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新闻!大新闻──!」
在早晨的卡帝纳尔兹学教区,可以看见一个少年的身影飞奔过大街。
是戴着跟往常同一顶报童帽的报贩。他一抵达商店街,就立刻撒起塞满在包包里的传单。居民从道路的左右两侧聚集起来。
报贩拒绝收钱,将传单塞给每个遇到的人。
「塞尔裘国王施行了新政策!参事会下令──告知全国民众!好啦,拿去吧!无论是小孩或大人,都牢牢地记住这消息!」
「什么什么……?弗兰德尔在今日废除领地的防守──」
「无论是工匠、商人或官员!都得服从圣王区派来的『特使』的指示!──啊,喂,走在那边的女仆姊姊!」
可以看见一名少女避开人群,试图快步通过。
是在梅莉达宅邸工作的女仆长艾咪。她双手提着看来颇重的购物篮。少年报贩绕到她面前。
「请收下!带走这份号外吧!」
「……不用了,我不缺。」
艾咪低下头避免与少年四目交接,通过少年身旁。
但她映照着石版路的视野中,映入了某人的鞋子。
艾咪猛然抬起头来。如果没停下脚步,差点就撞上对方了。
对方是个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汉。他带着好几个人,穿着同一款风衣。艾咪不禁忘了呼吸,哑口无言。
对方的头部是狼的头。
狂人狼族的巨汉将血盆大口宛如新月一般裂开,发出嗤笑。
「这位小姐……我帮你拿那个看来很重的行李吧?」
「……」
艾咪倒退两三步,飞奔到道路的反方向。
狂人狼族的男性目送着她离开。他们的眼眸就宛如注视着兔子的狼──
艾咪一边绕远路,一边回到梅莉达的宅邸,将门扉牢牢地关上。
……就算不特地拿什么号外,她也非常清楚弗兰德尔目前的状况。毕竟光是在大门前扫地,彷佛跑马拉松还什么似的飞奔而过的报贩就会将早报塞过来。无论哪份报纸的头条报导都一样。
她通过广阔的植物园,走过架在小河上的桥,回到自家的梅莉达宅邸。
艾咪从后门进入厨房,才总算「呼……」地松了口气。
「你回来啦,艾咪……!」
立刻前来迎接的女仆同伴麦菈接过购物篮。
「好重!」她吓了一跳。没错……艾咪没来由地采买了比平常还多的量。艾咪将水倒入杯子,一口气喝光之后,坐到椅子上。
「……街上情况如何?」
女仆同伴之一的葛蕾丝这么询问。她用力地握紧扫帚,该不会是打算以此为武装吧?很像在同僚的女性群之间个子最高且力气大的她会做的事。
虽然明白她的心情,但这是杞人忧天。
「跟平常一样喔。」
艾咪疲惫似的这么说道,用手掌按住额头。
「这反倒很诡异!明明弗兰德尔都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们的生活却一如往常呢……明明有狼脸的可怕人们在街上晃来晃去,他们却没有危害任何人!」
麦菈轻轻地将手贴在艾咪肩上。艾咪依偎着那股体温取暖。
「……虽然不是希望他们掀起战争,但我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们才好。骑兵团的人也在他们进驻时从街上消失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喀沙──响起纸张摩擦的声响。
早上被扔进屋里的报纸在厨房桌上大大地被摊开。第四名女仆同伴妮采戴上看书用的眼镜,仔细阅读着内容。
「……骑兵团反对塞尔裘王爵的新政策,固守在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抵抗。是之前举办钢铁宫博览会的要塞呢。我看看,『狂人狼族外交代表耐心地进行说服』……?留在各街区(坎贝尔)的骑士,似乎被断绝与上层的联络,进退维谷呢。」
「老爷怎么了?」
「菲尔古斯公……安杰尔公爵家……找到了。」
妮采搜寻报导中有提及的部分,朗读出来。
