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魔族〈琐罗斯德〉」袭卷中央大陆,打压其他种族。
但是「人族」为了从那有如地狱般的日子中解放,高揭反抗之旗,其他种族也群起追随,引发了一场大战——最后,魔族吃了败仗,被赶到南方列岛。
然而有部分「魔族」为了救助逃离不及的同胞,而选择留在中央大陆。由这群残留的「魔族」所建立的国家,就是雷贝林古王国。
由于长期与其他种族通婚的缘故,到了现在,他们的后代已经几乎没有魔力——就连王族的血统也不再纯正——随着世代的演进,他们与人族愈来愈相近。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月十七日。
雷贝林古王国的首都——城塞都市《紫雪郭〈逖亚倪〉》。
为了保护族人不受外敌侵略,他们建造了一道深深的沟渠,双重城墙严密地守护着城内,唯一的出入口也设置了吊桥,随时处于严加戒备的状态。
座落在城里的山丘上,俯瞰整片城市的,就是女王所居住的《紫银殿〈逖亚路〉》。
由积雪妆点的街道以及一片雪白的宫殿,带给造访雷贝林古王国的人们尊严。阳光下的美景令每个人深深感动,甚至因为满怀感慨而落泪。
雷贝林古王国的女王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就住在将人们的欣羡聚集于一身的《紫银殿》里。
此刻,她正在女王的谒见厅,和一位打扮有点特殊的客人面谈。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豪华照明,照亮了铺在地板中央的红地毯。坐在王座的克劳蒂雅面前,有个披着斗篷的人正低着头,单膝跪在地毯上。
谒见厅里还有许多雷贝林古贵族站在红毯两侧,但是却没有人说话,现场弥漫着一股奇妙的寂静。
这时最先有所动作的,就是坐在王座上的克劳蒂雅。
她稍微挪动身体,一头美丽的紫银色秀发便随之晃动——这正是她被称为「紫银姬〈维尼斯〉」的缘由。
她那充满魅力又带有温柔气息的眼角被刘海遮住,于是略显不耐地伸出纤细的手指将刘海轻轻拨开。
克劳蒂雅露出她纤细得如梦似幻的五官,她的特征——宛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肤,在灯火照耀下散发出艳丽的光泽。
她的肌肤被称为「妖精化」,那是生为「魔族」,却只能无奈地以「长耳族〈阿尔芙〉」身份生活的异端儿所特有的身体特征。
「所以,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克劳蒂雅张开淡粉色的双唇,用严酷的声音说,打破了寂静。
在女王冰冷的视线睥睨注视下,披着斗篷的人得到克劳蒂雅的允许,站了起来。
「我叫做尼米亚——是十二魔主之一。」
披着斗篷的人这么自称。
听见这句话,在场的贵族们纷纷发出惊呼。
因为十二魔主和建立雷贝林古王国的先王罗可斯一样,是拥有纯正血脉的「魔族」,也是他们的祖先。
原本鸦雀无声的谒见厅顿时变得吵杂,但克劳蒂雅轻轻举起手,雷贝林古贵族们便立刻噤声,以免惹女王不高兴。
等谒见厅再度恢复安静,克劳蒂雅将手肘靠在王座上,用手托着下巴。
「呵呵,我才不相信呢。我听说十二魔主已经被『军神〈玛尔斯〉』全数歼灭了。」
「一度是这样没错。但我们因为『王』的力量而获得长生不老,毕竟我们是『魔族』当中最受『王』疼爱的一群啊。」
因为斗篷遮住了脸,所以无法从他的表情看出情绪。
从他堂而皇之的态度看来,他似乎所言不虚。
即使如此,现有的线索仍不够佐证他的话,况且要是为了一千年前的祖先还活着而感到欣喜,想必只会让人失笑。
「我知道他们备受『宠爱』,还听说他们拥有不死之身。」
自称尼米亚的这号人物,就在刚才突然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入。因为他声称是十二魔主,拥有魔力,士兵难以判断,只好允许他进城。最重要的是,他拥有「紫色肌肤」。光是具备这个特征,就能够在雷贝林古王国获得特殊待遇。
与「人族」共生长达一千年,即使被称为「魔族」之国,雷贝林古王国的血脉也一年比一年稀薄。到了现在,拥有「紫色肌肤」的人极为罕见,而且皆属于特权阶级。
「你叫做尼米亚是吗?如果我选择相信你,就表示这个说法是事实了。」
克劳蒂雅刻意挑选保险一点的措辞,一脸苦恼地叹息。
十二魔主尼米亚——无论是真是假,都是一个棘手的存在。
假如认定他是假的,放他离开,那么克劳蒂雅的敌对势力一定会拱他出来争夺王座。但话说回来,就算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的背景还是太可疑,也很可能会被敌对势力拿来利用,挑起舆论战。
「这是事实,也是真实。我们长久以来都潜伏在黑暗中,现在奉『王』之命,才得以再次浮上台面。」
「但是在我看来,只像是冒出了一个胡说八道的人。请问你有没有什么证据呢?」
这时,尼米亚把一直盖在头上的斗篷脱了下来。
贵族们一看见他的脸,便纷纷发出低吟。有人惊讶得捂住嘴巴,还有人忍不住作呕。克劳蒂雅也皱起眉头,显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尼米亚的脸上没有双眼,额上也有个像是有什么被挖掉似的伤痕。
雷贝林古的人因为眼前的冲击而发抖,不过当事者尼米亚看起来却相当冷静,用手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痕,干裂的嘴唇形成一道弧线。
「这是我以前被『军神』刑求时受的伤。」
「你的伤确实很严重,但这为什么可以成为证据呢?」
「因为当初被『军神』刑求的十二魔主,全都被挖掉双眼,额头上的魔石也被夺走了。」
他提出的证据依然令人难以判断真伪。
他大概是想贬抑「军神」吧,但是在已经成为「人族」天下的中央大陆做出这种发言,是非常不妥的。雷贝林古王国不但是葛兰兹大帝国的邻国,更是葛兰兹的同盟,这番话很可能会成为挑起无谓纷争的炸弹。
克劳蒂雅用手扶额,轻轻摇头。
「原来如此,看来你遭受了很多苦难呢。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证据稍嫌薄弱了点。」
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个人呢?克劳蒂雅在脑中盘算着。
把他留在身边固然危险,但他应该是个很好利用的棋子。
在不断思索的过程中,克劳蒂雅逐渐发现乐趣,嘴唇忍不住因为喜悦而发颤。
但是这份喜悦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尼米亚突然指着挂在王座上的雷贝林古王国之宝——「共噬〈奥特克雷尔〉」。
「那么,如果我说你手上的是先王罗可斯留下的魔器——不,应该说是魔皇剑五杀的『阿修罗』,你是不是就会相信了?」
听见尼米亚这番话,克劳蒂雅顿时面无表情。
这件事只有克劳蒂雅知道。葛兰兹第三代皇帝时代进行了大肃清,使得大量史书都遭到销毁。
当时记载着「共噬」的文献也消失了。
过去,先王罗可斯将「共噬」的力量分到三个「魔器」里。
因此在克劳蒂雅出现之前,没有人知道那本来应该是一把剑,而始终被当作雷贝林古王国的「国宝」,出借给有三魔将之称的将军们。
「『阿修罗』是同族自相残杀之剑——先王罗可斯在背叛『军神』的时候改造了它,从此只有与他同一血脉的人才能使用。它的『天惠〈格拉尔〉』是,只要得到『同族』的『魔石』,就能提升持有者的魔力,并提供无穷尽的体力。」
尼米亚不假思索地回答,克劳蒂雅将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紫色眼眸转向他。
「看来你很清楚嘛。」
「因为那原本是我们的东西啊。」
「那么,十二魔主尼米亚大人,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取回『阿修罗』吗?」
「不,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是『王』说他要原谅你们的恶行。」
「真是太仁慈了,我高兴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呢。」
「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久的将来北方将会发生战争,届时你要和我们合作。除非你接受这个条件,否则就无法得到原谅。」
「请你说得更具体一点,不然我无法理解。」
事实上克劳蒂雅已经听懂了。
从刚才尼米亚的口吻就可以发现,从北方最近的状况看来,十二魔主一定早就透过某种形式介入。
不难想象他会提出「协助他瓦解以夏论家为首的北方贵族」这样的要求。
「『王』说,只要你愿意协助我们,就赏赐你土地,任你挑选。」
因为尼米亚的答案完全不出所料,克劳蒂雅内心的热意渐渐冷却。
尼米亚那种目中无人的自信令人生厌。
的确,他具有一种经过千年的岁月所培养出来的威严,想必也具备十二魔主应有的实力。
事实上,一旁的贵族们也带着兴奋的表情注视尼米亚。
找回过去的荣耀——一直幻想着有一天「魔族」能称霸天下的他们,似乎对尼米亚的发言深感兴趣。
可是,究竟为什么呢……他所说的话并无法打动克劳蒂雅。
克劳蒂雅试着探究原因,这时,面前的尼米亚又继续热切地说着。
「这个条件对你们来说应该不坏。长久以来遭受迫害的『魔族〈琐罗斯德〉』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你的那个什么『王』明知同族长久遭受迫害,却没有伸出援手,现在你却要我协助他?」
「不要责怪我们。我们为了养精蓄锐,也花了很多时间。更重要的是,『人族』一直受到『精灵王』的守护。」
尼米亚的话题触动了克劳蒂雅的心弦。
这个「世界〈亚雷堤尔〉」是由一个神所创造的。
但神认为这个「世界」是失败作,所以让自己的五个分身统治「世界」后,便消失无踪。
