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五章 蔷薇皇姬与白夜王

太阳正开始西沉。再过一刻钟,夜幕低垂后,气温也将凉爽许多吧。

然而目前地面上肆虐的热风却丝毫没有衰弱的趋势。鲜血交杂着汗水,散发出独特的臭味,让四周持续笼罩在令人作呕的臭气之下。

在战斗渐入佳境的这一刻,葛兰兹本阵当中显得有些慌乱。

往来于营帐与战场上的传令兵,前脚匆匆交来报告后,后脚便又急急离去。仔细审查新情报的幕僚们,在地图上摆上棋子,整理好报告书后,递交给坐在上座的人物。

「殿下,主战场胜负已经底定。我方应该可以确实获得胜利。」

幕僚说着递上报告书,丽兹接过后,撩起侧发阅读起文件。

隐约散发出娇艳气息的这个动作,看得幕僚不禁双颊泛红。他逃也似地移开视线,改望向正在女子脚边沉睡的白狼。

「辛苦了,那么葛兰兹军已经抵达对方的的本阵了吗?」

「不,似乎尚未抵达。根据传令兵的报告,他们似乎发现敌军的伏兵并展开战斗,目前已经轻松地将其击破。但还是需要时间来重整凌乱的队列!所以比当初预定的时间迟了一些。」

「是吗……不过,今天内应该还是能结束吧。」

虽然是三万对两万五千的大规模战斗,但似乎一天就能分出胜负。

即使尼德威阿尔军的士气原本就很低落,但还是不得不称赞约顿海姆军的战斗力。他们轻易就击破尼德威阿尔闻名于诸国的重装步兵防线。

报告里头写道,丝卡蒂不断地摘下敌兵首级,约顿海姆军的士气与气势也连带一飞冲天。另外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一举歼灭了从左方出现的敌军奇袭部队。但由于司令官荒唐地暂时脱离,也让主战场上的约顿海姆军转而陷入劣势。不过丝卡蒂立刻就回归,带领士兵们重新扳回局面,其指挥能力之高明,确实令人佩服不已。

「因为『兽族』是战斗民族啊。可以说是为了战斗而生的种族。」

先不论是好是坏,「兽族」的民族性就在于直率。从这一点来看,就能知道他们在用兵策略上可以说是很不擅长。

而这样的民族性也明显表露在这次的战役当中。本阵的防守相当稀薄,几乎所有兵力都投入主战场了。虽然靠着天生的第六感发现伏兵的存在,但稍有差池的话,现在约顿海姆的本阵应该早就被烧毁了吧。

另一方面的「小人族」,虽然有着职人的天性,却同时也有商人性格的一面。虽说就是对自身能力过于骄傲,才会演变成当今腐败的现状,但不论如何,正因为这两个种族至今一直顺利合作,休太岘共和国也才得以持续营运。

「接下来的局势会如何,还很难说呢。」

过去由「小人族」掌握主导权的时代,将在这次的战役中告终,取而代之的「兽族」将走上什么样的道路,仍属未知数。

「毕竟元老院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但愿它能顺利发挥机能就好了……」

希望不要跟腐败的「小人族」一样独占议会,而是由不同种族的成员联合营运。

「在那之前得先步步为营……确实地拿下这场战役的胜利才行。」

丽兹再次望着摊放在桌上的地图。接下来尼德威阿尔军要逆转战局,恐怕是难如登天。想要削减约顿海姆军的气势绝非易事。虽说如此,屈居劣势的尼德威阿尔军想必也不会默默地坐以待毙。

当下的情况,尼德威阿尔军还有另一条路可选,那就是就此撤退回转根据地贾萨,并展开封城战,接着呼吁诸侯全力一博,力求东山再起。只是由于一直以来实行高压统治,愿意响应的人大概不多……

「不过,若是进行封城战,就要有长期抗战的觉悟才行。」

对葛兰兹来说,这是不乐见的状况。因为葛兰兹大帝国目前没有皇帝。在皇位继承者相继死亡的现在,丽兹希望尽可能能避免长期间离国不在的情形。老实说,若情况允许,她希望能在这里逮捕乌特加德,让这场战争就此结束。

「……呼……」

停止思索的丽兹松开紧皱的眉间,接着把视线移向幕僚。

「接到索敌部队的联络了吗?」

丽兹对特里斯的迟归感到诧异。

「不,还没有。这时候差不多应该要回来了才对……」

由于特里斯向来小心谨慎,也有可能将搜索范围拉得比较远。但他绝不是会疏于定期联络的男人。丽兹安抚着感到骚动不安的胸口,开始考虑起是否要重新编制部队。

就在这个时候——

「急报!急报!急报!」

一名满身鲜血、泥巴的士兵,夹带着一阵沙尘,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帐里。

正在进行作业的人们停下手来,视线全集中至闯入者身上。

「本阵右后方出现敌影,人数约两千!人数约两千!」

「什么……是奇袭吗!?」

从位子上站起来的幕僚们惊愕地颤抖着。

丽兹虽然没有起身,仍瞪大眼睛凝视着年轻士兵。她脚下的赛伯拉斯也因为吵杂的声音跳了起来。丽兹为了转移内心莫名的不安,把手搭在赛伯拉斯头上。

这段期间幕僚们已经冲向地图,同时七嘴八舌地逼问起新兵。

「大概是多久以前发现的?」

「半、半刻之前左右。」

「这样的话,距离应该还不远才对。抱歉,我知道你很累了,但麻烦你看着地图,指出正确地点吧。」

听见幕僚的话后,年轻士兵点了点头,接着便在其他人的搀扶下,走向地图。

「在本阵右后方约两百辘(六百公尺)的树林里,确认到敌影。人数约两千,全部都是骑兵。」

「传令下去,找人前去确认一下。既然敌军是利用死角来袭,应该可以预测到大致上的进军路线才对。任何一点小小的沙尘都不能放过!」

接到命令后,好几个人急忙冲向外面。

「本阵还有一千九百多名兵力。应该足以迎击敌人的奇袭。」

「同时指示各部队长做好准备,以便随时都能行动。不论对方从何处进攻,都要能及时对应。」

至今为止,都没有关于特里斯安危的情报。但丽兹还是闭起眼睛,默默听着对话。她紧握的手心,几乎都快渗出血来。或许是顾虑到丽兹此时的心情吧,赛伯拉斯以鼻尖磨蹭着她的脚。丽兹则对着温柔的白狼露出微微苦笑。指挥官可不能先乱了阵脚。目标成为皇帝者,绝对不能以私情为优先,只顾着询问特里斯的安危。

「话说回来,其他人怎么样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其中一名幕僚开口问道。结果,原本说明敌踪的年轻士兵,脸庞顿时扭曲了起来。

「布鲁特斯大人似乎和尼德威阿尔军勾结……我们在那片发现敌军的树林里遇上了敌袭,而且敌军就好像早就已经埋伏在那里似地。其他的索敌部队应该也全灭了!」

「什……」

幕僚们各个顿时噤声。

前来他国支援,结果内部却出了奸细,再也没有比这更不名誉的事情了。

「我是多亏特里斯大人的掩护,才能幸运逃出来……」

一片寂静笼罩于四周。

幕僚们像是遭到雷击一般全身僵硬,同时以担心的视线看向丽兹。

他们很清楚特里斯是什么样的人物。

虽然只是低阶士官,但丽兹从遭到打压的时代起,这名忠义的部下就一直相挺她,这件事在士兵之间也蔚为美谈。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丽兹的幕僚们,只能够茫然地望着她。

这时候,意气消沉的众人又再接获另一项悲报。

「急报!约顿海姆本阵请求支援!似乎是受到了奇袭!」

瞪大眼睛的幕僚们捣住发出呻吟的嘴巴。这是几乎让心脏从嘴里蹦出来的冲击。

虽然幕僚们差点陷入思考停摆的状况,但看见丽兹的模样后,立刻重新打起精神。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

「似乎是从约顿海姆本阵的左前方出现。」

「怎么会?竟然被逃脱了!?没有详加调查,就一心认为已经歼灭敌军,实在太愚昧了!」

幕僚愤怒地敲打桌面,再次看向传令兵。

「知道数量吗?我们这里也有奇袭部队逼近,可没有多余的兵力啊。」

「人数大约是六百,可是,约顿海姆军几乎所有军力全都投入主战场了,所以本阵的防守相当稀薄,应该撑不了太久。」

「两千与六百吗……」

葛兰兹本阵里剩余的兵力仅仅只有一千九百。要同时对应的话,就得分散兵力。

「或许也可以选择放弃驰援约顿海姆军本阵。」

「少说蠢话了。如此一来,葛兰兹的名声将会尽扫落地啊。」

「主战场已经是胜券在握了。既然如此,就算约顿海姆军本阵沦陷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约顿海姆军的司令官似乎也到前线去了。想要重整态势,应该很容易吧。」

「但是,也可能因此而与约顿海姆军心生芥蒂吧?考虑到今

后外交上的关系,还是最好避免打坏印象。」

意见无法整合。或许是至今为止出乎意料地顺利,当下情势的强烈落差,使得思考能力无法正常发挥。而且,在时间底限不断进逼之下,焦虑感也让幕僚们的判断力变得迟钝。

「现在敌人正持续逼近我军本阵!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应该立刻出动,前去歼灭右后方的奇袭部队。没有比葛兰兹本阵沦陷更加颜面无光的事了!」

