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方升起的太阳,照亮了海面。
劲风拂过海面,吹上陆地。假如季节对了,甚至可说是种风雅。
只可惜,现在是隆冬。夏天的凉风到了冬季,就会变成寒风。
沿海地带更是如此。
寒冷的风会夺走体温,强烈的潮水气味会麻痹嗅觉,风中的盐分会腐蚀身上的贵金属。
尽管如此,联邦六国之一的斯寇尔皮伍仕沿岸,仍然有几座渔村。
也许是天还没亮就去捕鱼之故,停在港口内的船只数量并不多。
把视线移到海面上,可以见到许多白帆点点。渔夫们很有精神地在船上走来走去。以悠然的渔村风光为背景,安古伊丝大军一路南下。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一日。
露希亚打著总统的名号,率领安古伊丝军,讨伐联邦六国中对「人族」施行暴政的「长耳族(阿尔芙)」。虽然总算来到这一天,但是在这之前,露希亚可说是备尝辛酸。
第一步,是弱化联邦六国内的「长耳族」。
为此,她甚至不惜赌上国家的存续,引出巴欧姆小国的「黑辰王(史尔特尔)」和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六皇女。计画顺利成功,露希亚在不折损任何安古伊丝士兵的情况下,利用葛兰兹军削弱了「长耳族」的战力。除此之外,还利用总统的死,将许多「长耳族」以叛乱罪处死。露希亚乘胜追击,为了彻底掌控联邦六国,率军南下扫荡「长耳族」的残存势力,如今已经穿过斯寇尔皮伍仕国界,来到此处。
如露希亚的预料,一路扫荡下来,「长耳族」的抵抗并不激烈。
「长耳族」的国王们已经被露希亚藉著葛兰兹军处决了。而且她事先就放出要南下扫荡余孽的风声,绝大多数的「长耳族」因此纷纷逃出联邦六国。失去指导者的国家屈服得很快,安古伊丝军没碰上什么像样的抵抗。如此一来,就只剩泰古利司国还没收服了。
「露希亚大人,差不多要脱离斯寇尔皮伍仕的领土了。」
马车里,一名看起来颇为轻佻的男人──露希亚的心腹塞琉古看著窗外说道。
露希亚坐在他对面,正双手抱胸,闭目养神。塞琉古苦笑起来。为了达成夙愿,露希亚可说是不眠不休,费尽心机地策画各种计谋,会累到睡著也是当然的。
就在这时,露希亚双眼微睁,如蛇般看向塞琉古。
「别误会了。妾身可没有睡著。」
「是吗?我看您淌著口水,鼾声如雷,还以为您睡死了呢。」
「你还是一样贫嘴,难怪老是被女人拋弃。」
「……您也和清醒时一样,总爱多说一句不必要的话呢。见您没有睡呆,我就放心了。」
「哼,大清早就得面对摆著一张臭脸的男人,谁有办法睡呆啊?」
两人不停斗著嘴。塞琉古忽然发现,再瞎扯下去会没完没了。他的主子露希亚是嘴硬到底的类型,要是继续酸她,项上人头说不定会掉在地上。塞琉古叹了一声,投降道:
「…………所以,您是以看似睡著的模样,在深思些什么呢?」
就算改变话题,还是要偷酸两句。露希亚抽搐著脸颊,但是也不生气,开门见山地道:
「……妾身只是在感慨,总算来到这天了。」
「一路走来,确实万分艰辛呢。」
塞琉古侍奉露西亚这么多年,露希亚的目标从来没有改变过。
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露希亚的真正心愿,但是塞琉古仍然道:
「对我这种凡人来说,露希亚大人的计画实在太壮大了,我没办法全盘理解。」
塞琉古无法瞭解露希亚的深层想法。
因为她太擅长隐瞒了。她总是以重重谎言掩饰真心,不让他人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
所以其他国家的王侯贵族才会唾骂她狡猾如蛇。而且她是在「长耳族」的势力正强时崭露头角的,因此甚至有人私下说,她是「人族」的叛徒。但露西亚并不反驳,而是默默吞下这一切,以淡然的态度进行计画。她一面把毒素存留在体内,一面等著猎物衰弱,慢慢地、慢慢地将其勒紧。为了不让对手发现,以漫长时间编织而成的计画──如今,总算有所回报。
「有露希亚大人的智谋,若舍弃六国在他国高就,能过得比较轻松吧。」
早在露西亚出生之前,「长耳族」的魔手就已经伸入联邦六国之中。她继承王位时,联邦六国完全被「长耳族」支配。对露希亚来说,是步履维艰的状态。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躲不逃,选择了忍辱负重之路。虽然总算达成夙愿,但是以她的聪明才智,就算不特地做这些麻烦事,前往其他国家发展的话,也一定会受到重用才是。
为什么非留在联邦六国不可呢?因为生为王族,有责任和义务──应该不是基于这种理由。毕竟「长耳族」的势力早就渗透到各王家了,王族的身分可说是有名无实。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特地走上荆棘之路呢?塞琉古一直很想问原因。
「为什么吗……塞琉古,你知道联邦六国诞生的原因吗?」
「由于葛兰兹第三代皇帝实施排斥其他种族的政策,反对这政策的皇弟因此举兵叛变,但是落败,最后逃到西方建国,对吧?」
「没错。皇弟和黑天五将的后代一起建立了联邦六国,生聚教训,励精图治,等待著颠覆葛兰兹的那天到来。」
「但是就算过了千年……还是输了呢……」
联邦六国以解放费尔瑟王国之名进攻葛兰兹,但是却失败了。不只如此,还因葛兰兹的报复,差点失去六国中的厄瑟路。虽然说露希亚成功与葛兰兹订立休战协定,并利用这个机会一举消灭蟠踞盘据在各国中央的「长耳族」势力,但是这么做同时也降低了联邦六国的战力,再加上攻打葛兰兹时的损失,就算说打了败仗也不为过。
「无妨。就算输了,吃了不少亏,只要联邦六国继续存在,就是我们的胜利。」
「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想过,为什么皇弟建立的是联邦『六国』吗?」
「不是单纯因为……皇弟和黑天五将的后裔各统治一个国家,所以总共六个国家吗?」
「错。由黑天五将的后裔治理的国家只有三个。没有必要建立六个国家。」
「那么,是为什么?」
「看看旗子吧。我们的旗子,还有格莱夫的旗子。接著想想其他国家的旗子。」
格莱夫的旗帜是狮鹫,安古伊丝的旗帜是蛇,厄瑟路是驴子,巫璐佩司是狐狸,泰古利司是老虎,斯寇尔皮伍仕是山羊。据说,这些动物分别代表了六国国民的民族性。
塞琉古扳著手指回想著,但是仍然想不出答案。接到塞琉古不明就里的视线,露希亚半是傻眼,半是得意地探出身子,把脸凑到他身旁。
「狮鹫代表傲慢,蛇代表嫉妒。这样一来,就算你脑子再差,也应该懂是什么意思了吧?来,说答案吧。」
「驴子是怠惰,狐狸是贪婪……哦……是七原罪吗?」
「正确。」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而且只有六种哦?」
被你唬弄了。塞琉古恨恨地看著露希亚,但是露希亚反而以手扶额,露出「你怎么这么笨」的头痛表情,指著东方道:
「东方不是还有一个吗?无人不知的国家。」
「但葛兰兹是狮子哦?这样不就和格莱夫重叠了吗?」
「更东方──有『精灵王』坐镇的国家。」
「巴欧姆小国……原来如此。黑龙的纹章旗,代表愤怒对吧?」
说到这里,塞琉古注意到什么似地看向露希亚。
「但是巴欧姆小国也有天秤的纹章旗……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天堂或地狱──最后的审判。把葛兰兹的罪孽──七原罪放在天秤上审判。」
「………………由谁来裁决呢?」
塞琉古吞了吞口水,等著露希亚回答。但是露希亚只是耸肩。
「那种事,妾身也不知道。」
「欸?哪有故事只说一半的?」
「哼,总之,联邦六国之所以诞生,是为了不让葛兰兹忘了自己的罪孽。假如葛兰兹忘了那些罪孽,就要做出制裁。所以联邦六国不能消灭。不论如何都要存留下来,让后世记得葛兰兹的罪孽──至于葛兰兹灭亡之时,就是联邦六国迎接终结的时刻。」
「就像诅咒似地。就算过了千年,还是非坚守这种事不可吗?」
「是已经过了千年。就是这么强烈的『诅咒』。因为皇弟就是为此建立联邦六国。只要葛兰兹还存在于世界上的一天──他应该恨透了第三代葛兰兹皇帝吧。」
「因为实施了排斥其他种族的政策嘛,会被痛恨也是当然的。不过把后代的子孙一起卷进来,也很不对啊。」
塞琉古感到疲惫似地叹了口气,靠在车厢墙上,看著露希亚。
「这就是使您这等人物,坚守祖先留传下来的老旧传承的原因吗?」
「安古伊丝王家是蛇,所以多妒。这是刻在妾身的血液中,无法逃离
的宿命。而且年纪比妾身小的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就快要登上皇位了。妾身怎么能默不作声地看著那种事发生呢?最重要的是,妾身不想把为葛兰兹送终的差事让给妾身的孩子或孙子、曾孙完成。这样好像在说妾身是无能之人似地。」
「所以您才想成为总统吗?」
「没错。因为妾身想亲手毁灭葛兰兹。」
露希亚打开铁扇,掩著脸笑了起来。
「咯咯,在最后一刻,笑的人一定是妾身。」
露希亚颤动著肩膀,笑了一阵子后,收敛情绪似地阖上扇子,以与平时无异的女王神情看向窗外。
「接下来就要和时间比赛了。华纳三国、『精灵壁(弗里特荷夫)』、北方的叛乱。妾身将趁著葛兰兹忙于应付各地的问题时──」
露希亚以铁扇指著东方,扬起嘴角。
「到达最高点。」
*****
葛兰兹大帝国,卡普特要塞。
无视各种现象的话,这是相对清爽的早晨。
比吕把手放在阳台边缘,做著深呼吸,把新鲜的空气吸入体内。
虽然朝雾浓厚,但是只要太阳升到正上方,视野就能良好到看清地平线。但是,就算现实中的雾气消散了,看著眼前的光景,也只会令人心中充满愁云惨雾。
全黑的地平线。不时传来的兽鸣。
比吕注意到刺耳的声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远方的青空被扬起的尘土覆盖。连绵的烟尘看起来就像山脉似地,可说是相当异样的风景。
比吕眯眼看著远方半晌,最后把视线投向下方。
许多人正穿过大门,进入卡普特要塞。
一看就知道,那些人不是普通人。因为每个人都穿著铠甲,手上提著枪,背著大剑。利器的锋刃反射著阳光,熠熠生辉。铠甲的中央与胸口部位分别雕著所属贵族家的纹章,旗手举著的纹章旗也分别属于不同的贵族家。
这些人,是当初没有响应丽兹而出兵的中央贵族。
自从库罗涅家衰败后,中央贵族在葛兰兹政坛里就变得极为弱势。虽然说这是因为库罗涅家图谋不轨之故,但是平白被卷入其中的贵族当然很不甘心。可是,就算想报复泄恨,库罗涅家已经式微到比小贵族还不如了,害库罗涅家衰败的罪魁祸首──第四皇子也已经死了。
所以中央贵族把恨意投射在处罚自己的第六皇女与凯尔海特家身上,就算葛兰兹面临危机,也不肯回应丽兹的呼吁出兵。
尽管国难当前,还是耍著小孩子脾气。虽然想对这些贵族翻白眼,不过这次,反而要感谢他们的任性。
比吕的「鸦军」不到五千人,瑟雷涅的部队则因为先前的激战,人数从两千减少到只剩五百。光靠这点兵力,无法与「怪物」正面对决。有如以卵击石,下场只是自取灭亡。
「人数比想像中多呢。」
前来卡普特要塞的中央贵族,比预期中的多。
比吕和瑟雷涅寄信给各中央贵族,鼓励他们挺身而出,共同对抗强敌。
话是这么说,但是基于保护国家前来的贵族,应该只有极少数吧。几乎所有贵族都是害怕大举入侵中央的「怪物」集团,所以才派士兵来此的。还有另一点,就是打算藉此卖人情给巴欧姆小国的「王」比吕及第二皇子瑟雷涅吧。
比吕转身离开阳台,走入房间。
房间里有张长桌,十五名中央贵族围绕著长桌而坐。除此之外,在场的还有瑟雷涅,以及比吕的心腹迦达、沐宁和馥金。
至于她,总是如影随行地跟著比吕的露卡,正坐在房间角落,抱著膝盖,仰著头,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语个不停。和平常没两样,所以没问题。
比吕把目光放回房间中的十五名中央贵族身上,挂起温和的微笑以免他们紧张。见他那副样子,露卡露出厌恶的表情。
「感谢大家专程来到这里。」
比吕张开双手,做出欢迎的姿势,接著在上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堂而皇之的态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见众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比吕拿出一叠羊皮纸,放在桌上。
「这里有十四张契约书,希望大家能在上面签名。」
比吕以手指敲著桌面,一一看向众贵族的脸。被他目光扫过的贵族,全都缩起肩膀发抖,模样颇为滑稽。