「菲尔古斯.安杰尔以及亚美蒂雅.拉.摩尔在扰乱会议场并抵抗后逃走。其中一人身受重伤,另一人下落不明。狂人狼族的马德.戈尔德枢机卿担忧他们的安危,正在追查行踪──」
妮采朗读到这边,将报纸扔向桌上。
「这一定是谎言。老爷可是人称骑兵团最强,无论对方是怎样的敌人,都不可能落败。亚美蒂雅大人也是……」
「就是说呀。」
艾咪像在说服自己似的点了点头,看向窗户。
窗外是一如往常的风景──
「可是,无论哪家报纸都异口同声地报导着同样的内容。」
郁闷的空气笼罩在熟悉的厨房里。
明明世界才一个晚上就变了样,人们的生活却跟到昨天为止没有两样。一到早上店家就会开门营业,路人各自赶往自己的职场,孩子们吃了早餐后梳理门面,出门上学以免迟到。
与梅莉达情同姊妹的艾咪担心得不得了。
「梅莉达小姐和库法先生他们没事吧……」
在窗户对面。理应听不见的上课钟声,从圣弗立戴斯威德响起。
† † †
这一天,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急遽举办了全校集会。
三个年级共三百名的学生聚集在大堂,侧耳倾听从讲台传来的声音。
此刻一名身穿修女服的女性正站在讲台上。
只不过她的头部是狼的外貌。
虽然她似乎露出微笑,但在女学生眼里,那表情看来只是一脸凶狠样。
「我是……抹大拉……『圣母』抹大拉……」
她转动头部,环顾在场所有女学生。
然后突然大叫出声。
「多么惹人怜爱啊!」
一年级团体吓得全身颤抖。
她的低喃刚轻柔得彷佛用羽毛在抚摸一般,却突然摇身一变,发出对心脏不好的尖锐声音。就连学院的讲师也感到困惑,不知如何应对。布拉曼杰学院长露出看似不安的眼神。
自称是抹大拉的圣母毫不介意地继续打招呼。
「我们狂人狼族……在夜界被称为『无血主义者』。可说是在蓝坎斯洛普当中……与各位人类最贴近的一族吧……呵呵!嗯呵呵呵呵!」
「你说你们是无血主义者?」
似乎就连布拉曼杰学院长也不曾听说过。抹大拉缓慢地转头看向讲师群队伍。
「我们……并不希望与人类争斗!无论是狂人狼族或人类,都不能让双方流任何一滴血……我们至今曾好几次说服并阻止不理解这件事的夜界强硬派势力。」
讲师面面相觑。每个人都是曾加入过骑兵团的骑士。
……在队伍当中并没有拉克拉.马迪雅的身影。她从几天前就请假休息。
抹大拉彷佛在提醒似的说道:
「我们是朋友。」
然后转头看向学生团体。
她比手划脚地继续演讲。确实是五根手指,但长着锐利爪子,彷佛狼一般的手掌从修女服袖子里忽隐忽现。
「我们『圣母』……不仅限于圣弗立戴斯威德,而是被派遣到弗兰德尔所有的骑士学校……为了让各位理解我们的『无血主义』,希望能以教育顾问的身分!尽一己之力来工作……」
她所说的话语内容。
还有那难以听清楚的语调,让三百名女学生感到困惑。
不过,只有在红蔷薇制服的中心──个头特别高大,身穿黑衣的库法注意到了。这些狂人狼族抑扬不协调的说话方式,是「不懂人类语言的生物靠临阵磨枪在说话」。
圣母抹大拉彷佛在宣告神谕似的张开双手。
「我想送各位一个礼物……来表示亲爱之情。」
她的视线稍微瞥向后方。
几名讲师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走上前来。双手还抱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那个「礼物」什么的从学生队伍的一边开始依序被分发过来。梅莉达与一旁的爱丽丝也接过礼物,在双手间摊开。
附带一提,平常的固定成员中,只有萝赛蒂此刻并不在现场。她说「我有事非办不可」,在通学路上与大家分开了。也因为她离开前再三拜托的缘故──库法一边将手贴在梅莉达与爱丽丝的背后,一边窥探着「礼物」。
是鲜红的头巾(Wimple)。俨然是修女爱用的那种头巾。
抹大拉看准头巾分发到所有学生手上的一刻,一脸满足似的笑了。
