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猎犬的资格 第一章 『最终测验』

离开故乡后一个月,在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少年有时徒步、有时搭船、有时则乘坐马车。最后抵达的场所是苍郁而广大的森林宛如礼服般覆盖其上的一座山峰。

世人称该处为「总本山」,阵士们在那片土地上聚居、生活,就如同国家一样。花费一整天时间,穿越几乎未经开垦,仍有各式各样野兽在其中自由来去的森林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围绕着整座山,高度超过二十公尺的巨大绵延城墙。城墙四周有着像是护城河的河渠,少年朝其中窥探,发现河水十分清澈,还有鱼在里面游动——就在此时,一条大鱼突然跃出水面,并且就此升上天空高处。

少年注意到鱼的口中有鈎针,细细的钓线从针上一直延伸出去。

他一路追着飞上天空的鱼望去,发现在城墙上方,有个手中拿着钓竿的人物。

「喔哟、对不起。没注意到有人,让河水溅到你了吗?」

对于来自城墙上方的声音,少年一边回以「……没有」,一边擦了擦脸。

虽说现在还是秋天,但毕竟是山中的水。溅到脸上的水滴就像冰粒一样冷,但少年并不打算向对方抗议。即使今天换成遭到他人投掷石块,少年多半也还是如此的反应吧。

在鱼消失在城墙之上后,有一道人影宛如取代鱼影般出现……对方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城墙顶端距离地面超过二十公尺,而且这个人物还不是朝着河流跳落,而是越过河流,朝地面落下。

少年这时自然也无法继续保持冷静,为了想要接住飞向自己的人而不假思索地伸出双手。

这样的高度、人类坠落时的速度、重量……不需要计算也能知道,跳下来的话不可能平安无事,对于「如果自己被压在下面的话会变成怎样」这件事,少年也能够想像得到。

然而,即使如此,少年还是朝着飞向自己的人伸出了双手。

就在少年双手即将碰到坠落者的瞬间——他的眼前突然爆出一大团蓝白色粉尘,接着一阵狂风席卷而过。

「你是什么人啊?」

对于叼着烟草、满脸胡渣,静止在空中的男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抬头望着对方。

「那你又是……原来你是阵士啊。」

飘浮在少年眼前的男子,虽然衣着并不是很干净体面,但却没有丝毫贫困气息,给人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在少年看来,对方的年龄应该还不到二十五岁。

男子脖子上挂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防风眼镜,由于身穿似乎也像是御寒衣物的宽松皮制长裤与外套,所以猛一看会让人以为是个壮漠,但只要留意验型、脖子等处就可以发觉,对方其实应该算是相当瘦的。

男子脸上的柔和、亲切表情……让人想到相当亲近人的狗,或者说像是个男孩。

「这座城墙的内侧就是总本山,里面住的都是阵士,所以我当然也是罗。……不过,看到有人从高处坠落时,毫不犹豫就试着要去接住对方的男人,肯定不是普通人。你是什么人?」

「……我为了成为阵士而来到这里。」

「啊、这样啊,又到这个时期了吗。……哦?你身上还真是有不少伤痕哪,而且都是旧伤……从体格的完成度来看,似乎也不像是奴隶。经过锻链而获得的勋章吗?」

少年急忙拉起长袍上的连身帽,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刻画在身上的无数伤痕,就像是耻辱的痕迹一样,少年不希望让别人看到它们。

「我本来认为你肯定是鸦派来的人,看这个样子,应该是我误会了。……就当是害你被水溅到的赔罪,让我带你到入口去吧。我叫做『空』,抓好罗。」

仍然跌坐在地的少年战战兢兢地握住空伸出的手。之后,四周突然泛起蓝白色粉尘,少年顿时被拉了起来——直到高空之中。

—两人正在翱翔。空抓着少年的手,越过二十公尺高的城墙、森林,一口气直冲云霄,达到足以俯瞰座落于城墙后方山坡之上都市的高度。

「空、空!等、等一下……!!」

「哈哈哈,我就是喜欢像你这种会害怕的家伙哪。……这就是阵士,就是阵的力量。你正打算要做的事,就是牺牲自己今后的人生来换取这个禁忌之力。」

空飞行起来毫不吃力,宛如全身上下都没有承受任何负担般地飘浮、飞行。然而,少年的身体则理所当然地仍然受到重力牵引,只是吊挂在空的手上而已。少年不由得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就好好看清楚吧。没能当上阵士的话,可没办法看到总本山里头是什么样子的喔。」

少年一边飞翔,一边满心恐惧地往下看。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经历这种体验。

脚下什么都没有,自己正处于天空之中——这是没有翅膀的人类绝对不可能目睹的,属于神的光景。

在距离少年脚尖达到数十……不,已经超过一百公尺以上的场所,有座与森林一同覆盖在山峰表面的巨大都市。其中有着许多豪华住宅,看来就像是哪个国家的首都一样。往山坡高处看去,还有好几座应该是古代文明遗物的长方形高塔——人们称之为「大楼」的建筑物。山顶上矗立着一座像是受到这些建筑所围绕的巨大城堡。

虽然少年是初次见识到像这样充满古代遗物的都市,但「从空中眺望街景」这件事本身才是最为刺激的经验。由于这时唯一能依靠的事物只有空的手,少年固然对此感到不安,不过,陌生的力量、陌生的光景更让他的内心震撼不已。这股力量,肯定不是人类会有的力量,而这名叫做空的男子却能运用自如……宛如翻开一本新书、穿上一件新衣服一样……此刻少年心中充满这种「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开始」的感动。

相对于街景存在一种奇妙闲静感的区域,空称之为「入口」,正在前往的另一处场所则充满活力。

在巨大城墙之外,连结外部与内侧的巨大城门前方,有着一片广大的市街。只有这个熙来攘往、人声鼎沸的地方,与少年在旅途中见识过的都市有着相同的建筑、相同的活力。

「那里是总本山的大门,紧邻大门外侧的地方……那里就是全世界金钱流通最旺盛,就连高级到吓死人的超高级品也有人在卖的『商业区』。虽然有些人会把商业区也视为总本山的一部分……总之,这里是普通人与阵士双方都会进进出出的特殊区域,同时也是你接下来要度过三个月教育期间的地方。」

空一直飞到一处旁边附设有像是体育馆的场所与运动场,特别巨大的四层楼建筑前方,这才终于让少年再度与大地重逢。虽说这段空中浮游的过程只有几分钟,但当少年双脚踩到稳固的地面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眼前这栋巨型建筑就是学校,快去办好入学申请吧。……再见罗。」

眼看空似乎又要飞走,少年慌慌张张地打算向对方报上自己的姓名,然而……

「你现在的名字没有什么价值。……入学审查结束之后,如果我们又在哪里碰到的话,到时再报上名字吧。」

留下这句话之后,空的脸上再度浮现柔和笑容,随即转身朝着之前捡起少年的场所飞去。少年心想,空或许是回去继续钓鱼了吧。

在四周来来往往,看似商人的许多路人注目之中,少年让自己瘫软的身体振作起来。接着看向先前与空交握的那只手,紧紧地握起拳头。

为的是让自己不会轻易失去对于初次亲身感受到的阵士、阵之力的感动。

少年就这样在握紧拳头的情况下,走向空称为学校的建筑。穿过敞开的巨大门扉后,眼前是一般可能会称之为中庭的广场,其中有着手持大剑,一丝不挂的巨大男女铜像。少年穿过铜像之间,往校舍走去。

『汝是否期望成为裸之大剑?唯有心怀如此觉悟者,方可开启此门』

门上刻有这样一段文字。少年认为,这里写的「裸之大剑」,应该就是指阵士吧。所以,少年刻意以先前与空相握的那只手推开了门。……在门后的柜台处,坐着一位老绅士。

「……我来这里成为阵士。」

「我需要为您施打试剂。成为阵士的关键并不在于才识或努力,而是身体的适性。……您已经用过在市面上流通的试剂了?是的,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大多也都和您一样。然而,那种试剂其实是毒性已经减弱到极限的物品。现在要为您施打的,则是很可能会使适性未达标准者面临生死关头的药物。请问是否已做好心理准备?」

眼见老绅士从柜台下取出注射器,少年也将背着的行李放到地土,脱下长袍,伸出满布伤痕的手臂。

少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过往遵行的,便是不会对失去生命有所犹豫的生存之道,不但兄长施以激烈锻链要求少年如此,他本身也这样期许自己。

看着注射器中的透明液体缓缓进入体内,少年开口询问。

「我听说,这里到现在都还保有古代的医疗技术。」

「是的。就像阵的技术一样,这座山里有着各式各样仍然能够正常运作的古代事物,医疗技术也不例外。」

「……我身上的这些伤痕,有办法消除掉吗?」

「由于我不是专家,所以不敢断言。不过,世界各地有许多病患、伤者为寻求这里的医疗技术而造访此地,其中大多数人日后离开时都带着笑容。因此,如果只是要消除伤痕的话,相信并不困难。」

与兄长一起度过的时间、屈辱的痕迹、令人想要诅咒的血之束缚……这些,在此地都将能够加以抹消。少年心想,光只是得知这件事,这趟旅程或许就已经不虚此行了,而且自己手边也还有点钱。

等到注射器内空无一物后,少年就在柜台前盘腿坐下,等待药物流通全身。他保持这个姿态,一动也不动地冥想了一小时。

经过一段时间后,老绅士开口对少年说话,并且以他满是皱纹的手测量对方体温。少年只有轻微发烧。老绅士表示,倘若是缺乏适性者,此刻多半已经因高烧而陷入神智不清状态,几小时内便会死亡。

「那么,请您填写这些文件中的必填项目。……注册费?学费?不不,没有这个必要。实际上反倒是校方还会以每周一次的频率,提供生活费供学生使用。」

听说阵士们能够凭藉其能力,以几近贪婪的态度赚取莫大的金额,拥有足以自由操控世界经济的庞大资产,这个谣传说不定是真的吧。少年一边这么想,一边准备动笔填写资料……但是,文件上需要填写的却只有姓名、年龄与目前是否患有重大疾病、慢性病等简单内容。不仅如此,在姓名栏位处还有「请尽量避免填写本名」的注意事项。

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对老绅士投以寻求协助的视线。

「阵士随时都处于威胁之中。因为名字而泄漏出身,导致亲朋好友遭到残暴者蹂躏、杀害的例子也绝不罕见。……话虽如此,但依然有许多胆识过人之士选择填写过去所用的名字。」

自己的大哥肯定不可能会遭到虐杀吧。如果有人办得到的话,我甚至还想见识看看哪——少年带点讽刺地如此想着。

不过,如果「不写本名」是比较常见的情况,少年也无意打破惯例。

「什么样的名字……会比较适合呢?」

「我想您只要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其中不需要寄托着什么特别的含意或愿望,只要是符合您自身感受,能够用来指称自己的发音……这样的名字就可以了。」

少年闭上眼睛,宛如冥想般,扪心自问自己的名字。

从兄长、血之咒缚中获得解放,可以独立自主的少年——下,独立自主的男性,真正成为一个「个人」的自己。适合用来指称这个人物的名字是、发音是——。

1

「亚尔克……喂、亚尔克。你这家伙,现在明明是毕业典礼,居然还敢给我打瞌睡啊。」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我猛然睁开眼睛。宛如演说般的训词还在继续。

——名为「日本」的国家,在末期创造出各式各样的技术,极尽人世荣华。其中最为卓越者……莫过于我等能够自由运用,各位也试图掌控的技术「阵」。

相信在场诸位都很清楚,阵曾经是引发世界大战的起因。强大到轻而易举便可改写世界地图的阵之力……。世界遭到这股力量破坏殆尽。为了对抗阵之力,许多国家不惜抛开伦理观念投入研究,但即使竭尽全力,最后还是只能藉由对自身遗传基因进行改造的人工手段,在有限范围内获得一般认为只有日本人天生具备的阵之适性。