掌管自然的是「精灵王」。
掌管无常的是「无貌王」。
掌管创造的是「铁钢王」。
掌管战争的是「黑辰王」。
掌管生命的是「妖精王」。
「五大天王」的诞生——也就是「神世」的揭幕。
属于众神之一的「精灵王」,被「人族」当作神崇拜。
祂授予葛兰兹大帝国初代皇帝亚堤邬司「精灵剑五帝」,终结「魔族」的时代——由于祂让「人族」掌握天下,因此直到今日仍深受崇敬。
「你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没有『精灵王』的守护了吗?」
「是啊,『精灵王』失去力量,行踪不明。现在只剩下精灵们,而他们很快就会灭亡了吧。」
「那么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你说『精灵王』失去了力量,是千真万确的吗?」
「不会有错。因为我们的『王』——『无貌王』这么说。据说是因为祂在这一千年来一直是『人族』的养分。」
尼米亚的动作就像是在演说似地,他站在中央,于灯光的照射下比手画脚,好让在场的贵族们也都能听见。
「『魔』即将再次蔓延中央大陆。这个世界将转变成适合『魔族』居住的环境。你们也该崇拜『父亲』,协助我们。这样一来,我保证你们一定会更加繁荣,而且能享受恩惠。」
「还真是吸引人呢。」
「所以——」
面对尼米亚的确认,克劳蒂雅点点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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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尼米亚,就连贵族诸侯们也难掩惊讶,每个人都睁大了双眼,注视着克劳蒂雅。
「什么?」
「我说我拒绝。」
克劳蒂雅总算搞清楚哪里不对劲了。
她知道尼米亚的话没有办法打动她的原因了。
因为他只有狂妄和执着。他一直被过去所囚禁,放弃前进。
纵使拥有复仇这个明确的意志,但是却没有信念,所以失去了「自我」,只能在「无貌王」的手下工作,当个可悲的傀儡——想必有时还必须随侍在旁吧。
但是,一个无法抱着野心与自我意志来规划目标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野心的。
真扫兴。
克劳蒂雅得知站在曾经袭卷中央大陆的「魔族」金字塔顶端的人,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变得如此心胸狭隘又执于苟活,顿时感到一股愤怒的情绪打从心底涌上。
「你在那里嘀嘀咕咕些什么啊?你说的这些真的很无聊耶。」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呵呵,另外,虽然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家族有个名叫巴尔的人曾说,混着『人族』血液的『魔族』,会令人感到不舒服。」
这个人就是曾与克劳蒂雅的哥哥佛劳斯·凡恩·雷贝林古争夺王位的巴尔·凡恩·比堤尼亚。
他最后被比吕斩首,而他身上也有类似尼米亚的刑求痕迹。
「假如没有双眼和额上的『魔石』就能证明你是十二魔主,那就表示他也是你们的同伴。」
不过,巴尔至少还有「自我」。他比眼前的尼米亚更心狠手辣,没有假借他人之手,也不是奉人之命,而是完全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虽然他是企图颠覆国家之辈,但是在克劳蒂雅的眼中,他比尼米亚还要可爱多了。
「你觉得我会协助那种人吗?」
「……也就是说,你打算和我们的『王』敌对啰?」
「爱怎么解释都随你高兴。」
再跟他说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资讯。
就算听完他那些无聊的生平背景,也不会感到同情,更不会产生共鸣吧。不过倒是很感谢他提供了有关「精灵王」的消息——克劳蒂雅露出一个极为残酷的笑容。
「而且——」
克劳蒂雅从王座上站起来,举起一只手。
「我怎么可能协助贬低先王罗可斯的你们呢。」
一直站在贵族后方的士兵们站了出来。
他们走向尼米亚,拔出腰间的剑,剑身在灯光照射下闪耀,一道道光反射在地上。
在此同时,谒见厅的大门敞开。
大批士兵瞬时涌入,彻底封锁尼米亚脱逃的路径,并各自拿稳武器,静静等候克劳蒂雅的指令。
尼米亚转头环顾四周,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紧张。他只是垂下双肩,张开双脚,转向克劳蒂雅。
「你这个杂种——竟然敢忤逆十二魔主。」
「呵呵,过去的遗物,就在这里送死吧。」
听见克劳蒂雅的暗号,士兵们对尼米亚发动攻击。
鲜血四溅,哀嚎四起,重物落地的声音响彻谒见厅。
在接连倒下的尸体之间,尼米亚只用极小的动作便巧妙地躲开攻击,同时一击让雷贝林古士兵毙命。
他的手里拿着两把短刀——但或许因为并不是用特殊技法打造的,所以一砍到士兵的铠甲,刀刃就缺损了。
尼米亚判断手上的短刀已不堪使用,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朝水平方向射出。短刀贯穿士兵的头部,夺走其性命。尼米亚没有确认士兵是否断气,就立刻拿出新的短刀,扑向下一个猎物。
他每踏出一步,鲜血就四处飞溅,使地上的血泊愈来愈大。
真不愧是十二魔主,面对他充满威胁性的体能,克劳蒂雅所锻炼的士兵完全无法伤到他,就一一丧命。
「大家退下。」
克劳蒂雅握住「共噬〈奥特克雷尔〉」,往前站出来。在这种喧闹的场面中,她响亮的声音依然能传进士兵们的耳中。不——其实是因为他们感受到庞大的魔力,因此不得不察觉。
士兵们就像退潮一样往后退开,中央的尼米亚被士兵们溅出的鲜血染得满身鲜红。他轻轻转头,确认周围,而克劳蒂雅慢慢地走向他。
「哎呀,尼米亚大人。你好像有点喘呢,没事吧?」
「下一个……就轮到你——!?」
就在尼米亚开口的那一瞬间,克劳蒂雅便袭向他。
尼米亚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共噬」的刀刃,但紧接而来的一脚踢中他的脸颊,使他失去重心。克劳蒂雅立刻补上一刀,刺进他的侧腹部后,克劳蒂雅便扭转刀刃。
「呃……你这家伙——」
「呵呵呵,你再说话,身上的肉就会全都不见唷。」
克劳蒂雅带着恍惚的神情,不断刺向尼米亚,只见从他身体各处被挖下的肉片洒遍四周。
剑身仿佛具有弹性,像鞭子一样自由自在地从四面八方展开攻击。宛如有生命的奇妙攻势不停戏弄着尼米亚。
但是在他身上却看不到焦急,那干裂的嘴唇甚至浮现欣喜。
「愚蠢的家伙……我要收回魔皇剑五杀『阿修罗』了。」
尼米亚似乎至此才准备拿出真正的实力,他的魔力变得更强,精准的攻击袭向克劳蒂雅。尼米亚挥舞着两把短刀,在敏捷的移动中穿插假动作,做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斩击。
「……在没有『魔石』的状态下,竟然能做出这种攻击。我是不是应该夸奖你不枉十二魔主之名呢。」
弹开、反击、躲避、抓准时机、修正距离,克劳蒂雅冷静地看穿他的攻击,渐渐跟上他的速度。短刀滑过「共噬」的剑身,冒出大片火花,烧焦了克劳蒂雅的发丝。
在一旁观看这场战斗的士兵们以及贵族们,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一脸困惑,因为就算想帮忙,也不知该如何插手。
所以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祈祷女王能获得胜利,等待分出胜负的那一刻。
在众人的目光下,率先发动攻击的是克劳蒂雅。她的眼睛似乎习惯了尼米亚的速度,因此没有使用「共噬」,而是一直利用巧妙的动作闪避攻击。突然间,她停下脚步,顿了一下。
节奏被打乱的尼米亚往前方倒下。克劳蒂雅用足以贯穿他脸部的力道挥出一击。
但却失败了。克劳蒂雅的攻击落空,于是她将视线从前方往下方移动。
尼米亚利用地上的血泊让身子往后仰。他顺势一个扭腰,加上回转的速度,
全力挥出短刀。
「唔——!?」
克劳蒂雅立刻扭身,躲开攻击——但是却迟了一步。
周围发出既像尖叫、又像低吟的悲痛呼喊。
然而,试图斩断她脖子的刀刃,在半途停了下来。
周围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尼米亚却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什么?」
尼米亚还没察觉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异状。他数度使劲试图将短刀刺向克劳蒂雅,然而他的身体就像深陷在泥沼中,只能小幅度地微动,没办法做出大动作。
接着——
「……我好久没看见自己的血了呢。」
克劳蒂雅抚摸发热的脸颊,凝视着满是鲜血的指尖。
鲜血从她脸颊上的一道小伤口流出。原来她并没有完全避开尼米亚的攻击。
「……这……」
「是啊,你总算发现了吗?」
克劳蒂雅甩甩手,把指尖上的鲜血甩掉,同时望向总算察觉身陷何种状况的尼米亚——他的右半身已经冻结,冒出冰冷的白烟。
「这是『共噬』的能力唷。」
「怎么可能——『阿修罗』又没有那种能力……」
尼米亚试图否定她,但似乎发现了什么,于是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该不会……罗可斯那家伙干了什么好事吗?」
「这就奇怪了,尼米亚大人不知道吗?你刚才不是特地为我做了说明吗?」
克劳蒂雅用脚尖踢了踢尼米亚冻结的右半身。
「你不是说了,先王罗可斯在背叛『军神〈玛尔斯〉』的时候,改造了魔皇剑五杀『阿修罗』——难道你忘了吗?」
「……………………」
