也无法获胜吧?」
克劳蒂雅眼神充满疑惑地瞪着敌阵。
比吕耸耸肩——
「那也和我们无关吧。我们也只要依自己的做法行事就好了。」
他说完后,招来附近的传令兵。
「您找我吗?」
「传达给前阵,开始前进。并指示其他部队,依计划进行。」
「是!」
传令兵敬礼后便离去。比吕接着叫来沐宁。
他与靠过来的沐宁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后,交给他一封写有某项内容的信件。
沐宁谨慎地将信件收进怀里后,朝比吕一鞠躬。
「不要太逞强了。」
「别看我这样,除了实力以外,我对逃跑也很有自信!」
「万一情况危急时,不必执着于作战,立刻逃跑。那不是重要到得拼上性命的事情。」
「我明白了,那么我先告退了。」
沐宁同样敬了一下礼后,便转身离去。
在此同时,前阵伴着一阵漫天飞舞的沙尘,开始行动了。
期间,克劳蒂雅改而骑着马匹,来到比吕身旁。
「那么,我也开始行动了。只是,这真的没问题吗?」
克劳蒂雅一脸担忧地向比吕确认。比吕态度洒脱地耸起肩回应:
「放心吧。比起我,你那边才是关键啊。」
「话是没错……万一被对方察觉,便万事休矣。」
「到时就立刻发动突击,华丽地死去吧。」
「那样的话,似乎也相当愉快呢。」
克劳蒂雅一脸发噱似地咯咯轻笑,之后她将马匹调头。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依照作战开始行动。」
与部队会合后的克劳蒂雅身影慢慢从视野中离去后,比吕转而凝神注视着白雪纷飞的前方。
「这下第一阶段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一股脑儿地全力逃跑了。」
比吕愉悦地轻声说道,他对旗手送出暗号后,只见雷贝林古王国的大旗飘然升起。
随即,全军开始行动。
并不是前进,也不是左右分散,而是慢慢地后退。
此时——一名传令兵穿过笼罩着战场的雪雾,朝着马车疾奔而来。
「比吕殿下,敌军果然没有采取行动的迹象。另外,前进的前阵已经朝左右分散完毕,准备与第一阵会合。」
「那么指示下去,开始后退。等拉开距离后就扎营,今天先休息吧。」
没必要无谓地消耗体力。若是自军出现疲态,那就本末倒置了。
看着愈离愈远的南部军,敌军或许是认为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妙,于是拉近距离。不过,并没有转守为攻,而是彻底维持防守态势。
当然,威吓和挑衅也没少过,只是比吕并没有上当,持续沉着地拉开距离。
就这样双方反覆地一进一退相互对峙,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然西沉,夜幕缓缓低垂。
*
「今天敌军同样发动了相当热闹的夜袭。」
担任反叛军参谋的巴尔如此说道。
「不过也和昨天一样,只有声音而已。」
他现在正在张设于扎营地中央的营帐里。
周遭的其他幕僚们脸上尽是流露着不安之色,尽管军事会议已经结束,却迟迟没有离去。他们畏于敌军的攻击,极度害怕回到自己的帐篷。
「巴尔大人,就不能想想办法解决这个声音吗?这样下去,根本无法好好休息。重点是,士兵们也是人心惶惶。」
巴尔可以理解幕僚们忍不住抱怨的理由。
对方只是以太鼓、号角发出喧嚣的噪音,却没有任何准备夜袭的迹象。这么下去,只会不断耗损士兵们的精神,根本无法解除疲劳吧。
「已经有采取对策了。不需有进一步的作为。各位就安心地回去帐篷吧。」
如果上了对方的当,派兵前去追击,也只会被其逃脱。一个不小心,更可能中了对方的回马枪,到时只会平白折损兵力。
「而且,根本没必要浪费体力追过去。我们只要悠哉地静观其变就好。」
「可是……」
尽管明白巴尔的话,但心底实在难以释怀,幕僚们脸上的表情便是如此诉说着。
即使要他们放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无法轻易地好好休息。
虽说如此,除了戴上耳塞,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我军戒备森严,绝对不会让敌军找到破绽发动夜袭的。若是要再争论下去,我只好直接在你们耳朵塞上棉花,让你们入睡了。」
巴尔百般无奈地说完后,便低头俯视摊放于桌上的地图。
今天对方的行动有太多不自然的疑点。
前阵卷起漫天沙尘,千名以上的南部军同时消失了踪影。
当然反叛军这方也有派出斥候调查周边树林,确认是否有躲藏伏兵。
然而,四处都没发现敌军身影,由于敌军只是一味地拉开距离,反叛军这方除了加强周遭警戒,同时也追着敌军前进,但过程什么也没发生,乏味到几乎让人丧气。
不过那应该也不是无头苍蝇的行为……若他们没有目的,势必会出现破绽。
然而,今天早上看到敌兵后退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如果他们是打算和国境附近的第五皇军会合,故意想要拖延时间的话,对我方来说也更好动手。」
一旦南部军与第二皇子所率领的军队会合,人数将会远在反叛军之上。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拖延时间,这样的作战让人不得不说实在太肤浅了。
「若敌军有意会合,就必须在那之前彻底击溃才行。」
虽然还无法掌握「军神(玛尔斯)」后裔的力量究竟到什么水准,不过若是让他率领大军,肯定会很棘手吧。正当巴尔如此思忖时,他原本眺望地图的眼眸忽地眯细。
「……哼。要是敌军继续南下,将会抵达修内要塞附近吗……」
他们或许是想在这里进行封城战,借此争取时间,再与第五皇军联手进行夹击。
如果不是这样,南部军是绝对没有胜算的。更重要的是,对方想得到的「上策」,巴尔全都了若指掌,主导权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上。
「巴尔大人。另外,斥候发现了这个。」
一名幕僚递过来的是一封信。巴尔中断思考,指示幕僚确认内容。信中所写的主旨正是要向第五皇军求援。
「哼……是在什么情况下取得的?」
「斥候发现一名可疑人物,准备捉回时,对方却奋力脱逃,这封信就是在当时掉落的。」
「哼!居然偏偏这么刚好掉了如此重要的信吗?」