「如果只要求胜利的话,那么做当然没关系。但就长久考量来看,对约顿海姆军本阵见死不救,将会成为诸国的笑柄啊。」

正当众人几乎快打起来时,一盆冷水冷不防地浇在争得面红耳赤的幕僚们头上。

「到此为止了。」

那是零度的视线——由第六皇女散发出的异常气息,让所有幕僚屏住了呼吸。

「现在可不是窝里反的时候。请别露出那种会让士兵们心生怀疑的窝囊样。」

「……但、但是——」

「住口。」

「是……真、真的很抱歉。」

这比刀刃更加锐利的言词,使得幕僚额头浮现大量汗水。

陷入一片沉默的营帐当中,丽兹从椅子上站起来后就开始移动地图上的棋子。

「派一千兵力前往驰援约顿海姆军本阵。」

幕僚们的脸色因为震惊而紧绷,但丽兹毫不在意地继续表示:

「留下四百兵力固守本阵,剩余的五百兵力由我亲自指挥,迎击从右后方出现的奇袭部队。」

话一说完,丽兹飒然迈开步伐,外挂也随之翻扬。赛伯拉斯也踩着无声的脚步跟在后面。看见这道背影的幕僚,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并且急忙开口叫住她:

「殿下,请您重新考虑。这时候分散兵力实在太危险了。」

丽兹在出入口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幕僚表示:

「约顿海姆的本阵沦陷的话,敌人就会趁势往这边进攻。他们将与右后方发现的奇袭部队联手发动攻击。届时葛兰兹的本阵便会遭到包围。」

「这、这样的话,就在葛兰兹的本阵迎战敌人不就好了吗?」

丽兹转过头,对依然不肯退让的幕僚说:

「若约顿海姆军本阵沦陷,会在休太岘共和国撒下巨大火种。」

尼德威阿尔军的目的是两败俱伤。即使陷入劣势,仍不死心地驱使奇策来攻陷约顿海姆军本阵,同时让葛兰兹本阵半毁——接下来只要把这件事情当成美谈来大加宣传,就会有新的支持者聚集到乌特加德的阵营里吧。

只要打出名为奇迹的光辉,不论任何种族都会聚集而来。

「何况主战场目前仍未分出胜负。不论占了多大的优势,只要后方存在隐忧,不安就会使得士气明显下滑。」

太阳马上要下山了。今天内没有分出胜负的话,不难想像失去本阵的约顿海姆军会有什么下场。但是从幕僚们的表情就能知道,他们即使能够理解丽兹的说明,还是无法接受这种做法。

「我自有一道计策。所以,此时就相信我吧,好吗?」

丽兹转身正对着幕僚们,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我相信只要有你们在朕(我)身边,朕(我)就能克服任何困难。」

一阵风扬。

营帐入口开始晃动,从缝隙射入的阳光,让丽兹整个人闪闪发光。

在场每个人都闭上嘴巴,为她那种神圣的模样感到着迷。

最后,在没有人开口的情况下,幕僚们便端正自己的姿势行了一个葛兰兹式敬礼。

「遵命。」

丽兹的存在感愈显醒目。

谁能想像得到,这名生为皇族却完全不被期待,同时又遭到所有人排挤的少女能成长到这个地步。既然如此,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贬低她「只是个丫头」了。

幕僚们此刻肯定都深深地感觉到,眼前的少女正是自己所应该崇敬的下一任皇帝。他们露出严肃的面容,并且迅速地开始行动。

「快点进行部队编制,与各部队长联络,率先派遣援军到约顿海姆的本阵去。」

「斥侯传来联络了吗?有无发现潜伏于右后方的奇袭部队?」

幕僚们原本就是一群优秀的人才。葛兰兹人在下定决心之后,便会全力以赴。

当丽兹满意地点点头,并且准备离开营帐时——

「殿下,索敌部队该怎么办?既然已经知道地点,考虑到可能有生还者——」

「……没有必要。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敌人上。」

丽兹留下这些话后便离开营帐。

*****

「差不多快无法利用死角了……」

如此说道的人是从尼德威阿尔本阵左方朝葛兰兹本阵前进的选良军副官·凯特。他是一名虽然年轻,脸上却有浓密胡须的二十四岁「小人族」青年。

「安德大人,到这个地方应该很足够了。」

凯特对骑马并跑在自己身边的指挥官这么表示。

「嗯。已经靠得这么近,应该没问题了。再来就看对方会产生何等动摇了。」

指挥官安德从树林阴影处望着山丘上方——设置于该处的葛兰兹本阵笑道。

「刚才本阵派了传令兵过来,目前主战场似乎仍未分出胜负。」

「那是当然了,这么快分出胜负,我们也很头痛啊。而且主战场上的军队,全是由家人被掳为人质的家伙所构成。当然会拼命作战了。」

指挥官安德半带戏谑地冷笑出声,而凯特也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要是他们知道家人都被卖作奴隶了,应该会气到发疯吧。」

「到时候,就得把交到我家的『人族』女人们还回去才行了。」

凯特听见安德的话后,不禁回想起访问他宅邸时的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没看到什么像是人质的存在才对。

「府上有人质在吗?之前我前去拜访时,好像没有看见任何人质啊。」

「啊啊,她们全在地下。」

指挥官安德从马背上指着地面。

「被关在地下吗……也是,考虑到逃走的可能性,这么做可能比较好。」

凯特迳自豁然开朗地说完,指挥官安德却一脸否定地在脸前摇了摇手。

「因为她们一直哭闹,我就把她们全埋了。」

面对露出残酷笑容的安德,就连凯特也张大嘴巴,为之语结。

凯特既然隶属于「选良军」,当然不喜欢其他种族。

但也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像指挥官安德如此残虐。指挥官安德无视做出这种反应的凯特,直接打开话匣子。

「所以啰,反正也回不来了,就算生气也没有用。再说,那些家伙留下来也是得死。要恨的话,就恨他们的父母亲没把他们生成『小人族』吧。」

以嘲弄的口气愉快地如此说道的安德,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正常人。

虽然凯特不会同情可悲的其他种族,但再继续听下去的话,可能连自己都会发疯,所以他决定停止闲聊,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话说回来,刚才还接到了歼灭葛兰兹军索敌部队的报告。」

「哦,干得好。葛兰兹军也没想到自己内部会有奸细吧。」

「但很可惜的是,该名奸细似乎也战死了。」

「……真是的,『人族』实在太脆弱了。」

或许是没什么兴趣吧,指挥官安德之后就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我听说哥尔摩将军想让这次的战争变成两败俱伤?」

凯特一这么问,安德大方地点了点头。

「嗯。因为主力部队似乎讨不了什么好处。哥尔摩将军应该也觉得很头痛吧。不过,只能说真不愧是哥尔摩将军,除了获得葛兰兹方面的奸细之外,更使用了以主力部队作为诱饵的大胆策略。」

「对于直来直往的『兽族』,这确实是相当有效果的策略。」

「哼,乖乖套着项圈就好了,竟然想反咬饲主一口,真是群愚蠢的家伙。不过,借由这次的战役,就能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居于上位者了。」

说完后,安德将手伸向挂在背后的斧头。

「那么,差不多该出发了,再拖延下去的话,可能会挨骂的。」

指挥官安德的眼睛因为斗志高涨而闪闪发亮。

从舔着嘴唇的指挥官安德身上,能感受到打从心底享受着战斗的热情。

他是个从未败北,而且获得许多功勋的男人。

「感谢他们吧。竟然为了我的名誉,大老远地从葛兰兹来到这里。」

这场战斗是能够证明自身力量的机会——之后将有庞大的奖赏在等着自己。

既然如此,当然会享受这场战斗吧。实际上目前就选良军内部来说,功勋优于这个男人的人大概就只有哥尔摩将军。如此一来,「人族」的葛兰兹怎么可能获胜呢。

「只要想到能折断『人族』纤细的脖子,我的手就开始痒了。」

指挥官安德像要熟悉手感一般,挥舞了几下斧头后又把它放在肩膀上。

「接下来就要一口气从暗处攻下敌人的本阵。」

「遵命。我会对全军发布命令。」

凯特对旗手传送讯号后,指挥官安德高举起斧头。

「举起旗来吧,让我们赢得光荣!将我们强大的实力发泄在远道而来的葛兰兹身上!」

指挥官安德喊完激励的台词,尼德威阿尔军便威风凛凛地从树林后面冲了出来。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打破到刚才为止的寂静,让大地产生了震动。

各种武具反射着阳光,凌乱地挥舞着。

「哈哈,胜利就在眼前——」

「全军突击!」

「——咦?」

就在下一秒,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遭到来自右方的猛烈攻击。

突发状况让指挥官安德在瞪大了眼睛的情况下,头颅直接被缠绕着火焰的剑斩断。旋转飞起的头颅,皮肤在空中融化,肉也跟着烧焦,血液则是蒸发殆尽。当头盖骨掉落地面时,随即变成粉末被风吹散。

在指挥官安德失去头颅的躯体从马背上跌落地面时,凯特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立刻为了保护自己而抽出剑,准备抵挡敌人朝自己逼近的剑刃。

「咿、咦——!?」

缠绕着火焰的头颅飞上天空。他的剑先是断成两半,剑尖的部分接着插入地面。

追随正副指挥官往前冲的尼德威阿尔士兵们,脸上都因为悲伤而扭曲。

右方的树林里不断冲出不曾见过的马匹。其后方可以看见狮子纹章旗正随风飘扬。尼德威阿尔的士兵们看见远远超越己方的兵力,不禁笼罩在死亡的恐惧底下。

更悲惨的是,以葛兰兹本阵为目标全力冲刺的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这时候已很难转换方向。遭到横向拦击的两千名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瞬间断成两截。

『转、转进!动作快一点!敌人攻过来啰!』

发动奇袭的一方却反遭奇袭。没有比原本是猎人,却忽然变成猎物更让人害怕的状况了。他们的脑袋拒绝理解这种情况,为了保护自尊心而阻绝了现实,使得接下来的行动也受到延迟。