尼米亚无法反驳克劳蒂雅,只是紧紧咬着干裂的嘴唇。
克劳蒂雅对他微笑,捡起尼米亚掉在地上的短刀,注视着刀上美丽的波纹。
「据说先王罗可斯在决定改造『阿修罗』的时候,从精灵剑五帝那里得到了一个灵感。」
「你是说——」
尼米亚正想说些什么,但克劳蒂雅毫不犹豫地将刀子刺进他的嘴里,让他闭嘴。她紫色的眼眸发出灿烂的光芒,瞪着无法动弹的尼米亚。
「别担心,我才不会做出直接刺穿你喉咙那种无聊的事。」
克劳蒂雅这么说,同时用短刀——往尼米亚的嘴角一割,再将短刀抽出。
「这样就当作扯平了吧。」
克劳蒂雅割开尼米亚的脸颊,尼米亚的五官因为剧痛而扭曲。她看了一眼刀刃上的血,就把短刀扔向地面。短刀发出响亮的声响,一路滑到谒见厅的角落,消失于视线之外。
「你想怎么样?」
「没有,我只是很好奇一件事……如果杀了你,『无貌王』大人会生气,还是完全无感呢?」
「想都不用想……你一定会后悔。我是受到『宠爱』的十二魔主之一,要是你杀了我,一定会激怒『王』——!?」
尼米亚无法把话说完。
因为——他的头颅已经离开身体,飞向空中。
尼米亚的头颅掉落地面,发出沉重声响。克劳蒂雅踩着他的头颅。
「真失望。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后悔的乖巧女孩吗?」
她面无表情。
「要不要把你的头颅送给『无貌王』呢……不晓得他会有什么反应,真是令人期待。」
她瞪着尼米亚的尸体,眼中带着冷冰冰的光芒。
「话说回来……看来你并不是不死之身嘛。要是你能复活的话,就可以当我的玩具,度过快乐的一生呢。」
克劳蒂雅把他的头颅踢开,用大拇指抹过自己脸上的伤口。
当她的拇指离开脸颊时,伤口竟然离奇地消失了。
这时,有道人影走向她——从头到尾在一旁观战的那群士兵中,有个人走出来,在克劳蒂雅的面前单膝跪地。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您有没有受伤?』
「不,没有。先别管这个了,军队编制得怎么样?」
『我们准备好了,随时候命。』
「辛苦了。既然如此,差不多可以出发前往葛兰兹了。」
克劳蒂雅简单慰劳士兵后,便准备离开谒见厅。
这时,她身后的一名贵族对她说: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您是去卖人情给葛兰兹吗?』
被叫住的克劳蒂雅转过头,用食指抵着她漂亮的下巴,露出微笑。
「不——我什么都不会做。」
『什么?』
听见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贵族目瞪口呆地看着克劳蒂雅。
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情太滑稽了,克劳蒂雅忍着笑意对他说明:
「刚才尼米亚大人不是说过了吗?北方会瓦解——这是中央大陆的霸主葛兰兹大帝国和率领十二魔主的『王』之间的战争。这场战争会影响的应该不只有北方而已。」
克劳蒂雅淡淡地说明想法,语气愈来愈高兴。
「只要他们双方打起来,不管哪一方获胜,必定都会元气大伤。既然如此,我们当然要坐收渔翁之利啦。最后的利益就让我们独占吧。」
克劳蒂雅丢下还没从震惊中平复的贵族,迈步走向门口。
她朝窗户瞥了一眼,随即又将视线转回前方,低下头。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克劳蒂雅想象着未来,恍惚地叹了一口气。
「万物归一——是不是啊,『黑辰王〈史尔特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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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中央大陆西边的六国之一——厄瑟路,是六国当中数一数二丰饶的国家,但同时自古至今,人口也是数一数二地少。
由于费尔瑟与六国相邻,所以厄瑟路扮演着类似卫星都市的角色。
因为这个优势,厄瑟路一直以来持续发展,但如今已经衰落不堪,那样的盛况已成回忆。
最大的理由就是厄瑟路没有特产。
厄瑟路缺乏值得一提的强项。说好听一点是六国的玄关,但外国商人其实不太造访厄瑟路。
例如费尔瑟的商人并不会前往厄瑟路,而是直接前往东方的葛兰兹大帝国或南方的德拉路大公国。商人们穿过德拉路大公国之后,再走海路来到六国。这些商人行遍各国,但是却不会造访没有特产品,又位在尴尬位置的厄瑟路,最后直接搭船回国。
也就是说,随着造船技术的发达,厄瑟路便失去了作为六国玄关的优势。
不过他们曾有一个转机。由于费尔瑟将新王都设在珊迪那路的关系,陆路贸易又开始变得活络。
然而好运并不长久。珊迪那路落入葛兰兹大帝国的手中,将矛头指向六国的大军进占厄瑟路。
现在这块土地的居民全是老人;年轻人皆投入战争,却因战败而命丧沙场。过去有许多商人熙来攘往的弗勒夫大道,如今也被葛兰兹军利用,削减厄瑟路的寿命。
一身漆黑的独特军队,正和葛兰兹军一同在弗勒夫大道上行军。
走在队列中间的豪华马车上,挂着该马车所属国家的旗帜。
那就是代表巴欧姆小国的「天秤纹章旗」以及「黑龙纹章旗」。
随风飘扬的旗帜下——马车里,巴欧姆小国的国王比吕正一脸无趣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感觉丝卡蒂会对这种状况生气呢。」
从葛兰兹军展开侵略至今,附近的村庄和城镇都完全没有抵抗。
唯一稍作反抗的只有位处要地的碉堡,不过由于士气低迷,因此也轻易地遭到攻陷。毕竟厄瑟路的兵力和葛兰兹实在天差地远。
拥有八万以上兵力的葛兰兹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毫不留情地运用兵力优势攻击位在各处的碉堡。
几乎所有碉堡都在一夜之间沦陷的景象,让人们明白葛兰兹军的实力,于是各地的领主纷纷接受劝降,在葛兰兹大帝国面前屈膝。
目前的状况就是如此轻松。来自他国的援军「鸦军」以及休太岘军根本没有参战的余地,只是在后方看着碉堡一个接着一个被攻陷。
「话说回来,很无聊是真的。连一场像样的战斗都没有。」
露卡也看着窗外的景色,混浊的双眸显得空洞,单纯虚耗时间罢了。
他们只是坐在马车上前进。尽管对厄瑟路来说可说是攸关生死的严肃问题,但是对另一方而言,却只是游刃有余到几近无聊的行军。
比吕忍住呵欠,将手放在后脑勺,坐向椅背。
「这会不会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如果能这样平安无事地顺利结束就好了。」
厄瑟路不可能沉默地倒下,他们一定有什么计策。正因如此,目前为止的连胜所带来的松懈才更令人担忧。
一旦发生突如其来的变化,葛兰兹军是否有办法应变呢?无论双方的战力相差多少,战况一口气被逆转的故事,自古至今不断上演。每一场败仗,都是极微小的过失所造成;沉溺在胜利喜悦中的骄傲心态,将会引发负面的连锁效应。
「能不能平安无事…………最清楚的不就是你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能预知未来。」
「就算不能预知,也可以想象吧。」
「的确每个人都可以想象。」
他们说着看似没有交集,又仿佛有交集的对话,对望了一眼,但两人的表情都没有变化,看不出他们的情绪。
正当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时,忽然有人用力敲打马车的窗户。
「比吕大人——不,『黑辰王』陛下,可以打扰一下吗?」
那是熟悉的声音,甚至可说令人怀念。
比吕打开窗户,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庞——原来是前往「精灵壁〈弗里特荷夫〉」收集情资的沐宁。
「好久不见了,『精灵壁』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比想象中还严重。还有,我受托带了这个回来。」
沐宁递出的是一封信。
「这是爱马仕大将军写的信。」
比吕打开信,迅速浏览过后,微微颔首。
信中的内容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比吕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不禁在内心暗自窃笑。
「沐宁,接下来你就和我们一起行动。」
「遵命。」
「馥金就在附近,她一直很担心你,你可以去找她一下。」
「怎么可能!馥金不可能会担心我。」
虽然她的确从来不曾露出忧虑的模样。
「当然。馥金为什么要担心这家伙?」
虽然是这种内容,不过露卡难得赞同沐宁的意见。听见她气势凌人地这么说,沐宁忍不住表情僵硬地稍微退开。
即使如此,他们毕竟是兄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一定很挂心。
所以就算只是看一眼,也还是让她知道自己平安无事比较好。
明天见——这句轻松的招呼,有时会成为最后一句话。
等到事后才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和对方多说一些话,就太迟了。
坏掉的东西没有办法再复原,人也不能回到过去。失去之后所留下的东西,在经过各种解释之后,人们会继续传承下去。
在「地球」上诞生,又被召唤到「异世界」,在一千年前还很「平凡」的自己,后来被当作「军神〈玛尔斯〉」崇拜,如今则成为国王。
这是过去的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
比吕注视着双手——杀了无数的人、满是鲜血的双手,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走偏的呢……还是其实我一开始就走偏了呢?)