巴尔加深了脸上笑意。这是威吓,也就是下策——再也没有比这更重大的失误了吧。
居然主动犯下如此失策……心底翻涌而上的喜悦让巴尔压抑不住笑意。
「真是愚昧。大概是想以防万一吧,不过这只是反效果。」
特地送信过来,或许是企图将反叛军的注意力转移向第五皇军,也可能是想诱使他们将矛头转向第五皇军……
「不过,拜此所赐,我现在可以确定无须杞人忧天地担心第五皇军。」
即使没有使出这种手段,第五皇军也从来不曾从巴尔的脑海中消失。
但却居然会自掘坟墓,可见对方一定也急了吧。
「还真是傲慢。凭着不足三千的兵力,他真以为会有胜算吗?哼!要收拾那种傲慢之徒,简直易如反掌。」
巴尔开始从事先已经拟好的计策中进行筛选。哪道计策才可以最有效率地将敌人逼入绝境。
「……如果对方打算在修内要塞宣战的话……」
对方大概会在表面上假意采取封城战,实则派出特遣队从反叛军背后发动奇袭吧。
此外,如果再考量到兵力不足的这一点,可以确定对方一定会选在夜间发动攻击。
「至今为止所采取的那些诱使人误以为是夜袭的行动,目的应该就是要松懈我军的注意力吧。」
巴尔这下全看穿了。接着只要抹杀失去退路的「军神」后裔,迎击第二皇子,并蹂躏北方。如此一来,葛兰兹大帝国的瓦解便近在眼前了。
「就快了……再不久就能一雪过去的耻辱,魔族即将再次称霸中央大陆。」
在那之前,就陪他好好玩玩吧。直到卖弄肤浅计策的后裔脸上,染满绝望之色为止。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两军同样只是对峙而已。
待在本营的比吕打了个哈欠后,眺望着布满眼前视野的反叛军。
「今天同样没有动静吗?虽然对我军来说也比较好做事,但实在让人闲得发慌啊。」
明明身处战场,却没有流任何一滴血,也没有听到一丝剑戟交锋声。唯一的余兴节目大概就只有双方士兵彼此的叫嚣。而就在近日内,这些咆哮即将会转为喊杀声吧。正当比吕沉浸于如此的思绪之中时,一名幕僚来到他的身边。
「比吕殿下,时间到了,要怎么做呢?」
「和昨天一样,后退吧。如果敌军追击过来,就回以箭雨攻击,全军反转为攻,进行迎击。」
这种时候,就能反过来利用人数少的这项优点。比自己更弱小的猎物猛然一变,朝自己发动攻击的话,对方势必会一时恐慌而乱了阵脚。
而这阵恐慌将会带起一道水波,扩散至其他部队。如此一来,损伤将会十分惨重,等敌军重新编制好部队时,恐怕也无法拂去脸上的惧色吧。
「只要人数一多,便会不自觉地变得目中无人。无论上位的人再怎么提醒,要让最下层的人听进去,实在太难了。尤其是对于军纪散漫的反叛军而言。」
如果他们把伤害无辜人民、烧毁村落视为胜利的话,想必也会更加助长傲慢心态吧。
「事情就是这样,指示部队后退吧。」
比吕如此告诉部队长后,向旗手送出暗号,命令全军与昨天一样后退。
反叛军没有追击过来的迹象,南部军悠哉地拉开距离。
这天也只是互相对峙,在没有拔剑相杀的情况下,太阳渐渐西沉。
太阳西沉、月亮升起,黑夜随之来临,这便是大自然的定律。
扎好营的南部军,休养生息的同时,亦未松懈周遭的戒备。
由于也允许士兵微量小酌,营地里流转着轻快自在的气氛,谈笑风生的士兵们比比皆是。而在营地中心,称为本营的地方,比吕将各部队长召集至此。
战士们全围绕在简易式的长桌周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之色,注视着坐在上位的比吕。
「今天一整天下来,我观察敌军的出招方式后,已经可以做出某个程度的预测。」
比吕的口气就像是闲话家常般地轻快,部队长们全都露出一脸惊讶。
「意思就是……可以看穿敌军的战略吗?」
其中一名部队长出声询问。比吕自信满满地面带笑容点头。
「虽然无法断言,但几乎是错不了的。」
「那么,我军是否要切换战术呢?」
「不,维持和一开始时相同,行事上依旧采用所有人的战术。」
绝不打破约定。众人难得想出的计策提议,还是希望能使其得以实现。
然而,一名部队长脸色一沉,口气显得不安地开口。
「……可是,若是太过固执,是否会有全军覆没之虞呢?」
「就是为了避免这一点,所以我才在这里啊。等着吧,我一定会将战局导向胜利的。」
比吕将手遮覆在摊放于桌面的地图上方,接着拿起放在角落的一枚棋子。
「明天退至修内要塞。并且务必尽可能佯装我军布下陷阱的假象。」
棋子被比吕的手一路带往西方,最后停在一处要塞之上。
「而这里将是决战之处,一切的计策都将在此开花结果。」
届时,大地将染成血红。犹如一朵盛开于地面的巨大红花,鲜艳地妆点大地。
「在那之前,持续回避无意义的战斗。不过,光只是逃跑也很无趣。就和昨天一样,派出几支部队,假意发动夜袭,使敌军疲惫不堪,并助长其骄兵之心,最后我们再一口气将其击溃。」
在场所有人皆被比吕那股不容置喙的魄力所震慑,各个屏气噤声。
「遵、遵命。一切听从比吕大人的指示。」
「如果有任何疑问,我都可以回答。若是不方便在这里说,等一下可以来我的帐篷。我会一五一十回答,绝不隐瞒,请各位放心吧。」
比吕的视线缓缓地扫过营帐里的
每个人,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么,军事会议就到此结束。」
此话一出,各部队长们不约而同地对着比吕鞠躬行礼,之后端正好姿势走出营帐。
由于人一口气减少,营帐内的气温随之急遽下降。
比吕坐在椅子上,将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握后杵着下巴,视线俯望着地图。
「如果你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话,我就向你证明你错得多彻底。」
比吕浮现一抹浅笑,轻抚眼罩后,将数枚棋子并排在地图上。
脑海中浮现出数道对策,左眼泛疼地激烈脉动着,仿佛疾呼着想放手一试。
「这里结束后,还有费尔瑟属州、德拉路大公国、休太岘共和国,以及更往西进的其他众多国家正等着我。尽管并非所有国家都是敌人……」
若是中央大陆没有交战的对手了,就渡海进军北方大陆或是西方大陆。不过在那之前,对方一定就会先攻过来了吧。
「啊——……还有东诸岛。」
兽族(安斯洛)所居住的土地,同时也是怪物横行的魔境。
兽族是十分好战的种族,但基于某个理由而无法采取行动。
