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人的晨曦从窗户洒落室内,鸟啭声惬意地轻撩着耳膜。
此时,一道划破平静氛围的不祥音色回荡于半空。
阵阵的气压层层交叠,鲜明剧烈的火花四迸,最后伴随着喊杀声消失于天际。
不祥的巨响取代了闹钟,比吕从黑暗中逐渐转醒。
「天亮了吗……」
比吕将双脚从床上伸向地面,接着站起身。
期间,他揉了揉还带有几分睡意的眼角,一滴泪水正好落在他的指尖。
「…………」
比吕泛开一抹苦笑。看来自己又做了同一个梦。
像是要甩开恶梦似地,比吕反覆摇了摇头,之后走向可以眺望中庭的窗边。
『还没结束呢——!』
『盲目突击,你是不是搞错匹夫之勇和勇气的差别了?』
隔着玻璃的另一端,可以看见伤势尚未痊愈的丽兹正和斯卡塔赫于中庭锻炼。
中庭的四方林立着贵族的宅邸,中央设有一座喷水池。围绕在喷水池四周的花圃里,种植着色彩鲜艳的花草。而更外围的地方,则栽种了许多矮树。
在人工打造出的大自然中勤奋锻炼的两人——斯卡塔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枪术,将丽兹玩弄于股掌;另一方面的丽兹或许是因为剥落的指甲仍在作痛,因此赤手空拳纵身跃到斯卡塔赫面前,发动攻击。虽然是赤手空拳,但毕竟丽兹拥有「炎帝」的「天惠(格拉尔)」——「怪力」,若是被打中,可不只是皮肉伤而已。
『唔!光是拳压,就让我差点失去意识了!』
因此,斯卡塔赫也是拿出全力因应这场模拟战。
而奥拉则是坐在两人附近的树荫下看着书。
「一大清早的,你干嘛像个垂暮的老头子啊?」
如此说着的罗莎,轻柔地倚靠在正眺望中庭风景的比吕背上。
「因为丽兹的成长而感到落寞吗?」
「这是个好征兆呀。」
「是吗……我就有点落寞呢。该说是雏鸟离巢吗?真是难以形容呢……」
罗莎越过比吕的肩膀,用半是喜悦半是落寞的眼神望向丽兹。
看着正一步步成长的丽兹——
「我想将计划提前。不久之后,我希望你将拥护对象,从我换成丽兹。」
「这样真的好吗?」
「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比吕说完后,随即感觉背上的重量消失了。同时,柔软的触感也随之退去。
「即使如此,未来一旦民意转向,我还是会再回头缠着黑皇子喔。」
听见罗莎这番出乎意料的发言,比吕不由得回过头——
「而且,我想要你的孩子这道念头也依旧没有改变。」
罗莎双手抵着墙壁,像是要封住比吕的去路似地——接着,端正的脸庞慢慢靠近。然而,充满魅惑的湿润双唇掠过比吕的脸颊后,移向他的耳畔。
「你绝对逃不了的。」
夹带着妖冶氛围的声音、蕴含着挑逗的吐息,轻挠比吕的耳朵。
面对罗莎的举动,比吕回以一抹苦笑,接着耸了耸肩。
「在审罪之后,全力设法架空库罗涅家,此外,剥夺休特贝尔皇位继承权一事,也要同步进行。」
「明白了。不过,其他五大贵族该怎么办?」
「北方贵族的夏论家——瑟雷涅第二皇子的派阀相当团结,并不是三两下就能击垮,目前最好还是先置之不理。等到东方贵族取得力量后,再正面突破也不迟。」
「嗯,西方贵族则是无须担心吧。他们注定终将自然淘汰的。因为在这场权力斗争中,他们将会率先出局。」
「不,如果他们提早退场,我也很伤脑筋,还是稍微插手一下比较好。不过,我也和你一样,并不担心西方贵族。」
剩下的南方贵族穆兹克家,如果可能的话,比吕希望能将他们拉进己方的阵营。
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就位于南方。万一遭到攻打,虽然不至于不堪一击,但终究难以抵抗的。更重要的是,丽兹和比吕的据点是在贝尔克要塞。
罗莎听完比吕的这番说明后,将头倚向比吕的颈间轻蹭。
「要是失去贝尔克要塞,你就来东方吧。我随时都很欢迎你。」
罗莎说得很轻松,万一到时候,东方贵族被其他三方围攻的话,只会让丽兹离王座愈来愈远。因此,务必得避免这样的发展,再说,如果所有焦点全都转向东方,实在太过危险了。
「因为还有联邦六国这个可怕的存在啊。他们绝对会趁乱使出什么诡计。」
负责阻隔联邦六国的防线正是西方贵族,只是凭西方现在的战力,根本抵挡不了六国的攻击。若是西方贵族溃败,中央恐怕会一举沦陷。而且,另外还有许多国家企图染指葛兰兹大帝国。
长达千年的岁月累积出难以数计的怨恨,如今各国正迫不及待地期盼一吐怨气。其中地处葛兰兹大帝国南方的里菲泰因公国、其邻国休太岘共和国以及联邦六国,若是联手进攻西方与南方的话,到时可就别谈什么王座了。
葛兰兹大帝国势必将面临存亡危机。
「与联邦六国的战争果然是不可避免了吗?」
罗莎的神情中难掩忧忡,比吕则是淡然地点头。
正因为如此,比吕才会希望尽可能拉拢统领南方的穆兹克家加入己方阵营。
之后,除了必须提升丽兹发言的影响力,同时也得增强国力,接着再怂恿皇帝向联邦六国开战,全力迎向胜利。而最终目的便是将一切责任推到皇帝身上,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让丽兹坐上王位。
由于得避免被认为是篡位者,因此,表面上必须打点得像是民心所向一样。
「所以,罗莎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使皇帝的信用扫地。等时机一到,务必一举定出输赢才行,所以希望你先操弄舆论。」
「呵呵,这可是我的拿手戏。」
尽管交给我吧——罗莎自信满满地点头应允。
此时——
『比——吕——!』
丽兹透过窗户看到比吕已经起床,便出声呼唤他。
『早安——!比吕也快点下来吧!一起来锻炼!』
「喔,黑皇子,这可是我们皇女殿下的要求喔。」
「那可得赶快过去才行呢,以免惹得她不高兴。」
比吕朝着向自己出声道早的丽兹挥了挥手,同时转身走向门口。
「罗莎也要一起来吗?」
「我先睡个回笼觉,醒来再过去吧。」
罗莎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弯身坐到床上。
「我知道了。那么待会儿见了。」
比吕将手举在身后挥了挥,接着便加快脚步,准备去找丽兹她们。
「贤兄,早安!」
一来到走廊,馥金正等在外头。她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开朗笑容,散发出的氛围,有如太阳一般令人眩目。她应该是为了护卫罗莎,才会在走廊上待命吧。
「你就进到房间里护卫吧,这点小事,罗莎不会有怨言的。」
「不、不了,反正一有什么可疑状况,我马上就会发现……」
馥金的态度莫名地见外……而且,眼神近乎反常地飘忽游移。
是不是有什么理由呢……如此想的比吕开口询问:
「你和罗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咦?什、什么事也没有!」
怎么看都知道绝对发生了什么事。比吕双手叉腰,叹了一口气。
「如果影响到工作,我也很伤脑筋。所以可以的话,希望你老实告诉我。」
万一罗莎遭遇什么不测,一切就太迟了。必须趁着还能解决时及早处理,以免后悔莫及。
好一会儿,馥金迟迟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最后像是认命似地垂落肩膀。
「我实在不擅长与她相处。」
「不擅长与她相处?」
执行任务时,向来不会夹带私情的馥金,很难得地居然会端出这种理由。
「是的,昨天……我们一起去洗澡,那时候她一直揉我的胸部。」
比吕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抵在额头上,仰望着天花板。
不必全部听完,就能大概推知情况。毕竟凶手可是那个性骚扰魔女。她一定是不顾馥金的反感,不停强摸她的胸部吧。对方愈是反感,就愈能挑起她的嗜虐心。而更大的原因是,她最喜欢美丽、可爱的东西。即使对象换成人类也一样。
「算、算了,她那个人偶尔会有孩子气的一面……你别在意。」
除此以外,比吕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安慰。脑袋完全浮现不出任何词汇。
「再说了,若来的是熟练的杀手,对方一定会隐藏气息。考量到这一点的话,还是待在身边顾守比较好吧。」
「唔……」
馥金纠结地思忖。她大概正把任务与自我牺牲放在天秤两端估量着吧。
「这、这一切都是为了贤兄!我会好好执行任务的!」
馥金无力地垂下头,踏着沮丧蹒跚的步伐,一脸不甘愿地伸手握住门把