「别挡路。让开。」

『嘎啊!?』

一道影子如入无人之境般,纵横于混乱的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之中。

影子背后散发出红色火焰,身上的红发随风飘扬。

女神般的女子在马背上舞动着。每个人都被这样的光景迷住了。

不管死亡是否逼近,仅是紧盯着她的身影。

即使在血光飞溅的世界当中,她依然跟蔷薇一样美丽。

她的每一剑都宛如春风般平稳。

然而——又具有猛烈的威力。

每个敌人都在那把红刃之前倒下,即使是名匠锻造的剑也被砍断,盔甲同样轻易地遭到贯穿。她经过的道路上,堆积着大量露出出神表情的尼德威阿尔士兵尸体。

尸横遍野——不断增加的尸体布满整片视野。

「盛开吧——『炎帝』。」

突然间,以她为中心的火焰漩涡冲上天空。

热风到处肆虐,每个人都因为炙热的温度而扭曲脸庞。

『你是什么人————!』

尼德威阿尔士兵赶走恐惧心,对着逼近的女子挥出气势十足的一击。但是,他耗费一生才学会的招式却挥空了。

『啧——』

来不及使出第二招,他的躯体便已经掉落到地面上了。

这时候红发女子——丽兹停下了马。

护卫的葛兰兹士兵瞬间包围她,形成了铁壁般的防御。

旗手高举着象征第六皇女的百合旗帜。接着则是狮子纹章旗。

这就代表着——

「歼灭敌军!」

丽兹把自己手上「炎帝」的剑尖指向天空,一口气挥落。

像是配合她的动作一般,各地都传出高声悲嚎。

葛兰兹军只有五百兵力,尼德威阿尔军则有两千人。

战力虽然相差悬殊,但刚才的悲嚎声全是出自于尼德威阿尔军。

『把胜利献给吾等蔷薇皇姬!』

先是失去指挥官,接着又失去副官的尼德威阿尔军已经陷入混乱当中。

再加上误判在右方树林里挥舞大量纹章旗的葛兰兹士兵数量,尼德威阿尔士兵只能在一头雾水下,陆续殒命。就算种族之间有再大的差距,失去指挥官与统合之后,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当然,这时候像是无头苍蝇的尼德威阿尔军,绝对敌不过化身为狮子的葛兰兹士兵。尼德威阿尔士兵的队列凌乱不堪,每个人都拼命想保存自身的性命。一旦开始混战,任何人都会为了存活下去耗尽心力。但葛兰兹兵丝毫不敢大意,也没有过度骄傲。只是确实地屠杀尼德威阿尔士兵。

只能以骁勇善战来形容他们的表现——一面对这样的威胁,尼德威阿尔军完全束手无策。

他们最后的倚靠就只有各自奉为上官的部队长。但在队伍一片紊乱的现况之下,部队长们也是三两下就遭到诛杀。

『啊、啊啊啊……』

毫无胜算。尼德威阿尔军很快地便领悟到这一点。跟自身的性命相比,自尊心根本就不值一顾。尼德威阿尔士兵开始丢下武器逃走。

『可恶、可恶、可恶,别过来!』

尼德威阿尔士兵们抛下盾牌与长剑,已经顾不得体面地狼狈抵抗后,将马匹调头,于大地上疾驰了起来。

失去战意之后,等在前方的就只剩恐惧。他们被迫感受着从背后逼近的敌人,同时全力逃亡。另一方面,不愿逃亡而被伙伴舍弃的勇敢尼德威阿尔士兵,灵魂不断被葛兰兹士兵践踏。一瞬间就遭到瓦解的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这时根本想不到还有更悲惨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继续追击。彻底蹂躏敌军。」

丽兹立刻做出判断。为了让他们今后不再成为敌人阻挡在前方,必须把恐惧深深植入他们的内心。看见踏过尸体往前冲的丽兹,葛兰兹士兵们当然不可能不追上去。他们一一砍杀掉失去战意的尼德威阿尔士兵,并发动追击战。

『过、过来了!快逃啊!』

尼德威阿尔士兵发出悲鸣并且到处逃窜,而追逐他们的葛兰兹士兵,看起来就像是固执地追着猎物的狮子。

丽兹所率领的葛兰兹士兵,发挥出比平常多出数倍的实力。他们应该也询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涌出如此多的活力」吧。不对,葛兰兹士兵内心完全没有出现这种无谓的问题。他们只是委身于心中燃烧的熊熊烈火,让「抹杀主人之敌」的思考支配着自己。

『愚蠢的「小人族」啊,臣服于我们的蔷薇皇姬之下吧。』

气势如虹的葛兰兹士兵刺出手中长枪。舍弃盾牌,甚至连武器都已丢失的尼德威阿尔士兵,现在只能用靠不住的铠甲抵挡枪尖。背部被贯穿的「小人族」不断从马背上跌落到地面。

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鸟兽散般往四方逃窜时,远方传来了胜利的吼叫声。这时红发少女才终于停下追击敌人的脚步。

「……看来丝卡蒂获胜了。」

丽兹眺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北方天空,同时深深呼出一口气。

肺部再次吸入氧气后,让人呕吐的血腥味便钻入鼻腔。

「……停止追击。传令下去,继续警戒周围的环境。」

丽兹如此命令部下,环视战场并默默策马前进。

周围已是一片血海,无法言语的肉块跌落在地面。失去主人的马匹发出悲伤的嘶鸣从旁边经过。走了一阵子,地面才变回熟悉的颜色。

「赛伯拉斯,回去吧。没有必要继续追击了。」

丽兹对如自幼一起成长的妹妹般存在搭话。

它的白毛被飞溅的血染成深红,经过夕阳照耀之后变成近似黑色。

「赛伯拉斯?」

坐在地面的白狼,对于丽兹从刚才就发出的呼唤没有反应,只是用鼻子在空中嗅着。丽兹原本以为它是不是受伤了,但赛伯拉斯突然就跑了起来。

「等一下。赛伯拉斯!」

它惊人的脚力,一瞬间就拉开与丽兹之间的距离。

丽兹也踢了一下马腹,开始在大地上奔驰。

「殿下!?您要上哪去!?」

护卫的士兵急忙如此大叫,丽兹感觉到他们从背后追了上来。

丽兹为了不跟丢白狼,在只看着前方的情况下持续策马奔跑着。

最后丽兹在远离战场的地点放慢马匹的脚步。

「这里是……」

丽兹的眼前是一片树林。

她以眼角余光看见赛伯拉斯消失在茂盛的草丛当中。

「殿下、殿下,请稍等一下,您要到哪里去啊?」

追上丽兹的葛兰兹士兵们也策马靠了过来。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即使部下这么询问,丽兹也没有回答。

她只是默默眺望着眼前的树林。然后在到达入口附近后就跳下马来。

「殿下,太危险了。请回来吧。」

就算听见背后传来阻止的声音,丽兹还是一言不发地往深处前进。

她笔直地凝视前方,就像被什么引导着一样往前走去。

这座树林并不深邃。

树木不算太密集,直接便能看见另一侧的光芒,也很容易行走。

划开杂草丛生的地面往前走了一阵子,丽兹终于不再前进。

到刚才为止都还能享受自然的香气,但接下来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通风不佳,到处都充满血腥味。不过也难怪会这样,因为地面上躺着许多尸体。

看来没有任何幸存者。

「殿、殿下……这里是……」

护卫从后方跟着丽兹来到此处,身上铠甲的摩擦声打破了寂静。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折断的刀剑及陷入树木里的斧头,而被血濡湿的杂草也深陷入地面,看来经过多次践踏。从脚底下传上来的恶心声响,是来自于烂泥还是被血渗入的地面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确实经过一场凄惨的战斗。

远离主战场、不会出现在历史当中的无名战役。

这想必是一场谁也不会在意的战斗吧。

只为了让一个人逃走,就以少数挑战多数的勇敢战士们便是命丧于此。

「…………」

丽兹虽然为倒地的遗体献上默祷,但里面没有自己熟悉的脸庞。

不过还是没有时间让她抱持细微的期待,因为已经可以听见赛伯拉斯悲伤的鸣叫声了。

这座树林里,唯一一棵受到夕阳照耀的树木。

那名老兵靠在这棵树的树干部分——白狼正用鼻尖蹭着他的手臂。

丽兹静静地往前走。

像是害怕打扰到对方的睡眠般,不发一声地靠了过去。

「……我呀,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丽兹双膝跪地,窥探着老兵的脸庞。

「但是……」

双手伸向老兵脸颊的丽兹,在噙着泪水的情况下露出笑容。

「看到你这种表情之后,不是什么都不能说了吗……」

特里斯是在露出满意笑容的情况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九日。

休太岘共和国——贾萨的宫殿当中。

满天星斗之下,袭卷着凛冽冷风。

座落于地面上的城镇却与明亮的天空完全不同,正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过去曾作为锻冶之都而繁荣一时的贾萨城,现在却因为迫害与强制征兵而失去活力,人口出现显著的衰退。