被托付的梦想、交换的誓约、美丽的回忆,全都被涂成一片漆黑。
比吕再次望向沐宁,用温柔的说教口吻对他说:
「一胜万,万胜一,不经意的一句话,也可能胜过千言万语。不要忘记言语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馥金是你唯一的妹妹。趁现在还有空档,多跟她说一些话吧。」
原本的气氛一瞬间改变,一股莫名的压力让沐宁的表情变得严肃。他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我去摸摸馥金的头。」
沐宁最后也不忘开玩笑地说。听见这充满沐宁风格的回答,比吕不禁苦笑。
「好啊,这样很好。辛苦你了。」
「不会,我也得到了很宝贵的经验。有事情请随时传唤我。」
在比吕把信收起来的时候,沐宁离开了窗边。
「总算……走到这一步了啊……」
比吕关上窗户,靠在椅背上全身放松,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虽然计划被迫修正,但还在容许范围之内。
(不过,看来接下来也不能掉以轻心。)
正当比吕开始思考未来的方向时,露卡一脸惊讶地问道:
「接下来要怎么办?」
「今天晚上我再好好跟你说,这里的『眼』太多了。」
每分每秒都不能疏忽大意,一个小小的失败,都有可能成为致命伤。
绝对不可以急躁。为了一步一步踏实地前进,还需要做很多准备。
(亚堤邬司……雷……你们的梦想很快就能实现了。)
比吕再次望向窗外。
「狮子」和「百合」的纹章旗,正在风中优美地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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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国诞生于葛兰兹第三代皇帝的时代,一切的开端,是抵抗迫害的皇弟在和哥哥的战争中落败,而逃到这块土地来。
因为惨败给葛兰兹第三代皇帝,皇弟决定慢慢养精蓄锐,于是吸收当时统治这块土地的贵族,建立了新国家格莱夫。
皇弟把土地分给幸存的「黑天五将」后裔,承认他们的主权,使其各自成为独立国家,依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统治。
但是这些国家仍主张王者是独一无二的,因此结为同盟,联邦六国就此诞生,由皇弟担任初代总统。
尽管他想要东山再起,但是梦想还没实现就病倒了。凑巧的是,他的哥哥——也就是葛兰兹第三代皇帝也在同年自杀。
之后,六国因为夹着费尔瑟这个大国而没有受到葛兰兹的影响,继承了皇弟想要打倒葛兰兹的志愿,发展至今。
格莱夫是六国的宗主国,首都在菲耶鲁特。本着当初建国的理念,这个城市非常宽容,广纳各种族。也因为和其他国家的海上贸易兴盛,所以城里有半数人口都是外国人。
现在葛兰兹攻陷厄瑟路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城里,但因为距离还很远,所以人们的脸上尚未出现不安。大家都像平常一样过着日子。
可以俯瞰港都的山丘上,耸立着一座豪华绚烂的王宫。
那就是现任总统居住的菲耶鲁特王宫。但是现任总统卧病在床,最近完全没有露面。
而在这种状况下国政之所以仍然继续运转,是因为有一群优秀的心腹。他们正聚集在谒见厅里。
「宰相,听说厄瑟路遭到了侵略,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说出这番话的,是统率格莱夫全国军队的拉姆萨斯·德·玛斯佩洛将军。
他的外表非常符合将军的号称,训练有素的体格散发出武者气息,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有人望,没有任何缺点,是一名武将中的武将,在国民之间极受欢迎。
他的视线落在空无一人的王座——旁边的「无名氏」上。
那个人身上披着褐色的斗篷,没有人看过他的长相,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性别,年龄也不详。他本来只是巫璐佩司国的一介外聘将领。
后来他坐上巫璐佩司的王座,现在成为格莱夫国的宰相。
身份背景是一团谜的他之所以能爬上格莱夫宰相的位置,当然是因为他杰出的能力,但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总统承认「无名氏」的存在。
「你说什么?」
「我在问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厄瑟路灭亡?」
王座的主人不在。他此刻仍为病所苦,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但是就连这种紧急时刻,也必须透过「无名氏」来传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总统陛下说了什么?难道他要我们坐视厄瑟路灭亡吗?」
拉姆萨斯愤怒地加强语气,但「无名氏」却像是在刺激他似地,嘴角扬起一道弧线。
「陛下要我们好好地守护格莱夫。」
「所以他要我们对厄瑟路见死不救吗!?他要我们舍弃两国一千年的羁绊吗!?」
不只是格莱夫,自诩为六国将军的拉姆萨斯已经无法压抑愤怒。
然而「无名氏」却一脸不耐地浇熄拉姆萨斯的热意。
「这是六国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唯一的路。千年来的羁绊——讲起来固然很美,但事实上究竟如何呢?」
「你说什么?」
「巫璐佩司、斯寇尔皮伍仕、泰古利司三国王家的血脉,不是都已经断绝了吗?所谓过去的羁绊早就变得形式化,现在每个国家都只顾着自己的存续。请问有哪一国派兵去支援厄瑟路了吗?」
「……这……——但是!只要总统一句话,六国就能团结一致。这是六国王者必须遵守的不成文规定!」
拉姆萨斯绞尽脑汁,扯开嗓子大声说。
「更重要的是,格莱夫身为六国之主,必须保护其他国家不受外敌侵扰!现在厄瑟路向我们求援了!我们聚集兵力,不就是为了派兵支援吗!」
「不是喔。我们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而已,并不是为了救援其他国家。」
「什……」
听见这番话,拉姆萨斯顿时哑然。
「无名氏」刻意露出傻眼模样,语带失望地对他说:
「理想和现实是不同的。你有点太拘泥于过去了。」
拉姆萨斯是个很重视历史的将军,正因如此,他总是习惯把六国视为一体。
从联邦六国诞生的特殊背景看来,固然无可奈何,但拉姆萨斯或许因为个性不知变通,一旦决定了,就会勇往直前,绝不改变。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格莱夫是格莱夫、其他国家是其他国家」的认知。
「拉姆萨斯将军,请你回到防守的岗位上。指挥官离开了现场,会使
士兵们感到不安。」
「无名氏」像是已经无话可说,强制结束了这段对话,准备从拉姆萨斯的身旁走过。
但是拉姆萨斯那厚实的手一把抓住「无名氏」的肩头,阻止他往前走。
「我的话还没说完!格莱夫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害怕他国侵略、自我封闭的弱小国家了!」
「你这话还真是奇妙呢。难道你忘了过去发生的悲剧——总统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做了什么事吗?」
「这…………」
拉姆萨斯再也无话可说。或许是「无名氏」这段话太触动心弦,让他不禁低下了头。
再也无法辩驳的拉姆萨斯垂下双肩,「无名氏」与他错身,走向门口。
「事到如今,想变成一个强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总统在那一天、那一刻做了决定之后,六国就形同毁灭。」
「才没有这种……」
拉姆萨斯的声音相当微弱,和刚才截然不同。「无名氏」的脚步声仿佛嘲笑他一般,响彻谒见厅。
「我们的谈话结束了。将军,请回到防守的岗位。」
「无名氏」语毕便打开门,来到走廊。