。
「打扰了!」
馥金朝气十足地打完招呼后,一鼓作气走进房内。
「喔,我刚好缺个抱枕呢。你就代替比吕殿下让我抱着吧。」
「咦?不要啊——!」
比吕不禁在心底向馥金道歉,同时决定当作没听见,转身背过房门离去。
*****
比吕来到中庭时,丽兹正仰躺在草皮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呼吸。
斯卡塔赫则是坐在一旁的花圃砖瓦上。
她拿着毛巾,毫不矫作地擦拭着汗水,同时——
「比吕大人,早安。今天也是好天气呢。」
开口向比吕道早。
「啊,嗯,早安。那么谁输谁赢呢……」
「不用问也知道。」
比吕闻言转过身,奥拉正站在他的身后。
「……早安。」
「奥拉,早安。」
回应寒暄后,比吕再次望向倒在地上的丽兹。
不久前的战役中所留下的伤口正逐渐消失,如今已经不怎么明显。
背部等身体各处的撕裂伤,也只剩下浅浅的疤痕。即使尚未完全复原,丽兹痊愈的速度,也早已远远超乎一般人了。这都要归功于「炎帝」的加持吧,只是偏偏唯有指甲长得特别慢,所以当丽兹起身时,脸庞有一瞬间因为疼痛而皱起,但她随即对着比吕绽开爽朗的笑容。
「比吕!你终于来了!陪我过招吧!」
「不了,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看着全身活力十射的丽兹,比吕不禁流露一抹无奈。
更重要的是——
「虽然我刚才只有站在楼上看,不过你的动作和过去比起来,有着天壤之别喔。」
「可是我的伤势才刚刚复原耶?」
才没这回事呢——丽兹摇摇手,苦笑地回应。
「和之前在费尔瑟交手时相比,真的几乎没有破绽。简直判若两人呢。」
斯卡塔赫也出声同意比吕的话。
(那么,果然不是我的错觉。)
丽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呢?包括昨天晚上的事也是,比吕相信,她一定在曹尔瑟掌握了某项契机吧。
「感觉意志十分坚定、一心不乱。每一击都强而有力。攻势中夹带着令人震慑的觉悟。要是你的手没有受伤,并且今天是持剑对战,输的人或许会是我。」
听到斯卡塔赫如此称赞自己,丽兹只是羞红了双颊回应:
「你多心了,多心啦!」
丽兹像是要掩饰羞怯一般,胡乱挥舞着双臂,并将视线移向奥拉,想要寻求她的附和。
「对吧,奥拉也是这么觉得吧?」
「嗯……我不太清——唔!」
微微偏过头的奥拉,冷不防被丽兹握住手腕,并一把拉进怀里。
「你、你也是这么认为吧?只是斯卡塔赫多心对吧?」
丽兹的举止相当可疑,她伸手不停搓揉奥拉的头。
奥拉一脸不耐烦地抬头看着丽兹。
「……好痛。我要求你立刻放手。」
听见奥拉的不满抗议——
「怎么可能!我明明只是轻轻摸啊!」
「唔咕!」
丽兹却完全忘了自己可是拥有一身怪力,她画圆般地搓揉着奥拉的头。
再这么下去,奥拉的脖子恐怕会被扭断吧。
「对、对了,去吃早餐吧,大家一定都饿了吧?」
比吕临时想出一道提议,斯卡塔赫一听完,便立刻站了起来。
「说得也是。经过刚才的激烈较量,我肚子正好饿了。」
「那么,锻炼就到此为止,一起去吃饭吧!」
丽兹也大表赞成,同时放开了奥拉。
「……真搞不懂她。」
奥拉一脸不满地伸手按着疼痛的脖子站起来。
四个人一起朝餐厅走去。
*****
一行人抵达餐厅时,罗莎早已经就坐。
而坐在她身边的馥金正眼泛泪光、紧抿着双唇,整张脸红通通的。
「唔……我又被揉了……明明就连贤兄都还没揉过耶……」
比吕当下判断,最好还是别去过问理由。
可以确定的是,她很尽职地完成了护卫的工作。
「………嗯?」
就在不远处,多出了一张昨天还没有的圆桌。
特里斯、迦达和沐宁三名男性,正围着桌子而坐。
难怪刚才在中庭时没有看到他们,比吕这下恍然大悟。
话说回来,明明才隔了一天,比吕却对他们三人感到一股莫名的怀念。
「各位早安。」
基于这个理由,比吕开口打招呼的同时,脚步也理所当然地走向他们。
然而——
「比吕是坐这桌喔。」
丽兹从比吕身后捉住他的手臂,并以可怕的怪力,硬是将他拉到女生堆里。
「好了,那么就开始用餐吧。」
就和昨天晚上一样,当罗莎一拍手,佣人们随即陆续送上餐点。
「今天的审议一定会非常热闹吧。」
罗莎乐不可支地轻笑出声,转头望向丽兹。
「唔?怎么了?」
丽兹大概是真的饿坏了吧,她大口啃着鸡翅,一脸不解地偏过头。
罗莎似乎是认定丽兹现在一定很紧张,所以当她看到丽兹那出乎预料的反应后,不由得瞪大双眼。
「……我们家的皇女殿下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呢。你真的成长了,变得更坚强啰。」
罗莎以手背轻掩嘴角,噙着满脸笑意,慈爱地凝望着妹妹。
「话说回来,在审议结束前,我该做什么吗?」
斯卡塔赫拿着一根竹串指向比吕,上头插着切成丁的肉块。
「能不能请你跟迦达他们一起留在宅邸看守呢?」
「这有什么问题。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去取回一、两个敌对派阀的首级呢。」
的确,凭她的实力,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只能乖乖成为「冰帝」的饵食。不过,若是这么做的话,铁定会引发战争。
「过不了多久,战火便将点燃。在那之前,就静静地等待吧。」
「我明白了。如果需要我的长枪,尽管随时开口。无论敌人是什么来历,我都会将其贯穿的。」
斯卡塔赫咬了一口肉后,满脸幸福地说道。
「这么说来……罗莎,其他贵族们目前情况如何?」
「似乎都已经前往皇宫了。我们应该是最后到的吧。」
瑟雷涅第二皇子与之前行踪成谜的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好像也都到了。
「那么吃完早餐后,就立刻动身吧。」
「这样或许比较好。没必要因为迟到而无谓地增加敌人嘛。」
罗莎说完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她停下用餐的手。
「另外,南方贵族似乎缺席了。根据部下回报,会场里看不到任何南方贵族的人。」
「无妨。这次的对手并不是他们,而是中央贵族啊。」
没错,引颈期盼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可以将库罗涅家狠狠踹下马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就是他们害葛兰兹大帝国步上腐败。没必要手下留情。)
*****
正殿里。支撑天花板的柱子底下,聚满了有如过江之鲫的大批贵族。
除了罗莎以外,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与瑟雷涅第二皇子同样身列其中。而更受到瞩目的是,被称为五大贵族的五门大公家,当中的三家也现身会场。
若是加上他们带来的随行部下、以及想趁机讨好他们的中小贵族,人数不下两百人。
中央贵族的龙头库罗涅家。
北方贵族的龙头夏论家。
东方贵族的龙头凯尔海特家。
以及无派阀贵族中,目前声势最大的马尔克家。
葛兰兹大帝国最具代表性的大贵族们正齐聚一堂。
正因为如此,正殿里笼罩着难以言述的压迫感。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出来,仪式绝对不会如同往常一般顺利结束。
在这片凝重空气汹涌翻腾的紧张感之中,乐队所演奏的优雅且优美的旋律,沉静地流转而过——明明是足以安抚人心的天籁,但在这种情况下,却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反而只是更加增添空气中的压迫感。
所有人皆屏息静待。
只为了一睹接下来即将写下的一页历史。
众人目光,全聚集于昂首走在铺设于正殿的红色地毯上的三名男女。
『布拿达拉家或许气数已尽了。从西方贵族全数缺席的这一点来看,大概是打算将一切责任推给她吧。』
『因为西方贵族被迫砸下许多冤枉钱啊。当然得赶快甩掉这颗烫手山芋了。不过啊,光是指责她一个人,其实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贵族们的无礼视线全集中在奥拉身上。
尽管如此,奥拉并没有丝毫畏缩沮丧,而是落落大方地走在红毯上。
『不只布拿达拉准将,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