因此,只要不主动刺激他们,不管于明于暗,他们都不会有所行动才对。
「只是不知道现今状况如何了,这让我有点担心。」
即使如此,可以选择的选项还有很多,往后可以让自己一试身手的机会将会持续增加吧。比吕一一推倒排好的棋子,最后停下手,注视着唯一一枚仍站立着的棋子。
「……葛兰兹大帝国。」
千年的岁月让这个国家变得巨大。挟带着就连过去的比吕都难以想像的强大力量称霸中央大陆。除非周边诸国团结一致,否则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足以与葛兰兹大帝国正面抗衡。虽说如此,也并非没有不安因素。
「并不是皇帝的力量不足——而是放任贵族诸侯过度扩充力量。」
比起向外扩大版图,如果没有适时地审视内政,等回过神时,恐怕就已经难以掌控。迟早都必须设法保持五大贵族的平衡吧。
「为了击垮中央贵族,由无派阀贵族形成一股新势力与之抗衡,这或许也是个好办法;只是这么一来,很可能反而建立起单一贵族独大的时代。」
新兴势力相当可怕。会在转瞬之间,吞噬掉其他的敌对势力。
若是掌舵错误,国家恐怕会一口气瓦解。为了避免这一点,只能稳扎稳打地踏实迈进。为此,有必要适当地增加东方贵族的权力。
「该做的事情还很多。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比吕将所有棋子推倒后站起身,转身往外走去,黑衣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而起。
「首先得先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争。我可不会受到过去的因果所束缚。」
比吕踏着相较先前更为响亮的步伐声,轻抚着眼罩离开营帐。
空无一人的营帐里,只剩风声回荡其中。
就在此时——盘据于四个角落的黑影开始诡谲地蠢动起来。
那道黑影最终化作人形,浮现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愉悦地舞动着。
接着,黑暗神不知鬼不觉地有如渗入棉花的水滴一般,静静地持续扩张。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
傍晚时分,南部军出现了有别于先前的行动。
「呵……欺敌之术吗?」
反叛军本营——中央有辆没有屋顶的马车。巴尔就坐在上面。
他的视线前方飘落大量的粉雪。雪量几乎就快覆盖所有南部军。
「还真是一群爱玩雪的家伙。我可不会中了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陷阱。」
巴尔将地图拉向自己。之后,他双手把玩着棋子,凝目瞪视地图。
修内要塞就近在眼前,派出斥候前去调查的结果显示,它似乎称不上坚固。
「已经事先打造好数把破城槌了,轻而易举就能破坏那种脆弱城门。」
接下来只要对方能如自己所预料般行动,甚至也无须大费周章。
根据巴尔的推测,接下来对方将会借由粉雪为掩饰,全力、全速地拉开距离。
若是反叛军追击过去,南部军将会反守为攻,发动攻击吧。
虽然大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收拾他们,但反叛军现在可没时间为了区区三千兵力的对手浪费功夫。
毕竟之后还得迎战第二皇子的大军。
「巴尔大人!敌军全速、全力地拉开距离了!」
听见传令兵的回报,比吕脸上的笑容更加深沉。
之后对方应该是会逃进修内要塞,像缩头乌龟一样进行封城战吧。
「若是我军连忙追过去,敌方特遣队大概会从背后发动突袭。」
第一次两军对峙时,南部军约有千名士兵脱队。他们绝对正屏气凝神地埋伏在暗处。如果反叛军攻击修内要塞时,背后冷不防遭到突袭的话,恐怕会难以招架。
「虽然也可以留下迎击部队……」
只是万一这一步遭对方识破——到时迎击部队将难逃被夹击的命运。
既无法拖延太多时间,又只会平白折损兵力。
「既然如此,就等着看我如何破解敌军计策吧。没必要特地随之起舞。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巴尔挥手招来传令兵。
「通令全军。包围修内要塞后,注意身后动静。」
「是,遵命!」
巴尔眺望着正朝修内要塞退去的敌军,在脑海中思索着。
(这下对方能采取的计策就只剩夜袭了。)
为此,才会事先埋下数道伏笔。一而再地佯装夜袭,拼命地诱使反叛军松懈防备。底层士兵们的警戒心正逐渐薄弱。
此时若是遭到夜袭,反叛军绝对会轻易瓦解吧。
(不过,这是指我没能看穿对方计策的情况。我就将计就计反将你一军。)
对方至今打出了各种计策,为的就是确保无论身陷任何状况都能应对自如。
手法完美得有如正在阅读兵法教科书一般。但反过来说,也可以说是很容易看穿……
(乏善可陈。充其量也只是后裔。终究无法超越「军神(玛尔斯)」吧。)
只要大败对方的夜袭攻势,对方肯定会士气大挫,再趁他们逃进要塞时一举击溃。
深信决战时刻就在今晚的巴尔,前往佛劳斯的马车向他报告。
「南部军似乎逃进修内要塞了。我可以认为一切发展都如你所料吧?」
注意到巴尔的气息,佛劳斯率先开口。
「无妨。虽说是『军神』的后裔,但终究只是人类水准的小聪明。」
「那就好。对了,我该在什么时候现身?士气现在应该正开始下滑吧?」
确实如佛劳斯所言,反叛军的士气正持续下滑。
对方人数明明不如己方——却迟迟无法攻下。而且,至今吞下对方佯装夜袭等等的各种小花招,却始终只能闷不吭声,这也是造成士气低落的原因之一。
「士气早晚会自己提升的吧。而且,也一定会有让您大显身手的机会,在那之前,您就耐心等待吧。」
先反击前来夜袭的敌军,再把他们赶进修内要塞,之后要杀要剐就任凭己方处置。到时,再由佛劳斯去对付棘手的黑衣少年。
这一步成功与否,全端看实验的结果了。
如果失败便万事休矣,到时就立刻舍弃这个国家,逃回本国去。
若是王太子幸运地幸存下来,那就继续执行计划,相信同志们一定也会赞同巴尔的想法吧。
「魔族(琐罗斯德)将再次袭卷中央大陆。这一点绝对会实现的。」
看着发出低沉笑声的巴尔,佛劳斯同样愉悦地笑了起来。
「没错。到时一定要创造一个不输葛兰兹大帝国的庞大国度!」