在这个日薄西山的城镇当中,有一处灯火通明的地点。

贾萨的领主·乌特加德居住的宫殿。

但是乌特加德目前正前往西方与约顿海姆派展开决战,所以不在领地中。而他出征时,就由各地聚集到此的有力人士来守卫贾萨。

与弥漫着寂静的街道不同,宫殿内部相当吵杂。

或许是在举行宴会吧,连外面都可以听见欢乐的歌声。

巡逻的「小人族」士兵,以愤恨的眼光瞪了一眼宫殿才又回到岗位上。

在这样的宫殿当中,巴欧姆小国的国王——比吕待在其中一个房间内。

「真是吵闹。」

比吕在床铺上压抑着呵欠,同时听着从走廊上传过来的噪音。

他不耐烦般地摸了一下耳朵后,再次看向眼前的人物。

面容凶恶的男人——沐宁对着比吕低下头来。

「陛下,尼德威阿尔似乎落败了。」

这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从开战之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不了解这一点的只有尼德威阿尔派有力人士,所以才会到今后将成为战场的贾萨避难。而且还趁着领主乌特加德不在,擅自不断举行宴会,浪费了大量食材。从他们今天同样举行了宴会来看,就能知道他们尚未取得战败的报告。

「那么,乌特加德怎么样了?」

「根据密探的报告,他似乎顺利逃走了。但是相对的,作为左右手的哥尔摩将军,以及一同参加本次战役的众幕僚似乎全都牺牲了。这是三天前的情报,如果他没被逮住的话,应该差不多该回来了。」

一群有能力的人代替无能的家伙丧命于战场上,让无能者存活了下来。

虽然时常发生这种事情,但听见之后总是令人不快。

「话说回来,那个哥尔摩将军尽是做些残酷的事情呢。」

就算乌特加德发动封城战,应该也没办法守住这座城镇吧。

而且宫殿的储粮早已被寄生虫侵蚀,几乎不可能进行长期的封城战。

再加上士兵们都是心怀不满来进行警备工作,士气当然相当低落。就士兵们满是抱怨的现状来看,到了生死关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乌特加德交给约顿海姆派吧。既然已经从内部开始崩坏了,就算贾萨具备高大的城墙,也没办法挡下约顿海姆军的攻势。

「看来尼德威阿尔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如此一来,比吕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

只剩下和乌特加德碰面,达成目的后就能回到巴欧姆小国。

「还有另一件事……」

沐宁露出难以启齿的模样,像有东西卡在牙齿里似地张动嘴巴、欲言又止。他那种犹豫的模样让比吕感到诧异,于是便帮忙推了他一把。

「怎么了吗?」

「特、特里斯伯伯他……似乎战死了。」

瞬间——无法呼吸。

「……………………」

这巨大的冲击,让比吕好一段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错综复杂的感情从内心往外膨账,最后某种东西在身体内侧发出声音崩毁。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之后,无法压抑的感情整个爆发了。

「骗人!」

如此大叫着的人,是一道横越比吕视界的人影——她直接朝沐宁扑去。

「骗人!你说特里斯伯伯死掉了?怎么可能……应该是弄错了吧!?」

那道人影正是馥金。她为了报告其他的事情而早沐宁一步来到比吕的房间。

她的脸色苍白到像被丢进极寒之地一般,充血的眼睛则因为不敢相信听到的事情而瞪得很大。

「那、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死呢?哥哥应该也知道特里斯伯伯的实力吧?」

她抓住沐宁肩膀的手,因为无法掩饰自身的动摇而发抖。

沐宁像是要逃避如此鬼气逼人的馥金般,把视线移到了地板上。

「我知道。所以我也确认过好几次了。但这是事实……」

「怎、怎么可能……特里斯伯伯死掉了……绝对是骗人的。」

馥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全身无力,额头靠在地板上的她为了压抑不断涌出的呜咽,肩膀不断颤抖。这时候露卡把手放到她头上,温柔地抚摸了起来。

比吕仰头看着天花板,直接瘫坐到床铺上。

「这样啊……他死了吗?」

他是个顽固,而且严厉又温柔的人。

比吕还记得他经常混在新兵当中进行训练。

「本来应该是能成为将军的人……」

他留下的功绩已经难以数计。

之所以没有出人头地,完全是因为——他是丽兹的部下。

丽兹年幼时受到许多人排挤,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在受到「炎帝」青睐后,这样的情况更是变本加厉。敌对派系也因为产生危机感而操弄谋略使其左迁,丽兹更因此数次遭到陷害差点丧命。身为她直属部下的特里斯当然也跟着受罪,但就算是这样,他依然没有背叛丽兹,持续在她的底下做事。

「这样啊……特里斯先生战死了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比吕曾经从丽兹那里听说她小时候的事情。

失去母亲之后,丽兹似乎总是自己一个人玩。

这时对丽兹伸出温暖之手的是迪欧斯,以及他的长官特里斯。

他们即使被贵族排挤也毫不在意,就算知道将会因此而无法出人头地,还是教会了丽兹剑法——以及活下去的方法。

(那一天……你来跟我见面了吗?)

比吕将视线移向窗外,看见飘浮在夜幕当中的一轮明月。

(是来跟我说些什么吗……?)

现在已经无法得知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因为比吕相当清楚……没有人可以知道故人的心思。

(特里斯先生……你是在生气,还是觉得悲伤……又或者是正在笑着呢?)

面对窗户的比吕暂时低下头,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后,便从床铺上站了起来。

「……让一切结束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空气的性质就完全改变了。

与其说是变质,倒不如说是变形了!从比吕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强行让空间产生扭曲。

感觉到不祥的黑暗充满整个房间后,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比吕身上。

「…………陛下?」

沐宁忍不住对他搭话,但比吕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经过多久的时间,在近乎永远的寂静当中,比吕踏响了地板。

「……下雨

了。」

沐宁对比吕的自言自语产生反应,直接把视线往窗外移去,结果发现星光点缀之下的夜空是一片宁静。

「……下雨了吗?」

沐宁无法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他感到困惑时,比吕已经举步来到房门前面。

「从那天开始——太阳就一直被遮住了。」

迅速推开房门之后,尼德威阿尔士兵便带着惊讶的表情跑了过来。

「『黑辰王(史尔特尔)』大人,您在做什么?想从房间出来的话,必须先取得托基尔大人的许可啊。」

比吕以带着威严的视线,看向两名前来阻止他的尼德威阿尔士兵。

「真碍事。」

比吕拔出黑刀,毫不犹豫地砍下两个人的首级。

由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尼德威阿尔士兵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头颅就滚落到走廊上。接着是沉重的声音响彻整条走廊。尼德威阿尔士兵们的身躯飞溅出血沫并且倒了下去。黑色污渍在铺于走廊上的红色绒毯往外扩散。沐宁与馥金瞥了尸体一眼,在比吕身后单膝跪地。

「陛下……请下令吧。」

听见沐宁从背后这么搭话,比吕一边搜寻周围的气息一边开口说道:

「传令给所有人——开始原定计划。」

「遵命。」

沐宁回答完就无声地消失了。

「馥金,潜伏在城镇中的人们,就交给你指挥了。」

对以红肿的眼睛往上看的馥金这么宣告完,比吕摸了摸她的头。

「拜托你啰?」

「是!」

深深低下头来的馥金也跟哥哥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段期间,露卡则是翩然贴在比吕背后。

「我要做什么呢?」

耳闻露卡在耳边的呢喃……

「到正殿去吧。」

比吕笑了一下,踏过躺在地上的尸体往前走。

听见声音后赶过来的尼德威阿尔士兵们,同时从比吕的前后方靠近。

数量总共是六人。被包夹的比吕依然面向前方,露卡则像是要保护他的背后般转过身。

「醒过来吧——『冥帝』。」

比黑暗还要浓密的黑开始侵蚀走廊。

空气、空间、这整个世界——碎裂、破裂、粉碎了。

无限深邃、无限黑暗的永夜,如同浮现的泥泡般溢出。完成变形的黑暗吞食世界,产下了绝望与渴望。

对这种光景感到惊讶的尼德威阿尔士兵们停下脚步。

「您、您想做什么!?「黑辰王」大人,您疯了吗!』

「演奏开始了。」

比吕把食指靠在嘴上并且竖起耳朵。

「给我静静地听。这是献给特里斯先生的安魂曲。」

比吕在面具底下的脸庞,有如蛇一般眯起眼睛。

*****

今晚适逢满月。

月亮庄严而娴雅地,以宛如少女般含蓄的光芒普照着大地。

这时一阵巨大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样的风情——杀气腾腾的甲胄声划破夜空。

「还剩下几个人!?」

全力策马奔驰的男人,正是在与约顿海姆派的战争中落败,拖着一条命从战场中逃出来的尼德威阿尔派代表人物——乌特加德。

「三个人!其他人没办法跟上来!」

「可恶!都是哥尔摩将军害我沦落到这种地步!」

乌特加德放慢马匹的速度,调整自己的呼吸,同时吐出污言秽语。

「呼……可恶,我回去要把哥尔摩将军的领地烧光。家人也要负起战败的责任判处死刑!」

「请等一下。哥尔摩将军是为了让乌特加德大人逃走才会留在战场上。让尽忠的将军家人背负战败责任实在太过残酷——」

「闭嘴!」

眼里带着剧烈愤怒之色的乌特加德,直接砍死做出劝谏的心腹。

失去主人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后就逃往黑暗当中。

用鼻子冷哼一声并且目送马匹离开后,乌特加德把视线移到剩下的两名士兵身上。

「你们也打算对我说教吗?」

「不、不敢……我们绝对无意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那就好,要是再说些无聊的话,就连你们都砍了。」

乌特加德挥了一下剑甩开上面的血痕,把剑收回剑鞘里。接着默默伸出手来向士兵要水。士兵急忙把水壶递了过去,乌特加德一口气把水喝干。

「啊啊——虽然不凉,但很好喝呢。真是的,为什么我得沦落到这种下场。」

「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为邻近的有力人士依然健在,只要从他们的领地征集士兵就可以了,而且我们还有『黑辰王』在,只要利用那个家伙,就能从各国搜刮金钱吧。」