女的立场同样很危险。』
敌对的贵族们尽是等着看好戏,一心想着该怎么逼她们两人扛起责任。
老实说,很不舒服。
(……所以,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比吕从全身迸散出浓烈杀气,丝毫无意掩饰。蕴含于其中的霸气,让空间开始出现扭曲。注意到这一点的贵族们纷纷闭上嘴,额头上冒出大量冷汗,低下头紧盯着脚边。就好像是害怕被掠食者盯上似地,所有猎物全都噤声不语。
顿时,正殿笼罩在奇妙的氛围之中。
比吕则是继续踏着泰然的步伐往前走,最后来到王座前方。坐在王座上的皇帝丝毫不为所动,全身散发着壮盛的霸气。丽兹与奥拉行臣下之礼跪下,比吕则是间隔了一拍,接在她们之后行葛兰兹式敬礼——举手轻捶右胸后,单膝跪地。
「一路风尘仆仆地长途跋涉,辛苦了。」
皇帝开口慰劳三人。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看到你平安无事,朕真的很高兴。」
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彻整座正殿。那道低沉的声音,绝对称不上宏亮,却清楚传入耳畔,每个人皆不由自主地倾神聆听。
「比吕·修瓦兹。你这次可是功不可没。尽管好好期待朕的奖励吧。」
皇帝举起右手。
随即,站在附近屏息紧盯局势发展的季里希宰相走向前来。
「那么,现在开始论功行赏仪式。」
毕赞·季里希·冯·夏论。
季里希宰相有着一张细长柔和的脸,总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但若是被他的外表所蒙骗,可是会吃大亏的。
他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宰相,也是五大贵族之一夏论家的前当家。
他当初选择出任宰相时,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便舍弃了当家地位,不过,坊间绘声绘影地传闻,至今夏论家的实权仍然掌握在他的手上。
比吕也认为传闻属实。而且,季里希宰相还派出从小培养的密探查采比吕这方的情况,从这一点看来,可以肯定他绝对有所企图吧。
(这么说来,一直没看到德里库司的人呢。)
由于打从一开始,比吕便对德里库司抱有疑心,所以并不会交待他重要的工作,只有请他处理一些琐碎杂事。因此,尽管他不在,对比吕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只是,既然他一直没有出现在比吕面前,就表示他有可能是接到其他任务吧。虽然还是得小心为妙,但区区的德里库司,即使置之不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首先是关于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是。」
「即刻解除你葛兰兹大帝国第三皇军参谋长一职,并剥夺『皇黑骑士团』指挥权,禁足三个月。」
「……谨遵圣旨。」
换句话说,现在的奥拉失去了一切地位,而且也没有隶属的派阀。
即使出声抗议也只是白费唇舌,在场的众人当中,根本没人会站在她这方,若是大吵大闹,恐怕只会给家族带来困扰。
不过,这样倒也不全然是坏事。如此一来,奥拉就能毫无挂碍地加入丽兹阵营了。
光是可以保住一条命,就算是轻罚了。毕竟她原本很可能会被处斩。
贵族们也没人表达不满。由于「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在大帝都有着居高不下的人气,因此对于贵族们而言,奥拉失去后台反而是件好事,这样他们就能招揽她加入己方阵营。
「接着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
「是。」
「予以禁足半年的处分。」
「……!?」
丽兹惊讶地抬起头。东方贵族们顿时发出有如悲鸣的鼓噪。
对于这样的结果,比吕内心同样大为动摇。
(……被摆了一道。)
舆论并不希望丽兹受到严惩。
依当今的情势来看,为了避免暴发民怨,皇帝也不得不减轻丽兹的惩处。
(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
国民一听到只是「禁足处分」的话,所有的不满情绪都会立刻平息吧。
毕竟丽兹既未被解除第四皇军司令官的职位,也没有被剥夺「蔷薇骑士团」的指挥权,甚至未遭到降级,如此一来,当然就不会引发人民不满了。
(不过……就政治面来说,这样将会远远落后一大截啊。)
今后的皇位继承之争将会益发白热化——如此的局势下,长达半年的禁足处分,就等同于剥夺她的继承权。
(想得还真周到。处分乍看下显得太轻,但既可以讨国民欢心,又能堵住敌对派阀的怨言口。)
只是,也不必太过悲观。比吕认为目前的情势依旧是对我方有利。
总是最好还是先乖乖接受禁足处分吧。
(这不代表万事休矣……还有其他可行之策,千万别操之过急。)
不能自暴自弃,此时绝对不要辩驳反抗——比吕带着如此期盼望向丽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是否有顺利传达,不过只见丽兹再度伏下头。
「谨遵圣旨。」
太好了——松了一口气的比吕轻抚胸口。
之后,他注意到丽兹正懊恼不甘地紧抿双唇。
(丽兹……我接下来会制造出可以让你一吐怨气的局面,事情还没结束呢。)
比吕静静吐出一口气,用蕴藏黑暗的双瞳注视着季里希宰相。
「那么,接下来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殿下。」
「……是。」
「您不仅战胜德拉路大公国,更成功镇压费尔瑟属州发生的叛乱。更重要的是,您救出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的表现甚是精采。与前次一样,尽管有人呼吁应该分配领地给您,但碍于与巴欧姆小国之间的誓约,实难从善如流。因此,改而赏赐葛兰兹金币一千枚,并从一级武官晋升为中将。」
连升两级——比吕受封的新头衔为中将,一般也称为将军。
如遇战事,可调用三万兵力——亦即也可以分配到军队。
这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没人感到惊讶。因为比吕的确建立如此耀眼的功绩。
话虽如此,是否可以指挥军队,最后依旧得由皇帝定夺。没有分配到领地的比吕,可以召集到的兵力终究有限。因此,就目前来看,情况与过去并没有两样。
「遵旨。」
「那么,论功仪式就到此——」
就在季里希宰相准备结尾时,比吕的双眼发出锐利光芒。
(我可不会让仪式就这么结束……)
比吕忽然以拳头猛然捶打地面。
静谧无声的空间。突兀的巨响形成阵阵回音,缭绕于正殿。
所有人无不一阵瞠目,纷纷用无礼的视线望向比吕。
(好了,该是时候升起反击的狼烟了……)
比吕环顾着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中也包含了丽兹,她同样惊讶地瞪大眼睛,比吕朝她便了个眼神。
(你想说什么,都尽管说出来吧。就让在场的贵族们,牢牢记住你的存在。)
丽兹的双眼瞬间刷上领悟之色,随即气势汹汹地原地站起身。
「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
从她口中喊出的那道名字,正是库罗涅家的当家。
「借着这次机会,也必须让你接受惩处才行!」
丽兹挥手用力一指,同时慨然而道的话语中夹带着热意。
「你在费尔瑟所犯下的种种恶行,正是引发此次叛乱的原因之一,你也必须负责!」
再加上众人原本都以为第六皇女只是只小猫咪,现在却突然露出獠牙。
因此,刚刚还大放厥词侮辱丽兹的诸侯贵族,当下各个心生动摇,根本没有余力插嘴。
「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你对葛兰兹大帝国造成的损失简直难以估算!」
所有人全都陷入一片愕然,以诧异的眼神注视着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丽兹。
「皇帝陛下!请给他赎罪的机会吧。这也是国民的希望!」
丽兹毅然说道的字字句句,想必确实传进在场所有人耳里了。
(众人的反应如何呢?)