其中,一名贵族下定决心,要求发言。比吕微微点头,让他起身。
「我是达柏得家的当家达尼拉穆。感谢『黑辰王』阁下允许我发言。」
尽管达尼拉穆说话时中气十足,但是完全不敢看比吕一眼。
从头上的涔涔冷汗,可以看出他现在的心情。
「我们是基于国难当前,才会带兵来到此处。为什么非签下契约书不可呢?『黑辰王』阁下,这么说虽然很失礼,但您是巴欧姆小国的国王。为什么我们非和其他国家的王签下契约书不可呢?您该不会是想趁著葛兰兹出现危机,抓住我们的弱点吧?」
达尼拉穆说得又快又急,也许是想藉此掌握会议的趋势吧。
在场的贵族们似乎也因达尼拉穆的话而感到不安,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比吕反手敲著桌子,让众人安静,隔了一拍后,以不带感情的视线看著达尼拉穆。
「让我订正一个错误。」
比吕一扬手,馥金走了过来。她默默地拿起比吕面前的契约书,一一分配给各贵族。
但是,只有达尼拉穆的桌前没有羊皮纸。
「喂……喂,我的……没有我的份吗?」
达尼拉穆忍不住向比吕发问。从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动摇。也许是因此吧,才会有这么失态的举动。比吕看著他,无言地摇头。不明就里的达尼拉穆朝比吕逼近,伸手──
「为什……喂、喂──!?」
但是,他的手还没碰到比吕的肩膀──
──就已经掉落在地上了。
血水濡湿了地板,屋内的气氛骤变。
「啊、啊──……」
达尼拉穆痛得想要大叫,可是却无法如愿。因为他的脑浆喷在墙上──整个脑袋已经爆碎了。失去头颅的身体跪在地上,倒了下来。红色的水珠落在看起来相当昂贵、没有刮痕的铠甲上。
中央贵族们震撼地看著从颈部狂喷的鲜血,吓到连惨叫都忘了。奇妙的沉默之中,杀死达尼拉穆的女性──露卡,把达尼拉穆的尸体放倒在地板,一屁股在尸体上坐下。
「反正你本来就打算杀他了不是吗?拖拖拉拉的很讨厌,所以我就先帮你下手了。」
尽管比吕对她投以责备的眼神,但露卡却脸不红气不喘地如此答道。
见她毫无反省之色,比吕头痛地叹了一口气。
「做事要有先后顺序。你看看,大家都吓到动不了了。」
众人满怀恐惧地看著坐在达尼拉穆尸体上的露卡,没有人抗议,也没有人生气或叱骂露卡。这也是当然的。要是多嘴任何一句话,自己搞不好也会落得和达尼拉穆同样的下场。
「呼。虽然省略了很多说明,不过这样一来,大家明白了吗?」
比吕拍手说道。中央贵族们肩膀一颤,总算回过神。人人面带怯色,把视线放在面前的羊皮纸上,不敢多看比吕一眼。
「趁著中央没有人注意时,和达尼拉穆私下勾结,图谋不轨──这是做出这种事的你们最后的机会。」
比吕起身,朝挂在身后墙上的狮子纹章旗走近。
葛兰兹的象徵──义兄,在完成这面旗子时的笑容,比吕记得很清楚。他开心得像孩子一样,一会儿把旗子披在身上,一会儿挂在马上,在城里奔驰。最后还因为没绑好,掉在地上弄脏了,被雷痛骂一番而意气消沉。
一直被轻贱为劣等种族的「人族」,居然以狮子作为纹章旗,其他种族纷纷失笑,就连「人族」里,也有不少人皱眉。无视那些叽嘲,亚堤邬司以胜利颠覆了劣等种族的评价,证明「人族」就像狮子般勇敢。荣誉、希望、勇气……这面旗子中,凝聚了各式各样的心念。
反抗「魔族」的「人族」的骄傲。追求自由的人们,聚集在这面旗子之下。
比吕不容许任何人弄脏这面旗。
「达柏得家的当家达尼拉穆──不,该说是前当家才对。处死他的事,我已经事先取得他儿子的同意了。虽然他对于是否该大义灭亲很苦恼,最后还是为了保护『家族』,在契约书上签名了。」
比吕回头,灿然笑道。但是与表情不同,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极为冷酷。
「至于你们──想保护什么呢?」
比吕张开双手手掌说道。
「这是最后的审判。选吧。你们是想对葛兰兹宣誓忠诚呢?还是死在这里呢?」
比吕看了看馥金,馥金把羽毛笔和墨水一一放在众人面前。
中央贵族们毫不犹豫地拿起笔,专心地在羊皮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名的人可以走了。」
比吕说完,一名贵族起身,把羊皮纸交给比吕。
「不是要开军事会议吗?」
「不,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
比吕检查完签名后,看向发问的贵族。
「被我召集来这里的,全都是和达尼拉穆暗中勾结,打算向华纳三国输诚的中央贵族。达尼拉穆似乎很谨慎,还没让你们照过面。不过现在正是个好机会,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中央贵族就在这里认认亲吧。」
「…………原来如此,那么我告辞了。」
贵族快步离开了。也许是难以承受身为卖国贼的耻辱吧,其他贵族也在签完名后迅速离去了。
留在房间里的,只剩瑟雷涅、比吕的心腹以及──达尼拉穆的尸体而已。
「就这样放他们走,真的好吗?」
迦达问道,命令部下把尸体搬走。
「怎么可能呢?这种纸片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动过卖国念头的人,不可能多安分。就算现在乖乖听话,今后还是很难说。」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
「这部分就交给我处理吧。比起这个,还有一件事要讨论。就是该怎么跟那些埋没了地平线的『怪物』大军战斗。」
「军事会议不是还没开始吗?」
「那些人全是被『黑辰王』和『第二皇子』的头衔吸引过来的墙头草,怎么可能认真思考要如何战胜『怪物』?」
中央贵族原本都依附在库罗涅家之下,是五大地区的贵族中最精于处世之道的一群。虽然他们对情势的变化极为敏感,却不应用在正途上。假如没有「怪物」的侵略,他们八成早就倒向华纳三国了。
就算让这种人参加军事会议,也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群只知道趋炎附势的人,正是葛兰兹政治中枢腐败的原因。
「而且,聚集在这里的中央贵族,超过一半以上都打过出卖葛兰兹的主意。」
比吕耸肩笑道。瑟雷涅开口:
「处分中央贵族的事就交给我吧。反正他们是罪有应得。而且考虑到将来的事,他们八成也只会成为丽兹的绊脚石。」
说到这里,瑟雷涅转换话题:
「至于『怪物』──绝对不能对它们掉以轻心。原本单独行动的『怪物』如今知道要成群结伙了,我认为这比华纳三国更具有威胁性。」
「怪物」的力气远大于人类。对「怪物」而言,杀死人类就像捏死小虫子一样简单。贸然与它们正面冲突,只会死伤惨重。更何况葛兰兹这边,即使加上中央贵族的士兵,数量还是远少于「怪物」大军。
「自古以来,人类都是靠著互相合作来弥补与『怪物』之间的力量差距。利用陷阱捕捉、杀死智能低落的它们。但是这次有『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担任头脑,使它们产生了协调性。不但消除了自己的短处,也消灭了我们的优势。所以从数量来说,与它们正面交手是非常危险的做法。」
瑟雷涅说完,比吕正要开口,迦达已经发话了。他背靠墙壁,发问似地举手看向瑟雷涅。
「那可不一定。它们终究只是一群没有智慧的野兽。指挥系统不可能像人类这么精密。一旦开战,虽然人类这边的个体能力较弱,但是只要冷静以对,还是可以弥补数量的差距。毕竟它们的秩序,也不过是画虎类犬罢了。」
「但半调子的计策对付不了它们。毕竟它们攻陷了『精灵壁(弗里特荷夫)』来到这里。只想打退它们没有意义。不小心谨慎一点,说不定会被暴力吞没。」
瑟雷涅兴致索然地瞪著迦达,反驳道。
「当然不能大意。但是『怪物』只有野兽的本能。如果它们硬是逼来,我们只要边闪躲边战斗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不能忽视『怪物』的直觉。把对人使用的计策运用在它们身上,很有可能徒劳无功。而且话说回来,我们这边能不能使出复杂的计谋,也很令人怀疑。因为聚集在这里的各部队之间根本没有默契。所以,简单明瞭的计策不但有利我方合作,也能攻其不备。只要让分队绕到『怪物』后方夹击,就能简单瓦解它们的阵式。」
「魔族先生是血气方刚的类型呢。一股脑儿地战斗,反而很危险。要是计谋不够流畅,就是我们输了。如果是普通的夹击,只会被它们简单地反击,最后导致我军全灭。」
瑟雷涅反驳了回去,但是迦达却没有再次提出反驳。瑟雷涅不禁心生疑惑。半晌后,迦达再次开口:
「…………叫我迦达就好。魔族先生什么的,会让我全身发痒。」
「咦…………哦哦,那还真是抱歉了……」
也许是因为这些话太出乎意料吧,瑟雷涅的态度软了下来,略带迷惘地点头道:
「呃……那么,你也叫我瑟雷涅就好。」
「瞭解。」
迦达点头表示理会,接著无视尴尬的气氛,再次开口:
「总之,我亲眼见过一部分『怪物』的战斗和『精灵壁』的情况。它们确实知道成群结伙,但终究是以数量来弥补不足之处。假如当时不固守在城内,而在外头决胜负的话,『精灵壁』之战的结果应该会不一样。也就是说,是战术上的问题。由于过度戒备『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因而以消极的态度作战,才会使『精灵壁』被攻陷。」
「我同意不该消极地战斗,迦达,可是如果我们也以本能战斗,就说不过去了。单纯比力气的话是我们输,没有计谋的话赢不了『怪物』。」
「但是也有可能弄巧成拙。这次的战斗不适合弄得过于复杂。」
两人互不相让。走慎重路线的瑟雷涅认为必须对「怪物」使用计谋,走大胆路线的迦达则说,应该趁其不备。
听完两人的看法,比吕拍手,吸引众人的目光。
「既然如此,就同时采用两者吧。柔与刚,两者并用才能发挥人类的真正实力。」
比吕看向窗外。
烟尘飞升得比刚才更高,有如沙尘暴般,把青空染成茶色。就连比吕都觉得诡异,看在室外士兵的眼中,心中应该充满不安吧。
因为这是「怪物」们越过「精灵壁」,聚集到「无貌王」身边的证据。
「没多少时间做准备了。对方不可能给我们那种机会。」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也只能以现有的条件作战了吧。」
「我有一个计画。现在立刻开始进行吧。」
比吕起身。
「迦达,我希望你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我想要的都写在这张纸上了,你帮我准备好。」
比吕把羊皮纸交给迦达,接著将一封信交给瑟雷涅。
「北方的情况……你的部下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瑟雷涅看著比吕交给自己的信,讶异地道:
「没有。不过应该没问题吧,我的部下们都很优秀。顺便问一下,这封信要转交给谁?」
「我希望交给你的部下。」
「原来如此……不过,这信应该是白写了吧。因为我刚才已经把信寄出去了。」
真是聪明的人。比吕心想。瑟雷涅已经思考过今后的发展,并且写好信寄给部下了。而信上写了什么,比吕当然猜得到,因为他们想的事应该是一样的。
她是叫部下停战吧。现在不是起内哄的时候。除此之外,大概还详细地做出今后该如何行动的指示。真是可怕啊……比吕笑了起来。猜得到比吕的想法,并在比吕出声前采取行动,这样也不坏呢。不,正确来说,是瑟雷涅如比吕期待地行动,使他感到很安心。
所以,比吕并不因这些话感到惊讶。
如果是瑟雷涅,当然做得到。应该说,假如她没寄信,反而又多一件事要做,比吕会觉得很失望。
「嗯。你想的事和我一样吧。所以我的信里写的,是其他的事哦。是更单纯的内容。」
「…………哦,不一样的内容吗……既然如此,我必定把信送到。」
瑟雷涅饶富兴味地端详著信封,把信封高举过头,透过阳光观察起来。
不过,当然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比吕对她的举动苦笑著,对馥金和沐宁说道:
「你们也有事要做。让我们把『怪物』一网打尽吧。」
不知道未来会变得如何。
就算拥有世界三大秘眼之一的「千里眼」,也无法看透未来。
但是,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一切全如比吕的计画进行著。
假如不知道答案,就做出通往答案的路。
未来也一样。一步,一步,只要让所有经历过的事都具有意义,就行了。
这样一来,在前方等著的,就会是自己希望的未来。
(还差一点……再一点,我就……)
从窗外射入的阳光,使比吕眯细眼睛。
(你们──会原谅我吗?)