日本毁灭了世界,世界也消灭了日本……纵使现今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超过千年以上,但例如投入战局的生物兵器「鵺」之威胁等,战争的伤痕依然十分鲜明。

正如各位所知,我们的文明一度退化到接近石器时代的程度。世界之所以得以复兴到今日这种过去称为「中古时代」的文明水准,同样也要归功于阵的力量。然而,即使有过如此贡献,现在我们依然未能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过往导致世界濒临崩坏的事实、对强大力量所傻有的敬畏,以及对于利用这种力量的厌恶感、背德感。不只是对于「阵」这个力量本身,对于加以运用的我等,以及未来的各位,同样也都是如此——。

根据站在体育馆讲台上的陌生男子演说内容,我知道自己站着打起瞌睡的时间大概就只有几秒而已……但是,看来这几秒刚好就不幸地被体育老师发现了。

「现在可是顺利结束三个月的教育期间,期末笔试也合格的人才能参加的毕业典礼哪。真是,未免太缺乏敬意啦、敬意。你这个蠢才。」

体育老师轻轻松松就把不久前刚度过十七岁生日,透过健康检查得知自己已经长高到一百七十六公分的我,从一百多人的队伍中给拖了出来。虽然我算是高瘦型,但从以前开始就相当健壮,所以应该比外表看来要重上许多才是……。这个体育老师的身体也相当结实——我坦率地这么想。

这个体育老师应该也是阵士吧,但却依然保有与外表相符的臂力。

我被带到体育馆外不远处的洗手台前,听完一阵近在咫尺的怒吼后,接到「洗把脸后就回到队伍」的指示。

我目送体育老师的背影离开后,无奈地转开水龙头,拿下眼镜以冷水泼脸。

在这里也能够听到训示的声音。讲者大谈阵是如何恐怖,又是如何有用的力量……世人对阵士采取多么强烈的疏远、畏惧态度……即使如此,对这个世界来说,阵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有其必要,同时也是人们追求的对象……等等等等。

这些内容既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加上训词本身好像也跟三个月前的入学典礼一字不差,听起来会想睡也是当然的。

「三个月了吗……那时我的身体还是……。」

那个时候,我身上还有着无数原本被认定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痕,而且也跟现在正好相反,完全不习惯「亚尔克」这个名字。

我让镜子映照出自己洗过冷水的脸。镜中的脸孔没有伤痕,而过去就连自己都能清楚感受到的卑躬屈膝气质也已不再那么显着,成为一张有模有样的男性脸孔。在来到总本山后第一次踏入的,叫做「美容院」的地方剪的这个发型,看起来也很清爽帅气……应该是吧。

自从伤痕消失后,我才首次觉得喜欢自己的长相。

我用外套下缘擦乾脸上的水气,重新戴好眼镜。

眼镜本来是我刚进学校时,为了让脸上的伤痕在消除前不致于太过引人注目而买的。但或许是太过用功的关系,现在已经换成了有点度数的镜片。

反正都已经出来了——我打算在这里待到训词结束再回去,所以开始重新绑起了完全没有松掉的运动鞋鞋带。在老家的时候都是穿草鞋,这个据说用到古代技术制作的「运动鞋」,比草鞋要好穿得多……虽然价格也非常昂贵就是了。

不只是运动鞋而已,现在我穿在身上的日本风格外套、长裤,全部都是在这个城市里买的。从故乡带来的东西,绝大多数都在伤痕消失的同时被我丢掉了。

我已经重生了——我再次看向镜子,对着镜中的自己这么说。

虽然还没有获得阵的能力,但这三个月来一直在学习据说阵士需要知道的,关于毒药及陷阱的知识、化学、物理、人类的历史等文理课程……同时也持续接受做为教育课程一环,为了让身体变得能够接受阵的药物注射。虽然这件事让我的体力变得像小孩一样,但据说日后会随时间与训练状况而慢慢恢复,所以应该不需要太过担心吧。

镜中人物已经不再是一族里的落伍者,而是名叫亚尔克的年轻阵士。

「……嗯?怎么啦?」

训词好像已经结束,同时从体育馆中传来吵杂声。我回到体育馆一看,发现其中包含男女老少,人数约一百人的学生们大多议论纷纷,或者是在窥探周遭动向般彼此对望。

学生之中虽然以十来岁的年轻人居多……不过由于入学资格没有任何限制,所以大家的年龄、性别、肤色或发色都丝毫不具统一性。服装也是如此,既有充满某地民族色彩的打扮,也有人像我一样穿着在这个城市买到的古代人服装。另外,学校当然也还是会配发制服,所以也有穿着制服的文生——虽然男女都有自己的制服,不过老实说,以外型设计而言,真的不太适合穿在超过三十岁的人身上,所以校方也没有硬性规定必须穿制服。再来就是几个几乎全裸的男人……这样一群确实会让人相信是由世界各地聚集而来,各式各样即将成为阵士的人,现在都相当慌张的样子。

因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停在原地的我,这时突然感到一道视线。转头望去,视线来自一名家是被埋没在人群之中的少女。那个有着大大的狐狸耳朵和尾巴,身穿日式服装,看来应该还不到十五岁的女孩,正以黄金色的双眼注视着我。记得她应该是别班的学生吧。或许是班上有她认识的人之类的,这个女孩偶尔会来到我们班的教室——因为外表有点醒目的关系——所以对她多少有点印象。

在我和那个似乎有点冷漠的女孩对望不出多久,体育馆内响起了「安静!否则杀了你们!!」的声音。我朝台上望去,看到一个右眼被一头飘逸

金发遮住的女性正在大喊。

总本山的领导者是据说凭一己之力便足以破坏世界的传说级阵士,人称「睡美人」,而台上的女性就是这个人物的搭档。记得好像是叫做伊莉丝吧。

「大家都知道,我们阵士在行动时通常都是两人一组。因为阵士随时都可能成为暗杀对象,姑且不论总本山内部或商业区,单独外出旅行时总是伴随着危险。为了尽可能减少这方面的风险,同时也是为了能顺利将情报带回总本山,搭档是非常重要的。这点即使是你们也不例外。我再重复一次——现在开始,跟自己中意的对象组成两人组!!」

——不会吧!?这段惊天动地的发言,几乎让我吓软了腿。感到恐惧的身体,本能她想将手伸向腰际,不过我忍了下来。这是以前带着刀时养成的习惯。

她说,跟中意的对象组成两人组……?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三个月来,我几乎没有交任何朋友,比较熟的,大概就是荞麦面店的大叔们吧?这玩笑未免太不好笑了。

……阵士通常都以两人为一组行动的事,我当然也知道。

可是,我一直以为这是由总本山那边根据双方个性、能力之类来安排的……这、这算什么啊,中意的对象!?

「大家会不知所措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不要太过惊慌。……的确,在入学典礼上说出『为了避免泄漏个人资讯,包括同期的同学在内,跟任何人都不要太过亲近』这种话的人,正是我本人。但是,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要你们不去留意、不去观察其他人。身为阵士,洞察力是理所当然必须具备的能力。」

对我来说,这段和一般所谓的学校太相迳庭,不会有人要求要与其他人有所协调的学校生活,原本是非常轻松惬意的……没想到最后会碰到这个问题。

「接下来是三个月的停课期间,在这段时间内,你们可以自由行动。可以去找搭档,要回故乡再次确认自己的决心也不错。……现在还有可能回去过普通人的日子。阵一旦进入身体后就不可能消除,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虽然能够获得绝大的力量,但相对地,在总本山之外的地方就下能再有任何松懈,最好抱有『城墙之外就是与死亡为伴的世界』这种心态。」

心里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冲动。我无法想像自己与某人并肩奋战的光景。

「现在开始进行最终测验。术科检查将在这三个月的停课期间结束后举行,你们要在这之前决定搭档,并且向总务部提出申请。你们应该都知道,总务部既不是位于校内,同时也不在商业区,而是在只有阵士才能进入的高墙后方……城墙之内。……也就是说,利用休假期间,给我将阵导入自己的身体。要选什么样的阵,也得仔细想清楚。好用的阵、不好用的阵、虽然很难掌控但上手后就相当强力的阵……虽然有各式各样的阵,不过起初因为身体还不习惯阵,如果选择太奇特的阵,可能转眼就会没命。……听到了吗?在这段休假期间,你们要导人多半会用上一辈子的阵,并且选出可以托付性命的搭档。……关于使阵进入身体的方法,自己去找教职员协助。没有导入阵的话就是退学,导入阵却没有找到搭档的,这次必须接下悲惨的工作,以上是确定事项。……刚才抱怨的是哪个家伙!?这是吾主罂粟大人决定的规则!她就是总本山的法律!要你转三圈学狗叫就乖乖地汪汪叫!有意见的人,要不要我当场敲破你的脑袋啊!?」

她说的「罂粟大人」,我记得应该就是睡美人的本名吧。

「话就说到这里。那么,接下来是最后一堂课。让你们见识见识所谓的阵,还有阵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包含我在内,所有人都依照指示来到了运动场,看到一个光头男性与一个下巴留着胡子的男性。

「喔、这些就是这一期的入学者啊,大多都还满年轻的哪。」

「少说废话了,不然待会伊莉丝那家伙又要发火罗。」

节制一点哩——在伊莉丝说完这句话后,光头就以飞快的速度朝地面挥出带着蓝白光芒碎片的拳头。随后,以光头为中心的范围内发生爆炸,大地也随着巨响而震动。

许多学生因为直接受到爆炸的风压与卷起之尘土影响而发出惊叫,我则是好不容易才能勉强看出沙尘的后方出现了一个深达数公尺、直径大概有数十公尺的陨石坑。

身处坑底,也就是爆炸地点中央的光头,头也没抬,就在粉尘之中宛若舞蹈般冲了出去。当我还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粉尘就已经遭到某种东西连续劈开了。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有个透明的剑士正挥动着巨大长剑,砍杀空气本身一样。

在粉尘出现一道特别大的裂缝的同时,无形的刀刃也已砍入了地面。我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存在水脉或埋有水管之类的,不过总之就是有大量的水喷出,让粉尘变得没有原本那么浓密。

「……上面吗。」

那个狐耳女孩,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因为她以一副不怎么关心的表情仰望着天空,所以我也漠然地同样将视线往上移。下巴留着胡子的男性,正以全身处于蓝白光芒碎片包覆的状态下浮在空中,朝着粉尘张开手掌。

对方从掌中一波一波、断断绩续地放出蓝白色的光之碎片。看起来像是每次发出光的时候,粉尘就会遭到劈裂的样子。

「胡子应该是一边对自己使用〈飞〉,一边运用〈气〉跟〈斩〉吧……。至于光头……是什么呢?至少用到了〈爆〉的样子。」

就在狐耳少女如此自言口自语的时候……响起了伊莉丝的怒吼。

「你们是傻了啊!?谁说要像平常一样战斗的何我不是说要节制一点吗!站在这里的都是大外行,给我用比较简单的方式运用连他们都能理解的阵!小心我杀了你们喔!?」

随着伊莉丝的怒吼,原本分别在地上与空中战斗的两名阵士,顿时停止行动。

飞在空中的胡子降落到地面后,在出现半圆球状凹陷的运动场底部和光头讨论了一阵子……接着再度与对方拉开距离。

「看招,这正是我的阵之力;。」

胡子在发出没有干劲的喊声的同时举起了手。手掌处随之出现以蓝白光芒围成八角形框线的〈石〉字样,接着又覆盖上了一个〈飞〉字。当他放下举起的手,以之碰触地面时,发光文字就碎裂成无数光之碎片,陆续被吸入土中。