比吕望向中央贵族们聚集的地方,只见听懂丽兹话中含意的人们,无不恨得牙痒痒地怒瞪着丽兹。而希望库罗涅家失势的贵族们则是眼神一变,向丽兹投以期待的目光。
『……那个小丫头,竟在陛下面前多嘴!』
『可恶,没想到……第六皇女居然会借机攻讦!』
中央贵族们发出动摇的鼓噪。因为他们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似乎是为了及时阻止情势继续朝不利方向发展,一名中央贵族往前跨步出列。
『请恕臣无礼,皇帝陛下,您根本不必理会第六皇女殿下的发言。费尔瑟属州之所以会发生内乱,全是因为西方贵族统治无方,为何却是库罗涅家必须受到惩处?第六皇女殿下的这番话,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他一说完,其他中央贵族也跟着纷纷出
声拥护库罗涅家。
『再说,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殿下现在可是禁足之身,理当没有资格在此发言。还请您自重。』
『大概是遭到俘虏时,饱受凌虐的痛苦无处抒发吧。她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就当作没听见,命她好好休养吧……啊,不,抱歉。已经遭到禁足处分啦。』
中央贵族的冷嘲热讽一句又一句地射向丽兹。
『你们还是闭上嘴,安静听着吧!居然一点也不了解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殿下的仁慈之心!究竟腐败到什么程度了!』
『没必要对那群满脑子只想着怎么中饱私囊的中央贵族白费唇舌了。』
大概是听不下去吧,东方贵族也跟着加入战局,怒斥中央贵族。
『哼,东方贵族是不是搞错了?距离费尔瑟属州最遥远的你们,有什么立场插嘴我们的事?』
『你们中央贵族永远都是这样。光出一张嘴,要出力就不见人。明明就只会躲在库罗涅家的庇护下,怎么有脸那么嚣张地大放厥词!』
大厅内充斥着纷嚷喧哗,比吕望向库罗涅家的当家。
他只是静静地闭着眼,丝毫无意出面阻止当下的混乱场面。
毕竟再怎么说,库罗涅家身为五大贵族、葛兰兹大帝国的顶尖份子,长久以来傲视天下,或许正是这份自尊,让他表面上不得不展露出从容自若的神态。演技果然高明,也难怪至今不曾被人抓到把柄。明明内心应该早已怒火翻腾了吧……
之后,比吕不经意地好奇起,休特贝尔会是什么表情呢?
比吕放眼寻找休特贝尔的身影,似乎是注意到视线,休特贝尔回给比吕一记深远笑意。
大概是在算计着什么吧。然而,泰然处之的休特贝尔脸上的表情,却让人完全读不透他的想法。
他拍了拍自己的脖子,做出令人寒栗的暗示,只是……
(这种情况下,他打算怎么出招呢……?)
不,当前更重要的是——
『内务局不就接到不少指控中央贵族的陈情吗?还有很多流离失所的人民移居到东方。你们中央贵族究竟把百姓当成什么了?外头的抗议活动,正是你们无视民怨的结果所引起的吧!』
『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今天只是因为大帝都位于中央,所以才会觉得中央贵族接到的投诉比较多,要是首都设在东方,你们东方贵族绝对有接不完的投诉吧!』
由于双方立场互不相让,激愤与憎恶情绪,形成复杂混乱的局面。
周围的设骂叫嚣愈趋白热化,几乎就快演变成斗殴了。
如果继续放任不理,最后恐怕会陷入无法收拾的事态。
(不过对我来说,这样的发展反而是正中下怀……你会怎么做呢?)
比吕将视线移向皇帝,只见他一脸不耐烦地蹙起眉。
之后——
「安静。」
光只是一句话,就让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贵族们,因为承受不住沉重压力而纷纷噤声。
鸦雀无声的正殿里——一阵冷风呼啸而过。一股仿佛被人以利刃抵住喉咙的恐惧感,袭卷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人应该都察觉到当中暗藏的杀气,以及因焦躁而难以压抑的情绪正开始蠢蠢欲动。
比吕从之前便一直感到疑惑,当皇帝情绪勃然高涨时,手边的光影便会隐约摇曳。
他这下总算明白了,皇帝的手上正握有某个无形的东西。
(精灵剑五帝——『风帝』吗……真怀念呢……)
皇帝的外表之所以可维持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轻,比吕相信其理由正是——「风帝」的「天惠」。若是皇帝有意动手,他绝对可以在一瞬之间,将正殿化作一片血海吧。
(不过……终究也只是这种程度的力量罢了——就只是在对上一般人时,才能沾沾自喜的力量而已。)
人一旦老去,力量也会跟着衰减。不管拥有再伟大的本事,也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对于全盛时期的皇帝,比吕只能凭想像推论,但应该是有着更胜现在的实力吧。
「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上前来吧。」
皇帝语气严肃地喊了一声库罗涅当家的名字。
「是。」
被叫到名字的库罗涅当家离开同伴身边,在比吕他们的附近单膝跪地,并低下头。不愧是统领五大贵族其中一家的当家。他那自始至终冷静沉着的态度散发着莫名的从容。
「你对布哲·冯·库罗涅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为了能让新贵族抬头,对皇帝而言,库罗涅家是非常碍事的存在。
尽管皇帝表面上佯装得再平静,但此刻应该正为了演变成可以对库罗涅家开罚的情势而欣喜若狂吧。这一点,只要从皇帝身上散发出的氛围就能察觉到。
「当然有。那是加入我库罗涅家之人的名字。」
相较之下,库罗涅当家不愧是一直以来,在葛兰兹大帝国台面下呼风唤雨的男人,若是光看表情,他的神色始终维持一贯的淡然自在。不过,那双眼睛则是渲染着对皇帝的憎恨之色。
「我记得他好像是费尔瑟属州的长官。他怎么了吗?」
「我收到许多有关于布哲恶行的报告。当中最是罪大恶极的,莫过于核发给特定贵族略夺权——枉顾人道的许可证。因而使得费尔瑟王家所留下的王都变得残破不堪,同时也导致人民对葛兰兹心生怨恨。」
「原来如此……只要同为人类,的确都会感到悲愤。」
「你的辩解就只有如此吗?」
「这并不算是辩解,毕竟本人不在场,我也无法妄下判断。」
而且——库罗涅当家接着说道:
「我想皇帝陛下应该也很清楚,他在对费尔瑟余党军之战中下落不明,目前根本无从确认事实真伪。即使想让他为自己的恶行赎罪,但本人不在的话——」
皇帝举起手,犹如轻抚空气一般横向一挥,打断了库罗涅当家的话。光只是如此一个动作,就让他顿时噤口。
皇帝并没有特别对他做什么。他也不是畏于精灵剑五帝的力量。
只是为了承受住皇帝释放出的威武重压——为了保持清醒,他只能逼自己集中全副精神。
「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
从皇帝的声音当中迸散出的杀气,有如倾盆大雨一般刺穿库罗涅当家。
「唔、是。」
「费尔瑟的复兴资金就由库罗涅负担全额。」
皇帝的这番话,很明显地使得中央贵族的不满一口气平息下来。只要不会危及自己的家族,其他的事对他们来说,都犹如隔岸观火。因此,当然没人会跳出来表达反对。
库罗涅当家也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此时试图强词反驳,恐怕真的会无力阻止向心力一路下滑。
他大概是认为现在最好先忍一时之气吧。而且,光从他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的从容,因为凭库罗涅家至今积攒的财产,要支付复兴资金完全绰绰有余。
「另外,原本分配给库罗涅家的赫仑、米特莱德和固罗路三块领地全数没收,今后就作为朕的直辖领地管理。」
「——咦!」
纵使再沉着的库罗涅当家,此时也不禁一脸铁青。因为没收的那三块领地,全是支撑起库罗涅家繁荣家业的地盘。皇帝此举等同是断了库罗涅家重要收益来源——易言之,犹如挖掉了其心脏。
「请、请等一下,那些土地都是祖先代代——」
先不论手段为何,但库罗涅家截至今日为止,为葛兰兹大帝国带来了钜大的利益。光是这项功绩便难以数计。再加上库罗涅家还特地召集了兵力,借此向皇帝施压,于是便以为皇帝绝对不至于太过强势吧。
「此外,朕命令你们接下来的这一年,税收当中的六成,都要上缴给葛兰兹皇家。」
皇帝无视库罗涅当家的话,又再趁势追击。
每个人都需要钱。
何况库罗涅家身为大贵族、还是五大贵族之一——麾下拥有大批士兵,事业的触角更是伸及多方领域。一旦六成税收被夺走,根本就像是要他们去死一样。
(哈哈,高招。真是强劲的攻势。)
比吕拼了命地强忍住笑意,其他的贵族们则是因为惩处过重而错愕茫然,库罗涅当家同样哑然失语。不过,大概是思绪慢慢理解过来了吧,只见库罗涅当家的脸色逐渐转为涨红。
「开、开什么玩笑……」
库罗涅当家伏着头,满腔怒火脱口而出。
虽然音量还不至于大到传至皇帝耳边,不过比吕却听得清清楚楚。
(差不多该收手了吧……若是真的逼得他失控,可就平白浪费了如此难得的大好机会。)
比吕判断,应该是要出面介入的时候了。
(接下来则是轮到皇帝。)
比吕扬起一抹肆无忌惮的冷笑,他打算趁现在昭告皇帝的罪状,好让场面更加混乱。
然而——
「是否也能容我表达意见呢?」
此时响起的并不是比吕的声音。比吕听到这句
出自其他人之口的发言后,本能地望向声音来源。
接着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
在他视线前方伫立的是——休特贝尔第一皇子。
「可以。上前来吧。」
皇帝加深了脸上笑意。
就好像事先早已知情似地,皇帝毫无迟疑地准许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发言。
「这次在费尔瑟属州发生的叛乱,其中一部分的原因,也要归咎于我将费尔瑟王家赶尽杀绝。这都是因为我太过偏袒自己人所导致的结果,只能怪我无法违抗一心盼望库罗涅家能更加壮大的祖父请求。所以,即使知道祖父让布哲投入门下,并在费尔瑟犯下连番恶行,我却始终视若无睹。」
(插图)
「休特贝尔,你在说什么……?」
库罗涅当家一脸惊愕地看着休特贝尔。
(怎么回事……他究竟想做什么?)