乌特加德眼睛捕捉到月亮照射下的城墙,忍不住露出笑容点点头。

「必须充分利用那个家伙才行。首先进行封城战来争取时间,然后促使贵族诸侯群起抗敌。接着再付钱给盗贼,要他们到约顿海姆派议员们的领地去烧杀掳掠,让他们深切地明白,究竟依附哪一边才是正确的选择。」

只要能争取到时间就没问题了。

失去的金钱只要利用初代皇帝的项链,以及「黑辰王」带来的甜头,就能够要回来了。

「呵呵,看来老天爷还没有舍弃我。只要在这个难攻不落的城镇里隔岸观火,问题就会自动解决了。」

乌特加德以深深着迷的眼神眺望着贾萨的高墙,同时往城门靠近。

但他立刻就察觉异变而停下马来。

「啥?门为什么开着?」

「真是奇怪。似乎也没有卫兵。」

「谁去看看情——!?」

马匹突然整个站立起来,让乌特加德直接跌落到地面。

「啊嘎!?搞、搞什么?」

乌特加德虽然被甩落到地上,但根本没时间感到惊讶。因为他发现站起来的马正朝他这里倒下。他即使产生动摇还是立刻逃向旁边,顺利避开成为马匹肉垫的命运。

「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就……」

而他同时也没有时间确认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因为背后持续传来巨大的声响。

一回过头——

「……你们这些家伙想做什么!」

一大群「其他种族」的成员站在该处。手上全拿着剑、枪、斧头——其中甚至有打扮寒酸的家伙拿着锄头。他们就像野兽一样,以闪闪发亮的眼睛瞪着乌特加德。他们的脚下则躺着还来不及发出呻吟就被残忍杀害的两名士兵。

『看来这家伙的身分地位相当高。最重要的是,他是「小人族」,直接杀掉他吧!』

他们发出喊叫声冲了过来。

「这些贱民,想造反吗!?」

虽然是无法理解的状况,但乌特加德感觉到生命的危险,迅速拔剑对其中一人使出突刺。当他继续用剑砍落第二个人的手时,这群作乱者便因害怕他的剑技而拉开距离。

『可、可恶!』

「区区农民还以为能赢得过我吗!」

乌特加德对周围挥剑来加以威吓,趁那群家伙感到害怕的空档逃入门内。乌特加德虽然嘲笑着在背后发出喊叫声的那群人,但脸颊立刻就抽搐了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

街上难得出现这么多人,但眼前的光景却十分诡异。每个人都拿着沾血的刀剑在街上昂首阅步。他们的手上拿着酒瓶与食材,身上则配戴着宝石等贵重物品。

他们的视线随着火把移到乌特加德身上。

『喔哦,有个打扮华丽的士兵还活着。』

脸色苍白的乌特加德,低头看向自身在火把照射下的黄金铠甲。

『这是用从我们这里夺走的金子打造出来的好东西吧?』

充满憎恶的视线贯穿乌特加德的心脏。乌特加德虽然对包围自己的民众挥剑,但他们的胆子都相当大,并没有人因此而感到害怕。

「宫殿的那些家伙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哈,那些家伙才没有注意到呢。他们跟平常一样,正连日连夜地举行宴会。』

「你说宴会——噗!?」

抬头看向宫殿的乌特加德,脸颊受到一阵冲击。原来是靠近过来的民众揍了他。

当乌特加德倒地呻吟时,又有踢击直接往他的颜面招呼。

『没错!就是用你们这些家伙从我们这里夺走的物资!』

「快、快住手。你知道我是谁——嘎!?」

在不断朝自己袭来的暴力之前,乌特加德虽然用手臂与手拼命保护住身体,但这在多数暴力前,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

贾萨宫殿——正殿里,没有注意到街上发生异变的众人正在举行宴会。

每个人都拿着斟满葡萄酒的银杯,手臂则是绕在情妇的脖子上。而剩下来的一只手又放在另外一名情妇的腰部。

他们的脸颊一样红,动作同样迟钝,大醉特醉的众人完全沉浸于享乐当中。

『话说回来,法拉

利斯议员……听说你又入手新的「玩具」了?』

『是啊,之前的因为玩得太过火而坏掉了。目前是培里洛斯议员的家人,在我的宅邸当『人质(奴隶)』。不过,除了他儿子之外,我全卖给奴隶商人了。』

『即使从战地回来也只剩下儿子还在,这样不会太残忍了吗?』

『他应该要感动地痛哭流涕吧,因为继承衣钵的儿子平安无事。』

到处都可以听见类似的对话。其中有人把作为「人质(奴隶)」的良家妇女聚集到一处,然后让她们在那里卖春。也有人因为获得新玩具而感到喜悦,立刻开始施加拷问,还有人表示要先尝尝甜头而把人质带到房间的角落。由于酒醉者完全不知道拿捏力道,所以明天早上应该又有好几具尸体要从正殿搬出去了吧。

但没有人会追究这种行为。因为被领主乌特加德任命留守宫殿的托基尔,也对这交杂着叫声与娇声的空间感到颇为舒适。

「即使有人痛骂这是腐败的行为,也不会有任何人感到心痛。因为这是只有站在顶点者才能获得的特权。」

强者开心大笑,弱者只能遭到凌虐。这就是自然的道理,也是理所当然的光景。

不想沦落到跟他们同样的下场,就一定得经常站在胜利者这一边。

「法拉利斯议员,请别忘了那件事喔。」

托基尔在耳边这么呢喃完,兴高采烈的法拉利斯便慷慨地点点头。

『你都帮忙举行如此豪华的宴会了。当乌特加德大人凯旋归来时,我一定向他进言,迎接你进入元老院。』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之后会送上耐玩的『人质(奴隶)』作为谢礼。」

『呵呵,那我就拭目以待啰。只不过,你也真是太多虑了。』

法拉利斯议员无奈地耸耸肩,托基尔则是抬头看着他。

『我曾经食言过——!?』

「咦?」

温热的液体喷到脸上,感到茫然的托基尔直接用手触摸自己的脸。

「这是……什么……?」

先是看见黏糊糊又染成红色的手,然后又低头看见脑浆喷洒出来的法拉利斯议员。

这时视界笼罩在沙尘当中——周围则回响着悲鸣。

食器掉在地面的破碎声响彻整个空间。

正殿里满是食材遭到疯狂践踏的呻吟声,以及痛苦的喊叫声。

「可、可恶——来人啊,卫兵不在吗!?」

托基尔这么大叫的同时,人就趴到了地板上。结果立刻有某种物体快速通过他的头上。

因为沙尘的影响,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可以鲜明地听见声音。周围全是陷入混乱的人们慌张地到处乱窜,特别大声的悲鸣则助长了不安的情绪。

「首先得解决这些沙尘才行……」

托基尔下定决心后便站起身子,在脑海里勾画出正殿的构造图跑了起来。

他的目的是通往露台的大窗户——只要打开它,应该就能确保视界了。

托基尔踢开脚底下恶心的感触,同时还不时把出现在眼前的人物推走。毫不减缓速度一直线往前冲出的他,直接用身体撞向窗户。左右两扇窗虽然被用力撞开,但玻璃也因为冲击而碎裂。托基尔则因为用力过猛滚落到露台上。

「怎么样……?」

定眼看向内部,便看见沙尘在天花板附近像龙卷风般旋转着,最后被吸向外面。同一时间,撒在地板上的葡萄酒香气,以及充满一整面地板的铁锈般鲜血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恶臭刺激着鼻腔。

紧接着——

「……你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视界恢复正常之后,托基尔吐出混杂着惊讶的声音。

正殿里出现大量尸体——有力人士们带着绝望的表情倒在地上。

在那中央站着一名男子,他手拿仿佛将黑夜实体化般的漆黑长刀,即使在凄惨的现场,身上飞扬的纯白外挂依然没有一点脏污。

这也给人一种即使在午夜当中,太阳依然持续浮现的印象。

「白夜王……」

很奇怪的是,这种印象刚好与他的名字完全相反。

烙印在托基尔眼里的,是伫立在房间中央成堆尸体上的一名男子。

——那副身影宛如是君临肉林血海之中的「王」。

「『黑辰王(史尔特尔)』,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答托基尔怒声的是一阵失笑。

「黑辰王」夸张地耸起肩膀,并且朝着托基尔摊开双臂。

「哎呀,我只是也想参加宴会罢了……」

「黑辰王」转动脖子,而托基尔也跟着确认室内的模样。

幸存下来的有力人士,全以沾满眼泪与鼻水的狼狈模样躲在阴影处。

看见他们的这种模样,「黑辰王」露出完全不符合现场气氛的温柔微笑。

但是,同时也散发出一股恐怖的气息,感觉像是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高傲情感。

「国家丑陋也就算了,想不到连宴会也如此丑陋,这种狼狈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参加。」

「别开玩笑了!明明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根本没有质问的必要。只要看见死者身上的刀伤,以及「黑辰王」极度沉稳的态度,答案根本是一目了然。火冒三丈的托基尔,踩碎地上的苹果后拔出腰间的剑。

「你在生什么气?是因为自傲的宴会变得如此丑陋吗?」

「黑辰王」用的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内容无疑是在挑衅对方。

「以残忍手段杀害我的同胞,竟然还讲出这种话……看来你根本是疯了。」

托基尔的脚紧贴着地面,像滑行般缩短与「黑辰王」之间的距离。

流畅的脚步让敌人感觉不到一丝异状,沉稳的动作亦相当令人佩服。

「别说得好像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你们是如何对待其他种族的人质?同为『小人族』的人质又有什么下场呢?」