然后……拳头大小的石头就以高速从地下冲出,朝光头飞去。

在学生们「喔喔!」的喊声中,光头左右晃动头部,轻松躲过了飞石。

光头以悠然自若的姿态,用指尖触碰从坑底喷出的水……这次换成他的手前面出现发光文字,分别是〈水〉、〈弹〉和〈击〉。

「我这边也要反击啦!去吧,我的阵~~~~。」

光头使之浮现的文字,在碎裂后融入水中。掺有泥土的混浊泥水寞然浮上空中,形成球体,以惊人的速度射向胡子。

这次轮到胡子在闪过攻击的同时让手前方浮现〈土〉、〈剑〉字样,然后碰触地面。在这之后,他从地下抽出一把漂亮到简直会让人以为是事先就在土里埋好的茶褐色长剑。

手持土剑的胡子朝光头冲了出去,而光头也像是准备迎击般摆出架势。后者的手上有把略带混浊的半透明水制棍棒。

两人都朝对方挥出一击,土与水的武器相互撞击,水棍被轻松砍成两截。

「果然还是不行……哪!」

光头马上抛开被切断的水棍,接着就朝挥动土剑的胡子伸出手掌。〈水〉、〈爆〉两字迅速闪过,刚才被砍断的水棍突然爆开,把胡子跟他手上的土剑一起炸飞了出去。

你搞这招太奸诈了吧!?——在胡子的喊叫声与光头的笑声中,伊莉丝假咳两声,让我们这些学生的注意力转向她。

「现在看封的,就是你们想要取得的『力量』。毕竟这里是学校,所以他们已经非常收敛了,不过,达到我们这种境界的阵士,还能够运用更大规模的阵。……注意听好,阵是可以操控世间万物的命令,是能够随心所欲运用森罗万象的力量。这也是人们将阵称为神之力的理由。虽然说脑袋比较灵光的人,看过刚才的场面之后,应该就已经掌握了阵的基本用法,不过——」

所谓的阵,始自于将自己想运用的「汉字」导入体内之行为。阵士可以用生命力做为代价,换取能够运用进入体内的汉字含意之能力。

阵的基本原则是〈对何物〉、〈以何种方式〉、〈做何事〉,像这样将多个阵加以组合——这种行为称为对阵进行「堆叠」——来发挥其力量。因此,只有单独一个阵时,通常无法发动。

就像刚才两位阵士展现的运用方法一样,以〈石〉、〈飞〉让石头飞向远处,以及用〈水〉、〈弹〉、〈击〉击出水弹等,这些都算是基本用法。

因此,新人至少有必要导入两个或三个阵。但是,由于阵在没有使用时也会持续吸取某种程度的生命力,没经过锻链的新手,倘若同时导入多个阵的话,往往会变得连起身行走都有困难,最糟的情况更可能会丧命,所以建议分次慢慢导入。

话虽如此,

不过就像人们常说的一样,阵也有「轻」、「重」之分,每个阵会消耗的生命力程度多寡不同,只要好好挑选,想一次导入多个阵也是有可能的。

必须注意的是,要使阵进入身体时,需要透过烙印的方式来达成。为了使身体能够接受阵,需要先注射毒性相当于毒药的药剂作为准备,接着将温度达到数百度的烙铁按在肌肤上使之固定,这样才能拥有一辈子不会消失的阵。……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想清楚就导入,日后势必会后悔。

另外,在使用阵之前会先浮现蓝白色的文字,这个阶段称为「发现」;文字碎裂,实际发挥效果的阶段称为「发动」。刚才两位阵士一开始就突然使出全力时,你们之所以会什么都看不到,那是为了避免让对手得知自己用的是什么阵,越是老练的高手,处于发现阶段的时间就越短。

结束这段说明后,伊莉丝对着直到现在都还在陨石坑底部战斗的两人发出「停手」的指示。

「这一期,总本山只征求针对战斗特化的阵士。虽然总是处于人手不足状态的医疗、通讯部门也接受应征,不过志不在此的人就先导入能够用来战斗的阵吧。理由自己给我去调查或推测。……无论如何都不想这么做的人,因为毕业资格能够维持五年,要等到下一期也是个选择……丑话先说在前面,选这条路的话,绝对不要导入阵。包括这番话的理由在内,一切交由你们自行判断。……毕业典礼到此结束,现在宣布解散。期望经过三个月之后,我们能够以阵士、以同志身份再度见面。」

伊莉丝随着蓝白光芒浮上空中之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事情似地,低头看向我们。

「虽然你们还不是阵士,但毕竟是有可能成为阵士的人。商业区还无所谓,不过一旦离开总本山就要提高警戒,有可能会成为暗杀目标。……虽然我们是『裸之大剑』,但现在的你们甚至连剑都还没拿到手,也就是单纯的赤身裸体而已。」

希望大家能够尽早拥有运用良阵之力——留下这句话之后,伊莉丝就从我们的面前消失了。

2

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不曾有过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对象。从懂事开始,我就已经在挥动真刀。双亲过世,眼看道场快要撑不下去,大哥于是挺身而出,试图重振道场时,我在旁帮忙,就算有空闲时间也会被逼着学习读书写字……即使没有这些事,当我差下多十岁时,不论是脸孔或身体各部位,几乎都已满布伤痕,这种难看、恐怖的模样,让其他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不成材的家伙、说不定是母亲搞外遇而生下的孩子、真的流着府津罗之血吗?——过去就只是一直面对他人的这些嘲笑、虐待而已。即使日后道场度过危机,许多不同年龄层的人因为仰慕大哥而拜入门下,但那些门生对我依然抱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我也不许和他们一起练剑。

你没有那个资格——大哥是这么说的。技术当然不用说,就连心灵也还不够成熟。

一直陪伴着我的,始终只有屈辱与绝望。

这样子的我,真的有办法找到搭档吗……

我怀抱着这样的不安,看向体育馆的讲台。在毕业典礼结束后,跟我同班,总把自己当成领导者、十分罗嗦的绅助表示「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就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所以现在讲台上正处于莫名其妙的自我宣传时段。

「喂、小鬼们,现在可不是在相亲,公开自己喜欢的异性类型也没有意义啦。找搭档的时候,选择同性是基本原则啊。」

教职员中唯一留在现场的体育老师,以怒吼般的语调说出这番话。请问是为什么?——某人出声如此询问。

「阵士随时可能遭到狙杀,男女组合的话会无法时时处在一起。虽然也有以情侣、夫妻组成搭档的情况,不过,这种的最后多半都会发生争执而拆伙。……即使说真正优秀的阵士都是同性搭档也不夸张。」

下一位上台的人请把这点也纳入考量喔——喜欢扮演领导者角色的绅助,随即高声喊出这句话。

绅助跟我一样都还不到二十岁,虽然他是男性中少数穿着学校制服,甚至连领口的扣子都扣上,个性似乎相当认真的人……不过不是我想打交道的类型。……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上台的,大概三十岁前后的平头二人组,我也同样说不出「喜欢他们」这种话。

「大爷我叫做乔,旁边的壮汉是丹。虽然我们刚入学就已经决定要跟对方组成搭档,不过还是想趁这个机会跟其他班级的同学做个自我介绍。我们是——。」

「——美丽的!」

两个几乎是半裸……更不如说都只穿着一条布料面积非常少内裤的男性,边发出「喝!哈!」之类声音,边摆出各种姿势,像是在展现自己没有多少体脂肪的身体。

我猜他们应该不是想要做自我介绍,只是想找个显眼的地方向他人展现体格而已吧。……同学们不过一百人前后,居然就有两个具有这类兴趣的人哪?

下一个!绅助一喊完,随即有一个少女应声。一边用力推挤看似舍不得下台,每走一步都要摆出不同姿势的乔、丹二人组,一边登上讲台的人物,是个有着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红色短发,个子娇小的女孩。这个女孩的外表看来像个少年,以皮带等绑住旧衣服的打扮,像是在山林间活动的猎人。

虽然这一期共有四班,不过因为她跟我同班,所以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她的举动还是一样异常,走起路来非常流畅,几乎让入无法感觉到她的存在。简直就像是野生动物一样。只要对武术之类的有点心得,相信都会马上注意到这一点吧。

「我叫红,今年十四岁。在来到这里之前是跟爸妈一起当猎人。理想的对象是可以开开心心聊天,而且温柔的人。请多指教。……啊、我的兴趣是跟家里养的一群狗一起上山,然后、这个嘛……。」

虽然她以带着浓重口音的腔调,慌慌张张地想要继续说下去……。

「红同学!要上台的话,请先整理好自己要说的内容!」

听到绅助高声大喊,红回答「啊、对、对不起」之后就沮丧地走下了讲台。

……就是因为会出现这类情况,所以我才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人。虽然我知道绅助的判断不无道理,有一百人要做自我介绍的话,确实应该如此……可是,至少可以把话说得婉转一点吧。

在红一边抓着头,一边发出「耶嘿嘿……」的苦笑走下讲台时,我们的视线偶然间有了交集。

在众人面前遭到批判后,往往会成为大家敬而远之的对象。可是,我认为这种时候才更应该安慰对方两句。

所以,当我露出微笑朝向红走去之后,她也像是被叫到名字的小狗一样,以小跑步靠了过来。然后,红毫不掩饰地用自己故乡的方言说出「我搞砸了哩」这句话。

「没问题的啦。应该吧。我觉得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是这样的吗?……这个、亚尔卡、不对,亚尔克……同学,没错吧?我们同一班。你真体贴。」

我微微摇头,与其说是体贴,不如说只足习惯受伤而已。

「希望你能找到好搭档。」

「嗯……如果亚尔克同学是同性就好了。……不过,其实我已经有了中意的对象罗。」

谁?——我试着继续这个话题,红于是将视线投向人群之中的某个少女。对方正是先前在我身边自言自语,头上有着大大狐狸耳朵的少女。

「……真想摸那个大耳朵跟毛绒绒的尾巴……。……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吧。」

「你这人啊……从外表看不出来是这种个性哪。」

人家也希望自己能有大耳朵跟尾巴啊——红以悔恨的语气这么说。

据说在古代,为了使人能够长出兽耳、尾巴等,有人创造出了对受精卵进行处理的遗传基因改造技术。记得在课堂上听过「这是一个疯狂时代的象征,当时全世界都认为父母亲理所当然可以把孩子当成宠物般对待」之类的内容……总之,这种变化原本应该只会出现在当事人身上,即使当事人成为父母生下后代,孩子也会是普通人类外型……但是,在世界大战时,由于各国不约而同为利用阵之力而进行基因改造,导致本来应该会消失的因子变得能够跨越世代藩篱,继续存在于基因内部,有可能随机浮现——好像是这样。

「……下一位!怎么,没人要上台了吗!?」

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人做过介绍后,开始慢慢出现没有人要上台的情况。剩下的,可能都是已经事先得到惰报,早已决定搭档的人吧。再来可能就是像我这种个性灰暗的……嗯?

「亚尔克同学,你也上台自我介绍一下会比较好喔。」

红边说话边从我背后推了一把。……总觉得她是个不会让人感到有什么隔阂,像狗一样的女孩哪。

虽然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听从红的建议而上了讲台。

「这个……我叫亚尔克。我是——。」

——咦、那家伙……府津罗……?