*****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桀特赛特要塞。
被自由民族夜袭后,艾思大将军把驻扎地点从韩德特要塞,转移到偏南二塞尔(六公里)的桀特赛特要塞。
建造在德拉路大公国边境上的桀特赛特要塞是防御重地,不但坚固,而且规模也很大。由于特
地选在视野良好的场所建造要塞,因此便于确认周围状况。除了这几项优势,桀特赛特要塞距离与华纳三国交战的预定地点也很近,因此被艾思大将军挑选为迎击的最佳场所。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三日。
丽兹率领两万葛兰兹士兵,抵达桀特赛特要塞。
虽然当初带著超过十万的兵力前往联邦六国,但无法在短时间内全部移动过来,绝大部分的部队都还留在费尔瑟属州做出发的准备,不确定能否在与华纳三国战斗完毕前赶到这里。
「罗莎姊姊还好吗……」
丽兹跨坐在马上,眺望著桀特赛特要塞,喃喃地道。
自从离开大帝都后,丽兹就没见过罗莎了。虽然一直有书信联络,但是在开始进行费尔瑟夺还作战后,就没空提到个人近况了,篇幅都在说国家大事。
光看文字无法确定对方身体状况。虽然说能透过笔迹看出一些端倪,可惜丽兹并没有这方面的本事,她只看得出笔迹的强弱而已。但是这种事,只要让人代写就能瞒过去了。
当然,为了防止造假,军队会带著能鉴定笔迹的人随行,不过基于个人原因,而且是为了知道姊姊身体好不好,而叫鉴定师研读笔迹,这种事丽兹做不出来。所以,除非见到本人,否则丽兹无法安心。
「营地里的士兵表情都很开朗。假如宰相身体有恙,士兵们不会那么开心地谈天说笑。」
旁边有人说道。是总参谋长奥拉。
自己的想法似乎被她看透了。还是说,自己的心情那么轻易就显露在脸上?丽兹有点担心地收敛表情,点头道:
「是啊,应该就像你说的……话说回来,虽然听说部队被突袭过,但是营地里的气氛并不凝重呢。」
「一部分是因为受害状况并不严重。还有就是罗莎宰相把总指挥权让给艾思大将军了,所以这应该是她的本事吧。虽然还没看过细节,无法断言,但是士兵的士气不但维持得很好,而且也看不出阵地有什么明显的缺点。」
「真的吗?这么大的营地总会有死角吧?」
无法住进桀特赛特要塞的士兵们,在周围建设营地露营。
营帐旁立著所属部队的纹章旗,几乎都是西方与东方的贵族之旗。
「艾思大将军应该没有率领过数量这么庞大的部队。但是却能巧妙地划分区块,使来自各地区的贵族分开居住,但同时又容易联手御敌。不只如此,还每隔一定距离设置空地。这些空地不但让我军在敌袭时能相对简单地进行防御;就算对方使用火攻,也可以防止火势延烧到其他地方。」
「也就是说?」
「只能说太棒了。」
「有那么夸张吗?」
「如果这样的说明还不够清楚,那我就再多说一些吧。例如说,你看看每个区块之间的栅栏。那些栅栏内侧都挖有壕沟,为了不被看出来,在栅栏两侧堆叠沙包。那一定是为了防止骑兵突袭才设置的。沙包能加强栅栏的强度,就算马成功跳过栅栏,也会摔进壕沟里,躲在沙包后方的士兵就能趁机攻击敌兵。而且沙包还能挡下敌人的飞箭。还有,这是《黑之书》中写的,初代皇帝亚堤邬司大大称赞『军神(玛尔斯)』建筑的野战营地易守难攻。艾思大将军建设的这个营地应该也是一样的构造。既然如此,表示她和『军神』做了一样的事。真是太完美了,我们不能小看这个著眼点。也就是说,这个营地的真正恐怖之处在于双重、三重的防御──」
也许是激动起来了吧,只见奥拉愈说愈快,丽兹赶紧打断她的话。
「啊,到门口了。我们该向艾思大将军好好打招呼才行呢。想必一定能从她那里听到许多有意义的见解哦。」
「唔……我会期待的。」
说明到一半被打断,奥拉似乎有点不满,但是抵达桀特赛特要塞的大门也是事实,所以奥拉不再说下去,而是看著前方。
丽兹在心里欢呼。
让奥拉继续说下去,会很危险。因为奥拉已经边说边瞄著手边的《黑之书》了。每次提到「军神」的军略,奥拉就没办法停下来,而且那股激动情绪还会继续发酵。今晚,她一定会溜到丽兹床上,继续聊著「军神」的事,最后会说「要写心得感想」。
顺利回避恶梦,使丽兹在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她偷看著奥拉,发现奥拉正对离她们有点距离的斯卡塔赫投以热烈的视线。丽兹扭曲著脸,在心里向斯卡塔赫道歉。因为自己的关系,斯卡塔赫今晚应该不用睡了。但是,也不能让斯卡塔赫的牺牲白费。丽兹打起精神,看向前方。就在这时,桀特赛特要塞的大门打开了。
左右对开的门板响起重低音,缓缓打开。开启时产生的气流玩弄著丽兹的侧边头发,卷起尘土,混杂在空气中消失了。
完全开启的大门另一侧,众多贵族以罗莎为中心,站在通路的两旁。见到这些人,丽兹很自然地抬头挺胸,策马前近。
奥拉和斯卡塔赫也在丽兹之后穿过大门,接著是由百名精兵组成的亲卫队。丽兹挺直背脊,骑著马来到罗莎前方停下。罗莎向她低头行礼的同时,周围的贵族也一齐对丽兹行臣下之礼。
丽兹环视众人,他们全是自己不熟的脸孔。其中有个特别显眼的人物,吸引了丽兹的注意力。但是罗莎正好开口说话,于是丽兹把视线收回。
「我们已经恭候大驾多时了。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罗莎过度恭敬的态度让丽兹觉得非常别扭,但是也只能默默地听她那么说话。
现在不能以姊妹的模式互动。
正因为身在贵族之前,所以就算是姊妹,也必须做好君臣的分际。
「嗯,辛苦你们的出迎,还有……」
丽兹看向站在不远之处的「兽族(安斯洛)」女性。
从刚才起,她就很在意这名女性。
美丽的白银色头发,眼神锐利,但是因为眼角爱困似地下垂,所以不会令人害怕,反而有一种可爱的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丽兹心想。
不对。丽兹的心脏狂跳起来。就算分开这么久没有见面,即使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自己都不可能看错。关于这件事,丽兹有绝对的自信。她的模样,闪过丽兹的脑海。
因为,她是──
但丽兹还没来得及开口,「兽族」的女性就已经先说话了。
「幸会,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我是艾思,是东方的大将军。」
艾思简短地道。她不但没对丽兹低头行礼,态度还颇为傲慢,简短结束介绍。这也太没礼貌了吧?周围的贵族一齐对艾思投以责备的目光。至于丽兹,因为太久没被人这么对待了,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傻在当场。
很久之前,有很多贵族就像艾思这样,以随便的态度对自己打招呼。但是近年来,由于丽兹成为下任女皇的呼声非常高,已经没有人敢这么无礼了。照理来说,应该要当场斥责她才对,否则无法作为表率。
可是,丽兹感到很迷惘。
曾几何时,开始觉得葛兰兹贵族对自己毕恭毕敬,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不对,这种倾向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存在著了。曾几何时,丽兹开始遵守起贵族的规则了?在成为人上之人后,一味注意礼貌问题,反而使视野变狭窄。
要是当年那个不在乎周遭评价,只注视著前方的自己,看到现在的自己,会说什么呢?应该不会对因被贵族们奉承而感到满足的自己说「你真棒」吧?应该会嘲笑居然变成了这么无聊的人吧?
害怕失去现在的立场,就没办法登上葛兰兹大帝国的顶点。
重新检视过去的言行,丽兹羞愧到想大喊大叫。但是会想这么做,也是一种不够成熟的表现。丽兹努力忍耐著那冲动,笑著对艾思伸出手。
「幸会,艾思大将军,很高兴见到你。」
丽兹的宽宏大量,使周围的贵族惊叹起来。就连艾思也略带惊讶地瞪大眼睛,感动地颤声说道: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正当她弯下身子时,一名西方贵族冲了过来。
「殿下!我是西方贵族的──!?」
瞬间的事。丽兹眼前的艾思身影一晃,地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丽兹把目光移向地面,刚才那名西方贵族已经翻著白眼,昏倒在地。
「你这个家伙。别人正在打招呼,跑过来插嘴也太没礼貌了吧。」
艾思大将军双手扠腰,站在昏倒的男人面前,凶狠地骂道。那模样太过吓人,使周围的贵族不敢吭声。只见艾思高举拳头,身上发出斗气。
「本来应该立刻让你脑袋分家,但是不能让你的脏血亵渎了丽兹大人,所以只有这样就算了。好好感谢我吧。」
「咦……咦?」
丽兹不禁发出怪声。难道说这位鲁莽又桀骜不驯的女中豪杰,忘了自己刚才是什么态度吗?