巴尔在心底嘲笑着如此兴奋说道的佛劳斯,离开了马车。
承受着寒风吹袭的巴尔停下脚步,仅回头看了一眼马车。
(吾等——魔族当中,可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雷贝林古王国虽说是魔族之国,但并不存在纯正血统。
虽然也有血统相对较浓之人,但所有人全都混有其他种族之血。
(魔族中不需要杂种。你们只不过是奴隶——就像过去人族的地位一样。)
历经千年的岁月,毫无力量的人族如今遍布于这块大陆。
人族持续啃噬中央大陆,却没有带来丝毫贡献,对这个世界只是百害而无一利。
——黑暗期。
(由人族所支配的这个时代,正可以说是如此。)
巴尔愤恨地紧瘪着嘴角,用力踢了一下地面后,再度迈开步伐。
*
修内要塞——它是过去雷贝林古王国为了加强于南部的统治力,而建设的基地之一。当巩固了南部的统治之后,修内要塞便失去了重要性,如今则化作徒具型式的空壳。
比吕穿梭走在忙碌奔波的士兵之间,前往位于要塞中央的司令室
。
(要塞根本是空有其名。这么脆弱的基地,连一天都撑不住吧。)
历史当中,修内要塞仅有一次成为战场,不过那一次也只是因为邻近的贵族不满当时的国王而率兵起义罢了。而那已经距今两百年,修内要塞在那之后便不曾再经历过战火,只有定期修缮老旧的地方,完全无法抵御外敌。
比吕踏进司令室后,视线依序逐一扫过在场所有人。
众人立刻起身向比吕行礼。他稍作回礼后,示意众人坐下。
比吕走近桌子并坐到上位的位置。
「请开始吧。」
一名部队长神色紧张地站起来。手上拿着好几份资料。
「如我方所料,敌军已经包围修内要塞了。另外,绕到后方的克劳蒂雅王女殿下有捎来联络。她表示已经准备就绪,只要暗号一下,便会立刻发动夜袭。」
南部军三千兵力当中,分出一千绕到敌军背后。这是为了对敌军本营发动总攻击。
只要攻陷本营,尽管再庞大的军势,若是指挥系统一乱,就只剩溃逃一途了。
此外,当初大破敌军第一阵时,抢夺了约三百套的装备。以此乔装后的士兵则是用来引发反叛军自相残杀的手段。万无一失。事情进展一切都如比吕所料。
比吕满意地点点头,指示部队长将地图摊开在地上。
他摆好棋子——表示出克劳蒂雅的现在位置、反叛军本营、第二皇子所率军队的位置。
「第五皇军并没有行动的迹象。在我军取得胜利之前,他们或许都打算静观其变吧。另外,沐宁大人已经平安无事地与克劳蒂雅王女殿下会合了。」
「我明白了,一切都很顺利呢。」
比吕微笑回应后,示意部队长回座,而他自己则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么,就依计划行事吧。一刻之后,向克劳蒂雅王女送出暗号,朝反叛军发动夜袭。」
「根据报告,敌军似乎已针对夜袭作好防范,且阵营背后的戒备也相当森严。如此一来,成果恐怕不佳……是否先派出间课,事前调查一下比较好?」
「不需要。原本就已经派了够多的间谍进入敌阵。再说,无论敌军是否看穿我军的计策,夜袭都必定会成功的。」
比吕露出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推倒反叛军的棋子。
所有人顿时一阵噤声,袭卷而来的寂静之中,只听闻「叩」的一道细小声响。
*
厚厚的云层覆盖夜空,掩蔽了星光,世界完全被黑暗所包围。
如果是平时,大概就连地上的大块石头也看不清楚吧。
然而,反叛军的瞭望台台——站在上头的巴尔眺望着本营的后方。
眼前升起无数座的营火,照亮了视野,就连脚下也清楚可见。
(插图)
巴尔的视线前方配置了大量士兵,每个人的双瞳映照着火焰,闪烁诡谲的光芒。
各人蓄势待发,聚精会神地凝望着火光未能照亮的唯一一处黑暗,严阵以待敌军来袭。
「好了,就时间来看应该差不多了……」
「真的会来吗?看到我军如此警戒,我想敌军应该不敢来犯吧。」
「佛劳斯王太子真的很爱操心呢。敌军一定会来的。您等着看吧。」
巴尔对着身边的男子——佛劳斯如此说道。佛劳斯闻言,顺着巴尔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他那对碧眼的视线前方,有一部分士兵们正愉快地谈天说笑。
「接下来很可能会遭遇敌袭,那群人之间弥漫的气氛还真是悠哉。而且不只他们……其他许多人也一样,警戒心太薄弱了。」
佛劳斯不满地指责,出乎意外的是,巴尔却只是愉悦地笑了笑。
「没错,这正是对方的计策。他们数度佯装夜袭,目的除了是想造成我军士兵疲惫不堪以外,同时也是为了让我军卸下防备、掉以轻心。而今晚就是敌军所有计策的最终成果验收吧。」
要发动夜袭了!如此假意佯攻,迫使反叛军因严加戒备而疲惫。
对方一而再地重覆这种行动,就是想借此让他们松懈。
如果把其他微不足道、不痛不痒的计策也算进去,至少超过八种吧。
把这些计策总结起来——的确会让反叛军的士气因此下滑,这样来看的话,勉强可以说是成功了吧。另外,对方还剩下最后一道计策。
时机就是接下来——首先敌军八成会发动佯装夜袭。
「敌军大概会从正面发出喧闹的巨响吧。」
「喔……什么意思?」
就在佛劳斯一问完时,从前方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有敌袭!士兵们焦急迫切的声音传至瞭望台。
然而,巴尔只是静静地勾起笑意,指示事先安排好的传令部队前往各定点。
「这是诱敌之术。浅而易见的陷阱。没必要随之起舞。」
「那么,意思是不必在意这阵声音吗?」
「不,这也是对方谨慎思考过的陷阱,好替下一步布好局。」
而下一步应该就是以这阵声响作为暗号,利用诱饵攻击反叛军后方吧。
使用的诱饵大概是之前大肆为乱的犯罪者们——也就是早晚都会依据雷贝林古法律问斩的家伙们。
「有好几支掠夺部队突然中断联络。很可能就是被南部军捉走了吧。」
回顾一下他们在南部所做的恶行,根本不值得同情。
对方想必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当作诱饵。
「——后方发现敌影!」
「看吧,被我说中了。」
「真厉害。你居然能把敌军的每一步行动都看得这么透彻!」
此外也多亏有升起大量营火,才能轻易发现敌影。
「立刻射箭!还有,不要中了敌军的诡计。只要冷静应对,就不会有问题!」