「黑辰王」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并且开始念了起来。

里面写的全是选良军的恶行恶状,比如说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利,在这个国内造成多大的牺牲,同时还列举出他们排挤同族、迫害其他种族以及买卖奴隶的种种罪状。

「闭嘴!你又懂什么!?」

以憎恨眼神瞪着「黑辰王」的托基尔,在嘴角冒泡的情况下连珠炮般说着:

「你根本不了解我国吧。在这个国家,『选良军』就是正义。而你只是其他国家的人。犯下这种恶行后,诸国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像巴欧姆那样的小国,瞬间就会被消灭了!」

他得到的回答是冷淡的微笑。「黑辰王」脸上闪过漆黑的感情。

「很可惜,诸国听不到你的希望。因为你们国家迟早会承受这种命运!面临群众的制裁、家园受到焚毁、族人全数遭到杀害。我只是稍微加快了一下速度罢了。」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让托基尔脸上浮现诧异的表情。

「黑辰王」嘲笑了这样的他之后,将手贴在耳朵上,闭起面具底下的眼眸。

「你应该听得见吧。悄悄朝你们靠近的——」

爆炸声响起。

那是让空气产生震动的强烈爆炸——但并不是来自于内部。

「——尼德威阿尔崩坏的脚步声。」

远方传来一道、两道、三道、四道的爆炸声,而且完全没有止歇的模样。

托基尔忍不住回过头去。从自己撞开的窗户冲到露台上。

原本躲起来的众有力人士也为了确认发生什么事而赶往露台。

——整座城镇正陷入火海。

原本笼罩在黑暗当中的街道绽放出巨大的火光,并猛然喷发出一道昙花一现的冲天烈焰。当惊慌失措的「小人族」在露台上露出狼狈的模样时,「黑辰王」从在他们背后投以嘲笑的发言。

「任谁都会认为是逃离强制征兵体制的人们所发动的武装叛变,没人会想到是我主导的。这都是你们自作自受。」

边说边往前走的「黑辰王」——比吕来到皇座前就停下了脚步。

「——就让你们自己招致的业火,烧得你们皮焦肉烂吧。」

比吕毫不犹豫地坐到皇座上,接着将视线移向站在入口处的女子。

「露卡,把幸存者全都杀了。」

众有力人士应该都听见他的发言了吧,只见群聚在露台上的他们全以震惊的表情转过头。

但在他们离开露台之前,露卡已经快一步抵达窗户,以强壮的手臂拔出「金刚杵(梵桀喇)」。站在后列的五名倒楣有力人士,立即承受了一阵强烈的打击。

贯穿空气、撕裂肉体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逐渐远去的悲鸣,似乎是无法承受暴风的几个人从露台上掉了下去。

露卡的身体虽然被「金刚杵」的去势带走,但她踏稳脚步后以惊人臂力将其拉回,然后再次将加倍的破坏力集中到有力人士身上。

难以分辨是悲鸣还是呻吟的尖叫声充斥整个房间后——接着立刻朝上空窜去。

露卡最后将「金

刚杵」高举过头,对着露台挥出猛烈的一击。

『啊?咦?』

众有力人士凝视着龟裂的露台嘴角抽搐,他们的精神可能是因为恐惧而崩溃了吧,脸上全挤出似笑非笑的复杂表情。露卡就这样对这些人展现了开朗的笑容。

「去死吧。」

立足处同时崩坏,众有力人士消失在支配地面的黑暗当中。

「哎呀……」

偏着头的露卡看着窗户与天空的境界线,同时往该处靠近低头往下看。

只见托基尔正拼命抓住了窗框。他在被风吹动之下,似乎立刻就要掉落下去,但看见面露喜色的露卡后,托基尔的脸就像快流下眼泪般扭曲了起来。他应该以为自己会被踢落吧,然而露卡却放开「金刚杵」,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起来。

「玩具还活着呢。」

露卡直接用力把托基尔扔到地板上。托基尔将堆积在肺部的氧气呼出,因为剧痛而发出呻吟,但露卡又轻而易举地把他丢出去。

「啊、嘎!?呜咕!?」

头部数次撞上地板的托基尔,一路滚到皇座前面。

托基尔因为剧痛而挣扎,露卡踩着地板靠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脚。

「咿、咿!?」

从托基尔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对面无表情往下看的露卡有着什么样的感想。想逃走的他把手臂伸到极限。死亡的恐惧让他忘记疼痛,以含着泪水的脸抓住比吕的脚。

「救、救救我……|

「如果你有活下去的价值,那么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什……」

「也就是等价交换。既然你竭尽所能地想活下去,那就交出足以让我留你一命的物品吧。」

「只要你愿意救我的话,我会让你平安离开这个国家!在这样的骚动之下,宫殿的卫兵马上就会赶到。我会说服他们,让你们平安逃走!」

「……看看外面吧。你有看见整座城镇正陷入火海吗?在这种状况之下,你觉得卫兵还会来解救引起这种骚动的罪魁祸首吗?」

「这、这个……那、那么!我给你财宝。我告诉你乌特加德大人累积下来的财宝藏在什么地方!你一定会很惊讶的,那里的财宝足够买下一、两座城镇啊!」

「很可惜,那些财宝已经没了。」

「啥?」

面对茫然的托基尔,比吕发出带着轻蔑之意的失笑。

「因为发动武装叛变需要资金。」

其实考虑到之后的事情,比吕他们已经把一部分乌特加德的财宝搬到宝物库里了。

(算是给胜利者们的战利品——希望能够派上用场。)

但是,没必要把这个事实告诉托基尔。

「本来就是你们抢来的东西,这样也算是还给民众了。」

比吕把托基尔缠在自己脚上的脸往上踢。

「嗯、咕!?」

托基尔的鼻骨因此骨折,喷出血来。他虽然因为剧痛而按住鼻子发出呻吟,但注意到自己正被露卡拖着,又拼命想用指甲抓住地板。

然而这种程度的抵抗当然没办法阻止拖行。留下剥落的指甲,托基尔在地板上画出十道细细的血痕,逐渐被拖向远方。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改过向善,今后凡事以人民为优先——」

托基尔没办法把话说完。

因为比吕正以可说是冷峻且毫无感情的表情俯视着托基尔。

「……带着忏悔之心,被无尽深渊吞噬而亡吧。」

「啊、啊,我、我不要,我不想死……不想死——」

托基尔消失在月光与街上的亮光都照不到的黑暗当中。

「住、住手,咿!?嘎啊啊啊啊!?咿叽!?」

之后回荡在现场的是骨折声及刺耳的悲鸣,肌肉被撕裂的可怕声音亦窜进耳朵之中。此外还有女子的笑声混杂在里面。露卡就像是享受着做菜过程的主妇般,以鼻子哼着歌。

「躲在那里的『小人族』过来吧。」

托基尔消失之后,比吕看向相反方向的黑暗处丢出这么一句话。

虽然没有回应,但可以感觉到充满恐惧的气息正在发抖。

「你们再不出来,就别怪我动手了。」

比吕带着杀气这么宣布完,就有几名年轻女子与中年「小人族」一起走出来。

比吕皱起眉头,以手指示意他们来到皇座前面。

当他们靠近后,比吕发现女孩们身上的穿着就好像一只肮脏的麻布袋,而中年「小人族」的身上则配戴着宝石,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贵族。

「还真是个大家庭。你们是父女吗?」

虽然不可能是这种情形,但比吕一这么问,中年「小人族」就疯狂点着头。

相对地女孩们则是低头看着地面。光是从她们的态度,就大概能了解一定程度的内情。

「这样啊……」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宴会。虽然也有贵族会找娼妓到场,但这些女孩看来并非从事这种工作。

女孩们都没有化妆,给人一种秀美朴质的印象。应该是被人从什么地方掳来的吧。连同族都受到这种对待,可想而知这群贵族真的已经腐败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比吕对中年「小人族」招手,当他靠近时就抓起他的脖子。

『嘎啊!?』

「就留你一命吧。」

痛苦中的「小人族」一听见他这么说,眼睛因为希望而发光。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听见骚动声的卫兵就快要过来了。为了拖住他们的脚步,你就用到城墙外进行戒备的名义,打发他们离开,可以吗?」

「小人族」虽然点点头,但比吕还是用力折断他的脖子。

「抱歉,骗你的。」

放开手后,那名贵族就像断了线的傀儡般瘫倒在地上。女孩们则发出几声细微的悲鸣。但当比吕一看向女孩们,她们立刻用手捣住嘴巴安静下来。

「叛变的群众都集中在北门附近。」

那是聚集了许多贵族宅邸的地点。他们应该在那里不停地掠夺吧。不难想像她们要是靠近那种地方会有什么下场。

「所以你们就从南门逃走吧。门已经打开了,很轻松就能逃脱。可以拿走一些现场有力人士的财物,回到父母身边。对了,离开宫殿时记得走后门,那里没有任何巡逻的士兵。」

比吕像是要赶走她们般挥了挥手,女性「小人族」立刻发出高兴的呼声,连忙迈开脚步,

接着从附近的尸体夺走宝石等财物,再从入口逃到外面。当中也有人把宝石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花了好一段时间搜刮宝石后,才抱着战利品逃走。这时就连比吕都受不了这样的行为,如果因此而无法顺利逃走的话,自己也顾不了她的死活了。

女孩们离开之后,现场便相当安静,只剩下空虚的夜风吹拂过遭到掠夺的有力人士尸体。这时候露卡来到比吕身边。她擦拭脸颊上沾到的血,娇艳地舔着嘴唇。直接坐到比吕脚边的她,将头靠在比吕的膝盖上。