走向总统的房间。
走廊上既无看守的士兵,亦无驻足闲聊的贵族。
窗外明明充盈着干焚的暑气,但沉淀室内的空气却引人发寒。
此处杳无人烟。宛如幽深水底,唯有寂静流淌其中,进一步催生停滞感。
「无名氏」通过豪华的门扉,将手抵上空无一物的墙壁。
紧接着墙壁内侧响起微小的声音,一道暗门现形眼前。
「无名氏」拿出钥匙,以熟练的动作进入房内。
接着走近装饰豪奢的卧床,只见一名骨瘦如柴的男性正躺卧其上。
说男性已瘦到剩皮包骨也不为过,甚至谎称他是木乃伊也能骗过所有人。
然而「无名氏」却不为所动,好似已看惯了男性那副模样。
「总统,您感觉如何?」
听见呼唤声的总统微微撑起沉重的眼睑,他的金色眼瞳如今已混浊不清。
气若游丝的呼吸仿佛随时会停止。即便如此,总统仍缓缓地开口了:
「………………你满意了吗?」
总统以沙哑的嗓音问道——然而他的目光始终对着天花板。
不知他是丧失了视力,又或是连转动目光的力气都已耗尽。
无论如何,这寂静的房间内仅有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无须面对面便能交谈。
「是的。在这国家应做的事,我都完成了。」
「无名氏」语毕,从袖口抽出小刀。
在烛火照耀下闪烁锐光的刀刃,终于使总统将目光投向「无名氏」。但他脸上没有惊讶之情,仅有一抹浅笑。
「…………这样啊,那就好。」
「最后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无名氏」说道,并高举小刀。
「…………对不起。」
最后的遗言传入耳里之际,「无名氏」毫不犹豫地将小刀刺向了总统。
「————!?」
总统甚至没有努力闪避,也未做一丝抵抗。
他反倒奋力紧握「无名氏」的肩膀并拥住对方,仿佛要帮助「无名氏」杀害自己一般。
总统咬紧牙关,强忍住哀嚎声。犹如被烈火灼烧的他,瞠大布满血丝的双眸。纵使血泡已溢出嘴角,他仍始终凝望着「无名氏」的脸庞。
力量逐渐自总统的身躯流失。他的手从「无名氏」肩头松开,就这么滑落卧床之上。那声响犹如树叶般无足轻重。
确认总统身亡之后,「无名氏」远离插着小刀的尸体。
「我早就听腻谢罪的话语了。」
语毕之后,「无名氏」将手伸向总统的脸庞,用指尖温柔轻抚那消瘦的脸颊。
「无名氏」就这么凝望着总统的尸体好一段时间。之后略带自嘲地,扬起了兜帽底下若隐若现的嘴角。
「再见了。」
那是永别的话语。
然而声音中,却不含一丝惋惜之情。
「——父亲。」
「无名氏」仅留下这句话,接着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
剩下的唯有寂静——不对,一股巨大的黑暗于房间一隅催生了。
烛台的蜡烛霎时消逝。
没有窗户的房间扬起了一阵风。
异样空气汇聚于卧床一旁。
不久之后空气化作人形,两名男子在昏暗的房间中现身了。
「虽然被混为一谈令人作呕,但『人族』与『魔族〈琐罗斯德〉』同样有着强烈的恨意呢。」
「海德拉,那种事不重要。快点回收要紧。」
两者都戴着兜帽,看不见真面目。
不过名叫海德拉的男人愤恨地扭曲嘴角,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悦。
「拉顿,我们究竟得重复这种工作到什么时候?」
过去曾为十二魔主而遭人惧怕的他们,却被「军神〈玛尔斯〉」亲手击溃了。但即便历经千年岁月,那股憎恨也不曾风化消逝。如今他们仍遵从着「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的谕令,化名为「黑死乡〈欧克斯〉」暗地蠢蠢欲动着。
「『军神』——不,直到『篡夺者』的灵魂灰飞烟灭为止。你对这答案有何不满吗?」
「不,我充分理解。」
嘴上这么说,但海德拉仍旧不改他不逊的态度。
「那就无须心存疑问,只要服从『无貌王』大人的谕令即可。」
不知是否觉得与海德拉争论只是自找麻烦,拉顿轻轻摇了摇头,并叹口气。
「否则的话,吾等将永远无法重获过去的荣耀。」
「我明白。」
在这种地方争执不下也毫无意义。海德拉如此作想,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接着他凑近睁着眼气绝身亡的总统,并伸出了手。
「被亲生女儿杀害着实悲哀,但我可一点也不同情。一想到你是那家伙的血亲,反倒让人大快人心。」
海德拉抚摸总统的脸庞,接着直接将指头插入对方的眼瞳。
「你们的感情纠葛实在太过繁杂了。恨意、愤怒与憎恶不断孳生,把我们这里弄得一团乱。受不了,区区『家畜』竟让人如此大费周章。」
海德拉将手指抽出,仔细凝视插在指尖的金色眼球。
「不过若这能成为『真品』,倒是可以承认『家畜』有其利用价值……」
他将『眼』交给拉顿,同时小心不让其变形。
「这点我们无从判断。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他不会变成像瑟雷涅一样的『失败品』。」
拉顿小心翼翼地将『眼』装入保存容器,并如此说道。
「拉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把『眼』送交给『无貌王』大人吗?」
「不。我收到命令,要暂时留下来协助你。」
湿濡的空气升起了些许热度。
「是吗——那么,我有个想要的东西。」
「你希望我帮你筹措什么?」
海德拉发出了阵阵闷笑。
「——我要『精魔丸』。」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月二十日。
这里是联邦六国厄瑟路国土——利希特近郊。
太阳已然西沉,皎洁明月洒落大地。
野犬咆哮声响彻的此刻,却有一处格外明亮的场所。
规模比村落更大,却还不足以称作城镇。
那地方正熊熊焚烧着大量篝火,魁梧的男人们穿着重装备在四周巡逻。
与城镇相比之下,那里流淌着肃杀的氛围。
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人穿着村民的衣装。
他们是葛兰兹大帝国的正规军——历经无数沙场之后,神经紧绷的士兵身上,已丝毫感受不到从前开朗活泼的气氛。
戒备也比以前更加森严。看守士兵目光如炬,连一只小动物都无法闯入。
葛兰兹大帝国筑起军营的地点旁,则座落着「鸦军」的大本营。
中央的营帐内部——比吕聚集了亲信,商讨今后的方针。
「请你们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话。」
比吕的开场白弥漫着非比寻常的氛围,令馥金与沐宁都面色紧绷地点了点头。
距离两人稍远处还有一人——露卡正盘腿坐在地上,仰望天花板喃喃自语着。
比吕搁下还是老样子的露卡不管,并望向馥金与沐宁两人。
「接下来,我打算摸黑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里?」
最快做出反应的人,意外地竟是露卡。
本来还发着呆喃喃自语的她,不知何时已来到比吕的身旁。
「突然说这种话,根本来不及准备行囊嘛。受不了,你真糊涂耶。」
貌似打算同行的露卡,径自开始思考该随身携带什么。
让她怀着无谓的期待虽然抱歉,但实在不可能带她同行。
毕竟比吕离开「鸦军」后即将会面的人物,是正可谓她天敌的露希亚。
不过即便告知这点
,露卡恐怕仍会坚持随行吧。
「我希望露卡你留下来。」
「…………你找死吗?」
即便对方向自己投以满溢憎恶的眼神,比吕仍一概无视,并坚毅地回望她。
露卡会勃然大怒早在预料之内,毕竟他们至今从未分开过。尽管有许多不安要素,但比吕已备妥了说服她的借口。
「连你也离开的话,谁来保护馥金?」
「…………留下来的人也会遭遇危险吗?」
不出所料,露卡上钩了。若是迦达或沐宁,她完全不放在眼里。但露卡深信馥金是她弟弟——尹格尔的转世,因此露卡总是尽可能听从馥金的心愿。
正因如此、正是为了这时候,比吕才把馥金留在「鸦军」。
「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你不想因为与我同行而后悔吧?倘若有个万一,一切就都为时已晚啰。」
直至今日为止,葛兰兹大帝国的进军之路顺利无阻。
各地堡垒几乎皆已攻陷,城镇领主们也都接受投降劝告,纷纷表示顺从。
然而就比吕的预测,严苛的战役还会持续下去。正因如此,危险也极有可能迫近留下来的「鸦军」。