弓兵们遵照巴尔的指示射出箭矢。尽管箭矢陆陆续续命中敌兵,但其中还是有几匹马躲过了箭雨,而那些马匹猛力撞击挡马栅栏,不过并未能侵入本营。巴尔派出一支部队,立刻前去确认骑士的身分。
这段期间,巴尔则和佛劳斯一起走下了瞭望台。
「接着正面方向将迎接激烈攻击。」
「换句话说,先让我方以为会从正面来袭,但却是攻击后方,不过这同样也只是佯攻,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是锁定了正面?」
佛劳斯说完后,巴尔自豪地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没错,也就是波状攻击。再说,攻击戒备森严的后方是下策。即使是不熟悉兵法的人,也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这连三岁小孩都懂吧。可是让我想不透的是,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做?」
「大概是想尽可能分散我方战力吧。不过,只要看穿对方的企图,就能轻松应对了。」
当巴尔他们骑上马后,一名传令兵朝他们疾奔而来。
「巴尔大人,前去调查出现于后方的敌兵尸体后,发现肩上都有罪犯的烙印。他们不只全身被绳子捆绑,还被紧紧缠绕在马匹上动弹不得。」
「呵,完全不出我的预料呢。那么,下令依计划吹响号角!务必击溃从正面来袭的敌军!」
巴尔如此指示传令兵,不久后,周围便开始响起号角声。
在此同时,从正面传来的喊杀声开始益发激昂起来。即将正式开战了吧。真正目标果然是正面——巴尔如此判断后,下令进入下一阶段的行动。
「好了,尽情虐杀吧。把人族一个不留地全数斩——唔!?」
这句话才说一半便打停。同时,巴尔的脸庞被火光照得通亮。
为什么——周围好几处地方忽然冒出大火,熊熊烈焰直窜天际。
同一时间,「敌袭!敌袭!」——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道急迫惊呼响彻四周。
「破城槌烧起来了!」
巴尔瞪了一眼慌张失措的近侍,为了安抚开始不安躁动的士兵们,他提高音量说道:
「别乱动,这也是敌军为了分散我军战力的计策!已经不需要攻城武器了!任由火势去烧,不要分心,紧盯前方!将兵力集中于正面!」
准备真周全——千方百计地蛊惑我军,想借此尽可能分散我军更多战力。
这大概是第一天发动佯装夜袭时,趁反叛军陷入慌乱之际潜伏进来的卧底所搞的鬼吧。虽然可以说是很成功,但看在巴尔眼里,终究只是无谓的挣扎罢了。
胜负已经底定了。无可动摇的胜利之券就握在巴尔的手中。
「明明如果采取封城战,卖弄一下肤浅的小手段,或许还能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巴尔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身旁的佛劳斯语气不悦地开口:
「这里感觉也没有我出场的机会。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试试身手啊。」
「还不到对战的时候。您也不必感到遗憾。」
巴尔耸了耸肩后,踢了一下马腹,开始前进。
与前线的后方部队会合时,敌军似乎正企图强行突破中央,双方展开激烈的攻防战。然而,由于反叛军早已做好万全的夜袭对策,更重要的是,反叛
军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轻而易举地便压制住南部军的攻势。
反叛军的指挥系统有条不紊,各部队也是合作无间,挟带着绝对优势的他们,勇猛果断地袭向南部军。
南部军抵挡不住反叛军的如虹军势,节节后退。预估很快就会逃入修内要塞了吧。
「虽然很想放他们成功逃进修内要塞,但到此为止了……就在这里彻底击溃敌军吧。」
再过不久,敌军战线就会崩溃了吧。接下来要做的,就只剩下屠杀掉所有奔窜逃命的敌兵们。
「通令全军。粉碎敌军!」
巴尔向在一旁待命的近侍下达命令后,随即太鼓与号角喧天奏响。
站在他身边的佛劳斯一脸满意地望向弥漫着尸臭味的前线。
「这下就结束了吧……『军神(玛尔斯)』的后裔也不过尔尔罢了。」
「就算是后裔,究竟也只是寿命短暂的人族子孙。身上的血统想必已经淡化了吧。」
「不过……只要击败『军神』的后裔,就能借此向世界宣告魔族(琐罗斯德)复活。」
「没错——」
就在巴尔正要开口回应时,他的身体冷不防地被猛力地往前一推。
由于事出突然,巴尔根本来不及反应,当他一头雾水地站起身时,四方传来惊惶哀吼。
「怎么回事——!?」
巴尔出声大喊,随即身体顿失平衡、单膝脆地。他低头一看,一把箭矢从他的背后贯穿至侧腹。
「这是从哪里射来的……」
鲜血顺着箭尖滴落后渗入地面。比起疼痛,巴尔的脸上更是写满了困惑。佛劳斯大惊失色地跑到他的身边。
「比堤尼亚卿,你没事吧!?」
「没事,这点程度只能算是小擦伤罢了。先别管我的伤了,得先确认状况——原本是想这么说,但看来是没必要了。」
当巴尔回过神时,周围的士兵们同样全都中箭负伤。其中也有人一动也不动,大概是当场毙命了吧。
巴尔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手臂绕到背后拔出箭矢。
接着他缓缓地回过身,压抑不住打从心底翻涌上来的笑意,放声笑道:
「哼哼,哈哈哈哈,原来如此……真正的目标是后方吧!」
大批的骑兵有如雪崩一般从后方鱼贯闯入。
守备薄弱的后方士兵,根本抵挡不住敌兵宛如土石流般的军势。
挡马栅栏经过一开始的诱饵之计后,大多数已经不堪使用。敌兵就从损坏的地方冲进本营。
四处窜逃的步兵们一一死在敌军骑兵无情的践踏之下。
「……居然选了下策吗?再大胆也该有个限度。」
「巴尔大人!敌军不只从背后发动攻击——」
传令兵脸上满是焦急地奔了过来——
「嘎!?」
却被后方追过来的葛兰兹骑兵的长枪贯穿,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最终从巴尔的视野中消失。同时,伴随着左右传来的同伴惨叫声,剑戟的音色轻脆奏响着。
「这时候再发动侧击吗?了不起。看准了在黑暗中,无法正确掌握人数。即使只有少数兵力,还是可以取得丰硕成果。」