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传出另外一道声音。虽然是女性的低语声,但是

,在这个里面有一百多人的体育馆之内,听来却意外地非常清晰响亮……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我顿时说不出话,涌上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本能地看向声音的所有者。

……不只是我而已,会场内一大半人也都是如此。

对方披着斗篷还拉起了连身帽,看起来很苗条,身旁有个穿着女仆服的随从。斗篷之下是学校的制服。然后,这个人物拨开连身帽,露出绑成马尾的金发,以及似乎相当好胜的女性脸孔。

这张脸孔……我很熟悉。

「哎呀,果然没错。这家伙是府津罗兄弟中差劲的那个。」

就算现在不是在讲台上,就算对方是别班的人……我还是知道这个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少女叫什么名字。……她是我的同乡,就某种意义来说,也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浜菊怜……你怎么……」

此刻,体育馆内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浜菊身上。她走上前,抬头看着在台上的我。

「差不多有两年不见了吧?……不同班的话还真的不容易知道别班有什么人呢。哎,你那恶心的伤痕一旦消失,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肯定认不出来吧。……所以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府津罗……呃、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说府津罗?——是「那个」府津罗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该不会是被派到这里来的吧?——府津罗!?那不就是听说曾经留下惊人战绩,最强的阵士杀手宗派吗!

在体育馆的喧闹中,台上的我咬紧牙关……报出了「亚尔克」这个名字。

「哎呀,这样吗。请多指教罗,府津罗。……虽然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不过还是再说一次好了,我叫浜菊怜。搭档是我的随从,白妙菊,再次请你多多指教。」

面对来自体育馆各处宛如能将人刺穿般的视线,我低下了头。但是,这样一来却又正好过上手靠讲台,抬头往上看的浜菊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因为无法忍受而拉起视线后……遭遇到无数疑惧的眼光。就连红也以不安的表情看着我……这时,我突然感觉到只有一道视线不会带来痛楚。……这道视线来自那个有着狐狸耳朵的少女。

我也回望对方的黄金色大眼睛,就像是要逃入其中一样。

3

「于是你就一路哭着逃到我那里去了……应该就是这样吧。哎、随便怎样都好,总之先吃吧。」

这里是位于商业区一角的大众酒吧某一桌。店员端来的大盘子上,放有两个足以跟盘子大小匹配的大汉堡,还有附餐薯条和沙拉。

「才、才不是这样咧,空。我根本没有哭吧……啊,我、我要开动了。」

因为在宿舍时吃的东西都以豆类为主,就算是偶尔的外食——由于要重新买衣服、进行消除伤痕的手术的关系——几乎也都只吃便宜的荞麦面店。……所以,像这样的餐点让我忍不住都要流口水了。

先前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等空先拿起一个汉堡后,我也将手伸向另一个。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感让入雀跃起来。虽然位在汉堡顶端与底部,烤成焦黄色的面包都已经非常大了……不过,夹在中间的材料却比面包还大。这是个炸猪排起司汉堡。超出圆面包涵盖范围之外的厚片炸猪排,与其说是椭圆,其实更接近长方形。像是在夸示自己刚被炸好一样,几滴透明的油渣还在猪排边缘处突出的金黄色面衣上跳动。

空一见到冲出学校之后的我,马上就带着我来到这家店,并且点了这些东西。……钱当然也是他出的。

我要开动了——不由自主低声重覆一次之后,我才朝着汉堡一口咬下。

面包的表面酥酥脆脆,里面则依然松软。接下来,继续往内……就是天堂了。下排牙齿潇洒地抵达猪排处,使用大颗粒面包粉制成的猪排面衣,锐利到像是能够刺进牙龈的地步,再加上刚炸起锅的热度,简直堪称暴力。另一方面,上排牙齿则是处于截然不同的冰凉鲜嫩之中。通过面包之后,首先遇到的是切得相当厚的番茄。在这之后则是非常薄的洋葱切片,而且好像还泡过盐水。带有些许盐味的柔软洋葱片,没有屈服于猪排的温度,依然保有爽快的清凉感。

当下排牙齿无视于牙龈受到的刺激而继续突破面衣,来到厚实的猪肉处时,上排牙齿也已经将猪排纳入了射程之内。没错,抵达了位于洋葱下方,贴附在宛如剑山般的猪排面衣之上,已经完全溶开的起司片所在处。起司很热,热到吓人的程度。不过,我还是就这样咬了下去。肉。这是猪的里肌肉。潜藏在起司之下的酱汁香味,随着满溢而出的肉汁,一同纵身跳进我口中。

宛如要逃离那激烈的热气似地,我咬断了肉。嘴唇同时感觉到番茄的冰凉与猪排的滚烫。

逐渐分离的汉堡与嘴唇之间,架起了一道起司之桥。我用舌尖舔断它,加以咀嚼……简直好吃到令人头昏眼花的地步。爽脆的面衣在口中跃动,每嚼一口就产生水气的番茄与洋葱,与猪排的热度在嘴巴里混合,逐渐形成绝妙的温热感。随之而来的还有味道鲜明的酱汁与猪排肉汁。

仔细想想,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但我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起司、酱汁、猪排的力量,几乎让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虽然是如此沉重的连续攻击,但在通过喉咙的时候,番茄的酸味与洋葱的些许辛辣就已经将油腻感冲得一干二净。……所以,在口中的食物还没完全进入胃袋之前,我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吃第二口了。

这个真是好吃啊——我一边低声这么说,一边注视那个留下自己咬痕的汉堡,看着透明的肉汁从刚咬断的猪排断面滴落,逐渐渗入底层面包的光景。等到肉汁浸透处变大,我才又咬下一口。果然很美味。光是渗入肉汁的面包就有种深奥的味道……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兴奋之情。

每吃一口就让肚子更为充实的重量感、逐渐浸透身体各处的味道。抹去讨厌情绪的满足感。

「就是这样,吃吧吃吧。人哪,只要吃到好吃的东西就至少有力气露出笑容。……变成大人之后还得加上酒就是了。」

右手拿着汉堡,左手紧握啤酒酒杯的空这么说。他把汉堡与啤酒轮流送进口中。

「嗯~白天的酒就是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好喝哪。……不过、该怎么说呢,一直逃跑也不是办法喔,亚尔克。……不如说,现在的状况应该很不妙吧?像这样远离同期阵士候补都聚集在一起的体育馆,不是会让比较好的人才都被别人抢走吗?」

「所以我说自己去找你不是在逃跑……。那个、其实我是……想问问空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搭档。」

空噗哗一声,喷出一大口啤酒。

在我用「亚尔克」这个名字完成入学典礼后,马上就设法找出了空,对他报上新名字。从那时开始,我们就说好要直接叫对方的名字,而当空在商业区时,我们也经常见面。

……也就是说,他是我唯一可以算是熟人的对象。

老实说,我知道自己确实有依赖空的地方。虽然说并不完全是因赫如此……但我就是想拜托他与自己搭档。

毕竟伊莉丝也没说一定得从同期的人里面找搭档嘛。

「呃咳、咳……。亚尔克,很遗憾,在阵士之中,我算是一个例外。独行侠。我是只针对〈飞〉这个阵特化的阵士,平常负责运运东西,紧急状况时拚了命勉强可以运送一两个人……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别这么说,空的能力已经非常厉害了。而且……。」

也是愿意跟我这种人作伴的好心人……我差点要这么说。虽然这是我的真心话,但是总觉得说出口可能只会让对方产生反感,所以忍不住就把话吞了回去。

空露出带着些许哀伤的笑容,喝了口啤酒。

「亚尔克,你是个温柔的人哪。不过呢,我可是从一开始就很不中用的啊。入学前打的试剂,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只有微微发烧的程度吧?……我好像是烧到超过四十度的样子。几乎已经没有意识,勉强撑着没有倒下就已经是极限了。在那之后也足足有十天没办法正常活动。……也就是说,真的是在及格边缘,大概就是阵士里的吊车尾吧。所以,在五年前我迎接毕业典礼的时候,根本没有半个人过来找我当搭档。」

我觉得自己好像碰触到了不该碰的事情。

「阵士不是闹着玩的。虽然不如人,但是毕竟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可以说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这种心态是行不通的。……成为阵士的瞬间就已经赌上了性命。出去执行任务时也常会遭遇生死相搏的场面。不只如此,一旦成为阵士就永远不能放弃这个身份。搭档也是,只要成立,除非真的面临极端深刻的状况,否则都不能轻言解散。……你跟我不一样,不但有相当优秀的适性,而且应该从小就累积了许多武术方面的锻链吧。即使身体因为药物影响而变差,经过磨练的才能也依然存在。……对于达成包含战斗在内的工作,你可以说拥有非常充分的可能性。跟我这种人比起来,肯定会有更适合你的搭档吧。另外,就算不跟人搭档,要一个人工作,

其实也——」

不对——我开口打断了空的话。听完我转述伊莉丝的「将阵导入身体,组成两人一组的搭档,向总务部提出申请」这番发言后,空露出不解的表情。

「咦、难道系统改变了吗?……对了,那个培养猎犬的传闻,是从这一期开始啊。难怪了,原来如此。……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不妙了。亚尔克,你现在马上回体育馆去,最好能尽快找到自己的搭档。……现在不是吃汉堡的时候了,好啦,快点回去。」

「等、等一下啦,我才吃到一半。……」

「饭随时都可以吃啦。亚尔克,你听好了,从学校毕业之后的阵士,分成两大类。一种是领薪水,为总本山卖命的;另一种则是虽然需要随时回报在哪里、跟谁在做些什么,而且还要缴税给总本山,但是可以自由选择要做什么的。成为后者的,大多都是原本就是生意人之类的……以前者为目标的话。在成为阵士之后,总本山会根据适性来分配工作。如果你不是想当商人或隐士的话,要是不趁现在找份比较像样的工作,之后肯定会为金钱问题而伤透脑筋喔。」

「……总觉得这段话听起来还真是充满辛酸哪。」

过了好一阵子,空才挤出「是啊」两个字。

「阵士并不是神,其实就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人而已。……总有一天,你也会对这句话的含意有深刻体会。……到那时才能算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阵士吧。」

说这段话的时候,空的眼神一直望着远方。

4

虽然受到空的催促,但结果我还是在体育馆附近停了下来……没能走到同学们所在的地方。因为我觉得,比起在听到浜菊喊出自己名字的情况下继续自我介绍,要再次投身于那些疑惧的眼光之中,才是更沉重的煎熬。

到教师办公室请教班导之后才知道,似乎每年都会出现不少像我一样找不到搭档的人。这种人往往会在期限快要结束时才和其他同病相怜的落单者组成搭档。

所以,虽然你可能会觉得不安,不过就先随便打发剩下的三个多月时间吧——导师是这么说的。

……虽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理由,不过,我决定要利用这段突然多出来的空闲,在最后再回故乡一次。为了要告别府津罗之名……也是为了向大哥宣布,自己已经成了名叫「亚尔克」的阵士。

他听到之后会有什么表情呢?就算是大哥,多半也会惊讶得说不出话吧。或者是……不由分说就一刀砍死我呢。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不过,我就是觉得,如果能向大哥报告自己已经获得成为阵士的资格,肯定会是件相当痛快的事情。

大哥始终希望把我培养成剑士,就算无法达到一流境界,至少也要我拥有一定程度的实力。现在,我就要让他无法如愿以偿。

这个……就是至今为止始终处于痛苦之中的我,对他进行的报复……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都到了这里,才碰到这种事吗……。」

我用手按着传来痛楚的侧腹,躲进大树后方。

这里是深山之中。虽然这个地方就是我离开学校之后,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抵达的故乡……因为想要抄捷径,所以蛮不在乎地打算穿过以往总是在其中修练的,属于府津罗家所有的山林地带,然而,这却是个错误的判断。

如果是过去的话或许还无所谓,但是,现在我手边不但没有刀,而且又处于为了成为阵士而注射大量药物的准备阶段,身体能力降到了小孩子的水准。

在这种条件下,碰上这样的对手,当然是非常不妙的——敌人是鵺。

「……如果外型再更像怪物一点,我就会想到要避开了……该死。」

我从大树后方稍微探出头,往前方看去……有个身影。

因为披着黑色斗篷的「那个」,在太阳还没升起前的凌晨昏暗时刻,站在树荫之中,所以我忍不住开口与对方搭话。

由于现在是春天,所以我以为是每年都会碰到好几次的,来摘山菜却迷路的人……结果却是鵺。

从懂事开始,我就跑遍了这一带的山林,独自练习挥刀,要是发现鵺的话也会当场把对方砍死,把这些事当成修练。本来以为对这里已经了若指掌了……可恶。

虽然肋骨没有被打断,但还是非常痛。

「身体现在这个样子,武器也只有短刀而已吗……该怎么办呢。」

老实说,只靠这把刀身长度不过十公分前后的短刀,势必需要冲进对方怀里。

但是,凭现在大不如前的体力,我也不敢说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鵺伫立在已经开始变得明亮的森林之中。对方身上套着一块似乎是从哪个地方捡来的破布,从中像人类双手般垂下的,则是长度应该不下四公尺的触手。虽然触手的外型像是鞭子,但足足有拳头粗,我在近距离挨到攻击时被打飞了十几公尺。

现在唯有豁出去逼近对方不可了。

但是,就算能够冲进对方怀中,凭短刀的长度,有办法杀死生命力相当强的鵺吗?

