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天,阴阳厅祓魔局第一监控室异常混乱。下午过后,东京都内相继发生多起灵灾。
这些灵灾大多是从危险等级一到初期的危险等级二,规模相对较小,但在日落前发生如此多起灵灾实为罕见。灵灾多发生在傍晚至深夜——尤其集中在※逢魔至丑三时,并随日出骤减。
白天里各地接连发生灵灾,正是都内灵相大为混乱的最佳证据。(译注:逢魔,昼夜交替之时,约下午六点左右,为容易遇上妖魔鬼怪的时刻;丑三时,凌晨两点至两点半,万物沉睡,为妖魔鬼怪活跃的时刻。)
而接下来正是日落时分——进入逢魔之时。
“……看来今天晚上有得忙了。”室长苦着脸坐在里头的位子上说着。
监控室里设置了一个巨大荧幕,上头显示出一张以东京都内为中心的地图,在这张简单的地图上,标示着这一天里灵灾发生的位置,与一些相关数据。
“需要连络课长吗?”室长身边的监控人贝问。
“不,用不着烦他。听说他最近血压飙高,为了课长的健康着想——其实也没那个必要。好,帮我接内线。”
“室长!”
上司开的玩笑使室内一时之间满溢笑声,当然这些专业的监控人员笑归笑,注意力始终没离开过控制台。适时纾缓紧绷的情绪固然重要,但即将日暮西下,紧张的气氛恐怕只会有增无减。
对并不关心咒术的普通人来说,阴阳厅是“祓禊灵灾的政府机关”,把祓魔局与阴阳厅混为一谈,把祓魔官与阴阳师画上等号。这自然是错误的想法,实际上只有一小部分优秀的阴阳师能成为祓魔官,其他还有相当多非阴阳师的职员在阴阳厅——以及祓魔局内任职。
在隶属于祓魔局情报课的第一监控常内,只有室长与其他数名职员通过‘阴阳三级’考试,没一个拥有‘二级’的资格。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甲级咒术——是一群和世人想像的“阴阳师”相去甚远的工作人员。
然而,祓魔局的工作必须依赖这群人才能顺利执行。看在与咒术相关的人眼里,祓魔官是个人人称羡的职业,但也是有这些工作人员在背后支援,祓魔官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活跃在台面上。
“……说人人就到,不愧是课长,简直是顺风耳。”
室长开玩笑地吐了吐舌头,看着他的主管——祓魔局情报课课长顶着一张一成不变的严肃脸孔走进监控室。其实课长并没有什么顺风耳,在这时间到监控室确认情形是情报课课长每天的例行公事。
课长走近室长办公桌,匆匆瞥了主荧幕一眼,接着轻轻皱起眉头。
“……太阳还没下山,灵灾未免太多了点。”
“确实发生了不少灵灾,说不定会刷新今年的记录。”
“离二月驱鬼不过才一个月……看来驱鬼是愈来愈没效了。”
“正确来说,是在工作由御灵部转过来之后,效果才开始减弱。”室长调侃说道,课长闻言忍不住神情凝重。
二月驱鬼指的是在立春前一天的节分举行的仪式。“节分”基本上在每年的二月四日左右,其中又以“洒豆”仪式最为著名。原本一年里不只立春,还有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天共四次节分。现今的阴阳厅为稳定都内灵气,除四次节分之外,另加上除夕,一年共举行五次咒术仪式。灵灾起因于灵气扭曲,于是需要调整灵脉的流动,以维持灵气不易波动。
这项工作原本不属于阴阳厅,而是宫内厅,由宫内厅御灵部负责执行。
“凭我这么一点见鬼的能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差别。课长您呢?我记得您有‘二级’的资格。”
“其实我也看不出多大分别……只是数据不会说谎。从灵灾件数的资料看来,灵灾确实有逐年增加的倾向,真让人头痛啊。”
祓魔局人手不足的问题相当严重,局员利用有薪假放假休息的比率愈来愈低,但要是来上班的局员不够,工作也无法正常执行,两者之间的取舍实在令中间管理阶层人员伤透了脑筋。
“嗯?那个灵灾是怎么回事?从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怎么还没处理?”