被完全包围了——反叛军的所有士兵专心一致地将注意力集中于正面,根本没有余力应付来自四方的攻击。
巴尔像个旁观者一般眺望眼前化作阿鼻地狱的战场,此时,敌军骑兵朝他杀了过来。
「哼,别小看我了。」
巴尔举起魔弓斐尔诺特,连续射出三根箭矢。
只见箭矢不偏不倚地贯穿敌兵喉咙,成功将其送下地狱。
「……似乎该轮到您上场了。」
巴尔捉住正心生动摇的佛劳斯肩膀。
「要我上场?在这种情况下吗!?」
「没错,虽然没办法扭转战局,但至少可以顺利脱身。」
巴尔一边漠然地屠杀进逼而来的敌兵,一边对佛劳斯说。
「暂时先撤退吧。现在太执着于取胜的话,恐怕会对未来造成影响。」
现在的话,只要重新编制,还能维持在一万以上的兵力吧。
「再说,即使夜袭成功,敌军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这一战当中,想必会折损许多兵力。这样想的话,我们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看到巴尔一副事不关己地说着,佛劳斯面红耳赤地气胀了脸。
「你不是说一定能赢吗!?」
「冷静一点。现在当务之急是设法脱离此地。」
佛劳斯听完巴尔的话,像是要渲泄怒火一般接连斩杀了周围的敌兵后,口气极度不甘心地高声咆哮:
「本队即刻脱离!」
「这就对了。」
继续留在这里,也无法削减敌军的气势。
虽然这一战损失惨重,但计划并不会变动,再说,一切发展完全如巴尔所愿。
「我多得是计策。只要最后能摘下胜利就好了。」
没必要追求永胜不败。即使一路败退,纵然计策一直被看穿,只要最后捉住胜利,就是无庸置疑的胜者。
「那么立刻返回王都,重新编制军力吧。」
巴尔说完后,便策马准备脱离战场。
随即——传来一道令人寒颤的声音。
非常、非常地轻微。在当下的激烈战况中,不可能听得见的音色。
然而,这道声音却回绕在巴尔耳边久久不散,留下无尽黏滞而诡谲的触感。
「好几次度过生死关头;好几次跨越遍野的横尸;好几次舍弃希望。」
有如被拖入深沉夜色一般,「那个」静静地靠近。
「不曾见识过绝望的家伙却大谈上策,听了真让人反胃。」
那道声音毫无起伏。然而,却带着仿佛无尽地深深浸透至内心的沉重感。巴尔与佛劳斯立刻蓄势备战,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方向。
一名戴着遮住半边脸的眼罩的少年,正伫立在大量的尸体中央。
「休想逃跑。」
柔和的五官倏地一变,锐利地敛起神色。
「你们都会在这里成为我的饵食。我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再战的。」
少年泰然自若地握紧白银之剑——
「好了——认清绝望的时间到了。」
弥漫于周围的夜色更加深沉,倾泻而出的杀气,使得空间也随之扭曲。
*
「认清『绝望』吗?你和『军神』都说了相似的话呢。就连傲慢的态度也和那家伙相同,永无止尽地激怒他人的情绪。」
忿忿然说着的巴尔嘴角有些扭曲,但过没多久,嘴巴改而染上喜悦之色。
「不过,这次的计策确实很精彩。请容我当作今后的参考吧。」
巴尔故作自若的口气让人感到烦躁,但比吕只是嗤之以鼻。
「那么,顺便再给你一道建议作为参考吧。」
比吕宛如无生命物质的眼瞳转向巴尔,将「天帝」的剑刃架在肩膀上。
「上策无奇策,正面无活路。断然舍之的下策,方能出奇策,方能成活路。」
任何人都只会考虑上策,对于下策则舍弃不顾。正因为如此,当中才会形成活路。
这并不是太难的事。只要扰乱对手的思考,一口气使其瓦解,并攻其破绽。
这就是战术,也是迈向胜利的铁则。
「看到事情的进展全都如同自己所预期,想必一定很高兴吧?于是便因此而沾沾自喜,结果遗漏了许多重要部分。」
「你想说你将一切都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间吗?」
「不,这次的情况并非全然如此。毕竟我自己也是一枚棋子。」
比吕摇摇头后,将剑尖指向巴尔。
「多说无益了。你就做好觉悟吧。」
比吕举起「天帝」,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刹那——比吕的身影凭空消失。
同一时间,巴尔拿起弓箭操纵自如且迅速地连续发射。
火花迸散后即逝,互不相让的攻防战,带起阵阵尖锐声响回荡四周。
「喔……你能看见我吗?」
「只能察觉到气息而已。」
面对比吕的询问,巴尔淡然回答后,又再射出箭矢。
火花慢慢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
「伤脑筋,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佛劳斯忽地站到比吕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刀刃与剑刃相接对峙,刀剑的嘶吼让空气为之震动。
传回手上的反弹力道,使比吕的手为之发麻,他俯视着自己的手后,将视线移向佛劳斯身上。
「……那股力量……该不会是借由『堕天』取得的?」
不仅斩断的手臂随即重生,那道臂力之强劲,即使他身为魔族也说不过去。遭到质疑的佛劳斯,顿时扬起弯月般的笑容。
「别把我和那种人混为一谈。这是『原初』之力,是吾等之『主』的力量,仅有魔族才配拥有的特权,懦弱无力的人族是休想取得的!」
「是吗……」
「你的武勇事迹我都听闻了,但终究也不过是
人族,绝对无法超越我们。」
佛劳斯激昂亢奋地滔滔碎语,不过比吕完全充耳未闻。
他只是仿佛遥望着远方一般,一味地将视线投向天际。
「劝你最好别再说下去了。如果再提起那道名字,我可不会留情。」
比吕压响手指关节后偏过头,以宛若深渊的眼瞳锁定佛劳斯。
白银之剑「天帝」像是发出感叹般地开始闪烁。「黑椿姬」随着吹拂过战场的阵风大幅翻飞。
黑光与白光相互吞噬,于比吕的周围形成诡谲的空间。
至此,佛劳斯终于察觉到比吕散发出的氛围骤然改变。
「……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至今回想起当时的事,胸口依旧会愤怒欲裂。过去那个窝囊、爱哭、凡事依赖他人的自己,根本无可救药地愚蠢而无知。」