「这是我……亲手制作的。据说弗立戴斯威德的制服是『红色』,所以我试着染红了……呵呵。」
学生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抹大拉又突然大叫出声。
「戴上!」
学生反射性地动了起来。梅莉达与爱丽丝也慌慌张张地确认头巾的正反面之后,将头巾戴在娇小的头上。
因为三个年级被混在一起发,所以头巾尺寸大小不一。发育较好的三年级生似乎觉得头巾太紧,相反地象是一年级的缇契卡.斯塔齐,则是煞费
苦心地想避免显然太松的头巾滑落下来。
但从抹大拉的笑容来看,这些事情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问题。
「──这是制服。从今天开始,在学院内一定要戴上这头巾。违反校规的人会处以严厉的惩罚……呵呵呵!总觉得我突然变得很有老师的样子呢……?」
这时候点头就好了吗──女学生因为头巾的缘故,就连要跟身旁的同班同学四目交接也很辛苦。
「我在这间学院,有一件事情……想教导给各位。」
抹大拉起劲地继续说道。
「节制。」
就连讲师也面面相觑。圣母抹大拉走下讲台。
她象是要拨开红蔷薇花田似的走在学生队伍中。她的手指动作象是在跳舞,又像在作梦一般,说得难听点,就是感觉阴森。
「谨言慎行……克制欲望……磨练自己的内心,以成为清廉之人为喜悦……!这十分贴近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信条吧?──是吧!」
「噫!」
看到抹大拉突然停下脚步向自己抛出话题,站在那里的二年级女学生吓得点头如捣蒜。
确实,「培育出贤妻良母」这句学院的宣传词,与圣母抹大拉的教育方针感觉并没有矛盾。圣母没有再多看女学生一眼,再次轻快地迈出步伐。
「我……认为自己能跟各位相处得非常融洽……一直很期待来到这里……──明明如此,为何──」
叽──她踩响鞋底停下脚步。伸出手掌。
被抚摸下颔的是库法。
即便有毛骨悚然的感触攀上肌肤,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为何像你这样的碍事者……会闯入这美丽的女子学院呢……?」
梅莉达沉下脸来。库法用单手悄悄阻止了那样的主人。
抹大拉随意地用双手手掌抚摸青年的肩膀与胸膛。
「看这身衣服,你是军人呢……至今为止杀害了无数个,无数个……夜界同胞……但你放心吧?我们已经是朋友喽……?」
「……不敢当。」
「但你很碍事。」
抹大拉将她野兽的嘴巴凑近库法的耳边。
轻声低喃。
「给我出去。」
梅莉达终于忍受不了,插入两人之间。
狂人狼族的个头整体而言都十分高大。被娇小的梅莉达从下方瞪着看,抹大拉夸张地露出惊讶的动作。
「我知道喔……安杰尔家……我知道你,梅莉达.安杰尔……」
「……」
「你的母亲……是个荒唐的荡妇。抛弃丈夫,贪求欲望!呵呵呵……但我会好好引导身为女儿的你……以免你误入歧途……!」
梅莉达火冒三丈,想走上前更靠近对方时。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呜……!」
在那之前,梅莉达突然按住头蹲了下来。库法与爱丽丝立刻从左右两旁扶住他。「小姐!」、「莉塔?」
「我的头……!」
梅莉达如同她所说的,紧抓头部──或者该说是握紧戴在头上的头巾。
库法也将手贴上去,然后注意到。
那个头巾……变得非常沉重,重到感觉不象是布料。梅莉达是因为重量才硬是被迫低下头的。尽管库法试图解开绳子,但立刻有个声音严厉地落下。
「那是制服!不能脱掉!」
库法怒瞪抹大拉。她俨然圣母似的露出微笑。
「那条头巾……在你心怀邪念时……会给予惩罚,让你知道自己犯了错。『要自戒自律』……它会用正确的声音……向你这么低喃,呵呵。」
「请等等,圣母抹大拉。」