比吕同样一头雾水,难以理解休特贝尔的举动。
「我也与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同罪。」
丝毫没有插嘴的余地。
不——在尚未掌握情况之下贸然介入的话,到时成为众矢之的的反而会是比吕。
「关于在费尔瑟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我为了以示负责,在此宣布主动放弃皇位继承权。」
举例来说,朝着平稳无波的水面投掷一颗石头后,可以看到一道道涟漪随着四溅的水花逐渐泛开。
就如同那幅景象一般——
正殿里,休特贝尔投下的石头,在贵族间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惊诧声。
然而,众人的惊呼仅有须臾之间,休特贝尔不以为意地继续淡然说道:
「我回顾自己至今所犯下的过错,实在无颜与历代皇帝并列其名。同时也是为了避免阻碍葛兰兹大帝国的进步,所以,我决定全面退出皇位之争。」
皇位继承权第一顺位的休特贝尔竟然早早退战。不只是周边诸国,包括全世界都相当关注下一任皇帝人选。看来接下来的好一阵子,这将会是全世界热烈讨论的共同话题。
(舍弃皇位继承权究竟有何用意……休特贝尔可以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吗?)
事态的演变太过急剧。比吕不禁感到晕眩,思考完全跟不上现况。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皇帝和休特贝尔绝对事先便已经串通好了。
(……虽然是我求之不得的状况,但事态的发展却非我所愿。)
不管怎么说,库罗涅家已经失去休特贝尔这面招牌。如此一来,他们恐怕是无力阻止向心力持续流失了。
无庸置疑的是,库罗涅家于名于实,都将因为这次的惩处而步上没落一途。此时的库罗涅当家,便由于这道晴天霹雳的冲击而呆立于原地。
接下来纵使他想力挽狂澜,恐怕也很难了。
因为当下贵族诸侯的所有关注焦点,全都集中于休特贝尔宣布放弃皇位继承权的话题上。
库罗涅当家正从悬崖上直直坠落。
连寻找攀附支点的一瞬空档也没有,整个人落入地狱深渊。
(拜此所赐,我接下来的棋路也被封住了。这下就无法追究皇帝的罪状。或许,他们的目的就在于此吧。)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太过多嘴,难保所有矛头不会转而指向自己。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全然都是坏事……没问题的。)
比吕试着静下心来,思忖着有必要稍微重新检视一下计划才行。
等一下再找丽兹与罗莎商讨看看吧。
比吕认为追究皇帝责任的事,最好改天再提出。
话又说回来,没想到休特贝尔会主动放弃皇位继承权。
(尽管迟早都打算逼休特贝尔退出战局……但他主动退下舞台究竟有什么意义?抑或他只是想让我陷入混乱?)
皇帝无视于正反覆思索个中玄机的比吕,静静地开口,沉着冷静的语声回荡于正殿。
「好吧。你的请求,朕都听到了。今后也期望你继续作为一名良臣效忠于朕。」
「是。」
这么一来,库罗涅派阀将会掀起一波出走潮吧。
而接下来,既无派阀、且至今持续蓄积力量的大贵族马尔克家,将会取代长年以来统领中央贵族的库罗涅家,迅速崛起吧。
「那么,论功仪式就到此为止。」
贵族诸侯当中,一定不乏有难以认同的人,但既然是休特贝尔本人主动提出的,旁人也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于是,舞台迎接了闭幕之刻——
尽管解决问题的手段强硬蛮横,纵使仍留下了巨大的疙瘩。
「休特贝尔、还有皇帝……唯有你们,我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库罗涅当家低声咒骂的危险发言,清清楚楚地传进比吕的耳膜。
(结果并不坏。虽然有必要修正计划……但事态正朝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比吕想像着今后可能会发生的问题,不由自主地在嘴角刻下一道深深的笑意。
*****
论功仪式结束后,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庆宴。
无论方才的仪式多么波涛汹涌,依旧不改击退费尔瑟余党军、战胜德拉路大公国的事实。今天的确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同时也是为了顾全葛兰兹大帝国的体面,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庆宴仍旧照常举行。
「那么,希望有机会邀请您莅临寒舍一谈。贱内也很希望能见到比吕大人。」
「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前去拜访的。」
「那么,容我失陪了。」
「好的,再见。」
比吕忙着与众多贵族寒暄致意,好不容易能稍微喘口气的空档,他望向丽兹。
只见她意志消沉地坐在墙边的沙发上。
「丽兹,怎么了吗?」
有些担心的比吕出声询问。
「结果没能和父皇大人订下协定,要求他向费尔瑟的人民赎罪。」
丽兹一脸不甘心地回应。
「不必太沮丧了。之后还会有机会的。」
此时,从背后传来安慰丽兹的打气声——比吕回头一看,罗莎正站在自己身后。
她的手上拿着两只玻璃杯。应该是去拿饮料回来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而且,光是可以让库罗涅家负起应负的责任,你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嗯……或许是吧。」
「总之喝点东西,冷静一下吧。」
说着的罗莎,递给丽兹一杯水。
丽兹道谢后,将水一饮而尽。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后伏下头。
「等一下得去向斯卡塔赫道歉才行。」
「我认为她也不会责备丽兹的。你不必太过自责了。」
罗莎说完后,比吕也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同样可以体会丽兹的心情。
毕竟丽兹上场前还那么志气昂扬。会因为自责而消沉也是无可厚非吧。
但相信时间一定可以解决一切。总之还是先安抚她,免得她再继续钻牛角尖。于是比吕决定转移话题,而这个时候,他才蓦然发现奥拉不见人影。
「话说回来,奥拉人呢?」
「刚才明明还在的。」
「布拿达拉女士去拿餐点了。」
就算如此,也去太久了。该不会……闪过不好念头的比吕连忙扫视周围,果不其然地就看到奥拉正被众多贵族团团围住。
从她那一脸不耐烦地紧蹙眉心的表情看来,大概是各个派阀全都来邀请她加入吧。凭她那聪明优秀的脑袋,也难怪会成为各路人马求之不得的人才。
然而,奥拉只是随便打发掉那些贵族后,便踩着十分可爱的小碎步来到比吕他们身边。
「辛苦了。」
「……谢谢。」
比吕递上一杯水,奥拉接过后,也和丽兹一样一口气喝光。
「看来即使布拿达拉女士再机灵,果然也很难从成群的贵族之中轻易脱身吧。」
罗莎投给奥拉一记苦笑。
「正因为他们没有恶意,所以被搭话时,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吧……」
由于自己之前也曾经历过相同的处境,丽兹用满是同情的眼神望着奥拉。
「………真想回家。」
奥拉忍不住吐露出孩子气的牢骚。
「似乎还有许多贵族等着过来寒喧喔?」
丽兹说着的同时,伸手指着那些正偷偷打探着这边情况的贵族们。
「……我受够了。那些就交给丽兹吧。」
奥拉露出不胜其烦的模样。面无表情的脸上,甚至隐约透露出疲惫。
比吕泛开一抹苦笑。
此时——
「唔!」
比吕的背脊忽然窜上一阵寒意。
敌意毕露的视线与毫不掩饰的杀气,正集中于自己的背上。
比吕望向原因的所在,眼神对上的正是休特贝尔第一皇子。
(…………他究竟有何企图?)