我用视线搜寻四周,想知道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有了,一根断落的树枝。

我一边留意鵺的动态,一边悄悄地抓住那根树枝,接着把多余的枝条削掉,让它变成一根棍棒。

虽然跟用来做木刀之类东西的木头比起来,这根树枝简直细瘦到不行,但总比没有好。

我很快地抽出了外套上用来束紧衣服的皮革带子,用腰间水筒里的水把它弄湿。然后用皮带把短刀紧紧地绑在棍棒前端。

完成这把速成长枪之后,接下来就要决胜负了。

既然凭手边的装备做到这样就是极限,即使再等下去,状况也不见得会好转。

我从树后走出,放低重心,拿起长枪摆出下段架式,面对着鵺。虽然鵺没有脸孔,不过也将身体转向我这边,运用那类似人腿的四条腿一点一点缩短彼此距离。

简直就像是使用真刀的对决一样——浮现这个想法后,我逐渐觉得心情放松了下来。

……跟大哥比起来,鵺之类的对手,不过就是只会乱动的怪物而已。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感到害怕。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虽然现在还是早春,而且又是冷到会让人想起冬天的早晨,但身体还是冒出了汗水。

我们双方都慢慢地朝彼此接近。……然后,时机终于来临了。

先有动作的是鵺,对方大幅度横向挥动一条触手,将之如同长鞭般甩出。

我往前踏出一大步,一边靠近敌人,一边为闪躲触手而跳了起来。这时,鵺也对我以纵向砸下另一条触手。面对来自上空的攻击,我没有选择抵挡,而是将长枪往上挥,用枪头大力一挑。虽然手中棍棒发出受到挤压的声昔,不过总算是把从头上砸下来的触手砍飞了出去。

……然而,棍棒也在这个时候折断,缠绕着短刀的前段部分飞上天空高处。

别说是想要捡回短刀,现在的我,甚至没有余力去留意刀掉往哪个方向。

面对已经逼近眼前的鵺,我一边大吼,一边将手里半截断棒中比较尖的那一端当成枪尖,带着全身重量刺进鵺的身体。

我避开喷出的血花,脚刚碰到地面就马上用力一蹬,继续往前冲。藉此把手中的棍棒往前挤压,设法让棍棒刺得更深一点。

虽然我对自己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感到不满,但还是竭尽全力刺出棍棒……之后,那种沉重而坚硬的手感,终于消失了。在宛如戳破装满水的皮袋般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我终于让棍棒尖端刺穿到鵺身体的另一侧,连人带棍将对方刺倒在地。然后,我立刻在地上翻滚出去,与敌人拉开距离。

必须找个武器。石头。至少比没有好。我握住拳头太小的石头,准备迎击。鵺……一动也不动。

「……解决了啊。如果是以前的话,就算是空手也打得赢吧,可恶……。」

我用手背抹掉沿着下巴滑落的汗水……抹到一半就停住了。

……这是在开玩笑吧。之前因为像是对决一样,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那个鵺身上,所以没注意到……现在环顾四周才发现,实在太糟了。外型跟刚才干掉那只一样的鵺……还有五个,而且已经包围了我。

敌人们利用树木阴影作为掩护,偷偷摸摸地靠近。

细看那些没有披着布的鵺后才发现,那些家伙的外型,其实很类似我在学校书上看过的,叫做「噬菌体」的东西。四条腿之上有着形状细长的身体,再上去则是巨大的头部。其实也有点像郁金香。跟书上照片不同之处,大概就是这些鵺的体型达到一点五公尺前后,以及长在头部下方的两条触手吧。

「早知道赶快逃跑就好了……啊、这个方法也行不通哪。」

「一发现鵺就要将之除去」是府津罗流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过……。

「唯有这次……看来会很辛苦啊。」

五只鵺逐渐逼近,同时挥动触手。——就在这个时候。

「……实在不像样。」

一阵中性的声音响起,我身体的最深处本能地为之一震。这声音、这

句话语,让我变得像只遭受虐待的狗一样,几乎要吓软了腿。此外……那群鵺也是如此。

——风。当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已经有四条触手被斩飞到空中,两只鵺被拦腰砍成两半。

白色的身影。黑色的残骸。一抹纤细的光芒闪动。当这些从我身边掠过时,剩下的三只鵺也已经变成了单纯的肉块。

三只鵺的身体都已经分别变成四太块,散落在我的周围。整个过程平淡到要是今天有人说

「其实这些东西并不是生物,从一开始就只是由肉块堆成的」,我大概也不会怀疑的地步。

「不只是体力变差而已,居然连刀都不带……你这样还算是府津罗吗?」

站在我面前的人影,是个身穿白色日式服装,黑色长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个子娇小到甚至像是女性的男子。对方提在手上的是虽然多次砍杀鵺,可是别说留有血迹,根本就连油脂都没沾上半点,刀身修长的名刀「白光凤」。

这个人物就是府津罗流现任宗主,也是公认自开派祖师以来最登峰造极的高手,府津罗赖雅——

「回家罗,愚弟。」

——同时也是我的大哥。

5

依然满身泥土与汗水的我,正坐在道场的中央。

似乎是刚好出门采蘑菇的大哥虽然与鵺交过手,但完全没有沾到泥土与血水,还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此刻,他正盘腿坐在我面前,双手交抱,发出苦恼的声音。

当这个我们家引以为傲,广大到足以容纳数十人一同练习的道场之中,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的时候,难免会让人觉得有点空虚。外面十分明亮,上午的灿烂阳光从窗户照入室内,小鸟们的婉转歌声,从道场旁的竹林传进耳中……这样的静谧,此刻成为沉重的压力。

获得成为阵士的适性与资格、在学校接受教育、做为将阵导入体内的准备,在学校持续摄取据说会导致体力变差的药物、为了想与过去有个了断,所以消掉了全身的伤痕……我把五个月前留下信和刀离开家之后所经历的事情,大致上说了一遍。

在过程中,大哥始终不发一语,只是眉头深锁静静听我说。

经过一段十分、十分漫长的沉默,大哥终于开口了。他首先说出的是……我以前的名字。我几乎要不由自主应声,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

「……大哥,我现在的名字……叫做亚尔克。」

「唔。对了,阵士需要改名换姓。……亚尔克(注1),是吗。应该是根据一路走到总本山的经历而取的吧?不错,一步一步,逐步踏实的积累,与奔跑不同,有种稳健的感觉。嗯。」

……不,其实完全不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就是了。但是,大哥的内心之中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见解,让我不太好意思开口说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含意,纯粹只是根据发音决定的」这种话。

大哥总是这样,从以前就有这种在自己内心中擅自为事情下定论的坏习惯。

「……还是问一下……你现在这种极度衰弱的体力,能够恢复过来吗?」

听说虽然短期内没办法,但只要不导入阵就会慢慢恢复的样子。但是,如果导入阵的话,就像是为了获得能力而付出的牺牲一样,体力将会停留在衰弱状态。虽说可以藉由锻链而使情况多少有所好转,但要是想回到导入阵之前的状态,就会是非常困难的挑战。

大哥听我说完这些话之后,他那还是如同女性般端整秀丽的脸一歪,手在胸前交抱得更紧了。

「亚尔克,你是府津罗一族的人。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吧?……本派的门生之中,有不少人都是为了杀阵士而来学剑的。老爸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一生之中,据说杀了一百个以上的厉害阵士。咱今年二十四岁,走的也是同一条路。……你懂吧?」

拜家门之赐,让我在体育馆有了相当悲惨的体验——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我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明知如此,你还是想成为阵士吗?决定舍弃剑,改以曾经毁灭世界的力量为武器吗?这就像是蛇想要变成青蛙、野狼想变成丧家之犬一样的事情喔?」

我再次点头。大哥的脸孔扭曲得更加剧烈。

「……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做出答覆。即使只考虑我之所以要消除身上无数伤痕的理由,应该就能够理解才是。……不,我本来希望这样就能让大哥理解。

「……说起来,大哥,今天没有看到门生哪。」

※注1:音同日文中「步行(步く)」

大哥只简单回以「从上个月开始,他们到远方进行包含猎杀鵺在内的集训」,然后又补上一句「不要扯开话题」。

「听好了,亚尔克。就算凭藉阵之力能够扫平山峰、煮沸海洋、撕裂天空,依然不能算是强者。……毕竟那并不是阵士本身的力量,不过是在操控古代日本人创造出的一部分遗产而已。……即使如此,你还是要成为阵士吗。」

大哥那像是在批判的声音、视线,让我感到十分难受、沉重、苦闷。

过去一直遭受虐待,你知道我心里有什么感觉吗、知道我是抱着多大的决心而留下刀离开家的吗……想说的话,简直像座山一样多。虽然我不认为只凭道理就能说服往往自以为是、钻牛角尖的大哥,但是内心之中确实有着不吐不快的思绪。

然而,我却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感到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放在跪坐双膝上的两手,似乎就要开始发抖。至于视线,更是已经看向地板。

早知道就该先导入阵的……。毕竟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挽回余地,大哥也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吧。更重要的是,我应该也能以身为阵士的自信来面对大哥。

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我拚命思考这件事,彷佛像是在藉此逃避大哥的问题一样。

……意外地,答案很快就浮现了。

因为我想逃离那个地方的关系。疑惧的眼神实在太过恐怖。所以,为了龙够尽早逃离总本山……。逃避之旅的目的地,竟然是一开始逃离的故乡,连我自己也觉得十分滑稽。

结果,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吗?天生就没有剑术才能、遭受大哥的虐待,也不具备坚持要身为阵士的觉悟……或许我只是一直在逃避,一直像个傻瓜一样,怀着「或许有个能够活得更轻松的地方存在」这种梦想,只是持续在逃避痛苦的现实吧。

……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地方搞不好根本就不存在……

我总是低着头。总觉得身边没有其他像自己一样饱受煎熬的人。无法排除内心之中那种「说不定世上只有我自己活得如此痛苦」的想法。

大家到底是怎么样让日子过得好的呢?为什么可以那么无忧无虑的快乐欢笑呢?每次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我都会想到这些事情。如果生在不同的家庭,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遭遇?如果比大哥早出生的话、如果照大哥说的,更加拚命努力的话,就会比较轻松吗?所谓的苦尽甘来,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任何人都知道阵士的力量。就像大哥刚才说过的一样,阵士们可以自由摆布高山、大海、天空,能够操控不属于人类应有的力量。有些人将之称为诸神之力,也有人认为那是曾经毁灭世界的恶魔之力。不论如何,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不该为人类所用的禁忌。

所以,阵士被视为危险人物。在某些地方,人们更是只要发现阵士就会试图加以杀害。阵士的性命,随时面临毒杀、偷袭或其他各式各样方法的威胁。甚至还出现了名为「鸦」的世界级暗杀组织。