一直静观到这边的布拉曼杰学院长象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插话了。她看似焦躁地拄着拐杖,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脚移动。
她的眼光彷佛在说倘若自己身为战士处于万全的状态,非常想将抹大拉赶出这里。
「在圣弗立戴斯威德绝不会有给予痛苦来指导学生这种事。」
「但这就是我的教育方针。」
圣母高举一张羊皮纸。
那无庸置疑地是都市参事会发行的委任书。也有现任王爵塞尔裘.席克萨尔的签名。必须噤口的反而是布拉曼杰学院长。
「我也能把你从学院长的位置上赶下来。」
「……!」
「你不想守护重要的家园吗?」
这时响起了脚步声。
是勉强踏着地板站起身来的梅莉达。
「没……没关系的,学院长。我不要紧。」
「莉塔……」
「爱丽也是!还有库法老师也是,别那么担心喔?」
头巾还是一样沉重。梅莉达尽管浮现出汗水,仍灿烂地露出笑容。
她在最后又瞪了圣母抹大拉一眼。
「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
圣母没了笑容。
她露出彷佛那才是本性似的冷酷眼眸,弯下身体。
「那么去上课吧──保持那模样。」
「……!」
就这样全校集会结束了。
之后,在圣母抹大拉的监视下,梅莉达如同她对布拉曼杰学院长和家庭教师承诺的一样──到放学后为止,都必须一直忍受头巾纠缠不休的重量。
† † †
「哥哥,请你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莎拉夏用以往从未发出过的大声量无数次地这么诉说。
明明如此,塞尔裘.席克萨尔却看也不看妹妹一眼,只是在室内来回走动。
他们至今仍在王座会议的会场,圣王区帝国饭店的最上层楼。
「我不是好好地在说明吗──这层楼全部都属于你。浴室在这边──哇哦,还有娱乐室!虽然我不太能过来探望你……但不要紧,你一定不会无聊的。」
帝国饭店也被称为「王宫的别墅」,就如同那称号一般,其中最顶级的套房自然是非常奢侈的空间。
塞尔裘大致确认过客房的设备后,打开客厅的窗户。
虽然景色超群,但这高度实在没办法降落到地上……
两人都依旧穿着参加王座会议时的王爵披风与礼服。
「我在意的是其他事情!你是作何打算,将蓝坎斯洛普──」
「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派人送来,想找人帮忙的话,只要敲响呼叫铃就行了。但绝对不能离开这层楼。明白吧?」
因为兄长完全不听自己说话,莎拉夏的耐心终于到达了极限。
她放弃追逐塞尔裘的背影,用力地踩踏地板。
「哥哥!看着我!」
塞尔裘大吃一惊似的,总算转头看向这边。
莎拉夏自觉到自己露出快哭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莎拉夏……」
塞尔裘露出打从心底感到沉痛的表情,走近妹妹身边。
他将手掌放在莎拉夏肩上。如果他能就这样将一切都详细地坦白出来,该有多好呢?但他仍旧和平常一样,在真心上戴着面具,露出笑容。
用跟以前──安抚年幼妹妹时一样,丝毫不变的温柔态度。
「你大概已经无法相信我了吧?但我会完成目标的。纵使有一天这身躯会遭到断罪火焰灼烧──莎拉夏,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哥哥……」
「我走了。我会再来看你。」
啾──塞尔裘吻了一下妹妹的额头。
然后转身离开。他摇晃着王爵的披风,用毫不迷惘的脚步离开房间。
房门紧紧地被关上,锁住──莎拉夏膝盖一软,跪倒在厚重的地毯上。
「无论何时,我都相信着你……!」
若是能抱紧哥哥,挽留他的话该有多好呢?