课长忽然盯着主荧幕问道。
“咦?您说哪一个?”室长也跟着望向主荧幕。
“就是那个,发生在涩谷的危险等级一。”
“噢,您说那个啊,前天不是来了份通知吗?说是阴阳塾——”
课长一听,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就是那个说要用来考试的疑似灵灾嘛,那需要特别标示出来吗?”
“毕竟还是发生了灵灾啊。”
除非有见鬼的才能,否则无法察觉灵气,因此时至今日尚未开发出自动探测灵灾的系统,而是由见鬼才能特别优异的阴阳师——职务为灵视官的阴阳师们在都内各地监视灵气,而依据他们提供的情报赶至现场的阴阳师,会将实际情况回报给情报课。至于显示在主荧幕上头的讯息则是经过自动汇整的各阶段情报,即使是现在,来自现场工作人员的电话依然在监控室里随处响个不停。
灵视官的知名度虽低,却是祓魔局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实际上现在担任灵视官的人当中,就有三位足国家一级阴阳师。
“不过,真不愧是阴阳塾,居然要学生在考试中祓除危险等级一的疑似灵灾,那简直是职业训练了吧。”
“那里的毕业生确实相当优秀,最近祓魔官不就有大半都是阴阳塾出身的吗?”
“说不定真是那样,通过这次考试的学生可能以后就到祓魔局来了。”
室长面露微笑,凝视主荧幕上涩谷的标示。天赋异禀又能成为阴阳师的人非常有限,因此优秀的阴阳师更显得弥足珍贵。
可惜,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监控室里的控制台响起电话铃声,其中一位监控人员操纵控制台,透过耳机麦克风接起电话。紧接着一旁又有另一通电话响起,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响起,监控人员一个个忙着接电话,只是仍然穷于应付一再响起的电话声。
“——嗯?”
室长端正坐姿,电话铃声依然响个不停,接起电话的监控人员语气愈来愈惊慌。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就在室长纳闷不解时——“有灵灾发生!地点在上野,据抵达当地的局员回报,灵灾规模逼近危险等级二!”
“依目黑分局报告,品川也有灵灾发生!他们预计在数分钟后抵达现场!”
“第六小队报告!修禊中的灵灾突然升高至危险等级二,灵压仍在持续攀升,请求给予支援!”
监控人员紧急回报现场状况,室长在愕然之余,不忘一一回以指示。在他正想联络管理祓魔官的祓禊司令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抢先响了起来。他桌上的电话不同于监控人员负责的控制台,专门用以和灵视官取得联络。
室长接起话筒,说没两三句话便扯起嗓子大叫:“你说什么!”在一旁观察情形的课长听了不由得脸色一沉。
“——发牛什么事了?”
“灵视官回报灵脉混乱,出现异常浮动。”
“地点在哪里?”
“这……”
“怎么了?快说啊。”
“……整、整个都内……至少在可确认的范围内,灵视官发现所有灵脉都呈现异常现象。”
一接到报告,课长马上把目光转向主荧幕,监控人员从现场接收到的资讯正显示在上头,地图上确实接二连三亮起灵灾警报。
“立即联络三名特视官,要求他们提供详细报告。司令室那边由我来联系,另外……独立官那边有谁正在待命?”课长用凌厉的目光下达指示。
特视官是特别灵视官的简称,独立官指独立祓魔官,两者都是唯独国家一级阴阳师才能拥有的特殊称号。
“本部有宫地和宫削,目黑那边则是木暮……剩下的还有镜。”室长答道,匆忙确认时间。
紧接着——“第、第六小队报告!灵灾规模达到危险等级三!”
“什么!”课长与室长不约而同睁大了眼。
“这未免太快了吧,不是才刚升到危险等级二吗?”