「…………这就是……建设出那样的营地的……『兽族』真是…………」
奥拉也头痛似地以手扶额,深深叹了一口气。站在她后方的斯卡塔赫倒是笑得很开心。
不过,丽兹瞄了最不能忍受这种情况的人物──罗莎一眼。妙的是,平常对礼貌规矩很啰唆的罗莎,只是困扰地笑著,完全没有出言责备艾思的意思。看著那反应,丽兹理解了。她回想起之前数次听说过的,关于艾思大将军的传闻。
传闻中,被前代皇帝葛莱亥特另眼相待的女英雄。就算她言行再无礼,葛莱亥特也绝对不会降罪于她。那个痛恨被人轻慢的父亲,怎么可能那么宽大?丽兹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亲眼见过艾思后,她相信传闻是真的。因为,假如艾思在葛莱亥特面前也是这种态度,除非葛莱亥特不计较,否则艾思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这样的场面,对东方贵族的龙头罗莎来说,也许早已司空见惯了吧。
不过仔细想想,在那个葛莱亥特面前,居然敢摆出这种态度,也真是不知死活,实在令人傻眼。丽兹不让感想表现在脸上,笑著说道:
「到此为止就好,艾思大将军。」
「是。既然丽兹大人没意见,我就饶了他。」
发现丽兹一直伸著手,艾思赶紧握住,单膝跪下。丽兹跟著降低视线,发现艾思身后有东西在晃动。
毛色亮丽的兽尾正大力摇晃著。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场面。似曾相似的感觉与疑惑同时加深,她们果然很像──但是,这种事不方便在贵族面前问。该怎么办呢?丽兹还在烦恼,艾思已经退开了,换成罗莎走近。丽兹也只好暂时把疑问赶到脑中的一角。
「丽兹,我们到里面慢慢谈吧。哦,对了,奥拉阁下,虽然他目前不在这里,但是你的父亲也来了哦。」
听到罗莎的话,奥拉难得的──真的极为难得的,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
「…………说我不在。」
「为什么?布拿达拉卿可是很期待见到你哦?」
「我受不了那个人。」
「父女之间没什么受不受得了的吧……」
「罗莎宰相,你不会觉得受不了你父亲吗?」
「呜!这么一说…………也许真的是那样吧。」
丽兹看著罗莎和奥拉聊天,突然发现艾思不见了。丽兹左右张望,很快发现她的身影。
「斯卡塔赫阁下,我是艾思。久仰大名了。」
「嗯……我也是……那个,艾思阁下,你靠得好近……」
艾思不知为何,开始嗅起斯卡塔赫的味道。斯卡塔赫不禁后退。
那种亲密的态度,让丽兹觉得更怪了。
传闻中,艾思大将军的脾气古怪,非常难以接近,不过从刚才起的一连串行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丽兹本想上前和她们聊天,但是西方贵族已经靠过来攀谈了,没办法确认艾思的身分。
「要不要先进去?宴会准备好了,有话到里面再慢慢聊吧。」
一听罗莎说有食物可吃,艾思立刻从斯卡塔赫身边跳开。
只见她甩著尾巴,扔下众人,自顾自地进入要塞了。
「实在是……如果她不是大将军,早就被问罪了。」
「竟抢在殿下前进去…………所以说『兽族』真是……可以有点身为大将军的自觉吗?」
「那位有点缺乏身为大将军的格调呢。就连刚才的事也是,不想想自己什么态度,就直接打人。假如现况不是这样,她一定会受罚。」
周围的西方贵族不满地窃窃私语道。
「丽兹,你不用在意。那位大人就是那么豪放不羁,非常有五大将军的风范。」
以艾思的态度,原本一定要被斥责的。不,甚至该收回五大将军的称号,命令她在家好好反省才对。可是,顾虑到眼前情势,所有人都知道不是那么做的时候。
但罗莎之所以这么护著艾思,似乎不只因为前述的原因而已。也许是发现丽兹心中的疑惑吧,罗莎苦笑起来。
「虽然我和那位大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却莫名地无法讨厌她。虽然说那种傲慢的个性让贵族很看不顺眼,不过她受下层──士兵爱戴的程度,可说是非比寻常。你看过外头的营地了吧?」
「嗯,奥拉很惊讶,不断称赞说非常完美哦。」
「那种程度的营地,居然短短几天就完成了哦。而且艾思大将军还亲自动手帮忙,名震天下的五大将军竟然如此不计较体面,和士兵一起做事。所以士气才会高昂得如此奇妙。那位大人很懂得如何掌握军心。」
「该说,真不愧是五大将军吗?」
「嗯,虽然很不受拘束,但是确实非常有实力。所以不需要担心。」
「我不是怀疑她的实力啦。」
丽兹在意的是其他部分。
淡漠的部分,艾思和丽兹知道的「她」非常相似。而且自由奔放是「兽族」的本能……就连休太岘共和国的最高议长丝卡蒂也是如此。硬把她们镶进规矩里,只是抹杀了她们的优点。重视规则的「人族」是没办法理解的。
更何况,西方贵族与离休太岘共和国相对接近的南方地区不同,很少见到「兽族」。对于居住在非南方地区的大多数葛兰兹人而言,「兽族」就是粗野没礼貌的种族。
「她人很好哦,只要和她说过话,你就明白了。」
也许是怕丽兹处罚艾思吧,罗莎拚命地帮艾思说好话。为什么她会觉得艾思一定会受罚呢?丽兹反而很想如此问罗莎。
「嗯。是啊。」
丽兹心不在焉地回道。她几乎确定了。
因为,自从幼年时期在东方的最边缘地带邂逅之后,她们就一直形影不离。
一起难过,一起欢笑,一起生气。共享生活中的一切。
为什么非处罚这样的她不可呢?真那么做的话,肯定会被先到「英雄宫殿(瓦尔哈拉)」的特里斯骂吧。
丽兹记得,特里斯总是称赞著她。说她是比自己更早侍奉丽兹的忠臣,从来不曾小看她。
「我很清楚的。」
因为丽兹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还要理解她。
*****
华纳三国把兵力分成三路,经过德拉路大公国后,集结在葛兰兹西方边界。但是还没重新编好队,就因葛兰兹大帝国第六皇女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的夜袭,而受到不小损失。虽然说华纳教皇正确地指示如何灭火,但是仍然无法停止火势延烧,最后不得不放弃营地,改为驻扎在德拉路大公国的柯路薛一带。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国界上,德拉路大公国境内,有一座名为来希伦的要塞,与葛兰兹大帝国境内的桀特赛特要塞可说是咫尺之遥。
无法住进来希伦要塞的士兵,在要塞周围搭起营帐露宿。但是与葛兰兹的基地相比,华纳三国部队的营地静得出奇。
是因为先前受到夜袭吧。话是这么说,但是士气并没有特别低落。主要的原因应该是,「长耳族(阿尔芙)」原本就是很安静的种族。
营地中,到处都是默默地吃晚餐的士兵。除此之外,还有正在自我锻炼,或是安静地保养武器的士兵。看在其他国家眼里,应该会很羡慕军纪如此优良吧。
但是,对从小接受这种教育的「长耳族」来说,这么做是很自然的事。他们反而不能理解,为何「人族」和「兽族(安斯洛)」总是要在开战前喝酒作乐。不过,和这些平淡地准备战争的士兵不同,华纳三国的军方高层,聚集在来希伦要塞某处室内的指挥官们,脸上都带著不安神色。
因为他们收到了联邦六国与葛兰兹订立休战协定的消息。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与葛兰兹休战……明明都来到这一步了。」
华纳三国原本的计画是:利用联邦六国,把葛兰兹的主力部队钉死在西方,自己则悠哉地蚕食鲸吞葛兰兹的领土。但是由于计画生变,今天的军事会议比平常混乱。
「除此之外,西征中的第六皇女也已经和葛兰兹军会合了。」
「什么……这样一来,对方的总人数不就比我们多了吗?」
「不,应该是等于或少于我们的数量吧。他们应该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十万以上的大军全部移动过来。」
「联邦六国居然这么没用,实在令人傻眼,但是能把葛兰兹的主力部队钉在西方,也算功劳一件。考虑到行军的准备工作与士兵长途行军的疲劳,不可能把所有士兵调过来这边。」
「但形势还是对我们不利吧?我方因夜袭而受伤的士兵比想像中多,就算加上预备部队的数量,想进军葛兰兹中央,攻陷大帝都,还是很有难度。」
「用不著进军中央,我们只要拿下葛兰兹西方的土地,就可以退兵了。」
一名指挥官说完,看向总司令华纳教皇。
「这样可以吧?华纳教皇。」
「嗯,这样也无所谓,但还是先保留撤兵的想法吧。」
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华纳教皇──史特莱雅身上。她把帽兜压得极低,隐藏烧伤痕迹,其他人顶多只能看得到嘴部形状。不过,对于不露脸的教皇,没有人觉得有问题。
因为,能见到华纳教皇的,只有「妖精王」而已。低层的人们不能以目光玷污受「王」疼爱的人物。所以就算史
特莱雅把帽兜压得极低,把嘴遮住,也不会有人有异议。
应该说,假如华纳教皇增加露脸的面积,反而会被抗议吧。万一其他「长耳族」看到整张脸,那人不是刺瞎自己双眼,就是自杀吧。华纳教皇就是如此不可侵犯的存在。
假如真的对教皇有疑问,想拜见真面目的话,必须先得到众枢机卿的应允才行。但是那些枢机卿全在安全圈──自己国家里等著听葛兰兹瓦解的好消息。而且话说回来,教皇亲自出征本来就是一种奇迹了,要是因为遮住脸的事触怒教皇,使其拂袖而归,反而会影响士气。正是因为有教皇在,士兵们才能无所畏惧地上前线,毫无疑问地赴死。
总而言之,在场者中,没有人的「位格」足以质疑教皇。
「我刚才接到通知,北方的『精灵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了。」
史特莱雅的话使众人一片哗然。
「什么!?那样一来,这里不也危险了吗?」
「现在不是攻打葛兰兹的时候了。谁有办法在夷狄种族横行的土地上安心睡觉!」
指挥官们惊骇不已,史特莱雅伸手要他们冷静,说道:
「由夷狄种族──『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率领的『怪物』军团正一路南下,聚集在葛兰兹中央。虽然不能断言它们绝对不会来这边,但是可能性相当低,顶多只会遇见落单的『怪物』吧。」
尽管史特莱雅试图消除他们的不安,但是指挥官们的脸色仍然很难看。这么胆小的人们居然能在信徒前大言不惭地说话,也真是太好笑了。不过,假如不在此时推他们一把,将会对今后的计画造成妨碍。史特莱雅故意装出不耐烦的态度,开口说道:
「就算西方真的危险了,反正这里是异教徒的土地,先抢完他们的财产再回国,也不成问题。」
诱之以利,制造期待,缓和不安,以言语诱导他人。被「妖精王」挑选的「教皇」说的话,不只对信徒,对指挥官而言也是很有说服力的。就算说的内容和犯罪没两样,只要是教皇说话,就等于神谕。
「葛兰兹中央的大帝都号称固若金汤,但对手是攻陷『精灵壁』的『怪物』。不论最后哪边获胜,都不可能毫无损失。」
首先说明我方的优势,使他们产生奋起的勇气。再以言语封住退路,让他们无法逃脱。只要让他们踏上战场,就没有问题了。因为在生死边缘时,没有人会对这些事感到疑问。
「不论是『怪物』获胜,或是『人族』获胜,都一定会元气大伤。既然如此,只要我们先消灭挡在前方的这些葛兰兹军,再击破大帝都攻防战的胜者,就能简单征服防御力衰退的大帝都了。毕竟战局瞬息万变,先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撤兵也不迟。改变思考模式,不是往悲观的方面想,而是朝著乐观的方向。」
「长耳族」原本就是冷静的种族,只要理性分析,就能让他们把话听入耳中。再加上史特莱雅的煽风点火,诱之以利,众人脸上的不安之色渐渐减退,取而代之的,是贪婪之色。
就贪念而言,「长耳族」和「人族」没什么两样。必须注意的是煽动他们的方式。
与其他种族相比,「长耳族」的自尊心特别高。他们一向以最古老的种族自居,从来不怀疑自己是优等种族。对「长耳族」而言,被拿去和其他种族做比较,是最可耻的事。
所以,只要研判战况对我方不利,就会断然撤退。表面上的说法是,因为不想做无谓之战,牺牲宝贵的士兵生命。虽然世人因此认为他们是冷静理性的种族,不过说穿了,就只是死要面子,不肯认输而已。想让这样的「长耳族」一直留在战场上,就必须一直吹捧他们。
还真累人。史特莱雅在心中偷偷叹了口气,一名指挥官开始得意洋洋地说道:
「华纳教皇说得对。就算『怪物』集团攻破大帝都,也会因此元气大伤。到时候再由我们讨伐那些『怪物』,如此一来,肯定能得到各国的掌声与尊敬,说不定还能让葛兰兹人改信『妖精王』呢。」