休特贝尔留下一抹意味深远的笑容后,转身走出门外。
「我好像喝太多水了,去上个厕所。
」
比吕不等丽兹她们回答便离开,连忙追上休特贝尔。
他穿梭在杂畓的人群之间,好不容易来到门边,接着钻过大门来到走廊上。
就在这时候,一道显而易察的杀气迸飞而至,就好像是故意提醒他位置似地。
比吕愉悦地加深了笑意,毫不犹豫纵身投入黑暗之中。
喷水庭园所在的地点——休特贝尔正伫立于此,抬头仰望夜空。
比吕刻意不掩去脚步声,当他来到喷水庭园时,休特贝尔缓缓将视线移向他。
「有什么事吗,小鬼?」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才对。为什么要朝我发出那般显而易察的杀气?」
「哼,你未免也太自我抬举了。明明是你擅自跟过来的吧?」
之后,休特贝尔摊开双臂,对着比吕继续说道:
「无妨,反正我刚好很闲。你就陪陪我吧。」
「哼……很闲吗?」
比吕试着打探休特贝尔的意图,不过——
「戒心不必那么重。我目前什么事都还没做。」
休特贝尔从喉咙间流泄出一串低沉轻笑,愉悦地说道。
「自从我懂事以来,就一直觉得这个国家的存在很令人倒胃口。」
「…………」
「我很好奇,抱持这种想法的只有我一个人吗?或者说和我很像的你,内心也有着同样的念头?」
「你的话没头没脑的,我完全不懂你想问什么?」
「真的吗?其实你明明懂我的意思吧?」
沐浴在月光下的休特贝尔,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既然你不否定,就表示肯定啰?」
比吕直视着休特贝尔,开口回应:
「那又如何呢?纵使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也不会和你联手的。」
「我同样不打算与你联手。」
休特贝尔不以为然地付之一笑。
「不过,有件事我想先向你声明。」
蓦然一道冷风从两人中间轻掠而过,吹乱了比吕的浏海,「黑椿姬」的衣摆也随之翻扬。
「无论你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终究还是无法阻止这个国家的腐败。」
「或许吧。」
正因为如此,丽兹的存在对于这个国家而言,更加显得不可或缺。
休特贝尔似乎是看穿比吕的心思,他的表情浮现出愉悦之色。
「尽情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吧,而这段期间,我会远远领先你。」
「你能领先多远就尽管超前吧,和我没有关系。」
「呵呵呵,停滞只会不断腐败喔。即使播下新的种子,也无法带来改变,最终一切都将腐败殆尽。」
「真不希望从腐败代名词的你口中听到这番话。」
比吕耸了耸肩,半带嘲讽地说道。
「你也一样吧?我想你应该和我是同类才对……」
休特贝尔冷笑了一声,唐突地转头环顾周遭。
「风开始变强了呢……」
比吕透过肌肤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原本沸腾的杀气正急速冷却。
「呵,只能怪垂垂老者实在太烦人了,看来愉快的对话只能到此结束。」
休特贝尔转身背过比吕,朝着月光无法触及的黑暗迈步走去。
「还没说完的话,就等『风』停了再继续聊下去吧。」
留下这句话后,休特贝尔的身影仿佛融进黑暗一般消失无踪。
虫鸣声、呼啸的风声——四周只剩下不明所以的无形压迫感。
比吕轻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丽兹她们所在的大厅里。
当他回到庆宴会场时,欢乐的气氛伴随着轻快乐声流转于室内。
比吕环顾周围,立刻便发现丽兹她们的身影,于是走了过去。
然而,半路却突然被人拦住。
「嗨,比吕。好久不见了。」
是瑟雷涅第二皇子。
他开心地扬起大大的笑容,将手搭在比吕的肩膀上。
「是啊,好久不见了。」
比吕冷冷地回应。
(插图)
「真是的,你的反应还真无情呢。」
瑟雷涅不满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双手叉在腰间。
「如果你只是想来打招呼,那么容我失陪了。」
比吕说完后,便准备去找丽兹她们。
不过——
「先别急着走,至少也听我说几句话吧?」
瑟雷涅绕到正迈开步伐的比吕前方挡住他。
之后,他再度捉住比吕的肩膀,将脸靠近他的耳边。
「你最好小心一点。我久违地来到皇宫一趟,没想到现在的皇宫竟陷入如此危险的状况。」
他那中性的声音中,流露出浓浓的警告意味。比吕一脸狐疑地蹙起眉。
「……什么意思?」
「绝对错不了的,那些家伙们已经混进来了。你千万要小心喔。」
瑟雷涅说完后,便退开比吕身边。
「那么,我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完,就先告辞了。这种地方,我实在一刻都不想多留。」
如此说道的瑟雷涅,脸上却挂着与言谈内容背道而驰的爽朗笑容,从比吕的身边穿过。
比吕急忙回过头。
「再见了。」
瑟雷涅反手在身后挥别,带着部下一起离开了大厅。
(警告?那些家伙们?又要我小心什么……?)