“第六小队在什么地方!”
“秋叶原!影像传回来了!”
监控人员说着,同时扩大显示在荧幕角落的现场影像。
荧幕里出现秋叶原车站附近的情形,由画面中的神田川可知,灵灾发生地点在万世桥一带。课长忍不住啐了一声,那地方一旁有中央本线通过,而现在正是下班尖峰时间。
影像里照出数名身穿黑衣——防瘴衣的祓魔官,在他们的视线前方,神田川的水面冲出了水柱。
水柱如喷泉喷洒上夕暮,如龙卷风急速旋转并且逐渐壮大,像极了电脑合成画面,只是在荧幕一角,周围行人——由此可见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引导一般民众避难——的反应又是如此真实。
即使有见鬼能力,透过荧幕还是无法视得灵气,当地的灵气如何混乱,以及瘴气如何肆虐,只能透过在现场的祓魔官回报才能进行判断。
‘—
—这里是第六小队!光靠我们几个的力量无法维持结界!灵灾依然持续扩大中,进入危险等级三!’
现场祓魔官的声音响遍整间监控室,与其说是报告,其实更接近惨叫,就连负责接听其他电话的监控人员也不自觉抬起头,凝视主荧幕。
在监控室的监控人员众目睽睽之下,水柱应声破裂。
一道奇怪的影子从破裂的水柱中窜向夕阳。那东西的四肢和躯体扭曲,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全身超过五公尺长,在空中翱翔的身影灵活且极具活力,宛如一头破笼而出的野生动物。
然后,那露出尖牙的下颚发出尖锐嘶吼,就像一根坏掉的笛子。
危险等级三,实体化的瘴气,“魔”。
阴阳法定义为移动式的灵性灾害——通称“动态灵灾”。
‘十七点:十五分,动态灵灾发生!水气强烈,疑似五气兼具,研判为属于“※奇美拉型”灵灾——鵺!’ (译注:CHIMERA,希腊神话中的喷火怪物,具狮头、羊身、蛇尾。)
“居然跑出鵺来了。”听到祓魔官再次传来报告,室长沉吟道。
“那是属于飞行型的灵灾,这下麻烦了。”
“——监控人员!告诉第六小队,要他们尽全力阻止灵灾移动!……紧急联络司令室,要求待命中的部队紧急出动支援——”
课长朝监控人员怒吼,紧接着在室长耳边交代起事情。灵灾祓禊部队通常由祓禊司令室负责指挥,由于情报课课长兼任祓禊司令室室员,在一定的条件下,紧急时可掌握指挥权。
此时,又有报告传进监控室,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对应。
“室长!从上野传来——灵灾突然升至危险等级三!”
“什……!”
“现场研判类型为‘奇美拉型’灵灾!这边同样是鵺,已经在周围造成破坏——”
“等一下!抵达品川的部队传来报告,现场确认发生动态灵灾!请求紧急增援!”
报告接连涌入监控室,课长与室长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不,不只是他们,负责转告现场情形的监控人员也是个个面色铁青。
三起灵灾陆续进入危险等级三,这样的情形虽然极为罕见,却不是前所未有。情报课里的人员不只是为事态严重而脸色僵硬,更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相同的事态。
过去也发生过一次类似此时的状况。
“……该不会……两年前的情形又要再发生一次了吧……”不知是哪位监控人员忍不住喃喃低呼,道出了在场所有人员的心声。距今正好两年前的三月,也和现在一样连续发生——不,是人为引发过多起灵灾。
“难道是……灵灾攻击吗?”室长茫然低吟。
“别乱猜。”课长立刻出声喝斥。
“总之事态紧急,马上联络仓桥局长!还有……灵视官的报告提到灵脉出现混乱对吧?”