万一露卡与比吕随行导致馥金身亡,她势必又会坠落无尽的悲伤谷底。
比吕观察露卡的神情,见到内心纠结令她的眼眸摇曳着。
他确信再推一把便能说服成功她。
「露卡,拜托了。现在正是需要你力量的时候,希望你守护馥金。」
与露卡相处至今,比吕得知了一件事。
她意外地不会推辞别人。
这恐怕与露卡生长环境有关。一旦心生迷惘,只要强推一把她就无法拒绝。即便如此,仍需要仔细观察并慎选措辞。因为要是把露卡逼上绝境,她很容易陷入混乱而失控。
「等事情办完之后,我也会立刻和你们会合。」
听比吕如此断言,露卡只好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轻轻点头允诺。
瞧见对方答应之后,这回比吕望向沐宁。
「再来是与我会合之前的计划。希望沐宁假扮成我,避免其他人起疑。」
本来还一脸茫然的沐宁,慢慢理解比吕语中含意之后,这才脸色发青。
「不,我们连身高都不同……马上就会曝光吧?」
沐宁的意见再中肯不过。不仅如此,两人连发色和瞳色都截然不同。
「不需要一直假扮我。毕竟进入费尔瑟后我就从未参加军议,也几乎不露面。所以即便好几天不见人影,应该也不成问题。但仍希望你偶尔假扮成我,证明我确实身在此处。」
「但是我们连声线也完全不同……万一需要和部队长们对话……」
「这点没有问题。毕竟至今为止,指挥『鸦军』的任务都全权委任馥金负责。纵使出了什么事,他们也应该会寻求她的指示。」
「既、既然如此……我大概能办到吧。」
「贤兄,这实在让人不安。哥哥的演技可是毁灭性的。」
「吵死了!」
一搭一唱的馥金与沐宁令比吕漾起微笑。接着他拿出三张信纸,但稍稍犹豫一会儿之后,仅将两张递给沐宁,最后一张则收进怀里。
「还有,若我不在的期间迦达有连络,就把这个交给他。」
沐宁眨了几次眼,满腹疑惑地收下信纸。
「哦……我明白了。呃,只要交给迦达头目就行了吗?」
也难怪他会困惑。毕竟一般都是等对方捎来连络之后才书写回信。听见比吕已事先写好回音,自然会困惑不已。
「嗯,麻烦你转交给迦达。」
「包在我身上。」
「还有,我需要几个人跟我随行。」
比吕想要的并非护卫。是设想到也许他会陷入必须与「鸦军」取得连络的状态,才为以防万一事先安排传令。
「了解,之后我会派遣几名值得信赖的人。」
沐宁强而有力地点头之后,比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而望向妹妹馥金。
哥哥被委以重任,令馥金流露不安与期待交织的神情。
「指挥『鸦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有露卡辅佐,你尽管放手去做吧。」
「鸦军」的前身,原本就是在里菲泰因公国引发叛乱的奴隶解放军。
让馥金身兼指挥官一职,也不会有不满的声浪出现。且虽说得假扮比吕,但沐宁也在。区区不到两千兵力,凭馥金的指挥能力理应没问题。即便有什么万一,担任辅佐的露卡也会出面解决。
「露卡你也要好好协助馥金,可以吗?」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无须担心馥金,尽管交给我,你快去快回吧。」
露卡冷漠的口吻,令比吕只能扬起一抹苦笑。
不过露卡肯定会挺身协助馥金。虽说不安的种子始终存在,但这下比吕便无须为这里的事分神,能专心与露希亚共组战线了。
「那么之后的事交给你们,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站起身来的比吕,在入口处附近驻足并回过头。
「对了对了,还得拜托你们照顾『疾龙』。」
「你不乘着它去吗?」
「那未免太醒目了。半路上应该会有人接应。」
「我明白了。贤兄——路上小心。」
「嗯,我去去就回。之后再会合吧。」
馥金与沐宁低头致意,露卡依旧背对着他。比吕背向他们挥了挥手,接着迈出了营帐外。
冷冽的强风吹起,置于营帐入口的篝火猛烈激散火花,一口气驱离了直逼而来的黑暗,大幅照亮遮掩比吕脸庞的面具。
火焰沉寂下来之后,黄金眼眸于暗夜现出了踪影。倾落洒下的明亮月光,令比吕的影子于大地延伸。
「是谁?」
察觉比吕气息的「鸦军」士兵,误以为他是可疑人物而走了过来。
「这……不是『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吗?您要去哪里?」
若说要散步,士兵肯定会基于担心而随行护卫。即便说没必要,但就比吕的立场也无法强硬拒绝。
好了——该怎么办呢?比吕略显踌躇地将食指抵上唇边。
士兵顺着比吕的指尖望向他脸庞,感到疑惑。
接着比吕扬起视线,双方四目相对——比吕率先开口。
「我只是去散个步。你不需要担心,回去巡逻吧。」
「是!请您多加小心,今晚天寒刺骨,还请尽早返回营帐。」
士兵并未对比吕的话语产生异样感,就这么转身返回岗位。守望士兵背影的比吕,用手遮掩右眼并迈出了脚步。
「虽然还有几个令人挂心的地方,但看来调整得还算顺利。」
放下右手的比吕于军营昂首阔步,并温柔拍打自己的胸膛。
「『黑椿姬』的觉醒时刻已然来临。恐怕从一开始就会使出全力。」
比吕仰望夜空,嘴边漾起一抹冰寒的浅笑。
「万物归一——」
他紧握拳头,仿佛要将高挂暗夜的满月纳入掌中。
「『混沌』将起。」
*****
在比吕溜出「鸦军」军营的同一时间。
葛兰兹大帝国军营区的巡逻士兵比以往都要多。
由于已经接近厄瑟路国的首都利希特,于是他们格外警戒夜袭。
即便实际遭受夜袭,军队也早已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然而敌方何时会来袭,或是根本不会来,这点却不得而知。
正因如此,士兵们更是片刻不得松懈。
今晚每位看守士兵,全都面色紧绷地警戒四周。
其中警备最为森严的场所,正是座落中央并挂名司令部的营帐。
葛兰兹大帝国最重要的人物——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正坐镇于此。
此刻营帐中仅有丽兹与奥拉两个人。
直到刚才幕僚们也在场,营帐内人声鼎沸。但军议结束之后,众人便为了准备明日的行军,返回各自的营帐。
如今寂静无声的司令部内,只剩丽兹及奥拉啜饮红茶,相隔桌子交谈。
「葛兰兹北方与南方有动静吗?」
丽兹开口询问,奥拉则摇了摇头。
「间谍没有传来任何报告,换言之毫无成果。罗莎宰相那边呢?」
「她也一样。但愿能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
「…………可能性很低。」
葛兰兹主力远行的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心怀叵测的人肯定认为这是可乘之机。但无法轻易抉择该如何行动,亦是不争的事实。或许他们也正在探查他国动向,在彼此猜忌之中陷入进退两难的状况。
要由谁率先将手伸入狮子的血盆大口?是会被碎尸万段呢?又或者能在无牙的狮口中毫发无伤?简言之,周边诸国正在寻找活人祭品。
若事态发展正如预期,这对我方而言也算是大好良机。因为如此一来,便能为厄瑟路攻略战争取大量时间。
但是在全然无法预料未来的现况下,太过乐
观只会招致危险。必须细心观察四周,同时应付厄瑟路——若无法临机应变,以灵活的思路应对进退,恐怕会瞬间被踢落悬崖深渊。
「一直在意他国动向也不是办法。」
丽兹决定暂且将他国的事抛诸脑后,专注于眼前的问题。
「厄瑟路国有表示什么吗?」
「话应该传达了,但还没有任何回音。」
葛兰兹一方,已经为厄瑟路备妥了交涉的选项。但如奥拉所言,对方没有给予回应。葛兰兹已经直逼厄瑟路的首都利希特,近期内就能将其包围。
丽兹凝望着摊在桌面的地图,将食指指尖抵住下颚并歪下脑袋。
「……难道是在期待他国派来援军吗?」
「根据侦察兵的报告,国境附近不见可疑踪影。」
奥拉用指尖,在地图上描画巫璐佩司与厄瑟路的国境。接着她移动两颗棋子,将之置于格莱夫与安古伊丝两国之上。
「据间谍所言,格莱夫国及安古伊丝国都在自家固守城池。」
「他们真的打算就此对厄瑟路弃而不顾呢……」
「从厄瑟路焦急的模样看来,现阶段可以判断他们确实被他国舍弃了。」
厄瑟路早就派遣快马,前往各国与周边贵族那里召集士兵。
除此之外还在城镇与村庄招募年轻人。虽然有人响应征召,但全都被葛兰兹的特遣队事先发现并将之歼灭了。
回顾现状,厄瑟路唯一的活路仅剩投降一途。