相对于此,剑又是如何?最多也不过就是能够一刀砍倒大树的程度。即使是大哥,就算有办法劈开岩石,相信也不可能斩裂高山、海洋或天空吧。

如果连大哥都办不到,我想全世界也没有其他剑士能够做得到。

但是,阵士……能够办得到、能够做得到。而我,拥有可以成为阵士的适性。

某次奉命前往某个市镇办事时,在那里发现了可确认是否具有阵士适性的试剂。将试剂注入自己的身体,得知结果时……我内心浮现「终于找到了」的念头。找到了适合自己生活的场所、自己本应步上的道路……。即使阵士是人们心目中疏远、嫌弃的对象,在我眼中看来却是光彩夺目。当时的心情,绝对不是逃避。我相信不是。

练剑十多年却始终没能得到、没能看到的「某个事物」,在那个当下,我觉得自己看见了。

——说出口吧。把那时的心情,全部向这个偏执的大哥一五一十说清楚吧。

「我……。」

勉强挤出的声音明显与平时不同。我抬起头,与大哥四目交接。呼吸……顿时为之一滞。

看到大哥的双眼时,原本已经巩固的决心,一瞬间就发生动摇。我自以为绝对坚定的决心,就像是以沙堆成的城堡一样开始瓦解。然而,我没有坐视情况继续恶化。就像是想要尽力保住那座沙城一样,我深吸一口气,将发抖的双手紧握成拳。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空的手。

当初在他引领下,见识到从天空俯瞰之

景色时的那份感动,再次浮现硷内心之中。

身处天空之中看到的光景,让我受到像是世界翻转过来似的强烈冲击。

那种开放感,宛如来到截然不同于以往的崭新世界,那种兴奋——

那就是阵的力量。那就是所谓的阵士。

而且,那才是我本来应该踏上的道路。——肯定如此!

「大哥,我——。」

面对大哥像是在瞪视的双眼,我没有发抖、没有逃避,直接从正面回看对方。

「——要成为阵士。」

此刻,在我们这对兄弟之间交错的视线,就像是以真刀抵着对方喉咙一样。使人无所适从的滞闷,让我全身渗出汗水。但是,我没有发抖、没有移开视线。剑术就不用提了,现在的我,连体力也不如大哥。但是,唯有心灵……还未必会落败。

即使是人称最强剑士的大哥,相信我的决心也不会败北。我就凭着这个信念,持续与大哥的视线抗衡。

每一秒都让人喘不过气,围绕身旁的清爽春天气息,变得像树液一样黏滞。

小鸟们的歌声,早已随着一同振翅飞走的声音而消失。

经过一段漫长、极为漫长的沉默之后……。大哥闭上了眼睛。

这一瞬间,我原本因紧张而僵硬的身体顿时放松,先前只是微微渗出的汗水,在同一时间开始喷发。

「……去练居合吧。」

大哥突如其来低声说出的话……让我一时之间忘记该怎么运用声音、运用言语与人沟通的方法,忍不住发出听来有点蠢的一声「耶?」。

「咱说的是居合,亚尔克。拔刀术、在出刀同时砍杀的技术。府津罗流虽然不是特别重视居合术的流派,但你多少有些心得吧?至少得把这招练到能用的程度。……否则,咱不会让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我已经舍弃剑,决定要以阵士身份活下去——。」

「龙生龙、凤生凤。剑士的孩子还是剑士。既然你是咱的弟弟,那么,不论发生什么事,咱都不会让你放下剑。就算污秽的阵将会进入你的身体……。」

又是大哥的独断。他完全听不进我的意见,只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不论说什么都没用,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刚才认可我成为阵士的事情,更让我感到欣喜……。

「我还得要回学校去,而且也需要导入阵的时间。更重要的是,我说过再也不拿剑——」

一阵风吹过。

即使以「一瞬间」来形容都堪称冗长的刹那。在这个短到不知是否能够称之为时间的短暂期间内,原本应该在五、六公尺外坐着的大哥,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白光凤已经出鞘,刀尖停在距离我的脖子不到一张纸厚度的位置——透过空气传到颈部皮肤上的金属冰冷感,让我理解了这件事。

刚才本来还在喷发的汗水,一转眼就全部缩了回去。

大哥从原本前后脚大幅拉开的拔刀姿势恢复成挺拔站姿,同时缓缓将刀收回鞘中。

拔刀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居合术的关键是在刀出鞘之前,这点我很清楚。但是,在刚才那一刹那,大哥所做的不只是推刀出鞘,更是从盘坐、双手抱在胸前的姿势出刀,让我们之间的五公尺距离化成了零。

大哥已经达到如此境界了吗。阵士或许拥有神一般的力量,但是,大哥更可能已经达到能为人类掌控之力的最高境界了吧——刚才一刀让我产生这种想法。

我伸手碰触甚至产生「已经遭到砍断」这种错觉的脖子,有东西沾湿了指尖。那个液体是血。刀分明没有碰到脖子,但我的喉咙处却有一道平整到宛如将头发拉成水平贴上般的伤痕。不仅如此,伤口更极浅、极锐利,达到光是用手指摸过就能止血,甚至看不出曾经受过伤的地步……

大哥手中的白光凤,凭藉剑速斩裂空气,在没有实际接触的情况下砍伤了我。

理解到这件事的时候,一度停止的汗水再度开始喷发。

「哎呀,你回来了啊。……你这身打扮可真是,变得这么会穿衣服了呢。」

女性的声音响起。虽然我满身冷汗,但还是转头看向声音来处。正在道场门前脱着鞋子的人物,原来是大嫂,堇。她是个身高兴大哥相仿。不过身材更加纤细苗条,有着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长发的女性。大嫂嫣然一笑时的模样还是一样动人。

那些伤痕……。大嫂拿出小手巾擦掉我满额头的汗水时,如此自言自语,随即露出带着几分忧愁的表情。从以前就很善解人意的大嫂,或许只凭这一点就察觉到我有意诀别的心情了吧。

不知为何,我突然产生一股歉意,所以将视线从大嫂身上移开。然后……我注意到,在依然保持敞开的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和服的年轻女孩。那个女孩大概跟我同年或小我一两岁,蓝色头发绑成两条辫子。对方以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望着我,奇妙的是,我也同样注视着她的双眼。

大哥进入我们的视线之间,对那个女孩说了几句话,然后关上了道场的门。

「去练居含吧,亚尔克。听到了吗?」

「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

「给咱去练。」

我无法拒绝。大哥的背影,散发出令人难以想像拒绝时会遭受何种对待的恐怖感。

「……话说回来,你的视力什么时候开始变差的?」

因为太过用功的关系啦——我有点粗暴地回答,把眼镜扔给大哥。

比起我的视力,我想大哥应该对眼镜更感兴趣吧。他就是这种人。

6

每个流派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居合术。架式固然有所不同,不过,贯注于其中的理念更是天差地远。

在拔刀同时砍杀目标。这招既可以成为突然遭受袭击时的对策——也就是一种护身术……相反地,也可以当成奇袭来运用,就像是大哥在两天前对我挥出的那一刀。另外,由于这个架式下,刀不需出鞘,所以也具有「使对手无法估计攻击距离」的优点。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以单手持刀的招式,所以威力往往相对较弱。听说有不少流派认为,为了能够趁虚而入,应该只锁定眼睛或头部其中一处出招,之后再以其他招式给予致命一击。

在我跟大哥所用的府津罗流中,并没有明确指出居合术的主要用途……不过,砍头就不用说了,最低标准是至少要能够斩断比人更加巨大的鵺或大树等对象。

「……开玩笑的吧。这就是我现在的力量吗……。」

虽然事先就已经知道,但实际见识到究竟有多弱时,还是忍不住要感到沮丧。

在道场后方的山中,我对着直径约一人环抱的树木,以居合术出刀。结果,刀只砍到大概树干中间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记得以前就算是用居合术也能砍得断的……。

我从树干中抽出自己从十三岁时开始使用的刀,确认刀刃状况后将刀回鞘。

我让身体保持自然姿势,闭上眼睛,回想起当我全身仍布满伤痕时,大哥教导过的事。

居合术必须在想到要出刀时就已经挥完刀才可以……记得大哥好像说过这种不太合理的话。我想多半是指「不要发出杀意或想要斩杀的意念本身,保持内心平静出刀」之类的吧。另外还说过,「居合成功与否,在刀彻底拔出之前,推刀出鞘的瞬间就已经确定」……我想应该是说,如果这时就已经掌握到对手的破绽,等于就是以对方不可能对应的速度出招吧。

虽然不论哪一个都是难题……不过现在试着思考过后,我发现这两者……特别是前者,明显指出就主动攻击而言的居含,也就是做为奇袭招式运用时所具有的优势。

以前我完全不会去想这些事情,只知道依照大哥的要求埋头苦练,现在却变得已经会去思考话中的含意了……。

——要成为阵士。可能是因为找到这个方向的关系吧。我凭着自己的意志,首次有了要脱离大哥束缚的觉悟,而且也实际踏出了一步。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就……

「……杂念太多了。非得更加集中精神才行。」

我闭上眼睛,像是要专心倾听似地,让内心变得清明,藉此感受自己的身体。找出血流、呼吸的节奏,以肌肤觉察世界。

吐气、睁开眼睛,宛如配合这些举动一般,我拔刀挥出。

但是,刀刃在即将碰触到树干时就稳稳地停了下来。

在推刀出鞘的瞬间,我就知道这刀无法斩断目标了。我叹了一口气,将刀入鞘,抬头望向天空。之前还十分明亮的天空,现在已经有许多星星在闪耀了。

为了挥这一刀,我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啊……而且最后还因为发觉斩不断而停手。

……至少现在能够事先察觉斩不断,或许多少算是有点进步了吧。

我靠在之前只砍进一半的树干上,仰望天空许久。

现在没有受到监视,如果想逃的话,或许有机会逃得掉。但是……我总觉得,如果在这个时候逃走的话,似乎就像是承认了「想要成为阵士的心情,真的也就只是在逃避而已」这件事。

想要成为阵士的意念越是认真……我就越必须在这里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大哥说过,除非能够好好运用居合术,否则不会让我离开故乡。反过来说,只要能够练好,到时就可以抬头挺胸走出这里。我想,这种心态应该就不是逃避,而是在积极往前迈进了吧。

「……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不过今天就是咱们约定的日子,亚尔克。」

大哥飘然地在山中现身,并且说出这句话。因为我在大哥离开道场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他的气息,所以毫不惊讶地起身向他走去。

每两天比试一次——这是我们的约定。

在这片枝叶系茂到甚至连星光都变得疏疏落落的森林之中,我面对始终保持双手交抱姿态走来的大哥。——拔刀。出手的人是大哥,我的手只是微微抬起,连刀柄都还没碰到。白光凤的刀尖,彷佛理所当然地停在我的脖子上。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咱也不认为能练出什么成果。……好啦,回家罗,愚弟。」

大哥轻描淡写收刀,转身依照来路往回走,我一边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计算日数。由于总本山距离这里有一个月以上的路程,所以,不论需要花多少畴间才能达成目标,我能留在这里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一个月。但是,如果连便阵进入身体,还有寻找搭档的事情都考虑进来的话……根本不能在这里耗上一个月。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回到盖在道场旁的老家后,我先洗了澡,接着和大哥一起享用大嫂做的饭菜。各种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朴实无华,但充满时令风情的料理,让我相当怀念。