「满意了吗?」

「嗯,真是耐玩的对手呢。」

露卡那不带任何光芒的眼睛所发出的视线在空中游移,比吕则对她露出一抹苦笑。

接着他又环视起周围。火焰从倾倒的烛台上烧到尸体,同时借由洒满地板的酒猛烈往外燃烧。火焰的亮光在面具上制造出跃动的阴影。

「雏鸟离巢之后,已经过了两年的岁月。」

这是他的自言自语。

在月光照耀下的血腥世界里,比吕对着炽烈燃烧的火焰伸出手。

「不知道现在的你,有着什么样的成长?是挂着笑容呢,抑或是哭泣呢?」

被寂静包围的世界当中,比吕把背靠到皇座上仰望着天花板。

「丽兹,你的天空是否一片晴朗呢?」

比吕的眼睛里已经不再出现苍穹。只有一整片死气沉沉的黑暗世界。

此时,一缕清风从通往露台的破裂窗户吹入。充满室内的呛鼻血腥味被吹散而去,火势也在风势煽动下,变得更为猛烈。

「希望可以看见有所成长的你。」

比吕的笑容在迸散的火花当中愈渐加大。

红发皇女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今后,动荡以及杀戮的时代即将到来。

「血肉模糊的斗争,即将促使停止的世界重新开始运转了。」

千年的齿轮发出巨响,并缓缓转动起来。所有种族将再次跃动于中央大陆。

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纵使是神祇也一样。

「至今一再地反覆上演。一路以来经历无数次的失败,又再卷土重来的——」

比吕像要握紧眼前这片熊熊烈焰一般,向前伸出拳头。

「『转换期』。」

正当比吕愉悦地轻笑出声时,露卡以空虚的眼神由下往上看着他。

比吕虽然注意到她散发出的隐约带着悲哀的眼神,却已经无法停下脚步。

只能够不断前进。就在他选择这条道路时,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

什么呢?」

最后收起笑容的比吕,就像感到疲累般重重坐到皇座上。

忽然进入视界当中的右手——让他想到遥远的过去与丽兹交换的誓约。

「丽兹……我会在遥远的巅峰之上等着你。」

收起到方才为止的刚毅气息,比吕眼角因为悲伤而有些扭曲,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符合己身年纪的少年。

「到时候,请你把我——」

仅此而已的一道心愿。少年一直在内心祈求着的唯一愿望。

比吕明白,自己一直深藏在心中的事情,将迫使她做出痛苦的选择。

不过,这是无法闪避的道路。

爆炸声响彻正殿。

高高飞扬至半空的火花,扫开盘据在房间角落的黑暗,并带起了新的火种。

就在此时,比吕注意到某种细微的声响,于是将视线移向崩坏的入口。

「贤兄,煽动群众的部下,发现受到凌虐的乌特加德。」

因为热风而蹙起眉头的馥金静静出现。

身后还跟着两名部下。

被夹在两名部下中间的「小人族」——乌特加德则是双手被反绑住。

「做得很好。」

慰劳众人的比吕把手伸到眼前。理解到那个动作之用意的馥金,随即带着乌特加德靠过去。在皇座前跪下的乌特加德狠狠瞪向比吕。肿起的脸庞透露出欲言又止的氛围。但因为嘴巴被堵住而说不出任何话来。

「乌特加德,好久不见。真是太好了,以残兵败将来说,你的脸色算是很健康了。」

比吕举起手随口说道,就在馥金松开乌特加德原本被堵住的嘴巴后,就听见他破口大吼:「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是来和休太岘共和国缔结同盟的吗?」

「没人说过这种话吧。我只是来交涉而已。」

比吕把手臂靠在扶手上,并且举起一只手来,以轻蔑的眼神往下看着乌特加德。

「什么?」

「希望你能够解放扎赫勒川。里菲泰因公国的人民正因为水源不足而受苦。」

「解放扎赫勒川……就为了这件事?」

瞪大眼睛的乌特加德,复诵了一次问题。

「没错,就为了这件事。」

比吕耸耸肩并叹了一口气,乌特加德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只为了这件事的话,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哎呀,你放心吧。还有其他事情想问你。」

察觉到比吕打算起身的露卡,抬起了她的头,比吕也顺势离开皇座走向乌特加德。

『托基尔大人!诸位议员,请下达指示!民众发生暴动——?』

这时可以听见走投无路的声音。士兵们无法应对街头所发生的异常事态,于是冲进正殿。但当他们看见愈来愈旺盛的火海、尸横遍野的正殿那种凄惨的景象后就僵住了。结果乌特加德对着这些士兵大叫:

「快点救我!这里有作乱的鼠辈!」

或许是这道声音让他们惊醒过来了吧,重新打起精神的士兵立刻拔出武器。

『乌特加德大人!可恶——』

乌特加德的希望一瞬间就消失了。馥金发射的箭准确地贯穿他们的喉咙,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再次站在绝望深渊边缘的乌特加德,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你、你这家伙,打算和尼德威阿尔作战吗!?」

「无城、无兵、无力的王,拿什么来跟敌人作战呢?」

「还有愿意援助我的人。只要让他们出资的话——」

「出资给连国家都丢掉的人吗?」

比吕身上散发出来的异样气息,让乌特加德把话吞了回去。

「没有人会援助你。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放弃吧。」

「这、这样的话,就以解放扎赫勒川为条件,和里菲泰因公国缔结和约,并且进行奴隶贸易——」

比吕用力踏响地板,打断了乌特加德的话。

「很可惜,里菲泰因公国的一万名军力已经解放扎赫勒川了。」

「什么?」

「虽然我方只有五百名士兵,但是从内侧受到敌袭的话,你们就束手无策了吧。」

和比吕一起前来的五百名「鸦军」,这时应该已经攻陷国境。

乌特加德以监视的名目,把国境守备队长托基尔放在宫殿里,同时把大部分守备兵调来防守贾萨。应该是认定铁壁般的高墙不可能被攻陷,才会只用少量的人数来防守吧,这样的话只要从背后突袭就能很轻易崩解防线。再来只要让一万名里菲泰因公国的军队,像雪崩般从国境涌入,就能把事情解决掉。

「这、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不只有这样……不过,我没必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从比吕身上产生浓烈的黑暗。纯白外挂在风吹动之下猛烈翻动。

「已经没时间了。我可不打算和你一起自焚。」

比吕以眼神示意露卡与馥金先到外面去。

接到命令的两人,便从容地退出陷入一片火海的正殿。

看着她们离开之后,比吕才再次把视线移到乌特加德身上。

「好了,我有件事想问你。是关于援助你的葛兰兹贵族。」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没什么,完全只是因为偶然。」

比吕把手朝着乌特加德的脖子伸去。

「调查关于这个的情报时,顺便得知了内情。」

乌特加德脖子下方闪闪发亮的狮子项链,猛烈反射火焰的光芒。

「无论如何都不能有所闪失……」

比吕以温柔的动作,把初代皇帝的项链从乌特加德身上拿下来。

然后小心地收进「黑桩姬」里,接着抓起乌特加德的脖子。

「你和亚堤邬司完全没有关系嘛。」

比吕以清新的笑容举起黑刀。

*****

固若金汤的城镇——提到贾萨,每个人脑海里都浮现这句话。

他们带着无法轻易将其攻陷的觉悟一路进军到贾萨。不过,首战就打败尼德威阿尔军,击破可恨「选良军」的约顿海姆军士气相当高昂。不论是什么样的城寨都能将其攻落。

此次的行军就是带着如此高昂的气势。

但是一开战不久本阵就受到奇袭一事,也让他们告诫自己万万不能大意。

因此约顿海姆军便准备了大量的攻城兵器才进军贾萨。

但目前却面临了难以理解的状况。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三十日。

尼德威阿尔军的根据地,以难以攻陷闻名的贾萨城正在起火燃烧。

到处都能看见黑烟窜起,怒吼与悲鸣在空中盘旋,最后又被风带走。如果是参加过战争的军人,应该都看过不少次这样的光景。

每个人脑袋里绝对都浮现了「掠夺」两个字。

但这里可是和只竖起栅栏的村落不同。也不是什么被一般城墙保护的城镇。

而是集先人建筑技术的大成——以难攻、永不陷落而闻名的贾萨城高耸城壁。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被高耸城墙震慑住的丽兹,随即察觉到异变并且露出困惑的表情。城墙没有受到攻击的痕迹。但贾萨城的城门却是完全敞开。除了响彻于现场的大量怒吼之外,刺耳的悲鸣也让人更加感到疑惑。

「公主殿下。」

丝卡蒂离开自军来到丽兹身边。护卫的士兵们脸上带着极为严肃的表情。这是因为此种莫名的氛围让他们加强了警戒心。

「丝卡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组了几只部队进城去观察情况了。」

虽然丽兹原本认为也有可能是陷阱——但丝卡蒂脸上却表露出「那样做根本没有意义」的表情。

「会不会是烧毁贾萨然后转移据点了?」

丽兹的问题让丝卡蒂摇了摇头。

「不可能。贾萨已经是防御力最高的城镇了。」

「也有可能是里菲泰因公国干的好事。」

「建筑在国境的防壁虽然比不上贾萨城,但现在国力衰落的里菲泰因,绝对不可能将其攻陷。如果真的是他们,那要连贾萨也攻下来的话,至少需要十万……不对,是二十万的兵力。」

此时,一名骑兵夹带着漫天沙尘奔驰到现场。他背上红色的旗帜,正是约顿海姆军传令兵的证明。

「来自先锋部队的报告。城里没有敌人潜伏,但民众已经陷入失控状态,目前正不断地进行掠夺。」

「……就算是这样,也太吵闹了吧。」

丽兹也了解丝卡蒂所说的意思。

因为贾萨城里,几乎就只有「小人族」居住。

除了其他种族都为了避开强制征兵而逃离城镇之外,也有不少人因为抵抗征兵而遭到处刑,这应该都让贾萨的人口有了显著的减少。

传令兵应该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疑问,但他还是开口回答:

「逃走的人似乎听见传闻——从各地的村庄赶回来了。因此数量变得比『小人族』还要多,掠夺也随之更加猛烈

。」

应该是至今为止累积起来的愤恨一口气爆发了吧。怨恨是种很恐怖的东西。它会让人失去理性,毫不犹豫地诉诸于超过限度的暴力。

只要先冷静下来的话,就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情况当中,但看见周围的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感觉就会麻痹,从众行为会开始发挥效用,把罪恶感推向角落。

「啧……可以理解怨恨『小人族』的心情,但开始掠夺的话,不就等于承认自己跟他们是同种类的人了吗?」

撩起浏海的丝卡蒂,以眺望远方的眼神看着贾萨。她的眼睛里充满悲伤。不知道是对使用暴行的国民感到厌烦,还是在担心来不及逃走而暴露在暴力之下的「小人族」呢?