指挥官的话中有掩不住的兴奋。史特莱雅笑了起来,点头说道: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你们有『妖精王』的加护。不必迷惘,只要勇往直前就行了。」
史特莱雅起身,张开双手。
「这些话,全都是『妖精王』赐给我们的神谕。」
「哦哦……把一切奉献给『妖精王』。」
指挥官们炫目似地看著史特莱雅,一齐低头,开始敬肃地祈祷。看著他们的模样,史特莱雅满意地笑了。成功点燃了指挥官的斗志,士兵们的士气也很高昂。接著,就是击溃葛兰兹军,消灭大帝都了。
「那么,就照著原本的计画进行吧。愿『妖精王』赐予我们胜利。」
「是。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请您慢慢休息。」
「谢谢你们。」
史特莱雅说完,起身离席。
她走出房间,带著在走廊待机的卫兵们,前往自己的房间。
当然,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一方面是禁止私语,另一方面是对士兵来说,教皇是神圣的存在。不要说被教皇搭话了,就连走在身边担任护卫,都令他们极度紧张。史特莱雅来到自己房门前,没有对这些士兵说什么慰劳的话,径自走入。
一名女性靠著墙,站在房间里。
不是侍从,也不是预防杀手入侵的卫士。
没有人能进入华纳教皇的房间。既然如此,在此的就是入侵者了。由于史特莱雅脸上没有敌意,可以猜到两人认识。话是这么说,史特莱雅仍然保持著警戒,不让自己露出破绽地紧盯著对方。
「贝洛娜……」
被史特莱雅叫出名字,那名女性轻笑起来。
女性的皮肤极白,是「长耳族」的特徵。不过,假如误以为她如外表柔弱,可是会吃足苦头的,她的实力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她是深受「魔族(琐罗斯德)」排斥,也成为不了「长耳族」的特异种──「妖精化(阿尔芙)」的「魔族」。不只如此,还是千年前使中央大陆陷入绝望深渊的十二魔主之一。
「我可不记得有找过你……难不成你是奉了『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的命令,来杀我的吗?」
「怎么可能呢?王才不想要脏兮兮的『容器』呢。」
贝洛娜挑衅地道,但史特莱雅只是观察她似地眯起眼睛。
半晌后,史特莱雅卸下肩膀的力气,傻眼地叹道:
「原来如此,又是和平常一样的兴之所至吗?」
史特莱雅掀开帽兜坐下,拿起水瓶,把水倒入银杯。
贝洛娜嘻嘻笑道: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无貌王』大人了呢。反正他死不了,所以应该正在什么地方活跃吧。但是既然没有来找我,表示我被他拋弃了吧。」
尽管内容哀愁,但是口气却很轻快。史特莱雅哼了一声,拿起银杯喝了口水。
「他哪可能拋弃持有『魔皇剑五杀』的十二魔主。那个『王』确实对你不怎么关心,但是也不可能放弃像你这么有实力的人吧。」
「你很清楚嘛。因为我和其他十二魔主不一样,不爱听他的命令,所以『王』才会特别疼爱我,放任我四处乱跑呢。」
「其他的十二魔主不得『无貌王』的疼爱吗?你们不都是『无貌王』的孩子吗?」
「怎么可能得到疼爱呢?被『军神(玛尔斯)』打败,挖掉眼睛,失去力量。弱者得不到『王』的疼爱。但因为『王』是连垃圾都舍不得丢的好人,所以才拖拖拉拉地继续养著那些人。」
说的话没头没脑,完全看不出这个贝洛娜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她真的只是来打发时间,史特莱雅才不想理她。
「是吗──那你可以回去了吧?」
史特莱雅懒得听似地打断贝洛娜的话,挥著手,要她快点回去。
「你还真冷淡,我是特地带消息来给你的哦。」
「消息?你居然会这么做,太诡异了。」
「不必那么紧张,我没打算对你做什么不利的事,放心吧。」
贝洛娜开心地笑著,愉快地切入主题。
「你知道初代媛巫女雷的首席守护骑士──梅特欧尔吗?我想要她的资料。」
「我是知道梅特欧尔大人……」
初代媛巫女雷的首席守护骑士。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几乎没留下资料。不过「精灵王庙(弗黎典)」里还是多少有一些与她有关的文献。
而且,对于直接见过本人的史特莱雅而言,她是想忘也忘不掉的人物。话是这么说,但是也没必要特地把那些苦涩的回忆告诉这个贝洛娜。
「她除了是初代媛巫女雷的首席守护骑士,也是黑天五将之一。由于她很快就死于大战末期,任期很短,所以很多人不晓得她的事……如果你想更瞭解那位大人,我就必须翻阅『精灵王庙』里的文献才行哦。」
「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害『军神』暴怒的女性呢。」
梅特欧尔是大战末期,与「无貌王」对决时战死的将领之名。
当时,「魔族」在「人族」周围布下包围网,从
四方攻打葛兰兹。
由于五大贵族的库罗涅家背叛,「人族」因此处于劣势。虽然「军神」镇压了库罗涅家的叛乱,没有造成更进一步的混乱,但是「无貌王」却趁著「军神」不在时,率领大军攻入「军神」的领地。
当时留守的,就是名为梅特欧尔的黑天五将。双方展开激战,尽管「军神」紧急调兵回头,但是晚了一步,梅特欧尔早已被十二魔主的海德拉杀死了。文献上是如此记载的。
之后的事,非常有名。
「军神」因梅特欧尔的死而暴怒,尽管十二魔主奋力抵抗,还是全被「军神」拿下,被挖走「眼睛」和「魔石」,受到极为残忍的拷打。包围网因此崩溃,「魔族」也一蹶不振。
「为什么突然问起梅特欧尔大人的事?」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我在突袭葛兰兹营地时遇见她哦。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所以特地来通知一声。」
「…………梅特欧尔大人在葛兰兹?」
史特莱雅讶异地道。这反应让贝洛娜愉快地扬起嘴角。
「你果然『看』不见呢。『妖精王』送你的『千里眼』怎么啦?」
「你在说什…………!」
史特莱雅心中一凛,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看到贝洛娜的表情,就明白了。
在贝洛娜闲扯往事,问起当年的人物时,自己就该有所警惕了。
贝洛娜是千年前的十二魔主,当然比史特莱雅更清楚梅特欧尔的事。对贝洛娜而言,刚才的对话全都是有意义的,是用来确认史特莱雅能不能用「千里眼」的圈套。早在侵入房间时,她就已经开始确认了。
「所以说,你真的『看』不见了吗?」
贝洛娜以轻松到可恨的表情,再次确认道。
史特莱雅反射性地想否认,但是贝洛娜早就有了肯定的答案。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特地再问一次呢?就是想看到史特莱雅否认的模样,想嘲笑否认这件事的史特莱雅。实在是恶劣的兴趣。不过,自己当然不能继续任她玩弄,于是史特莱雅乾脆地耸肩,老实回道:
「………………是啊,虽然还不到完全『看』不见的地步就是了。」
期待落空,贝洛娜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又继续说了起来:
「根据『王』的说法,那『眼睛』原本就是『赝品』。真正的『眼睛』随著初代媛巫女的死而消失了,并没有被下一代媛巫女继承。」
贝洛娜以恍惚的神情回忆起往事。
「就算想挖走『眼睛』,可是遗体被『军神』牢牢保护著,就算是『妖精王』也无从下手。因为当时的『军神』,连『王』也无法与之为敌。」
贝洛娜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史特莱雅不清楚。
但是,看著如此热烈地谈著「军神」的她,想必一定有不浅的过节吧。话是这么说,不过史特莱雅有种奇妙的感觉,虽然其他十二魔主对「军神」抱著强烈的恨意,可是贝洛娜似乎并没有那种感情。
「『妖精王』应该也很焦急吧。因为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就算制作了『赝品』来弥补,可是──是因为最近『真品』出现,双方力量互相干扰,所以『看』不见了吗?」
贝洛娜问道,史特莱雅以沉默代替回答。也许是把沉默当成肯定了吧,贝洛娜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赝品』终究只是『赝品』,会被『真品』的力量压过去,也是当然的。」
贝洛娜说完,史特莱雅狠狠地瞪著她,拍手道:
「没错,你猜得很对……既然得到答案,你可以回去了吗?虽然我这个样子,其实也是很忙的。」
「别那么凶嘛,一直以来,我可是帮了你很多忙。不说这次夜袭葛兰兹,当年,找出内心燃烧著复仇之火的年幼的你,帮你打通『黑死乡(欧克斯)』和华纳三国之间关节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哦。」
贝洛娜把手放在自己胸口,骄傲地道。被她卖人情的史特莱雅皱著鼻子哼了一声,把银杯中的水一飮而尽。
「不需要特地说明,我也很感谢你。但是我们早就说好不要过度干涉对方,所以你管太多了。」
「只有这次,我想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哦?」
「…………」
话一说完,就被贝洛娜反驳,史特莱雅沉默不语。
贝洛娜走到史特莱雅身边,把手放在她肩上,在她耳畔悄声说道: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就让给你吧,我想要梅特欧尔。」
「你在打什么主意?」
「愤怒……我想要当年,没有朝我发作的愤怒。」
贝洛娜扬起嘴角,离开史特莱雅身边。史特莱雅讶异地看著她朝墙边走去。
「我想与黑暗永存。」
贝洛娜转身说完,融入黑暗般消失无踪。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沉重的压力也不见了。
史特莱雅彷佛把紧张全部吐出似地深深叹了口气,靠躺在椅背上,仰头看著天花板。
「我…………想让一切……」
她抚摸著自己脸上的伤疤,细微的说话声落在房间的黑暗里。
──被太阳灼为灰烬。
*****
里菲泰因公国首都,奥茨巴卡尔。
历代公爵都住在奥茨巴卡尔的黄金宫里。
那黄金宫的造型,与黄金的用量,都和赞司比亚的黄金宫非常相似。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奥茨巴卡尔的黄金宫,就是模仿赞司比亚的黄金宫建造的。
虽然赞司比亚是葛兰兹大帝国的一部分,但是因为同为不毛的沙漠地带,所以里菲泰因一直对赞司比亚抱著某种奇妙的亲近感。可是有一天,赞司比亚突然挖到金山,藉著贸易赚入大笔财富,一下子发展成大都市。在近处看著赞司比亚脱胎换骨的里菲泰因从原本的羡慕变成嫉妒,最后转为强烈的憎恨。
只可惜,缺乏资源的里菲泰因无论如何都拚不过赞司比亚。明白胜不过之后,当时的公爵开始对人民课徵沉重的赋税,以那些钱收购黄金,改造宫殿。因此完成的黄金宫,可说是贫困国家的愚蠢国君,竭尽能力地追求奢华──以傲慢与嫉妒完成的建筑物。除了外在,为了接待外宾,内部也同样奢华至极。
走廊的大理石是从葛兰兹东方进口的,铺在其上的深红地毯是从华纳三国买的,挂在墙上的各种武器和护具是向休太岘共和国的「小人族(德瓦夫)」名匠订制的,使用在所有器物上的黄金,是从葛兰兹南方购买的。以各国特产打造的走廊,只会通往一个场所,就是公爵谒见的大厅──相当于葛兰兹的皇座厅的房间。
而现在,许多贵族急忙在通往大厅的走廊上绕来绕去,小声地抱怨公爵。
「卡鲁大人说话了吗?」
「他好像还关在房间里。」
「他不是说今天要做出决定吗?」
「朗吉尔卿!你是不是为卡鲁大人提出了什么建议?那位大人没办法独自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朗吉尔傻眼地看著那些吵吵闹闹的贵族,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什么建议都没给。因为卡鲁大人没有要求我那么做。他说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所以,不论卡鲁大人做出了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他的想法。」