但总觉得靠那种孩子气的态度,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莎拉夏在理应是孤单一人的房间中,听见了声音。
──千万不能误会喔,莎拉夏小姐。所谓的「相信」是怎么一回事?
莎拉夏忍住眼泪,睁开眼皮。全国各地都有仰慕王爵塞尔裘.席克萨尔的人,但他本身能交心的人相当少。他的真心话依旧成谜。尽管如此,「那名青年」仍然……说他相信兄长的本质和良心。
──这是我给你的唯一一项作业。
一股想询问答案的冲动涌现上来。
莎拉夏打从心底憧憬青年的头号徒弟……同时也是莎拉夏挚友的那个金色天使。
「库法老师……我该怎么做呢……?」
好想现在立刻飞扑到他的胸口,忘记一切向他撒娇。
或是希望他能像王子殿下一般,从这高大建筑物的窗户带自己离开这里。
……但莎拉夏充分地体会到,只要自己逃避在那种幻想当中,是绝对无法拯救兄长的。
塞尔裘.席克萨尔隔着房门,察觉到妹妹那样的苦恼。
他将钥匙从门把上抽出来,沿着走廊前进。
在距离没多远的墙边,有一名少女靠在墙上。
「不把我关起来没关系吗?
」
是缪尔.拉.摩尔。她并非穿着参加会议时的礼服,而是便服打扮。她还是一样,该说她处事精明吗……她似乎不知不觉间在事先确保的客房中整理好门面了。
放置身为亚美蒂雅公女儿的她,确实也有危险。
但塞尔裘左右摇了摇头。
「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哎呀。」
缪尔露出装模作样的表情,冷淡地将脸撇向一旁。
「我已经不是革新派成员喽?有什么理由要听从哥哥大人的命令吗?」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塞尔裘坚定地将手掌放在缪尔的肩膀上。
缪尔不禁一脸正经地抬头仰望他。
「……一生的?」
「对,没错。」
塞尔裘连连点了好几次头。
「这应该是货真价实,我最后一次拜托你做什么了吧──」
† † †
另一方面,在帝国饭店一楼,从昨天延续下来的会议热烈进行着讨论。
说是这么说,但热烈演讲的主要是坐在上座的一人。
「换言之,以本大爷等人『无血主义者』的计划来说──」
其他参加者总算开始理解这已经重复好几次的演讲。
无论是谁,都是代表弗兰德尔的知名人物。
「以这个弗兰德尔为据点……开拓新商业……?」
「正是如此!」
马德.戈尔德轻快地笑了笑,将双脚从桌上放下。
他还是一样,相对于那满是皱纹的脸和中年般的外貌,态度宛如轻浮的年轻人。
但他无庸置疑地是「无血主义者」狂人狼族的代表。
「夜界有各种思想的家伙──人界也是一样吧?特别是关于对弗兰德尔的处置,更是个纤细的问题……!将人类居住的大地彻底给消灭吧!──虽然也有肤浅的家伙这么主张。」
一名参加者颤抖起来。戈尔德用野兽般的嘴得意地笑了笑。
「……那种家伙什么也不懂。不懂诸位拥有的可能性。但『我们』非常清楚。倘若诸位能接受和睦相处──我可以承诺,狂人狼族会以好友的身分,与诸位一同守护人界的领土与主权。」
「哦……哦哦……」
有人赞叹似的吐了口气。
在帝国饭店的茶室──也就是会议场中残留着壮烈的战斗痕迹。大理石地板朝四面八方裂开,已经没办法使用的餐桌碎片散落一地。
受邀参加会议的参加者依旧被拘束在饭店里,也无法任意外出。
报社的记者还是跟昨天一样并列在墙边。只有他们有时会带着取材的成果从会议场飞奔而出──他们的记者魂实在令人敬佩。
摄影机的闪光灯亮起,一名参加者用紧张的表情挺直了背。
「不……不过,虽说要和睦相处,但我们是长年敌对的不同生物……要让所有国民接受这件事,应该需要一段时间吧?」