正当比吕反覆思索着瑟雷涅的话时——
「比吕!你也离开太久了!」
还来不及找出答案之前,发现比吕的丽兹一行人,便朝他走了过来。
「姊姊已经醉倒了。所以我正打算回去宅邸呢。」
比吕望向丽兹的身旁,只见罗莎满脸通红地任由丽兹搀扶着。
「唔唔……我好想咬你的脖子喔。」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会被其他人看到的,还是住手吧。」
看着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的罗莎,比吕脸颊微微抽搐。
空有酒胆却没酒量,实在让人不予置评。
「酒品真差。」
奥拉毫不客气地直言,只是醉鬼当然听不进去了。
「哈哈……快回宅邸吧。」
比吕准备转身前,再次放眼打量了大厅一周。
虽然还有大批的贵族留下来,却不见有力贵族的身影。
几乎都是无派阀的贵族,当中也包括弃库罗涅家而去的中央贵族。
之后,比吕的视线落在最多人群聚集的地方。
一名男子正兴高采烈地与众人谈笑风生——那人正是无派阀贵族当中,声势最大的马尔克家的当家。
尽管这次的庆宴上,没机会与马尔克家的当家打招呼,但未来纵使比吕再不愿意,也势必得和他正面对谈。比吕在心中如此预感,并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此时——
「真是的,姊姊自己走好啦!」
「唔……你的肩膀借我靠吧。」
「……是是是。」
面对一把抱上来的罗莎,比吕只能回以苦笑,他决定还是赶快带罗莎回去宅邸吧。
*****
「喔,你们回来啦,欢迎回来。」
比吕一行人回到宅邸后,迎接他们的是斯卡塔赫。
「庆宴还开心吗——呃,从罗莎大人的模样看来,应该是不必多问了吧。」
斯卡塔赫微笑望着醉醺醺的罗莎,她的额头上挂着有如朝露般的汗水。
「你刚才在锻炼吗?」
比吕一问完,斯卡塔赫便像是要掩去羞涩般地别开脸点头。
「如果稍有怠惰,实力就会大幅下滑。而且,唯有活动身体,脑袋才不会胡思乱想。」
独自一个人待在宅邸——虽然迦达等人也在,但斯卡塔赫和他们目前只是点头之交,还称不上亲近的程度。当丽兹她们外出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就有了多余的时间让她胡思乱想。而最让她内心难以平静的,或许是身处于敌人所在的这座皇宫内吧。
所以,她才会借由活动身体,将那些无谓的庸扰抛诸脑后,比吕不由得这么想——不,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斯卡塔赫!」
「呜喔?」
斯卡塔赫急忙伸手接住冷不防扑向自己的丽兹。
「怎、怎么了,丽兹大人,你突然这是在做什么?」
「……………对不起。」
丽兹的声音细如蚊鸣。不过,她那颤抖的语调,仍深深地渗透至耳膜。
「……我没能遵守约定。」
单从这句话,斯卡塔赫便了然于心了吧,她原本错愕的表情忽是一变,换上温柔的笑容。
「就像我那一天所说的……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那一天——是指丽兹遭到费尔瑟擒为俘虏时所发生的事。
关于当时两人之间发生的插曲,比吕也只有片段地听说,对细节并不了解。
不过,正因为有过那段往事,才更加深了两人之间的羁绊吧,这一点即使站在旁人立场,也能深刻体会到。
「
不,不可以。既然约定了,就要说到做到。」
丽兹难以认同似地摇摇头。
「我应该也说过,希望你能永远做你自己就好。」
斯卡塔赫温柔地轻抚丽兹的背,那道身影散发着慈爱。
「你只需要以自己的目的为优先。没必要为了我这种人而烦恼。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一定会达成的,你等着吧!」
「呵呵,是吗?那么我会拭目以待的。」
面对丽兹那绝不容扭曲的信念,斯卡塔赫一脸败给她似地泛开浅浅苦笑。
牵系着两人的真切羁绊。从中绽放出令人为之眩目的光辉。
旁人光是看着互恤互谅的两人,内心便自然而然盈满一股幸福感。
「啊……丽兹被拐走了……」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时刻,一句莫名其妙的抱怨却扰动众人的耳膜。
那道声音的主人就站在比吕的身旁——喝得醉醺醺的罗莎。
「你在说什么啊?」
「哎呀,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因为看到可爱的妹妹离巢高飞的身影,一时感到寂寞嘛。而且一想到我现在就只剩下你了,不禁悲从中来呢……」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尽挑一些会让人想歪的词汇吧?」
「这只是醉鬼的玩笑话嘛,何必太在意。先别管这些了,我们也应该加深一下彼此的羁绊才对吧?」
借酒装疯的罗莎整个人挂在比吕身上。
「喂,好重——啊……」
忍不住脱口而出后,比吕随即闭上嘴。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好重』?」
罗莎全身瞬间窜起腾腾的斗气。
「不,那个,我只是一时口误……该怎么说呢……」
罗莎绝对不算重。何况自己现在有精灵剑五帝的加持,她的重量甚至称得上很轻。以习惯性的反应这层意义来说,就只是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罢了。
「哈哈,你想试试看被我的胸部闷死的滋味吗?」
然而,一旦说出这句绝对不能说的「禁句」,就别妄想可以平安脱身。
「酒品真差。」
奥拉听着比吕与罗莎一来一往的对话,有些嗤之以鼻地说道。
「需要帮你扶她回房间吗?」
比吕对罗莎完全没辄,只能陷入苦战,看不过去的斯卡塔赫主动开口。
「不用你多事!」
罗莎坚决地拒绝。抢走妹妹的仇恨看来是不共戴天吧。
比吕深深叹了口气,望向斯卡塔赫。
「我送这个醉鬼回房就好。斯卡塔赫不是正要去洗澡吗?」
斯卡塔赫之所以会在大门附近,应该是刚才锻炼完后,正准备去澡堂吧。
结果恰巧和从庆宴回来的比吕他们过个正着。
比吕如此猜测道,斯卡塔赫点头回应,看来还真的被他说中了。
「亏你猜得到呢。正如你所言。」
「那么你就快去吧。丽兹和奥拉也去吧。」
比吕提议的同时,意有所指地向斯卡塔赫使了个眼神。
仅是短短一瞬间的举动,斯卡塔赫便领悟到其中的用意,重重地点头。
「我明白了。丽兹大人、奥拉大人,一起去洗澡吧。」
斯卡塔赫举起手臂环过丽兹与奥拉的肩膀,将两人带走。
「咦、等一下?斯卡塔赫,你突然这是在做什么?」
「唔唔…………」
被强行拉着走的两人一脸诧异地瞪大眼睛。
「我刚才已经请人帮忙烧好热水,不过都过了好一段时间,如果再不快去洗,难得烧好的热水就要冷掉了。再说了,三个人一起洗也比较不会浪费水呀。」
比吕目送她们三人慌慌张张地穿过走廊离去后,便扶着罗莎迈开步伐。
比吕被安排到的房间,位在二楼的正中央一带。
室内摆着床铺与办公桌,还有单人用的椅子等,墙上则挂着绘有凯尔海特家纹章的旗帜、以及比吕所举的黑龙纹章旗。
不过,与其说是被安排到的房间,其实是事先特地为比吕准备好的。
比吕回到自己专属的房间后——
「已经可以了。」
他对着身旁扮演醉鬼的女性——罗莎如此说道。
「呼……要假装喝醉酒,其实还挺累人的呢。」
罗莎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之后,她行动自如、毫无颠簸地直挺挺站在比吕面前。
「有必要特别演戏吗?」
「我希望在丽兹面前,永远是个坚强的姊姊呀。」
罗莎如此说完后,便在附近的椅子坐下,将身体倚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
「被皇帝抢走先机了……」
她也和丽兹一样,因为与一决胜负的大好时机失之交臂而明显沮丧不已。尽管在丽兹面前表现得很镇定,但或许她才是最为自责的人吧。
正因为如此,比吕中途发现时,才会向斯卡塔赫使眼色,请她把丽兹和奥拉带离罗莎身边。
「要是能早点察觉到皇帝的企图,一切的局势发展明明应该是对我们有利才对。」
懊悔低喃的罗莎握紧拳头端靠在扶手上。
像当下这种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毫无意义。
因为一定只会得到否定的回应。可是,如果试着感同身受,又会和对方背负着同样的负面情绪。那么一来,只会让自己深陷泥沼,简直本末倒置。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呢?人类只要将内心的不满一吐为快,情绪就会平稳许多。把话说出来,可以让精神面轻松一点。因此,当下最好的办法,还是应该出声安慰才对。
「那件事不能怪任何人。毕竟没人可以预测到休特贝尔的行动。」
「就算是这样,我一定还是可以多替丽兹做点什么才是。」
「不过,如果只赢不输,那也太无趣了。偶尔还是应该相互较劲一下才对。若是凡事都如自己所愿地进展,迟早会感到烦腻的。」
「确实是如此……」
「再说,我们也还没输呀。现在还只是序盘战,尽管局势愈来愈复杂,但发展走向倒是不坏。」
比吕加深了笑意,伸手轻抚眼罩开口:
「无论结局是成功抑或失败,都尽情地乐在其中吧。否则最后身体会撑不住的。」
「……即使是攸关生死的事,你也能乐在其中吗?」
罗莎问道。
比吕喜不自禁地点头,之后——
「没错——……?」
——忽然一阵愕然。
比吕回想自己正打算说出口的话,下意识地以颤抖的指尖抵住嘴唇。
(我究竟……)
一想到卡在喉咙间的那句话的意义,内心便涌上一股煽动好斗之心的激昂情绪,同时窜起一阵寒意。
(我究竟想说什么……?)