「包围首都利希特后,我打算再次说服女王坐下来谈判。若依然不行,只好攻陷他们。」
「也对,这方面就交由奥拉你来判断吧。可以的话,我是不想攻打对方……」
就葛兰兹的立场,消灭厄瑟路非他们所愿。最好是放其一条生路,再任意操控对方。
葛兰兹方希望能将厄瑟路划分为缓冲地带,借此封锁通往费尔瑟的入口,致力于复兴工作。再说也不能长期让主力部队停滞于厄瑟路。如今还得留意他国动向,最好能尽快完成交涉并返回葛兰兹。
之后——
「就只等斯卡塔赫苏醒了。」
「嗯。否则就丧失了收复费尔瑟的意义。」
这次的费尔瑟收复作战,是以斯卡赫塔为首的。
虽说葛兰兹大帝国曾因第一军溃败而出现危机,但多亏区域战百战百胜,他们才得以占领新王都珊迪那路。
此外虽说费尔瑟内部还有棘手的联邦六国余党残留,但只要令厄瑟路变成缓冲地带,他们应该就会士气萎靡,踏上自灭一途。
那之后非得让斯卡塔赫宣布费尔瑟收复成功不可。
然而凭她现在的状态,恐怕极为困难。
与休特贝尔一战中身负重伤的斯卡塔赫,如今仍未恢复意识。且这件事尚未告知费尔瑟解放军,因为很可能会引燃他们的怒火。
至于斯卡塔赫本人,此刻已经送达厄瑟路了。
可以的话本想让她留在珊迪那路疗养,但洛德毕竟是五大贵族·穆兹克家当家贝图的心腹,把斯卡塔赫的人身安全交付给他未免令人不安。
况且斯卡塔赫现在自身难保,必须从对她怀恨在心的人手中确保她的安全。
「话虽如此,也难以保证这里就安全。」
能够信赖的人不多,加上实力也值得信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前任皇帝葛莱亥特统治时代开始,历经无数战火的葛兰兹损失了大批优秀将帅士兵。长年腐败的贵族,更断绝了许多人才幼苗。
过去曾被誉为人才宝库的葛兰兹,如今却陷入无法抑制战力流失的惨况。
「唉声叹气也没用,只能凭现有的战力努力度过难关。」
丽兹将凉掉的红茶一饮而尽,强迫自己从沮丧的心情重新振作。接着她不经意想起与奥拉讨论过的某件事。
「话说回来,你在意的事弄清楚了吗?」
「嗯?在意的事?」
「你不是说过,很在意泰古利司、巫璐佩司和斯寇尔皮伍仕吗?」
丽兹语毕后,奥拉点点头并自椅子站起身来。她翩翩摇摆长袖,从自己桌上拿起一张报告书并回到原位。
「看看这个。我想肯定没错。」
丽兹收下报告书并阅览一遍。
往下阅读内容的过程中,丽兹愈加眉头深锁。
「确实……这么一来……便能明白巫璐佩司和斯寇尔皮伍仕之所以按兵不动的原因了。」
再次体认到奥拉的智谋之深后,丽兹不禁钦佩不已。
那仅是微小一丝异样感——即便忽略也再正常不过。正因为进攻顺利,才更容易错失那个盲点。
打从一开始,奥拉便表示要在最低限度的损害下赢得这场战争。
所以她才会无数次、无数次地反复验证。绞尽脑汁之后最后导出的答案,全都汇聚于这份报告书上。她的意念有多么炽热,由此可见一斑。
奥拉正拼命地试图超越比吕。
「今后我还会继续调查。不过可以的话,希望你行动时能随时挂记着这个作战计划。」
奥拉显得胸有成竹。但她马上又数次敲打额头,并摇摇头让脑袋冷静下来。
「放心吧,我不打算拘泥于这个作战计划。没有比对计策怀抱绝对自信更危险的事,我已做好随时舍弃这个计划的觉悟。」
「我明白了,就采用你的作战计划吧。明天早晨就召集幕僚,充分研讨这项内容。」
「嗯,我会通知他们。」
瞧见奥拉欣喜点头的模样,令丽兹不禁想摸摸她的头,但还是忍住了。
要是被当作小孩子对待,会惹奥拉不开心。虽说这点也很可爱,但本人却希望被视为美丽的大姐姐。不过看奥拉现阶段的容貌,那个梦想恐怕很难实现。
由于下意识伸出的手失去了目标,丽兹为蒙混过去,于是手撑桌子站起身来。
「差不多该去看看斯卡塔赫的状况了。她一定在等着呢。」
「嗯。我还带着《黑之书》,没问题的。」
只见奥拉志得意满地举起了《黑之书》。
「这、这样啊……斯卡塔赫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面颊抽搐的丽兹,将手伸向了营帐入口。
她与奥拉一同踏出户外之后,看守的士兵随即向两人敬礼。
大量篝火照得军营灯火通明。夜色已深,唯有寂静飘荡四周。
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争战不断的生活,令士兵各个杀气腾腾。若要说厄瑟路首都利希特攻略战有什么令人惦记的事,也许就是军队的士气问题吧。松懈过度令人困扰,但太过亢奋也会使指挥系统产生问题导致军队弱化。士兵们心情上会顾着专注前方,使他们听不进指挥官的声音。
这方面除了巧妙调度部队以外,没有解决之道。
明天早晨还得再和幕僚商谈一遍,组织一支不会对利希特攻略战造成危害的部队。
一面苦思一面迈步前进的两人,很快便抵达了让斯卡塔赫疗养的营帐。
毕竟位置就在司令部隔壁。再隔壁则搭建了丽兹的营帐。
「奇怪……?」
丽兹因眼前的奇妙光景歪起头来,身旁的奥拉也有所察觉而抬头望向丽兹。
一群女性正伫立于斯卡塔赫的营帐外,朝手呼着热气。
她们是在这回行军中,负责同行照料丽兹的侍女们。丽兹拜托她们在军议期间看护斯卡塔赫。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丽兹出声搭话之后,侍女们赶忙低下头来。
「咦、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您辛苦了。」
侍女低头致意的同时,丽兹立刻奔上前去揪住对方的肩头。
「招呼就不必了。比起这个,我不是请你看护斯卡塔赫吗?」
「那个,因为方才『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来访,他说希望能两人独处——」
还没听侍女说完话,丽兹便立刻冲进了营帐中。
床铺位于深处。四周桌上堆满药品,使空间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气味。
然而内部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污垢。
营帐内没有人影。
瞬间以为斯卡塔赫被带走的丽兹连忙走近床铺,但她正吐着平稳的气息熟睡着。
「太好了……幸好……没事——!?」
本来松了口气的丽兹,却在途中因冲击性的事实而屏住气息。
就在此时,奥拉和侍女们也匆忙进入营帐内。
「丽兹?」
奥拉从身后呼唤她,对方却毫无反应。
紧皱眉头的奥拉靠近丽兹,并从后方窥探床铺。
「怎么——!?」
她哑然失声,与丽兹同样惊愕地双眼圆睁。
换成奥拉僵直原地的同时,丽兹率先回神并转过身去。
她以惊人气势迫向侍女。双方拉近至极短距离的瞬间,丽兹抓住打算逃跑的侍女肩膀制止了她。
「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咦?那个……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我做了什么
吗?」
对状况一头雾水的侍女视线游移,显得不知所措。
为了不让对方恐慌,丽兹尽可能地以温柔的声调说道:
「为什么『黑辰王』来访时,你没有来通知我?」
「这……因为……咦?我应该阻止过他……奇怪?这是为什么?」
连自己都不明白个中缘由的侍女深陷混乱。她搔乱发丝,手抵额头碎念不止。始终找不出答案的她大汗淋漓。
太诡异了。纵使是「黑辰王」——比吕,也不被容许大摇大摆在葛兰兹阵地闲晃。更别说若他在这种深夜时刻现身,肯定会被士兵叫住。
即便运气好没被士兵发现,他仍会碰上负责照料斯卡塔赫的侍女们。实际上侍女们也作证见到了「黑辰王」。而在那当下,她们肯定会提高戒心才对。
然而侍女们竟未经丽兹允许,便放「黑辰王」进入营帐,犯下严重的失态,容许两人单独相处。对方甚至有可能是冒名「黑辰王」的暗杀者。
寻求丽兹的许可,对侍女而言是既定规矩。若是新人倒还罢了,难以想象长年服侍皇宫的侍女会自作主张。
「那个……我们……会有什么下场呢?」
明白铸成大错的侍女们,各个脸色惨白。
不过从侍女们的反应看来,丽兹实在不认为是她们主动放比吕入内。
推测是他对侍女们做了什么才符合常理。
丽兹远离惊惧不安的侍女们,深呼吸一口气让心情沉着下来。
她一「看」便能明白,侍女们没有恶意。
「没事的。反正斯卡塔赫看来平安无事,这回就不过问了。」
丽兹内心仅有一个疑问,为何她没有感受到比吕的气息?