「最快的方法就是我方跟诸君变成『血缘关系』。」
戈尔德彷佛想说总算能进展话题似的这么说道。
但他这番话的内容实在意义不明。参加者面面相觑。人类与狂人狼族无法跨越种族生子,这表示所谓「策略婚姻」的效果相当薄弱。
戈尔德彷佛想说他明白这点似的,高举那野兽般的手掌。
「我早已跟塞尔裘王爵设想了最适合的方法──进来吧!」
啪!他弹响手指。
简直就像在重现塞尔裘邀请他加入时的状况。茶室的大门再次──这次是优雅地敞开,人们的视线聚集到站在门后的少女身上。
那闪耀动人的美貌让记者不由得按下快门。
年纪大约是十五岁上下吧。翠绿色的头发。化着淡妆,身穿气质高雅的礼服。少女叩一声地踩响鞋底,踏入遭到破坏的茶室。
虽然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但倘若梅莉达和库法在现场,应该会注意到吧。若是让少女换上寒冷地区用的装备,并配备狙击步枪,肯定一目了然。
是塞尔裘.席克萨尔的「警犬」。席克萨尔称她为「芙莉希亚」的狙击手。
少女彷佛猎人般的犀利眼眸依旧不变,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走近会议桌。
马德.戈尔德很亲密似的抱着少女的肩膀迎接她。
「这位芙莉希亚确实是人类,但她其实是我们狂人狼族的掌上明珠。」
「…………」
「只要让她与塞尔裘王爵结婚,代替我们生子。然后诞生的婴儿由本大爷来『咬一口』──」
戈尔德露出他混浊的獠牙,向参加者炫耀。
「如此就能让王爵之子重生成人狼。我们将以此作为友好的证明……!」
「什……什么……」
参加者几乎都不寒而栗。报社记者以全神贯注的表情在记事本上奋笔疾书。
然后身为当事者的芙莉希亚,即使在「与塞尔裘结婚」这件事被公开的瞬间,那犀利的面无表情也依旧面不改色。
咚!有人用力一敲桌子。
「仗着我们安静听你说……!」
是正好坐在戈尔德对面的参加者。还在骑兵团时被誉为「剑圣」的老德文特。
他的表情彷佛如果手上有剑取代拐杖,会立刻砍向戈尔德一般。
「居然想把王爵之子变成人狼……?别说蠢话了!首先那种不知打哪来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担任王爵的对象……在谈这些前还有更大的问题!」
他伸出瘦骨嶙峋的食指比着戈尔德,高声弹劾他。
「没错,老夫知道喔,知道狂人狼族在夜界当中是怎样诞生的!你们在那群蓝坎斯洛普之间也被嫌恶,是历史短浅的暴发户,卑贱的……!呜……哦……噢……!」
「哦?」
德文特老连珠炮似的斥责难看地被迫中断了。
因为马德.戈尔德依旧残酷地笑着,并伸出手掌。
他从桌子的另一头,根本构不到的距离紧握空气。
老德文特的一只手被拖向半空中,滋滋地响起了肉块裂开的声音。那光景实在太过可怕,让坐在两旁的参加者从椅子上摔落下来。
老德文特一脸拚命地忍住哀号。戈尔德非常愉快似的笑着。
「那你的来历不晓得有多高尚呢?」
彷佛野兽般的手指更用力地握紧。
──在那之前。从一旁伸出来的青年之手,按住了戈尔德的手腕。
是不知何时造访了会议场的塞尔裘.席克萨尔。
「马德.戈尔德,你们不是『无血主义者』吗?」
「唔哦!对喔。说得没错……!」
戈尔德像在开玩笑似的一边笑着,一边挥了挥手。
老德文特的手总算从看不见的压力中获得解脱。他一边护着伤口,同时一脸憎恨地瞪着桌子的另一头。
其实塞尔裘才刚回到会议场,但他立刻察觉到参加者之间的氛围十分险恶。他以天生的开朗个性,宛如演员一般张开双手。
「各位!想必你们一定感到很困惑吧。这也难怪。」
与戈尔德的沙哑声音不同,王爵的台词悠然且清晰地响彻周围。不光是所有坐在桌前的参加者,就连并列在墙边的取材记者视线也集中在王爵身上。