少年喃着独白——并不是要说给谁听,只是有如训示自己一般地娓娓说着。
「必须舍弃天真。必须在衍生出致命结果前,彻底击溃。」
比吕周围开始扭曲。空间出现数道裂痕,精灵武器缓缓从中冒出。
「所谓的战争,不是吞噬对手,就是被对手吞噬,强者或弱者,胜利或败北,只存在非黑即白的答案。」
因此——孤高王者企盼着。
「既然如此,为了创造出她所企盼的世界,我会继续保持永胜不败。」
这是自己未竟的使命,千年前无法到达的顶点。
畏于比吕身上散发出的霸气,佛劳斯不由得往后退去。
「无须恐惧——安心地化作尘埃吧。」
比吕往前跨出一步,空气宛如炸裂般随之响起一道巨大声响。
——神光雷火。
庞大力量的奔流——从那道瞬发力当中衍生出的爆发力,在地面掘出一个凹洞。
下一秒,光之洪流开始照亮黑夜。
夜空中浮现的精灵武器有如流星一般照亮世界后转瞬即逝,只留下数道光之残影。
难以目测。凭借着光速所使出的绝对斩击,其破坏力无与伦比。
「啊嘎!?」
当身体因为剧痛而不自觉地蜷缩成く字型时,佛劳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背部被贯穿了。
然而,在他理解过来前,下一剑便早一步割裂他的皮肉、斩断他的骨头、深深刺穿他的躯体。
速度快到让他无从阻止,甚至也无法做出防御。
这正是「天帝」所赐与的「天惠」——「神速(路西法)」。
不过,佛劳斯也不是省油的灯。
即使沐浴在毫不留情的斩击之中,他依旧存活着,并且展开反击。
以常人观点来看,他的生命力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而且伤口的愈合速度也比「堕天」更迅速。招式威力更是强大,光是轻轻掠过,就能将对方头颅瞬间化作木屑飞散。
「你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瞠目说道的佛劳斯,怒吼声中挟杂着惊愕。因为比吕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所有攻击。
「可恶——嘎喔!?」
就像是生物无法对抗大自然一般,面对拥有超凡力量的比吕,佛劳斯同样无计可施。手臂弹飞出去——与其说是被斩断,更像是挨了一颗子弹后,被炸飞出去。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被『王』选中的魔族(琐罗斯德)啊!」
「你的动作慢下来了。让我结束掉——!?」
比吕甫一落地的位置,箭矢飞射而至。那是站在一段距离外的巴尔的杰作。
「只要能感应到你的气息,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一定会在这里收拾你!」
只是——光只能追上残影也毫无意义。
「真是碍事。只好让你暂时睡一下了。」
比吕冷不防地出现在巴尔眼前,伴着怒涛之势以精灵武器贯穿他的身体。
不只有一把,而是两把、三把、五把,毫不留情地刺向巴尔的四肢,对于他的悲嚎完全充耳不闻,最后再将他踹倒在地。之后,比吕将目标转向佛劳斯。
「我还……不能死……我要成为王——绝不能死在这里!」
鲜血融化了白雪,形成一座沼泽,沼泽中的佛劳斯做着垂死挣扎,依旧不放弃战斗。
比吕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举手轻拍自己身上的黑衣领口,脸上浮现出笑意。
「『黑椿姬』说祂很想吃掉你。祂似乎相当认同你的这道执念呢。」
「什、什么?」
「不必害怕。黑暗意外地让人感到平静。」
明明不久之前,四周仍充斥着光明,如今却连一点余光也不剩,全都染成了漆黑。
佛劳斯带着写满绝望的表情,从喉咙间流泄出细小悲鸣。
「好好享用吧——『黑椿姬』。」
这句话如同暗号般——色彩瞬间从世界上被屏除。
深渊狠狠咬碎周遭的光明。凶暴的下颚将世界的色彩吞噬殆尽,接着像是仍不满足似地,开始啃食放声哀鸿的佛劳斯。
事情发生到结束仅在转瞬之间,等回过神时,只剩比吕一个人独自伫立于染满鲜血的雪原之中。
比吕顺了一口气,侧耳聆听周遭的声音。
剑戟交锋的颤音逐渐抚平比吕胸口的鼓动;喊杀声拉回他的理智。
之后,他环顾战场一圈,发现了正匍匐前进准备逃跑的巴尔。
「接下来,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比吕不急不徐地绕到正要逃跑的巴尔面前。
「佛劳斯王太子究竟是怎么获得那股力量的?」
「……唯有你,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巴尔的嘴角勾勒起一道讪笑,他伸手拉下兜帽。
「唔——!?」
比吕顿时屏息。巴尔似乎曾受过严刑拷问,脸上留下怵目惊心的裂痕。
两眼应该是被挖空了,只留下两处空洞,甚至就连额头上的魔石也被切下。而更重要的是——比吕见过这张脸孔。
「很惊讶吗?过去就是『军神(玛尔斯)』亲手夺走了我的双眼。拜他所赐,我可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习惯。」
没错——他是过去曾被称为宗魔、统治魔族的王者之一,最后败在比吕的手中。
「连魔力也消失了,我忍受着屈辱,凭着一心想向他报仇的这道执念,得以苟活了这么长久的岁月。」
的确,现在的巴尔远不如魔力全盛时期,身体削瘦、衰弱,有如枯柴一般纤细。
「千年前,『军神』夺走了我的国家,如今,我的野心又毁在他后裔的手上!」
即使四肢被贯穿,巴尔依旧扶着魔弓斐尔诺特站起来。
「一决胜负吧!让我好好一吐千年来的怨恨!」
巴尔用惊人的速度射出箭矢,尽管两人仅相隔咫尺,比吕仍轻松地以手拍落。
接着,如此开口:
「真是无趣。居然一味地纠结于过去的仇恨,再窝囊也要有个限度。」
「你懂什么!」
巴尔不死心地毅然攻向比吕——却反而被他揪住衣领拉至面前。
「不过,既然这是我留下的祸根,我就接受吧。」
比吕一说完,顺势以「天帝」贯穿巴尔的身体。
「啊嘎……噗唔……咕唔!」
巴尔口吐鲜血,溅散了一身,他伸手用力捉住比吕的肩膀。
「还、还没结束呢!计划已经开始了!」
「那么,我会将一切吞噬殆尽,化作我的粮食。」
比吕推开巴尔,接着一个旋身,手上「天帝」剑光一闪!