比吕揪紧衣襟,努力压抑打从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愉悦。
「……怎么了?」
或许是看出比吕内心的纠葛吧,罗莎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没什么——比吕摇摇头,但铁青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
罗莎狐疑地挑高单边形状美好的柳眉,不过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很干脆地转了话题,这或许也算是她特有的体贴吧。
「算了,一直灰心丧志的话,是绝对无法往前迈进的。总之,现在只要先专注于中央贵族的事就好。」
尽管不可能轻易地说放下就放下——但身为凯尔海特家代理当家的矜持,可不容许自己继续大发牢骚,丽莎双眸中的神采倏然一变,已经不见原本的软弱。
「这次损失最惨重的莫过于中央贵族。由于休特贝尔放弃皇位继承权,他们势必将会流失众多支持者,不仅如此,就连中央贵族们尊为领袖的库罗涅家,也被剥夺领地。」
罗莎大概是口渴了吧,她伸手拿起摆在一旁桌上、装有开水的玻璃瓶。
接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则端起一只玻璃杯,往杯里倒入开水。
「库罗涅家若是继续袖手坐视的话,中央贵族终究将会瓦解吧。而到时候,无庸置疑的,马尔克家将会崛起取代其地位。」
像是用倒的一般,罗莎将玻璃杯中的水一口气饮尽,接着以舌尖润湿双唇,泛着淫靡水光,口才也变得更为流利。
「不过,这是指库罗涅家一直闷不吭声、无所作为的情况——恶名昭彰的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激进的手段,只可惜,任何诡计都绝对逃不过皇帝的眼界。」
包括罗莎在内的诸侯贵族们正率领军队聚集于大帝都。在这种情况下揭旗造反的话,吃亏的反而会是库罗涅家。话虽如此,若是闷不吭声,不但会被贵族们轻蔑,还会招来民众们的嘲笑吧。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对库罗涅家来说,都不会是太轻松的平坦之路。」
比吕在床铺坐下,故作平静地回答罗莎。
至今,「本能」依旧有如暴风一般肆虐袭卷比吕的内心。然而,他只能勉强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因为对于前程茫
然不安,而唤起的一股莫名情感吧。
「最出乎意料的是,没想到休特贝尔会主动放弃皇位继承权。」
罗莎说得没错,大概任谁都预料不到,休特贝尔会当场自判出局吧。在场的所有人当中,绝对没人想得到——或许除了皇帝以外:
「我也非常诧异,他往后的行动恐怕会绑手绑脚吧。毕竟他此举等于是舍弃了自身的一切价值。」
一旦失去地位,也将随之丧失权力。
一旦没了权力,恐将难以在妖魔鬼怪横生丛聚的贵族社会生存下去。
「你认为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究竟有何企图呢?」
比吕询问罗莎,她先是叹了口气,接着耸耸肩回答:
「天晓得……行事那么难以捉摸的人也很少见呢。即使派出密探去调查,却连一点小辫子也握不到,果然不容小觑。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绝对不能反过来被他捉住破绽。」
之后,罗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
「这么说来,我收到一件让我十分挂心的情报。」
「嗯?」
「平时都和休特贝尔一起行动的楼因前大将军最近都不见人影。」
「……楼因前大将军?他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吗?」
「啊——」
罗莎点点头后,接着开始说明。
事实上,当众人关注的焦点全摆在丽兹遭到俘虏这件大事上时,葛兰兹大帝国还发生了其他重大异动。就在丽兹被费尔瑟擒俘——这项情报传回大帝都的同时,楼因写了信向皇帝请辞大将军一职。
「虽然皇帝陛下批准了,但对于楼因前大将军自作主张的行动大为震怒,于是将他降为一等兵。」
楼因的生家因此大惊失措,为了避免遭到究责,楼因的儿子便将他逐出一族之门。
「当时的大帝都因为丽兹的事,各种情报错综交杂,种种臆测更是漫天横飞。以当时的状况,根本无从判断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再加上又有库罗涅家的事,相较之下,楼因的动向自然也就不那么受到重视了。
「抱歉,一直到现在才向你报告。」
罗莎低头致歉。比吕则是摇摇头回应,告诉她不必道歉。
「这也没办法。你不必放在心上。」
当时的比吕正因为丽兹的事而焦头烂额,有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楼因的事也很难说……更重要的是,如果传递无法判断真伪的情报,也只会带来无谓的混乱罢了。
「你的判断并没有错喔。」
对于楼因,比吕也只能说他愚昧了。
有必要不惜失去归所,也要辞去大将军一职吗?比吕对此深感疑问。
(反正人各有志,多说无益吧……)
比起这一点,更让比吕不安的是,无法摸清休特贝尔阵营的行动。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罗莎露出有如卸下心中大石般的表情。比吕回以一抹微笑,接着偏过头。
「……那么,楼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人影的?」
「自从休特贝尔离开大帝都之后,楼因前大将军也跟着行踪成谜,这部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在我出发前往德拉路大公国之前,你部下送来的信上是有提到。」
「休特贝尔是在前几天回到大帝都的,但他的身边却不见楼因前大将军的身影。现在甚至还传出两人撕破脸的流言。算起来,从大约一个月前就没再看过楼因前大将军了。」
「这么长的期间,想必足以做好许多准备吧。」
「或许吧,总之他们一定有所企图,这点绝对错不了。只是说来惭愧,我派出密探去侦察,却一直捉不到他们的狐狸尾巴。」
「……原来如此。」
虽然也可以派出沐宁或馥金去调查,但罗莎的密探应该也很优秀,却无法取得任何情报。有鉴于这一点,比吕更是不能让馥金他们两人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
万一他们失败而丧命的话,自己一定会懊悔不已吧。
「总之,先来确立往后的方针吧。我认为应该维持现在的作法,优先处理库罗涅家的事。」
「我的意见和你一样。若是接下来的局势被他们扭转的话,至今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
接下来是皇帝——如果想逼他向费尔瑟道歉,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街坊间散播传言,让民众知道费尔瑟的现状。只要煽动舆论、将民心导向同情,相信皇帝也不可能继续不为所动。再来就是休特贝尔他们,由于当前尚无法摸清他的行动,若是妄下判断,到时惨吞苦果的可能就是自己这方,因此,目前也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比吕吐了一口忧忡暗涌的叹息,将身体凭倚在窗边。
「即使如此,任何的可行手段都姑且一试。既然休特贝尔的狐狸尾巴藏得那么好,就派出密探改从他的近侍或熟稔的贵族、特别关照之人查起。能不能也顺便调查一下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周遭呢?」
「我明白了。我会严令交代,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的。」
正当罗莎点头回应时——比吕察觉到走廊上似乎有人靠近。
就在他将视线投向房门的同时,手把响起一道金属声。
「比吕,热水温度刚刚好喔!」
开门走进来的是丽兹。她的脚边还跟着赛伯拉斯。
「你也快去——」
丽兹话说到一半,随即意识到房内的凝重氛围,连忙闭上嘴,并停下脚步。
房间里弥漫着奇妙的空气,愣在原地的丽兹来回扫视着比吕与罗莎。
「呃……怎么连灯也不开呢,发生什么事了吗?话说回来,姊姊你醒啦?」
「呃、是啊!因为可爱的妹妹不见了嘛,害姊姊的酒意瞬间都醒了。姊姊寂寞得差点死掉了呢!」
罗莎用刻意挑高八度的语气说完后,便从椅子站起来,紧紧抱住丽兹。
比吕一脸瞠目地看着举止可疑的罗莎。
刚才的那番话,明明被丽兹听到也无妨……罗莎这么做是因为害怕被丽兹责备呢?还是基于罪恶感,才会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企图隐瞒?
总而言之——比吕决定稍后再详细告诉丽兹就好,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还想多欣赏一下罗莎如此难得一见的模样。
「……姊姊明明还没醒吧?」
「哎呀,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呢?亲爱的妹妹呀,我自己也不知道呢。该不会我是真的醉了吧?」
「姊姊,你百分之百是醉了啦。」
比吕噙着笑意,眺望着姊妹两人和乐融融的互动。
他不禁由衷盼望两人可以永远这么亲昵。
纵使接下来将迎接暗淡无光的未来,比吕仍期望姊妹两人可以携手跨越难关,打造一个能够永远共同欢笑的国度。
(在那片未来里,我是否也能和你们过着相同的生活,一起相视而笑呢?)
比吕扯开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视线不经意地投向夜空。
原本应该闪烁于天际的星辰,如今却被云朵尽数覆盖。
仿佛是要藏起恶意一般,月光也被吞噬殆尽,温暖的光辉无法洒落大地。
(不,我想到时候——我应该不在了吧。)
当比吕回过神时,天空正开始飘落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