「立刻出动军队来镇暴。还有,彻底严禁士兵们进行掠夺。」

对心腹下达命令的丝卡蒂,随即以一脸歉意的表情看着丽兹。

「真是不好意思。战争至此落幕了。难得你们来帮忙,结果却只是自曝国耻、让你们看笑话了,想必也很难释怀吧。」

「没这回事。也让我们协助平定暴动吧。」

「那真是帮了我大忙呢。那么,『人族』可以交给你们处置吗?因为他们或许会愿意听同族的劝告。」

暴动应该立刻就会平静下来吧。现在敌对的约顿海姆军进城了。最重要的是已经报了仇。民众一定会为了逃避处罚而急忙逃走。

造成问题的不是民众,而是不停趁火打劫的盗贼等罪犯吧。

「你打算怎么处置乌特加德?」

「那家伙失去贾萨城的话就一无所有了。就算已经回到这里,以这种情况来看……是不是还活着,都还是个谜呢。」

丝卡蒂与丽兹策马并肩跑向贾萨城内。

愈是靠近,就愈为贾萨城高大的城墙感到震惊。

但是考虑到目前的状况,就知道城墙只是装饰般的无用构造。

「真是凄惨。」

跟在先行的约顿海姆军后面,钻过城门的丽兹做出这样的感想。

散乱在街道上的玻璃碎片,从日光底下发出微弱光芒。石头地板之间的缝隙就像是水道一样,可以看见血水从中流过。到处都躺着「小人族」的尸体,而且每具尸体身上都留着受到暴力的痕迹。此外其他种族的尸体也相当醒目,或许是争夺战利品吧,看来是因为身上无数的刀伤而丧命。

两侧一整排的商店全都烧毁,内部商品也早已被抢夺一空。

这让人有种误闯进废墟般的错觉。

周围到处都能听见怒吼声。此外还有些微渗出的刀剑交击声。可能是约顿海姆士兵在某处与盗贼展开战斗了吧。

「情况最糟糕的似乎是北门附近。那里是贵族宅邸的聚集地。」

接到部下报告的丝卡蒂,带着叹息骑马靠近丽兹。

「盗贼们占据该处后,让那里的牺牲者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们也派士兵帮忙吧?」

「不用了,全是些来不及逃走的家伙,所以不必担心。好像在我们抵达的同时就几乎逃光了。」

丽兹知道丝卡蒂是硬挤出笑容。

想到今后将面对的困难,就必须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才能撑下去了。被破坏到如此彻底的话,得花相当大的工夫才能复兴此地。

另外,治安以及资金方面也都会出现不小的困难。如果让约顿海姆军攻下这个城镇,就不会有这些问题。虽然士兵们可能会失控,但至少约顿海姆军可以独占战利品。不过现在因为来得太迟,应该从贵族那里没收的财产已经一滴不剩,遭到掠夺的物品也全都被带出城了。

想要重建被破坏的街道就需要庞大的资金。原本打算以尼德威阿尔的有力人士们累积的资产来弥补这个缺口,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是落空了。接下来还能期待的,就只有乌特加德的宫殿……

「…………看来这里也遭到掠夺了。」

铁门受到严重破坏,周边可以看到堆积如山的尼德威阿尔士兵尸体。

大量鲜血飞溅到墙壁上,宫殿可能也着火了吧,目前是笼罩在一片白烟当中。

当丽兹和丝卡蒂一起穿越损毁的铁门时,就有一名约顿海姆士兵从宫殿入口冲出来。

「丝卡蒂大人,搜索内部之后,确认宝物库平安无事。」

「什么?」

「刚才已经把火势压下来,内部并没有遭到掠夺。」

「……那真是太好了。下令把它们搬出来,还有加强宫殿周围的警备。」

「是,属下立刻去办。」

对心腹与士兵做出指示的丝卡蒂,侧脸已经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但是丽兹却对这件事产生疑问。为什么财宝没有被抢走呢?

一般来说都是掠夺完才会放火烧房子吧,为什么只有财宝平安无事,宫殿却起火燃烧了呢?感到纳闷的丽兹带着不对劲的感觉,和丝卡蒂一起踏入宫殿内部。

「跟外面相比算是漂亮了……」

不可思议的是,入口附近没有烧焦的痕迹。

但是愈往通路里头前进,就愈清楚火灾造成多大的威胁。

「的确……很奇怪呢。」

吸着鼻子的丝卡蒂似乎也察觉不对劲之处。

火焰似乎是从正殿往外扩散。

然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殿里充满烧焦的尸体。而且每一具都受到严重的损毁。

丝卡蒂在尸体前面蹲下。

「刀伤……这家伙是被砍头的。遭到掠夺了吗?不对,那宝石怎么还会都在身上?」

而且财宝也还留在宫殿里。受到盗贼袭击的可能性应该相当低才对。

这样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也就是对方的目的是他们的性命。

丽兹通过探索尸体并且陷入沉思的丝卡蒂身边,直接朝皇座前进。

途中,丽兹注意到些许精灵的残渣——她随即伸手从空中抓住那些残渣。

但残渣最后还是从拳头的缝隙流走,并且融化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丽兹还是感觉到了。

让人感到不祥的力量——但又有强烈的寂寞感使胸口揪紧。

自己只有唯一一次感受过这种力量。那是少年身上的一部分力量。

「……原来你在这里啊。」

继续往前进的丽兹,发现对着皇座低头的尸体。

从身体的尺寸来看应该是「小人族」吧。衣服燃烧殆尽,肌肤也烧成了红黑色。虽然有一股刺鼻的异臭,不过已经因为从破窗吹进来的风而减轻一些了。

接着丽兹又注意到某样物体,于是加快脚步一口气拉近与皇座的距离。

「以金银来点缀狮子的装饰……是初代皇帝的项链吗?」

一捡起放在皇座上的项链,丽兹就再次确认周围的环境。

很不可思议的是,房间里有相当大的范围都被火烧焦了,但是唯独皇座附近却完全未遭火吻。

「……比吕,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只有从窗外吹入的平稳微风轻抚过丽兹的脸颊。

「这真是太惊人了……只有这里没被烧到,这样反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知个中缘由的丝卡蒂只能露出茫然的表情,而大概察觉到是怎么回事的丽兹则是只能露出苦笑。

这个时候——

「丝卡蒂大人!急报,有要事禀报!」

传令兵以慌张的样子冲了进来。丝卡蒂搔乱自己的头发并且翻转身子。

「怎么了?真吵。稍微冷静一下吧。」

「里菲泰因公国正在攻击尼德威阿尔的东边国境!里菲泰因公国发动侵略了!」

丝卡蒂停下搔头的手瞪大眼睛。

但立刻就从僵硬状态恢复过来,踩着大步靠近传令兵。

「这、这么突然……数量呢?」

「大约一万,但似乎进军到扎赫勒川后就停下脚步了!」

靠近传令兵的丝卡蒂不再前进,像要捞起丰满的胸部般把双手环抱在胸前。

「你说扎赫勒川?」

丝卡蒂的疑问让传令兵用力点了点头。

「那是尼德威阿尔派以前堵住的河川。」

「就是那里吗……可恶,在这种时机下侵略,这绝对是早就计划好了。」

当丝卡蒂恨恨地跺脚时,丽兹就以看向远方某处的眼神对她搭话。

「确实是计划好的喔……」

心跳开始加速。丽兹忍不住把手贴在胸口。

擅长使用各种策略来欺骗人心的少年原本待在这里。

得知「他就在附近」这个确切的事实后,内心深处便燃起熊熊火焰。

丝卡蒂并未注意到丽兹不太对劲的模样,以诧异的表情转过头去。

「你说什么?」

「看准了来自尼德威阿尔的士兵会减少……加上领主不在,没有人能下达命令。于是趁这段时间用计引起这次的骚动。」

只能说真是太精采了。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到此访问。

但是他确实只用策略,就攻

陷据说要二十万兵力才能拿下的贾萨城。即使手段不人道,他还是顺利完成了这艰难的工作。

「再来就趁着混乱一气呵成消灭对方。这就是那个人擅长的战术。」

但他还是留下了一丝温柔——考虑到约顿海姆今后要重建贾萨,特别让宝物库不遭到掠夺。

所以说,正因为这样,自己才想拯救他天真、温柔又崩坏的灵魂。

回想起遥远过去交换的那个誓约——内心深处就因为又甜又揪心且充满慈爱的思念而发疼。

丽兹用力握紧初代皇帝的项链……

「……比吕。」

然后将他应该坐过的皇座烙印在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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