「就算我死了,也不会结——!?」
巴尔的头颅拖着一道长长血痕,沉入血雪交融而成的泥沼之中。
「似乎结束了呢。」
比吕闻声回头望向声音来源,只见克劳蒂雅正站在自己身后。她走近比吕后,捡起掉在脚边的魔弓斐尔诺特。
「这下三件魔器全都回到王家手中了。」
克劳蒂雅取下魔弓上的魔石,嵌在魔剑奥特克雷尔的凹洞里。
如此一来,借由三颗魔石与罗可斯留下来的魔石,魔剑奥特克雷尔终于成为完全型态。
克劳蒂雅表情恍惚地瞥了一眼魔剑后,以眼角余光看向比吕。
「这一切都是多亏了比吕大人。我谨代表王家,向您致上感谢。」
比吕只是耸了耸肩,不做任何回应。
「那么,现在就结束这无意义的战争吧。」
克劳蒂雅高举魔剑奥特克雷尔,接着猛然将之插入地面。
顿时一股庞大的魔力传导至地面。
以克劳蒂雅为中心,有如蜘蛛网般的裂痕朝四面八方窜开。
「杀害国王的反叛者已经伏诛!」
正气凛然的声音划破夜晚空气,响彻方圆。
随着风漫天飞舞的白雪,形成一幅宛如幻境般的光景,衬托着从熊熊燃烧的营帐里升起的火焰,更加显得美丽。所有人顿时全都屏息,停下动作,注视着克劳蒂雅。
「继续交战下去并无益处,双方都放下武器吧!」
克劳蒂雅拔起魔剑奥特
克雷尔,将剑尖指向仍持续相杀的士兵们。
光只是如此一个动作,便让那些人停下动作。
瞬间——四周发出鼓噪,因为那些人全都为之冻结。
有如冰雕一般反射着火光,就好像一座座装置艺术品,将雪原妆点得更加美丽。
「如果还想战斗的话,接下来就由我来当对手吧!」
朝阳升起。几乎灼烧着眼瞳的耀眼光辉洒落于克劳蒂雅的身上,士兵们见状纷纷丢下手中武器,跪落地面。那是过去被称为「王」的人才会拥有的素质——绝对威光,如今同样寄宿于克劳蒂雅身上。
比吕像是感到眩目似地眯起眼凝望着克劳蒂雅,思绪仿佛驰骋于遥远过往,之后,他转身迈开步伐。
「贤兄!」
「比吕大人!」
确认了从前方跑来的兄妹两人都平安无事后,比吕也由衷欣喜地朝着他们张开双臂。
「你们两人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因为有王女殿下的保护,我毫发无伤!话说回来,贤兄才是没事吧!?」
「就是啊,别看我们这样,对于逃跑可是很有自信喔。」
「沐宁,多亏有你,才能成功吸引反叛军的注意力。」
(插图)
若是没有那封信,一直在意第五皇军动向的巴尔,很可能就不会如此积极地行动。
「哪里,没有您说的那么了不起啦。不过是故意掉封信而已。」
沐宁难为情地搔了搔后脑勺。一旁的馥金眼神充满嫉妒地瞪着受到比吕夸奖的哥哥。
「馥金也做得很好。虽然是很危险的任务,你还是顺利达成了。」
这次的夜袭行动为了与克劳蒂雅里应外合,比吕事先派了间谍潜入敌营,其中一人就是馥金。她负责的重要任务包括了放火烧毁攻城兵器,以及大喊敌袭来诱使敌军自相残杀。
「要是没有你们两人,这一战的败者或许会是我们这方。」
回去后得好好犒赏一番才行。身为他们两人长官的迦达一定也会与有荣焉吧。
而另一方面,沐宁与馥金则是出神地凝望正温柔微笑着的比吕。
「好了,该准备回去了。这里已经没有我该插手的事了。」
「「是!」」
两人充满朝气地回应,比吕不禁泛开苦笑,抬头仰望天空。
(虽然不知道克劳蒂雅会成为一位什么样的王者,但雷贝林古王国从这一刻起,将开始写下新的历史。)
万里无云的青空辽阔无际。天气晴朗得让人不由得怀疑起——直到昨天为止的暴风雪,或许只是一场错觉。
(罗可斯,我会衷心地祈祷克劳蒂雅可以打造出你所期盼的国家。)
过去的盟友们一一浮现于脑海,比吕静静地绽开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