朗吉尔刚说完,大厅的门就打开了。
「让各位久等了。」
坐在王座上的卡鲁脸色很不好看,比平常更加惨白。他原本就体弱多病,最近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休息,身体状况当然变得更差了。
发现卡鲁的憔悴,朗吉尔在心中叹气。虽然他很想助卡鲁一臂之力,可是卡鲁登上公爵之位已经三年,也差不多该有身为一国之君的自觉,现在正好是让他独立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朗吉尔的协助也有极限,许多贵族都把朗吉尔视为妨碍。虽然目前还没有直接起冲突,但是再这样下去,里菲泰因的贵族迟早会忍不住对朗吉尔出现反动。
(不过这次的难度还是太高了一点……但是,假如无法走出这一步,里菲泰因就没有未来。)
朗吉尔以祈祷的心情看著卡鲁,只见他以紧张的表情看著聚集在大厅中的贵族们。
迫于大厅内的压力,卡鲁的嘴不停开合著,最后,他还是绞尽所有勇气,举起拳头说道:
「我们里菲泰因公国不会攻打葛兰兹大帝国,今后也会一直与葛兰兹维持友好关系。这是我的决定。」
大厅中一阵哗然。里菲泰因的贵族们脸色大变地叫道:
「请等一下!您想白白错失这个天赐良机吗!葛兰兹不但在三年前夺走我们领土,而且还杀了您的父兄,让我们蒙受奇耻大辱!可是您居然说,不会攻打葛兰兹?」
贵族涨红了脸叫道,卡鲁也发出不输给他们的声音大喊:
「没错!比起报仇雪恨,现在更是养精蓄锐的时候。就算攻打葛兰兹,也无法夺走他们的领土。不只如此,就连光复北方失土都很困难。现在的我们,赢不过葛兰兹。」
「太、太软弱了!您实在太软弱了!您这样还算得上里菲泰因的──
」
「闭嘴!」
卡鲁大吼。里菲泰因的贵族们惊讶地后退。卡鲁乘胜追击,挺起发抖的双腿,从王座上起身。
「我是里菲泰因公国公爵!要是有人不服我的决定……有种的话就召集军队,把我从王座上拉下来!」
卡鲁强硬地道。原本大吵大嚷的里菲泰因贵族们全都沉默了。
朗吉尔以炫目的神情,看著抬头挺胸的卡鲁。
「虽然花了三年,但是这一刻总算到来了。呵呵,哈哈哈哈!」
朗吉尔愉快地捧腹大笑起来,周围贵族一齐朝他送出责备的视线。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大笑不已,就连初显强势的卡鲁,也因他的怪异反应而瞪大眼睛。
「朗、朗吉尔卿,连你都反对我的决定吗?」
与刚才的强势相反,卡鲁畏缩地问道。如果连朗吉尔都不服他,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真是……虽然看起来还是必须再扶持一阵子,但是已经成长很多了呢。」
朗吉尔小声自语著,接著摇头笑道:
「不,我赞成卡鲁大人的意见。假如有人不服您的决定,我会尽我所能地制裁他。」
「是、是吗!」
卡鲁喜道。朗吉尔卸下肩膀的力气,总算能放心了。
「虽然我也著手准备进攻事宜,但是既然卡鲁大人如此决定,就可以罢手了。」
不论卡鲁做出什么决定,朗吉尔都会遵从。
即使做出了注定导致亡国的选择,只要这条命还在,自己就会继续战斗──朗吉尔发过誓。
没想到卡鲁的成长超乎朗吉尔的预期。自己得为他献上祝福才行。
「既然如此,卡鲁大人,我们快点送信给葛兰兹,告诉他们里菲泰因愿意尽力提供任何物资上的支援。」
「好,那么立刻准备军粮──」
卡鲁正想向贵族下令,却被朗吉尔伸手阻止。
「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对方并没有开口。」
「是吗?」
「虽然他们需要士兵,但是不缺军粮。就算真的缺乏军粮好了,他们还有身为大国的自尊心,所以应该不会接受我们的支援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特地告诉他们,我们愿意援助物资……」
「假如承诺会不惜提供任何援助,对方也许会要求出兵参战,那样一来我们就会折损兵力。所以,要提供的是──对方不想要的东西,而且对我们来说,也不算多重要的东西。」
「所以才说要提供物资吗?」
「是的。重点是『表态协力』这件事。这样一来,对方一定会感谢我们。」
里菲泰因公国必须明确表明立场才行。假如被葛兰兹大帝国怀疑抱有二心,在击退华纳三国后,说不定会派兵攻打里菲泰因。
但是,只要表明愿意提供物资上的支援,高声主张是葛兰兹的盟友,就算不需要援助,对方听著也舒服。即使这么说的是奴隶国家里菲泰因公国。
等到战争结束后,对方应该会还礼道谢。所以就算硬来,也要做人情给对方。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那么我立刻派人寄信。」
「这样就行了。」
朗吉尔先是敬礼,接著朝成长了许多的主子弯下腰,深深低头。
*****
橘红色的阳光穿透云层,覆盖在大地上。
金色的麦穗随著风,轻快地摇曳不已。
再经过一刻,太阳将会被赶到天空的角落,金黄色的麦田也将因此染上黑色吧。
葛兰兹大帝国北方南部──被黑土占领的地带,是重要的经济命脉,所以一直由北方贵族共同统治,以免被哪家贵族独占。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其实此地一直是由北方龙头夏论家所管理。
至于那夏论家,目前正和北方三巨头之一的布罗梅尔家交战,而雷贝林古王国则趁机攻入葛兰兹大帝国。但是因为邻近贵族怯懦畏战,躲在城里不敢抵抗,北方的「心脏」因此简单地落入「魔族」手里。
「真是太壮观了。雪景虽然也很美,但是在如此肥沃的土地面前,还是相形失色呢。只要见过如此辽阔的麦田,就会忍不住嫉妒起丰饶的葛兰兹。」
雷贝林古王国女王克劳蒂雅掬起一绺麦穗,炫目地眯细眼睛。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说得对。但是现在已经过了收成时期……为什么这些麦田无人收割呢?」
「因为连年征战导致男丁不足,之后又出现了『魔族』的侵略,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又听说了『精灵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的消息吧。」
大城市的居民躲在厚厚的城墙里不敢出来,防御力单薄的村民则放弃家园逃走吧。在人们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作物就被放置到现在了。
「如果这里是我们的土地,我们一定拚命保护吧。『人族』太没斗志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直接面临过死亡的威胁。另外,葛兰兹的国土太大了,多的是可以逃走的地方。可是就算迁移到其他土地上,也不保证能过得幸福。到时候就算想回来也回不来了。人们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理解呢。」
何谓后悔──直到失去,人类才会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理解重要的东西,必须拚上性命去保护。
「但是就算悔不当初也于事无补。无处发泄的失落会变成愤怒,把矛头指向当政者──无视自己放弃家园逃走的事实。话说回来,会出现这种危机,也是执政者没做好的缘故,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呢。」
国民能不能幸福地生活,端看执政者的施政而定。人民选择逃走的那一刻,就是执政者输了。克劳蒂雅正感慨著这种事,察觉身后有人接近,回过头。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这些是周围贵族的降书。」
一名部下把一大箱羊皮纸放在地上。
「收下吧。」
「遵命。」
部下恭敬地点头离去。
紧接著出现的,是雷贝林古王国的贵族们。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恭喜您连战连胜。」
「谢谢。你们也辛苦了。托各位的福,我们才能得到这么广大的土地。」
「向西方进军的话,应该能拿下更多领土。您真的打算南下,前往大帝都吗?」
「没错。你们不想知道最后是『无貌王(戴密邬尔格)』还是『黑辰王(史尔特尔)』获胜吗?」
「虽然想知道,但是不会想特地去看热闹呢。」
那和在极近距离看猛兽厮杀没两样,自己也会有危险。不难理解贵族们为何会露出厌恶的表情。克劳蒂雅觉得好笑似地掩嘴。
「呵呵,诚实是好事。但我们抵达大帝都时,战斗应该也快结束了吧。」
「既然如此,我们还有必要去吗?」
「当然。要把势力延伸到中央,才能保护这片黑土地带。假如『无貌王』获胜,我们就需要缓冲地区。假如葛兰兹获胜,我们就能和对方谈判。他们应该会大幅让步吧,因为我们抓到了许多优秀的俘虏呢。」
到目前为止,所有抵抗雷贝林古军的葛兰兹士兵全被捉了。虽然克劳蒂雅说想要优秀的部下,但毕竟那些人是即使以寡敌众也要反抗的爱国之士,不会轻易变心。
既然如此,就改变方针吧。葛兰兹胜利的话,需要大量优秀的人才来恢复疲弊的国力。到时候,可以活用这些俘虏作为谈判项目。虽然说也要视今后的情况而定,不过总之要先在近处看出哪边具有优势才行。
「原来如此。克劳蒂雅女王陛下真是深思熟虑。」
「其实还有其他理由……但大致上就是这样。」
「那么,我们立刻去准备出发事宜。」
「交给你们了。」
目送贵族们离去后,克劳蒂雅再次看向一望无际的麦田,眯起眼睛。
「一旦得到这么美的场所,就会想要更多。因为是『魔族』吗?」
克劳蒂雅走了起来,亲卫队保持一定的距离,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来到关著葛兰兹贵族的小屋前。
看守的士兵打开门,许多被绑著的葛兰兹贵族映入眼里。被关在这里的全是英勇抵抗雷贝林古军的战士,他们一齐以痛恨的眼神瞪著克劳蒂雅。
「『魔族』的女王有何贵干?是来嘲笑被捕的我们吗?」
一名葛兰兹贵族啐道。他是克劳蒂雅第一个俘虏的指挥官,少数打出了精彩战役的葛兰兹贵族。
「你的名字是……达特鲁夫对吧?」
「是又怎样?」
「想不想归顺雷贝林古王国呢?我很想要优秀的人才哦。」
「不想。」
达特鲁夫一口回绝,但克劳蒂雅并不生气点著头。
「我知道了。可以问原因吗?」
「身为葛兰兹贵族的荣誉──要我背叛国家,还不如一刀杀死我。」
「在四面八方都有外敌进攻的情况下,那种荣誉有任何价值吗?葛兰兹都快要灭亡了哦?」
「假如葛兰兹灭亡,我也会以身殉国。」
「
既然你对国家如此忠心耿耿,又为什么要加入布罗梅尔家?」
「因为他们对我有恩。」
达特鲁夫简短地道,克劳蒂雅笑了起来。
「如此愚忠,反而让人觉得不耐烦呢。」
克劳蒂雅一扬手。
「好,就如你心愿。来人啊,把他带到外面。」
卫士们忠实地照著克劳蒂雅的吩咐,把挣扎不已的达特鲁夫硬是拉起拖到外头。其他俘虏纷纷破口大骂,但是克劳蒂雅无视他们的叫嚷,跟在亲卫队后走出室外。
「把他扔在麦田里。他应该很乐意死在那么美丽的风景中吧。」
达特鲁夫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扔进麦田里,被迫跪在地上。
「……感谢。可以死在故乡,应该就能很快抵达『英雄宫殿(瓦尔哈拉)』吧。」
尽管锋刃抵在后颈,但是达特鲁夫仍然无所畏惧地瞪著克劳蒂雅。
「想动手就尽快。打从被俘虏的那刻起,我就做好觉悟了。」
「合格。」
克劳蒂雅手起剑落。
一声细响。
「………………」
她斩断了绑著达特鲁夫的麻绳。
达特鲁夫傻傻地看著掉落在地上的绳索,最后抬起头,惊讶地看著克劳蒂雅。
「你在想什么?」
克劳蒂雅无视达特鲁夫的疑问,掏出一封信。
「帮我送信。」
「什么?」
「把这封信送到『黑辰王』那儿。」
克劳蒂雅弯腰蹲下,以高大的麦草为遮掩,把信放在达特鲁夫胸口。亲卫队围绕在克劳蒂雅周围,不让他人见到这一幕。
「你的洞察力太差了吧。趁著被人发现之前,快点离开这里。」
「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要我送信给『黑辰王』大人?」
「『魔族』是由『无貌王』生下的哦。」