一直以来无论比吕身处何方,她总能察知对方的存在。顺带一提,此刻她也知道比吕的位置。
然而为什么,唯独他造访此处时没能感觉到?……实在摸不着头绪。
丽兹总之拍了拍仍旧惊恐不已的侍女肩膀,并绽露微笑。
「不过,下次要记得知会我一声。」
「是、是的……」
侍女以沉醉的目光凝视着丽兹。她双颊泛红,唇边吐露出温热的气息。丽兹环视包含她在内的众侍女们并开口说道:
「今天可以先休息了。有什么状况我再叫你们过来,先退下吧。」
「遵命,实在万分抱歉。」
丽兹目送垂头丧气的侍女们离开营帐后,再次迈向斯卡塔赫的床铺。
她窥探伫立身旁的奥拉。还未从惊愕中清醒的她掩住嘴边、压抑颤抖的唇瓣并编织出话语。
「丽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理不清思绪的奥拉,罕见地支吾其词。她数次张阖着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嗯,虽然很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丽兹看着依然潜游梦乡的斯卡塔赫,不晓得该做何反应才好。
究竟是该开心,还是该不安?两种感情一并涌现的同时,她也因为不明白比吕想从斯卡塔赫身上获得什么,而感到毛骨悚然。
「不过,至少暂且可以放心了。」
本来重伤濒死的斯卡塔赫,此刻却神奇地不见一丝伤痕。肿胀而惨不忍睹的脸庞,如今气血通畅而红润。瞧这副模样,或许骨折的双臂也都愈合了吧。紊乱而不稳的气息,现在已沉着下来。
「总之先呼叫军医吧。」
奥拉准备迈出营帐之际,丽兹以稍显宏亮的音量放声说道:
「奥拉!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凝视斯卡塔赫的丽兹,以带着坚毅觉悟的神情开口了。
*****
厄瑟路国——首都利希特在葛兰兹军队的迫近下,城内气氛相当沉郁。
街上杳无人烟,众人都害怕葛兰兹来袭而闭门不出。
大批人潮开始逃往各国,原先就很稀少的人口显而易见地又大幅减少。
巡视城墙的士兵身上也感受不到一丝霸气。
虽然也有气势十足,誓言守护家人、国家和女王的人存在,但只占了一小部分。几乎所有人都流露自暴自弃的面容,每天都有逃兵,指挥系统早已彻底瓦解。
庇护着这些人的高官们,正在正殿商谈。
「葛兰兹似乎正陆续攻陷一座座堡垒。」
「其他诸国没有派来援军吗!」
「我们持续派遣快马通知,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这种紧急事态下,厄瑟路女王陛下究竟在做什么?」
「她一如往常把自己关在房内。」
年迈重臣如此说道后,贵族们纷纷沮丧地垂下肩头。
厄瑟路王家向来性情温厚,不善挑起纷争。
历代国王们也只懂得窥探他人脸色。甚至在葛兰兹大帝国与费尔瑟王国之间紧张关系逐渐高涨时,费尔瑟王国还利用厄瑟路王家这种滥好人性格,将斯卡塔赫王女托付在此。
然而费尔瑟毁灭后,厄瑟路也不得不屈服于葛兰兹的压力之下。但即便想抓住斯卡塔赫王女,她也早就察觉危险而消失了踪影。
那种软弱态度也导致厄瑟路在联邦六国的发言权很小,总是吃力不讨好。
但即便与如此窝囊的历代国王相比,现任女王却尤其严重。
「目前还有时间,暂且继续向各国声请援军吧。」
「我明白。在那之前,得先把厄瑟路女王陛下从房里带出来才行。」
未来一片茫然的情势下,令满面愁容的贵族们愈发惶恐不安。
唯有具备强大领导力之人,才能消弭这股不安。
不过吉尔贝·欧克拉·德·厄瑟路女王不具备这般素质。
连日召开军议时她也未曾露面,只是在房间中闭门不出。
耳闻葛兰兹进攻的消息之后,她就因为过度害怕甚至无法踏出房门。
「那、那个,能期待他国派遣援军吗?露希亚姐姐还没回复吗?」
吉尔贝将头埋在床铺的枕中,并如此低喃道。头戴兜帽守候一旁的人接着编织出话语。
「包含露希亚女王陛下在内,我们已数次派遣快马通知他国。但仍未收到任何回音。」
此人是自先王时代便负责照料吉尔贝的侍从。
他是由格莱夫国宰相「无名氏」引荐而来。吉尔贝的父亲由衷钦佩他的优秀能力,才雇用他培育女儿。
吉尔贝对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总是陪伴自己身边的他,满怀无尽的感谢之情。正因为有他在,吉尔贝才得以用最低限度的标准完成女王的职责,顺利治理国家。
「……既然这样,对、对了。反正葛兰兹大帝国也发布了劝降书,不如就向他们投降吧!」
「若选择这条道路,我国将四面楚歌。届时恐怕会被其他诸国歼灭。」
厄瑟路的国力实在太弱。若非名列联邦六国之一,厄瑟路怕是早就灭亡了。
要是撇除那个名号,厄瑟路这种弱小国家根本无法生存。
加入葛兰兹大帝国的庇护——乍听之下是相当诱人的提案,但若考虑到后果,其实是极度危险的选择。
他们真正想要的仅有费尔瑟,根本不把厄瑟路这片毫无魅力的土地放在眼里。
投降并支付完赔偿金之后,厄瑟路八成会从此遭到搁置。
万一他国攻打过来,葛兰兹应该也会出手援助。但也仅止于不让厄瑟路灭国的程度——他们只求不对费尔瑟造成影响。
厄瑟路在葛兰兹眼中唯一的任务,便是充当缓冲地带。纵使治安恶化、民不聊生,他们将始终置若罔闻。
「但、但是再这样下去,国家会被葛兰兹消灭的!」
若不投降,便会被葛兰兹攻陷而灭国;纵使投降了,最终仍会被葛兰兹间接消灭。
无论选择何者,等在前方的唯有灭亡一途。
既然如此——
「等待吧,等到援军前来为止……让我们等到最后极限。之后再选择是否向葛兰兹投降也不迟。」
「不过我们已经数次无视葛兰兹的要求,他们肯定大发雷霆了。说不定对方会不肯接受我们投降。」
「不,正好相反。攻陷厄瑟路并非敌人的本意。」
「是这样吗?」
「是的。他们冀望的始终只是名为厄瑟路的壁垒,用以保护费尔瑟。击破这道壁垒毫无意义。」
「说、说得也是。」
吉尔贝点了点头,其实她仍一头雾水而满腹疑惑。
头戴兜帽的男子抚摸她的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总而言之,在时机来临前,于贵族面前现身并非上策。」
「那我该怎么做?」
「暂时假装卧病在床。如此一来即便在房里闭门不出,也没人敢埋怨。其他事尽管交给我就好。」
语毕之后,头戴兜帽的男子伸出了手,掌心上摆着一颗像是糖果的东西。
吉尔贝歪头仰望男子,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口部以外的部分,都深藏于兜帽的幽暗阴影下。
「这是什么?」
「您说最近难以入睡,于是我赶紧弄来
了这个。」
「哦~看起来很甜的样子,原来是药啊。」
「据说这种药能让人安详入睡。这是遥远东方国家制成的秘药,过去众人还曾为了争夺它大动干戈,想必效果超群。」
「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好吗?」
「那当然。我帮您倒水。」
吉尔贝毫不起疑地收下了像是糖果的药物。头戴兜帽的男子背向她扬起笑容,接着将水倒入银杯之中。
接下银杯的吉尔贝,兴致盎然地将像是糖果的药物含入口中,并顺着水吞入喉咙深处。
「来吧,今天您肯定能睡得很香甜。」
「谢谢你,我也有这种预感!」
吉尔贝在对方催促下躺卧床铺。兜帽男子温柔轻抚她的头,直至她进入梦乡。
「下回您醒来之际——已无须再烦恼任何事了。」
她深沉地、深沉地、深沉地渐渐向下坠落。
「是……晚安了——海德拉卿。」
吉尔贝在暖流的带领下,沉入了黑暗深渊。
「晚安了。我的『家畜〈吉尔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