即使在用餐时,大哥也还是说个不停,同时也逼我跟他聊天。他就像个小孩一样,对于我的衣服、鞋子,以及在商业区吃过的食物等等,全都充满好奇心。

像大哥这么年轻就成为道场主人的话,就会变得很少有机会出远门,所以,这些事物对他来说都相当稀罕。

「……这样说起来,大哥,之前出现在道场的那个女孩是什么人啊?门生不是都去集训了吗?」

吃完饭后,我若无其事地提出这个问题,大哥则是端起茶喝了一口,但刻意弄出相当大的声音。我知道,这是代表他不方便回答,要我别问的意思。

除了大哥和大嫂之外,在这个家以及道场之中,肯定还有另一个人在。虽然只有非常不明显的迹象,但这里毕竟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所以还是可以察觉,确实有个外人存在。当我白天在山中练习居合的时候,偶尔也会感受到,在道场中,除了大哥之外,还有另一股相当洗链的气势。

虽然没有根据,但是,从那股感觉来研判,我认为应该就是自己回家第一天时看到的那个少女。身体虽然因为药物而变得软弱无力,但感觉并没有随之变得迟钝。

那个女孩的美丽黑色眼眸,议我留下深刻印象……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7

我的生活相当单调,每天就是进入山中,一次又一次重复地练着居含。过程中需要进食时就是烤些鱼乾来吃,或者随便嚼点炒大豆之类的,尽可能把时间都用来练习。

每隔两天与大哥比试,结束后回家洗个澡,吃太嫂煮的饭,然后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一太早就叉独自离开家……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即使已经过了三个星期,在大哥面前,我的刀依然没有机会出鞘。

虽然现在已经能配合大哥的动作,来得及把手放上刀柄,但还是不到能将刀推出鞘口的地步。

即使想要尝试先发制人,但我似乎总是没办法好好掩藏自己的意图。碰上这种时候,大哥就会在进入攻击范围的同时出招,结果我还是一样没能拔刀。

到了这个地步,我当然也已经开始感到焦急。老实说,如果这两天再不动身出发,搞不好就来不及到总本山进行申请了。就算是阵的导入,首先也还是得从挑选阵的阶段开始。要是再加上之后还得寻找搭档的问题……。

但是……我也不能就此逃走,我不是在说逃避现实无济于事之类的,至少现在不是。

从我开始感到焦急的那天起,大哥的气势就笼罩住了整座山。

我可以感觉到,虽然大哥人在道场里,但始终在留意位于山里的我。如果逃跑的话,大概马上就会被发觉吧。接下来肯定会被追上,为了能带我回来,就算需要打断我的手脚也在所不惜吧。肯定是这样的。

对于时间的焦虑、对于大哥的畏惧……这些都让我的剑变得更为迟钝。察觉到这点后,我决定暂时停止练习居合,换成基本的挥刀练习,想要藉此调整心情——。

「……差不多该有点样子了吧?亚尔克。……你还是一样心怀焦虑哪。」

当晚,就在我重复练习挥刀到满身太汗的时候,大哥飘然地来到山中。

原本在练习挥刀的我,将刀收入鞘中——同时拔刀出招。

完美的奇袭。手从一开始就已经握住刀抦,想要砍杀对方的意志,早已混入练习挥刀时用以挥动刀的念头之中,身体也已经彻底暖好了……这是现在的我所能够使出的,最强而且最快的一刀。

随着腰部扭转推刀出鞘,使刀身在鞘中加速,终于让刀尖划破了空气。

然而——

「……采取奇袭也只有这种程度吗,愚弟。」

这一刀却挥了个空。虽然这一刀是判断大哥已经进入我的攻击范围后才挥出的,然而,大哥却只是以甚至让人觉得十分悠闲的步伐往后退开半步,这样就闪过了攻击。

接着,面对挥出刀之后就僵在原地的我,大哥往前踏上一步,同时将手伸向白光凤的刀柄。他脸上的表情是失望。以及哀伤。

这副表情、这个眼神,对我来说是最恐怖的事物。

我回想起到现在为止的十几年时光,双腿开始发抖。

「府津罗流本来是属于体格比较矮小,或者是身材比较瘦弱者运用的流派。……从一开始,咱就应该已经说到你耳朵长茧的地步了——挥砍时不要靠力气,要用技巧。以咱们这一族人来说,你这半调子的高大体型算是相当罕见的,所以太过依赖力气了。以前还可以靠力气瞒混过关,但是,现在的你,已经因为什么阵士的事前准备,导致力气变得比一般孩童还弱,结果却还是……。没办法了,给你一个忘不了的教训吧。」

大哥有了动作,然后就是冲击。我的侧腹受到来自水平方向的强烈攻击。

这是没有拔刀,连着刀鞘一同砸来的打击。

透过鞋底传来的地面感触消失,我威受到之前没有吹起的风——整个人被打飞了出去。

在这之后,我撞到树干,摔落在地。宛如要将内脏炸飞般的冲击,让我无法呼吸。

虽然胃像是里外彻底翻转,让我想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但却被卡在喉咙处。喉咙正设法优先让空气通过——可是无法如愿。想要呕吐的冲动与想要呼吸的欲望正在激烈争斗……形成令人难以忍受的强烈痛苦。

大哥一脚踢进我的肚子,让堵住的喉咙恢复通畅,虽然还是有着似乎快要室息的苦闷,但至少已经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接着,我拚命吸进充满酸臭味的空气……然后就倒在地上了。

「在中招之前,你就在发抖了吧。真是太难看了。……今天就给咱睡在这里。以你现在的程度,没资格吃你大嫂煮的饭。」

8

呕吐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天。大哥一直没有再出现,而我也没有再挥动过刀,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以正襟危坐的姿态面对着刀。

这把刀是我十三岁时获得的,做工还不算太差的无铭锻刀。虽然没有任何爱惜之情,但至少我已经能将它当成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来运用了。

是因为刀不好的关系吗?当我躺在地上想着这种事情时,发觉到,再往这个方向想下去是不行的。我还没达到会因为刀的差异而导致某种结果的境界。

我不喜欢找藉口。……因为不管再怎么找,最后都一样只会归结到大哥与府津罗之血的束缚而已。

在跪坐期间,我哭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想到自己太弱,第二次则是为了时间已经不够,眼看成为阵士之道即将断绝的事情。

就这样,在回到故乡后的第二十六天,对于只是一直深陷于悲哀之中却什么都做不到、不、应该说是没有打算要做些什么,如此不中用的自己,我差点第三次流下眼泪。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注意到附近有其他人的气息。既不是野兽,也不是鵺,是人类的气息。不过,这个气息非常不明显。

我本能地拿起刀转身。在我眼前的人物是那个蓝发双辫女孩。她穿着跟这场门生一样的深蓝色道服,就站在离我不远处。腰上挂着刀。

「午安,我叫做鸢。赖雅师父要我来跟你一战。」

让人联想到小鸟的歌声,既轻柔又悦耳,虽然纤细但其实外柔内刚……就是这样的声音。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来到这么近的位置后我才察觉、大哥要她来杀了我……?虽然脑中浮现许多疑问,不过我始终看着她漆黑的大眼睛。

她的双眼非常清澈,简直就像是以极端透明的清水构成的一样……

所以,她的眼中也映出了我。正因为如同镜子般一尘不染,所以能够……

「不、这个、等、等一下,我……!」

鸢拔出刀,采取双手握刀的中段正眼架式,姿势看起来十分随兴。换个角度来看,或许也可以说有点不够洗链的这个架式,其实正是如假包换的府津罗流。与其他流派不同,除了基本架式之外,府津罗流还会传授另一个有点变形的架式。府津罗流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使用者还需要配合自己的体格、天分,更进一步调整这个变形架式,到此才能算是完成。虽然鸢的姿势是还停留在人云亦云阶段的变形架式……但是已经十分有模有样了。

「你到底是……?」

「我在两个月前拜师,已经学完了师父传授的所有内容。今天与你的一战,据说就是我的毕业考。」

两个月就通晓府津罗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或许她之前就曾经在某处学过剑术,但就算是这样……也未免太快了。而且这个人还是跟我同年或小我一两岁的少女……?

然而,更让我在意的是……。

——要我来跟你一战……。

换句话说……这其实就是大哥要她来杀了我的意思吧。

对于我这个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弟弟……

「大哥他……要把我……。」

「他叫我来砍了你。」

鸢开始行动,速度相当快。她在踏出一步的同时,将刀朝正上方举高,接着劈落。面对这个实在太过基本的动作,我本能地往后退开,想藉此闪过这一击。

鸢的刀在开始往下砍之后,居然还……更加伸长了。

她往前踏出的右脚并没有立即着地,即使姿势不是很安定,但还是把身体比正常出招时更往前推了一些,让攻击距离延长了十几公分。

我继续退得更远,避开了攻击。在我眼前挥空的刀尖,突然在空中稳稳地停了下来。鸢半途收住了这记直劈,在不让刀身产生丝毫晃动的情况下更加踏上一步,边把刀身打横边使出突刺。

我脖子一扭,以毫厘之差闪过追击。要是这招以身体为目标的话,可能就相当危险,但鸢一直在朝头部、颈部攻击……也就是说,因鸿她似乎想尽早杀掉我,所以我才勉强躲得掉——。

「什么!?」

在使出突刺时放平的刀,这次转成了横扫。居然是三连击。为了躲避这招,我不得不滚倒在地。

「……果然厉害。我以为刚才已经让你完全无路可逃了。虽然师父没有传授过,原来府津罗流也有用来回避的招式吗?」

鸢似乎有点在意攻击被我闪过的事情,但也再度冷静地采取正眼架式。

「拜、拜托等一下。我不能跟别人交手……大哥不准我对人拔剑——。」

从幼年时开始,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剑术方面的才能。

所以,别说是与他人比试,大哥甚至不许我与其他人一起练习。

因为会觉得不好意思——这是大哥的说法。……对大哥、对府津罗家来说,我就只会让他们蒙羞而已。就算世上还有比我更弱的剑士,但对方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正拚命努力想要变强。至于我……虽然流着府津罗的血,但却只有这种程度的实力,即使能够获胜,依然是十分丢脸的事情……大哥长久以来都是这么对我说的。

所以,我的对手只有身为家人的大哥而已。

除此之外就都是一个人窝在山里砍杀鵺。

说我相当喜欢打倒鵺,或许也不为过吧。如果是在山中出没的鵺,就凭我的技术也已经足以宰杀,杀得越多,故乡的人们就越会夸奖我。这是我少数能够博得他人赞赏的事情。所以,我一直……。

因为对大哥来说,我的存在会令他感到丢脸,所以……我不能对他人拔剑。不论碰上再怎么不合理的事情、受到多么残酷的对待,我都必须设法靠剑以外的方段来解决。

为了府津罗之血、为了大哥,为了不让这些事物蒙羞,我的剑必须要俯首贴耳。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什么剑了。即使以剑士而言是弱者、会让家门蒙羞,若是身为阵士,或许就能抬头挺胸活下去吧……。我就是因为这么想,所以才……。

然而,这一个月,到头来我坦还是在故乡挥剑。和过去一样,没有改变。即便自己决定的,以为已经踏出第一步的阵士之道,眼看就要断绝……光是因为处于大哥的监视之下,我甚至就不敢尝试逃走……只知道听从大哥的要求,一直、一直地——。

对于站起身之后始终愕然不动的我,鸢再次逼近。一记斜劈。我仍然没有移动双腿,只是望着迅速逼近的刀锋。

就要被砍了。正如同大哥他所期望的、完全依照大哥的预期……大哥他、大哥的、大哥是——!