塞尔裘看准摄影机的闪光灯亮起的时机,继续说道。
「革命会伴随剧烈的变化。我想各位正难以判断那是正确或错误的道路────因此!我有个提议。在这边试着纳入『我们以外』,客观且命运般的观点如何?」
「也……也就是说……?」
「各位是否忘记了呢?忘记毕布利亚哥德预言书的存在!」
每个人都无一例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就如同塞尔裘所说,他们完全忘了这回事。今年的王座会议有个精彩的重头戏────就是从迷宫图书馆毕布利亚哥德发掘出记载着未来事件的预言书碎片。那本预言书的解禁照理说是参加者与聚集起来的报社记者十分关注的事情。
虽然已经因为革命的大骚动,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了……
塞尔裘给众人充分的时间整理思绪后,迷人地露出微笑。
「预言书上应该也记载着这件事。记载着我们与狂人狼族的和睦相处会带来怎样的未来。各位不认为现在正是解开预言书封印的时刻吗?」
「不愧是王爵大人,真是出色的主意!」
率先这么喝采的是马德.戈尔德。
他的态度彷佛对辉煌灿烂的未来深信不疑。
「恕我冒昧,这个任务能否交给本大爷呢?」
「当然没问题。」
塞尔裘早已将那本「预言书」夹在腋下。
用来当容器的是非常适合国家文件的雅致盒子。塞尔裘慎重无比地将预言书连同盒子放到桌上后,打开锁并掀起盒盖给众人看。
全桌的人都将身体探向前方,紧盯不放的视线集中在盒子上。
「哦哦,这就是……!」
盒子里收纳着看来十分古老,用绳子束起来
的几张纸片──
确实就像「碎片」,感觉是从原本的书上脱落的内页。几乎快要腐烂,彷佛光是解开绳子,就会像枯叶一般碎裂开来。
马德.戈尔德意气风发地拿起第一张纸片,深深吸了口气。
「『在绿龙加冕之年──』」
无论是会议参加者或取材记者,都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侧耳倾听。
戈尔德的朗读相当有模有样。
「『高贵的狩猎民族造访灯火之都。都市之王向他们宣誓友好,狩猎一族将替都市带来丰硕的成果吧。军队的愤怒之后将因美酒获得安抚。灯火之都将重生为月之都市,人们会欢欣地歌咏重生之歌吧』……!」
骚动在桌上蔓延开来。记者反覆按下快门,以记事本要破掉般的气势抄写预言的内容。老德文特深感遗憾似的按住额头。
马德.戈尔德一边对众人的反应感到满足,一边从盒子里拿起第二张内页。
预言还有后续。他一边用双眼追逐文字,同时深深地吸了口气。
「『只不过──…………?」
戈尔德的声音在讲完最初的一句话便中断了。参加者也一脸疑惑地面面相觑。
──「只不过」?
戈尔德让视线在文字列中来回好几次,同时用也在说服自己似的声音编织出后续。
「……『只不过那首歌不会听到最后。因为光芒将伴随着新的一天现身。光芒会率领白衣战士在月之都市四处点亮篝火。受酒醉所困的军队也将找回剑。之后火焰的气势将会烧光宝座,在都市顶点诞生的太阳将让愚者清醒吧……被折断羽翼的绿龙卧倒在地。』」
戈尔德的声音早已失去了现实感。他用爪子锐利的手指抚过最后的文章。
「『拥有人类外型的光芒。伴随拂晓造访的金色光辉。那位神之子名叫──」
戈尔德抬起头来。他已经将预言看到最后。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他裂开的嘴唇空虚地宣告:
「……『梅莉达.安杰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