克劳蒂雅微笑著,一面警戒四周,一面开始说明。
达特鲁夫脸上出现惊讶之色,眼睛愈瞪愈大。
*****
就在世界情势不停转变时,北方也出现了变化。
逼到「白银城(理森黎拉)」近郊,以布罗梅尔家为首的叛军,和以夏论家为首的正规军正在谈判。
设置于两军中间点上的简易营帐里,弥漫著一股就算看在第三者眼中也相当奇妙的氛围。因为双方领导者的当家都不在场。
代表夏论家坐在谈判桌前的,是海姆达尔家的下任当家赫马和妹妹普罗蒂托丝。
坐在两人对面的,则是布罗梅尔家的远亲兼代理人,名为札希特的男人。
「札希特卿,布罗梅尔家的当家不在这里吗?」
赫马问道。札希特擦著头上的冷汗回道:
「真是抱歉,我们的当家……堤福俄斯大人……现在下落不明。话说回来,瑟雷涅第二皇子似乎也不在这里?」
「是没错。因为他去对付真正的敌人了。」
「真正的敌人?」
札希特怀疑地看著赫马。他有这种反应并不奇怪,但是赫马不打算仔细为他说明。只见赫马把今早送达的信放在桌上。
「这是今早收到的,瑟雷涅大人寄来的信。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大模大样的态度令札希特感到厌烦,他以不甚高兴的口吻回道。赫马扬起令人讨厌的笑容。
「这里面说,布罗梅尔家的当家是冒牌货。」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蠢话!」
札希特怒气冲冲地叫道,一把抢过信,读了起来。
见他如此粗鲁地抢走主子的信,赫马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但是专心读信的札希特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不过见札希特的脸色愈来愈铁青,赫马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骗、骗人!」
札希特把信重重拍在桌上,狼狈地用力摇头。
「不可能有这种事!我可是曾经和堤福俄斯大人一起用餐过好几次!」
札希特激动到口水乱喷,但赫马只是以怀疑的眼神看著他。
「根据瑟雷涅大人信里的说法,他和原本的堤福俄斯阁下简直判若两人…………你没发现吗?」
「没、谨种……」
札希特把否定的话吞回肚里。是自己记忆里有可疑的部分呢?或者是不相信身为敌人的赫马的话呢?不论如何,布罗梅尔家应该已经失去战斗意志了。
「在你混乱的时候说这些是很不好意思,不过布罗梅尔家该退兵了哦?关于这一点,你没异议吧?」
「嗯……我们也赞成这样。既然当家不在,也没办法继续战斗下去。」
札希特垂头丧气地道,赫马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因为已经没人跟著你们了嘛。」
战况陷入胶著时,赫马趁著布罗梅尔家的当家不在,开始进行离间策略。跟随布罗梅尔家,战意原本就不高的贵族们纷纷送使者来找瑟雷涅第二皇子。接著,赫马让妹妹普罗蒂托丝假扮成瑟雷涅,接受贵族们的谢罪。贵族们一下子全部倒戈到夏论家这边,布罗梅尔家的代理人札希特因此不得不要求谈和。
「瑟雷涅第二皇子打算拿布罗梅尔家怎么办?」
「瑟雷涅大人不会问罪于你们。他说这次的事是自己实力不足而导致的结果,他会反省自己让北方贵族陷入不安的事。」
「是、是这样啊……」
札希特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赫马按捺著怒气,开口说道:
「但是,没有下次了。假如你们再次背叛瑟雷涅大人──我会直接砍掉你的头,别想讲和。」
「我、我知道。就算瑟雷涅第二皇子从宽处置,布罗梅尔家也已经完了。」
札希特抱头趴在桌上说道。赫马不禁有点同情起他。
举兵反叛主人,但是没有打出漂亮的胜仗,最后众叛亲离,连当家也失踪了。
气焰嚣张地造反,却无法善加掌握人心。布罗梅尔家的将来应该很惨吧。想到这里,赫马记起一件事。
瑟雷涅寄来的信,其实有两封。由于赫马认为没必要让札希特知道另一封信的内容,所以没有拿出来。他这时想起的,就是另一封信上的内容。
「札希特卿…………你知道『狮王眼(凯路斯)』吗?」
问题来得没头没脑,札希特不由得皱眉,但还是点头答道:
「只要是葛兰兹人都知道……是初代皇帝陛下拥有的世界三大秘眼之一。不过那只是传说而已。如果真有那种东西,葛兰兹大帝国早就消失了,不然就是被人取代葛兰兹皇家,掌控大帝国。」
「那似乎就是原因。你们是被『狮王眼』影响,所以才会把冒牌货──『无貌王(戴密邬尔格)』当成堤福俄斯阁下。」
「啥?『五大天王』?」
这消息太过震撼,札希特张著嘴,怔怔地看著赫马,说不出话。赫马耸了耸肩。
「虽然如此,你们反叛瑟雷涅大人的事实还是不会改变──即使不会改变,但是没必要觉得自己该负所有责任。之后要处理的,就是士兵的部分了。你们和我们,都必须好好补偿因为这场无谓的战争而死的士兵。」
「……我会尽力补偿遗族。」
「这样就好。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真是抱歉。我会择日重新向瑟雷涅大人赔罪。」
札希特深深低头道歉。抬起头时,发现赫马正朝自己伸手。札希特回握,被赫马一把拉到他身边。
「虽然这场战斗结束了,不过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在近到鼻子几乎相碰的距离,被赫马以认真的眼神瞪视,札希特不禁身体一震。
「什、什么事?」
「你应该也知道『精灵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怪物』集团大量闯入北方的事吧?我们必须救助难民。所以你们也要出力。」
「知道了,我们会尽力──」
札希特话还没说完,赫马已经放开他,转身离去。
「接下来就是和时间赛跑。走了,普罗蒂托丝,到我们的主人那里去。」
*****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桀特赛特要塞。
黑夜的帷幕落在地上,近处的草丛中有虫鸣,远方则有野狗嗥叫。
浮现在黑暗中的光之团块,是包围桀特赛特要塞的营火。
由于离决斗之日也近了,为了提升士气,部队允许士兵稍微喝一点酒。只见士兵们正郑重地拿著酒杯,和同袍们谈笑共饮。尽管如此,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乐观。有些人紧张到吃不下饭,有些人正在向「精灵王」祈祷,保佑自己顺利生还。所有人都想活下去,并不是为了送死而来到这里的。
可是,战争总是与死亡为邻。就算微不足道,也要稍微缓和对死亡的恐惧才行。所以才会以喝酒来分散注意力,和同袍一起欢笑喧闹,即使只有现在也好,想把恐惧赶出脑中。至于这些士兵的指挥官们,正在桀特赛特要塞里。
葛兰兹大帝国宰相罗莎召开宴会,邀请西方与东方贵族共同参加。尽管这么做只是
临时抱佛脚,但是稍微培养一点点亲密度,还是能在战场上发挥意料之外的效果。虽然说只喝过一、两次酒,无法建立什么交情,不过,只要能稍微提高胜算,还是应该去做所有做得到的事。
话是这么说,也还是要防范敌人夜袭,因此就葛兰兹大帝国贵族云集的宴会来说,规模是相对小的了。
尽管如此,宴会还是颇为热闹,其中最受人注目的,自然非第六皇女丽兹莫属。由于她被视为下任女皇的有力候补,因此前来与她说话的贵族可说是络绎不绝。
「总算结束了……」
贵族们的问候终于告一个段落。
只有这种事,不论经过多久,她都无法习惯。
不过,总有一天,还是会习惯的──虽然丽兹这么想,但是姊姊罗莎则说不可能。因为只要丽兹成为女皇,就不会有贵族来找她说话。
目前,贵族们之所以来找丽兹攀谈,是会了赶在丽兹成为女皇之前,留下一个好印象。等即位之后,由于怕触怒皇帝,反而就不敢过来了。
坐在皇位上的人总是孤独──说这句话时,罗莎寂寥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丽兹记得非常清楚。尽管如此,即使要在充满妖魔鬼怪的政坛里生活,丽兹仍然无法舍弃从小怀抱的梦想。
话是这么说,由于一直保持著笑容,脸上的肌肉也快抽筋了。
「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丽兹摸著脸颊,打算趁著没人注意时溜出房间,找个能喘口气的场所。就在这时,她见到了被奥拉逮到的斯卡塔赫,奥拉正和父亲布拿达拉卿一起向斯卡塔赫推销《黑之书》。
斯卡塔赫才刚从漫长的沉眠中醒来,可是似乎又要做恶梦了。
尽管同情她,但是丽兹为了不一起遭殃,闪身躲进暗处移动。
「父女都把《黑之书》当成宝贝,家学渊源真是可怕。」
奥拉以前说过,《黑之书》是小时候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从那时起,奥拉就成为「军神(玛尔斯)」的信徒,努力进行传教活动。
在女孩儿还在玩娃娃的敏感年纪,居然送女儿《黑之书》当礼物。这样的父亲肯定也是「军神」的信徒。就连亲生女儿也要洗脑,真是可怕的父亲。不过从小就爱玩枪弄剑,不喜欢娃娃的丽兹,其实也没资格说别人。
「那是……」
悄悄移动时,一名女性的身影映入丽兹眼里。
是奉命保护东方的艾思大将军。
她正随意打发著前来寒暄的贵族,吃著餐点。
该说不愧是「兽族(安斯洛)」吗?只见她专挑肉吃,完全不碰蔬菜。
虽然摆出冷淡的态度,但是贵族们还是不断过来。也许是觉得烦了吧,艾思拿著盘子,把食物装成一座小山后,彷佛要逃出这些麻烦事似地,穿过丽兹前方的门,离开房间。
丽兹也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离开。因为丽兹有很多事想问她。
走廊上,巡逻中的士兵见到丽兹,脸上出现惊讶之色。不过她把手放在嘴唇上,要他们装成什么都没看见。
她跟在艾思身后继续走著,不断碰上巡逻的士兵。他们惊讶地敬礼,丽兹用视线示意安静。接著扬了扬下巴,要他们继续进行原本的任务。士兵们在无言的压力下,挺直身体开始走动。不过从那同手同脚的模样,可以看出他们心中大受动摇。
丽兹保持著一定距离,跟著艾思。
爬上楼梯,穿过昏暗的通道,来到一扇老旧的木门之前。
只要打开这扇,就能通往外面的世界──桀特赛特要塞的屋顶。
丽兹悄无声息地打开门,但也许是因为勾到边缘吧,还是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丽兹抽搐著脸颊,明明跟踪得这么顺利,结果还是在最后耍糊涂,功亏一篑。
「请,这里没有别人哦。」
艾思说道。丽兹乾脆光明正大地打开门,来到户外。
「呼……空气真好。」
丽兹大口吸入新鲜的空气,抬起头,艾思正坐在垛口上吃饭。
「也不带著护卫,罗莎阁下会生气哦。再说,要是大家发现殿下不在宴会会场,一定会乱成一团。」
「没问题啦,有名震天下的五大将军陪著,根本用不著担心。而且大家正忙著打招呼套交情,就算我不在场,他们也不会发现啦。」
「殿下似乎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呢。」
「是这样吗?我想我应该很理解哦。所以才会溜到外头,以免大家紧张呢。」
假如自己一直在会场里,贵族们会在意到食不下咽。不能在重要战役之前不必要地磨耗众人的精神。丽兹之所以离开,也有这层想法在内。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
艾思笑了起来。月色照亮了她银白色的头发,使她看起来更美了──假如嘴边没有沾到肉的油脂,就很完美。虽然说那些油让艾思的魅力减半,但是也没必要特地指出这点。应该说,这样才像她。丽兹装成不以为意地爬上垛口。
「那么艾思大将军在这里做什么呢?」
「边看星空边吃饭。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很多星星。建筑物果然是大的才好,让人觉得离星星很近。」
「哦,你意外地有少女心呢。」
「这是什么意思?」
出乎意料的说法使艾思瞪著丽兹。丽兹一在身边坐下,艾思立刻把盘子挪开。如此警戒的态度让丽兹苦笑地道:
「我不会和你抢的。」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你还是一样,很会吃呢。」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要多吃一点养足体力。」