——快拔剑。内心之中的某个事物如此高喊。那是,我的声音。我的某个部分。但是,我与大哥约好了。不论受到多少伤害,都不可以对他人拔剑。不行。拔剑。不能这么做。

大哥都已经说不需要我了。明知如此,为什么还必须要遵守大哥的告诫?为了活下去,现在非拔剑不可。

不管对于任何事情,大哥说的话总是正确的。他的话绝对不会错。我受到多严重的伤都无所谓,已经习惯了。大哥的锻链总是以最狠的方式进行,而我一直承受到现在。……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承受得住。所以,我不会拔剑。

要求拔剑的声音,拒绝拔剑的声音,两者都是我自己的声音。

两个声音彼此争执、互相冲撞……终于相互抵销。

我的内心恢复平静,毫无波澜。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逼近的刀刃与位在其后的,持刀者鸢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美。虽然这个人正打算杀死我,但眼中却完全没有杀意之类的感情,宛如只是在割草一样,眼神平静而透明。双眼之中映出了我的模样。

泪流满面。在鸢的眼睛之中,我正在流泪。表情就像是遭到抛弃的狗。

——释放吧。

这是我的声音,而且还在继续。

——遭到抛弃的狗,已经不再受项圈之类的东西拘束了。

得知自己遭到犬哥舍弃的时候,能够抑制我的事物就已经不存在了。

——既然如此……拔剑吧,亚尔克。要拔的不是属于府津罗的剑,而是属于我这个决定成为阵士之人的剑。

就只是为了要活下去——!!

挥斩。

有所觉悟要这么做的时候,眼前大树逐渐倒下的巨响却已经传入耳中。

大树与其他树的枝叶互相撞击、断折、弹开,树干与树干彼此挤压……大树终于彻底倾倒在地上,造成地面一阵晃动。

……这刀已经砍出了。已经砍完了

决定要挥斩的时候,我就已经拔出刀,并且完成了只使用右手,由左到右的斩击。

全身都宛如受到挤压一样,汗水泉涌而出。先前闭住的呼吸也伴随着肺腑的痛楚而恢复。

就这样,我一边放低挥出的刀,一边转身看向后方。

在我身后数公尺处的地上,发现了遭到斩断的蓝色辫子。手中的刀只剩下刀柄,双眼圆睁看着我的鸢,正整个人跌坐在距离辫子不远处。

我击退了她……是吗?没有现实感。不过,在喘过气来之后,就像是回想起梦境一样,脑海之中浮现对于发生在两秒前的事情之记忆……

我挥出了刀。在要求拔刀与拒绝拔刀的念头互相冲撞之后……当我内心变成一片空白时,混入了些微的「某个事物」。那个事物促使我拔刀,并且砍了出去。除了鸢的刀和辫子之外,更一鼓作气把耸立在远处的大树也……。

「这、这是我做的吗……?」

「……真、真是太漂亮了。既然如此,那就别无选择了。因为我也被交待,最慢必须要在今天完成府津罗流的修衍。」

鸢站起来之后,随即采取了前倾的姿势。虽然她是赤手空拳的状态,但是,跟先前摆出正眼架式时相比,反倒更能明确感受到她的意志。

我摆脱了内心之中的某种事物。可能是因为如此,虽然呼吸很乱,衣服也已满是汗水……但我毫不犹豫地对鸢擧起了剑。

实在很奇妙。为了成为阵士而衰弱的身体本应十分沉重,但现在却很轻盈。对于以剑指向他人的行为毫无抵抗。「非得想办法解决不可」的想法逐渐淡化,转变成「看我怎么搞定」的想法。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身体很轻盈,内心也很轻松。

这时的我,眼中只有面前的美丽少女,自然而然地想着要如何出招斩杀的事。

脑中还鲜明地留着刚才的光景。无法相信是自己手中武器能有的速度、锐利度。

……但是,这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一击,眼前的女人却躲过了。

当鸢手中的刀从刀锷处遭到斩断时,她竟然凭藉真正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与柔软灵活的身体,躲开了我朝脖子挥出的斩击。……这女人,似乎并不

单纯只是个十分厉害的剑士。

我重新握好手中的刀柄,面对着鸢。对于挥剑的踌躇,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肯定会杀了这个女人吧。如果没办法成功的话,到时就是我被她杀掉而已。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可能是出于紧张,我觉得身体内侧有种令人颤抖的抽痛感。我和鸢明明是为了杀死对方而互望,但不知为何却有种几近愉悦的感觉。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氛围,笼罩着我与这个少女。

「看来这似乎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吧。跟赖雅师父有点像呢。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很在意他人眼光,像是小型宠物狗一样边发抖边叫个不停的人,不过意外地……。」

「……怎样?」

「这样的说法可能有点奇怪……不过现在这样有种俐落的感觉,我很喜欢呢。」

这句话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除了大嫂堇之外,我几乎不曾与其他女性互动。难堪的是,这时竟然只因为一句话……只因为最后的「喜欢」就明显受到震撼。内心的不平静也直接反映在刀上。

「……我要出招了。」

鸢判断我的动摇是破绽,于是更加压低身体,把力量注入纤瘦的双腿——。

「虽然我说过要你们一战,不过可不记得叫你们互相残杀喔,鸢。」

大哥的声音响起。仍然保持着应战姿势的我和鸢,转头看向爬上山的大哥。

「回道场吧,亚尔克。这是最后一次比试。」

道场中只有两个人,我与大哥正在对峙。大哥双手交抱,我则是采取自然站姿。

——长刀出鞘。出刀者是大哥。……我的刀只拔到一半。

我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掌握到了什么、抛弃掉了什么。然而……在和鸢的战斗时,确实发生了某种改变,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我一边感受着脖子上的冰凉刀锋,一边收刀回鞘。就在头又快要低下去的时候……。

可以了——大哥这句意外的话语,让我在视线接触到地板之前就把头抬了起来。

「你这家伙,该不会以为不过短短个把月时间,就可以超越咱这个最强者吧?别开玩笑了。你有没有想过,咱是为什么要你去练居合的?」

这样说起来,关于这个问题……我确实没有想过。可能是因为到现在为止,只要是大哥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毫不怀疑照办的关系吧,大哥的话就是必须无条件绝对服从的旨意。所以……

不,这可能只是藉口吧。因为我一直没有试着自己思考的关系……?

「不管是咱或老爸,在斩杀阵士时都是看准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使出拔刀术。这是最快的做法。阵之力确实相当棘手,不过使用者毕竟还是人类。在咱们的剑之前,不论能够运用具有多么强大破坏力的阵,都丝毫无关紧要。」

想要杀害阵士时,暗杀是基本原则。所以,我们这些阵士候补,在课堂上都已经学过以毒为首的各种暗杀手段之对策、对抗手段。

但是,如果是大哥的居合……别说是杀意,以那个在动念拔刀时就已经挥完刀的出招速度来说……确实是无从防范。

「如果你要成为阵士的话,先学好居合,肯定不会是白费工夫。即使不是用剑对抗,只要自己能够运用,相信也就有办法摸索对应方法了吧。」

「大哥,你这话是……。」

「便当,我就先放在这里罗。为了方便你一路上可以边走边吃,所以我准备的是饭团——」

「堇,现在是男人与男人之间在谈事情的重要场合喔。」

哎呀,真吓人呢——大嫂面带微笑这么说,把一个包袱放在道场的门前,随即转身离去。

便当?一路上?这到底是……?我向大哥投以疑问的视线,他则是转身背向我,拿起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供在绅宠前的一把刀。

「拿去吧,亚尔克。……虽然以十七岁的生日礼物来说多少晚了点,不过这把刀是为你买的。」

我一头雾水地接下那把刀。

这把刀是稍微有点长的打刀。拔出来一看之后……出现了扎实而偏厚的刀身。

「这是把无铭刀。不过,却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刀。虽然相当洗链,但散发出来的光采并不是很耀眼。可以说是一把为战而生的刚强之刀。……这是饯别,拿去吧。你今后应该会需要它,敌人已经不再只有鵺而已了。」

「大哥,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什么……?」

大哥以手示意,要我把挂在腰间,过往使用的刀交给他。我照着他的意思,把佩在从商业区买来的皮带之上,本来是用来携带短刀的刀具扣环打开,解下用了几年的刀,交给大哥。

「……你想成为阵士吧?咱查过地图,那个叫什么总本山的地方,就算现在动身也应该还来得及赶到。去吧,吾弟亚尔克。府津罗家的男人,即使已经面临最后关头、达到极限,甚至是早已超越极限的情况,依然能够漂亮地达成目标。」

难道……这把刀、逼迫我练居合术、还有大嫂准备的便当……现在这段话……。全部都是大哥他……?

「话先说在前面。即使成为阵士,获得非常人所能拥有的力量,始终还是无法与咱相提并论。不要忘记这件事。不要妄自尊大。驾驭自己的心灵……要清廉、正直、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大哥双手在胸前交抱,经过一小段不太像他会有的犹豫之后……与其说是在慎重选择要如何开口,更像是不确定到底该不该说。结果,大哥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咱相信你。所以才会想先告诉你这件事。……在你的心里,有个鬼存在。」

大哥正面注视着我,像是要藉此强调,他这段话语没有丝毫玩笑成份一样。

「不要照字面解读,咱不是说真的有个什么东西被封在你的体内。……但是,不要忘记这句话。或许有一天,你会懂咱到底在说什么。然后,如果你打算要将之解放出来的话……到时,不论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咱都一定会去杀了你。这是咱身为兄长的责任。……千万不要忘记。」

大哥对我放出极为明确的杀意。

虽然我感到十分害怕,但还是藉由紧握刚才获赠的无铭刀而撑了过去。

「不管你今后是要当阵士还是要去做什么其他的事,这里依然是你的故乡,而咱是你的大哥,这些都不会有所改变。就算天翻地覆,依然是绝对不变的。这些也顺便给咱记住吧。……好了,话就说到这里。如果你成为阵士的话,寄封信之类的,想办法让咱知道。」

——去吧。大哥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背向我,坐回地板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所以仅是默默地对他的背影鞠躬行礼,离开了道场。

穿上鞋子,拿起便当后,跟着就发现我留在自己房间里的背包也放在一旁,而且已经是装满东西的状态了。这可能也是太嫂准备的吧。

背起背包之后,我再次向着在道场里的大哥,以及多半在主屋里的大嫂点头致意……然后就冲了出去。

途中遇见了失去辫子和刀的鸢,在她身旁还有另一个打扮像是旅行者的中年女性。

「希望有缘能在世界某处再会。」

由于鸢对我深深低头后说出这句话,所以我也同样轻轻点头应了句「嗯、再见了」,过程中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继续往前跑。

必须在剩下的一个月时间内赶到总本山。

我不懂,大哥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成刚才那种鼓励的态度。他为什么派鸢过来找我?所谓的「一战」,意思其实就无异于一决生死。我不懂。或许这也是一如往常的自以为是表现,不然就是一时兴起吧。但是……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很高兴。

总觉得像是自己想做的事情,首度获得了大哥、那个犬哥的认同……。

另外就是鸢……。她说我和大哥有点像的事……不、应该不是吧。我想肯定只是「觉得还不错」之类的意思吧,不过,能够从同年龄层的女性口中听到这种话,老实说还是相当令人欣喜的。

我想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难为情吧。不过,内心因此产生喜悦之情也是事实。

有某种事物改变了。我仔细品味这种感触、欢喜。

我冲下山坡斜面,穿过野兽踩出的小径。虽然是已经非常熟悉的山,但以现在变差的体力而言还是相当辛苦。然而,因为持续练了快一个月的剑,所以我的身体似乎也正一点一滴地寻回过去的体力。这样的成长也让人有种喜悦的感觉。

我拨开草丛、爬上山崖、跳过河川。选择在地图上呈现直线的最短路线。在途中也曾打开大嫂做的便当,一边啃着握得相当松软的饭团,一边继续往前跑。

我在森林之中穿梭,来到山顶时,注意到四周变得嘈杂。鵺出现了。具有两条触手,模样看起来像是噬菌体,挡住了去路,仿佛像是要阻止我继续前进一样的鵺,一共有三只。

我把手伸向挂在腰间的新武器,拔出它。这把刀的刀身比较厚,而且也稍微有点长,实在不太适合用来施展居合术。

一方面要求我练习居合,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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