「连比吕的份都被你抢走了。」
「那家伙从以前起就吃得很慢,害食物都冷掉了,很可怜。」
「对了,赛伯拉斯。」
「什么事?」
艾思说完僵住。
丽兹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天真笑容。
「果然。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我的名字叫艾思哦,那个赛伯拉斯是谁啊?虽然那名字很好听,但是误以为我这种人叫那个名字,未免太糟蹋………………哈哈!」
艾思语无伦次地道。不知道是想肯定还是否定,只知道她大为动摇。艾思为了防止自己继续失言,把肉接连丢进嘴里,使腮帮子变得鼓鼓的。但是,回应了那名字,就没办法继续装下去了。
从第一次见面起,丽兹就看破了她的真实身分。丽兹不可能没有发现。
就算有一阵子没见到面,即使外表变得完全不同,可是,丽兹和她的羁绊没有薄弱到认不出她。因为她们是如姊妹般一起长大的。所以看到她拚命隐瞒的模样,让丽兹觉得很伤心。不论原因为何,自己一定能成为她的助力才对。不对──才不允许她继续隐瞒。就算硬来,也要逼她说出实话。丽兹伸手,揪住艾思的下巴。
「赛伯拉斯,好好看著我的『眼睛』──」
艾思嘴里正塞满肉,再加上丽兹的力气,经这么一拉,不用说也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倾国倾城的美女脸上,沾满了肉片和肥油。
自作自受。虽然丽兹脑中闪过这个成语,但是她的精神修养还没有成熟到,能如此坦然接受这后果是她自找的。她剥掉贴在脸上的肉片,露出因油脂而发亮的额头,青筋直跳。接著她挤出可怕的笑容。
「你这个坏孩子……呵呵,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才、才不是……怎么看都是丽兹大人自作自──!」
丽兹把责任推到艾思头上,艾思本来想据理力争,但是看到丽兹那强烈的目光,又把话收了回去。只见她垂下肩膀,放弃似地轻叹了口气,看著丽兹问道:
「丽、丽兹大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是在看到你头发时。」
「只因为那种事?」
「我当时心想,是谁帮你整理头发的。」
丽兹无所顾虑地摸起艾思的头发。触感很舒服,但是不够有光泽。虽然说现在是夜晚,不过今晚月色明亮,所以应该不是错觉。
「还有就是身为女孩子,头发保养得很随便这点吧。因为我不在,所以你就偷懒了对吧?」
「我有用梳子。」
「只是随便梳梳吧?就是因为你随便弄弄,才会被我看穿。」
丽兹得意地笑道,艾思恨恨地捶了一下城墙。
「…………早知道会因为这种事被看穿,我就更认真保养了。」
丽兹傻眼地看著她,耸了耸肩,温柔地摸著她的头发。
「就算没有这个提示,我也不可能认不出妹妹。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在四周都是敌人的幼年时期,她们一直形影相依。
她们就像感情融洽的姊妹。就算不能对话,但是心有灵犀,双方都很明白彼此的想法。所以,不可能认不出来。
「丽、丽兹大人。」
艾思眼中泛起感动的泪水,但是又立刻塞了满嘴肉,以掩饰害羞。丽兹微笑地看著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你为什么变
成人形呢?」
「这个说来话长……」
「没关系。你就边吃边说吧。啊,不过不能吃太多哦?」
为什么非控制飮食不可呢?就算是饲主,也没有权利管这种事──不对,就算是姊姊,也不能强制规定妹妹该吃多少东西。艾思不满地瞪著丽兹,可是被丽兹接下来说的话堵得无言以对。
「你胖了。所以要少吃一点。」
「…………是。」
艾思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只好老实地点头答应。她也觉得自己似乎变胖了,但是一直用「身体变迟钝」来自我安慰。被当面这么说,效果非凡。艾思放下手中的肉,看著丽兹。
「在解释为什么会变成人形之前,先来说点以前的──丽兹大人有在听吗?」
见丽兹以好奇的眼神盯著自己,艾思不满地抗议道。
不过丽兹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腼腆地笑了起来:
「因为,只要一想到赛伯拉斯居然在说话,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嘛。」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过……现在请先听我说话。」
艾思抱怨著,丽兹伸手指著她。
「不要对我用敬语。还有,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也不要对我用敬称。」
「可是…………」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乖乖听话。我是你姊姊哦。」
丽兹把手放在比以前丰满了许多的胸部上,得意地说道。
但是艾思却只能讶异地看著她。不明白这和姊妹有什么关系。
「呃…………哦,虽然不太懂,但既然丽兹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这么做吧。」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我从以前就很希望能和赛伯拉斯交谈一次了,没想到真的能实现,就像做梦一样呢。」
丽兹双眼闪闪发光,以做白日梦的少女般的表情告白道。艾思有点困惑,搔著脸颊开口问道:
「呃……我们可以回到正题了吗?」
「啊,说得也是。你继续说吧。」
「你还记得当初捡到我的时候的事吗?」
「当然。父亲带我到巴欧姆小国时,在海边捡到漂到岸上,受伤的你。那时候可是不得了呢,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你那时候差点就要死掉了。」
「嗯。我的记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艾思点头,继续说下去。
「因为不能说话,所以也没办法告诉你我失去记忆。为什么会从海上漂流到巴欧姆小国?为什么我会受伤?我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随著和红发少女一起长大,艾思也渐渐想起自己的事。
真实身分,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漂到巴欧姆小国,全都一一想起来了。
「如果我说,我是死在一千年前的人,你肯相信吗?」
丽兹有点迷惘,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嗯。如果你说是,那我就相信,可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自己不明白的事。所以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
比吕就是这样。艾思应该也一样吧。
话是这么说,但也许是因为没有真实感吧,与其说是接受艾思的说法,还不如说是妥协。
「我没办法产生真实感。」
「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
艾思微笑地看著相信自己的丽兹,趁机把一片肉放进嘴里,若无其事地说了起来:
「我是初代媛巫女的首席守护骑士,一千年前战死的黑天五将,梅特欧尔。」
艾思的声音颇为紧张,对她来说,这应该是这辈子最重大的告白吧。
可是丽兹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反应,艾思疑问道: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唔──不是那样的……应该说,我果然没有什么真实感呢。对我来说,赛伯拉斯就是赛伯拉斯,只有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是这样吗……」
艾思有些腼腆地点头,丽兹双手合十,轻轻低头赔不是。
「对不起。你生气了?」
「不,没有。这样很好,你只要一直保持就行了。」
「是吗?」
「嗯,这样一定是最正确的路……」
艾思看著远方喃喃地道,以略带悲伤的眼神看了丽兹一眼,很快地继续说下去:
「自从恢复记忆后,我就觉得很焦躁。因为身体不能随心所欲地活动,也不像以前那么强,没办法保护好想保护的人。所以只能难受地看著痛苦的你,却莫可奈何。」
「才没有那种事呢。赛伯拉斯帮了我很多,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会受挫多少次。」
「谢谢你这么说。」
丽兹一口否定,使艾思笑开了。
「之后,虽然不定期,但是我偶尔能在短时间内变回人形。那时候我在想,总算可以回报你的救命之恩,成为你的助力了。可是,那时的我还没办法一直维持人形,所以找上了你爸爸──葛莱亥特。」
「就是你成为五大将军的时候?」
「对。不知为何,葛莱亥特毫不怀疑地相信我的话。不过要求我和当时的五大将军决斗,展现实力。虽然我的力量远不如一千年前──全盛时期那么强,还是勉强击败了劳勃将军,被葛莱亥特任命为五大将军。我本来以为,这样一来,终于能在暗中保护你了,但是……」
丽兹周围的情况,比想像中的还要严重。
当时,葛兰兹皇家和库罗涅家正进行著激烈的权力斗争。
皇帝葛莱亥特想把休特贝尔废嫡,库罗涅家则是在暗中全力阻止。而且最重要的是,库罗涅家一直很想要丽兹的命。当时艾思还不知道原因,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无法自保的丽兹──还没被「炎帝」选上的丽兹──无法躲过杀手的攻击。艾思不能放她一个人,于是拋下五大将军的职务,一直陪在丽兹身边,等待她变强。
「当时,我光是化为人形就很辛苦了。我瞭解自己的情况,等待你的成长。」
尽管如此,情况还是一直没有好转,所以艾思才会陪著丽兹至今。
不过,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艾思心想。
因为她终于知道,库罗涅家为何想要丽兹的命──但这样一来,艾思反而更离不开她。
「但是,你后来为什么能一直维持人形呢?」
「我有猜到线索。」
「是有原因的吗?」
艾思表情凝重地低著头,犹豫该不该说出来。踌躇了半晌后,她下定决心似地,以严肃的眼神看著丽兹。
「嗯,而且也和比吕有关。」
丽兹咽了咽口水。一方面是被艾思的魄力震慑,另一方面,则是可以从艾思的表情看出,这话题并不愉快。艾思悲伤地看著沉默下来的丽兹,尽管如此,还是不能不说下去。
「比吕的身高一直没变,你不会在意吗?」
「还好……」
打从第一次见面起,比吕就一直没有改变。
和成年男性相比,他的身高比较矮,身材也和肩宽胸厚的葛兰兹人恰恰相反。但是因为五官柔和,所以反而增添了他的魅力。说不定正是因为和至今所见男性不同,丽兹才会在意著他。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目光开始追逐起和崇拜的「军神(玛尔斯)」一样,黑发黑眼的神秘少年。即使离别突然到来,也只是让自己的感情变得更为强烈。在那之后过了三年,他还是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温柔的个性,柔和的表情,身材──全都一如往常。不论过去多少年,依然如此。
「就算过了三年,他也完全没有长高。你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这……」
因为他是「军神」──是特别的存在,所以不能以普通人的成长速度来衡量。
不,应该说,丽兹是故意让自己这么想。无视现实,让自己接受完全没有改变的他。而且坚信这么做完全没错。
比吕就是比吕。不是其他任何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丽兹……他是──」
不想听。虽然想掩住耳朵,身体却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