“是……啊,对了!秋叶原、上野、品川——”课长这话猛然点醒室长。
在阴阳道的方位观中有个叫做“鬼门”的方位,位于艮,亦即东北方,阴阳道把东北方定为“鬼进出现世的方位”,需避忌并且严加警戒。另外,与鬼门反方向的坤——西南方则为“地户”,也是需要提高惊觉的方位。
‘泛式’承袭了此种方位观念,但不只单纯从方位,还综合了灵气流动路径的“灵脉”,人的流动——社会交通网等因素考量。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人类基本上或多或少带有灵气,在长时间而且人量移动的情形下,便会产生新的灵脉。
依照‘泛式’定义,现在东京都的鬼门位于上野及秋叶原两地,地户为品川和涩谷,而这次发生动态灵灾的三个地点正好分别在鬼门与地户。
像是要证实课长的猜想般——“又有新的灵灾发生!规模正在急遽扩大!”监控人员大喊。课长与室长紧咬着牙,带着同样的预感,几乎是同时间问出相同问题。
“在什么地方?”
宁实正如两人所料。
监控人员转过头,颤抖着嗓音回答:
“地点在涩谷。”
*
男子搭上山手线外环方向的电车。
他双脚大开,高仰起头坐在位子上。由于正值下班尖峰时间,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但不
只是男子两旁的座位,方圆一公尺以内根本没有半个乘客。即便有人在远处不时偷偷望向男子所在的方向,也没人敢走近男子身边,个个避之唯恐不及,害怕他身上散发出的暴戾气息。
男子年约二十,身材瘦削,有个接近锐角的尖下巴,留着一头染成银色的短发,脸上戴着镜片镀银的墨镜,耳朵戴上好几个耳环,身穿毛领夹克,胸口垂下一条闪亮的项链,腰间系着装饰银色铆钉的皮带,牛仔裤上挂着银链,脚上踩着一双擦得光亮的工程靴。
男子的唇边泛起冷笑,像在嘲笑整个世界。随身听透过耳机传出激烈的节奏。即使不发一语,也能充分感受到他那份桀骜不逊的傲气。
其中最吓人的是他额头上的刺青。在男子的额头上,刺了个看上去像是刀疤的×。
突然间,男子的夹克里传来响亮的铃声,他皱了下眉,拿出手机。他的手指意外纤细修长,每根手指头上都戴有闪亮的戒指。
他看着手机荧幕,不悦地用力咂舌。
“……居然得加班。”
不久,电车抵达JR新宿车站。
男子轻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推开依序下车的乘客,强行又悠然自在地离开车厢走上车站月台。那些无方批判的目光尚未遇上男子,便无力地消散在空中。
西斜夕暮映照在镜片上,瞬间如冰似火,为男子的脸庞燃起七彩光芒。
2
异变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
“很好,不错,再加把劲!”
“好!”众人气势如虹地回应京子的呼喊,春虎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在春虎脚下,空呼吸急促,手里紧握‘捣割’,摆出戒备姿势。
在涩谷一角,春虎班上的塾生聚集在人行道与办公大楼大厅间,一个铺上地砖如小型广场的空地,正在进行考试。
霾灾发生在广场中央一带,灵气里的阴气特别重,如比重重于空气的瓦斯——但并未扩散——沉甸甸地压在地砖上。
从现场状况看来,灵气已经转变为瘴气,仿佛猛烈的无形营火,即使身在远处依然能感觉到灼热。尽管没有造成物理性伤害,人体所受到的灵性创伤,以及在心理上的影响力皆不容小觑。
祓禊灵灾的方式依情形各有不同,不过顺序基本上大同小异。首先设下结界隔离灵灾,降低周围受到的损害,同时分析灵气偏差,并且进一步加以导正,或是施以更为强大的咒力压制,使其完全“消散”。
春虎等塾生分为两组,一组人马设下结界隔离灵灾,另一组负责施加咒术,试图导正灵气。前者有京子与冬儿,后者有春虎与天马,夏目则是独自站在监考老师身旁,在远处焦急守望考试经过。
“呕~我快吐了……”
“振作点,天马!深呼吸——不行,要是反而吸进瘴气就糟了。总之再撑一下,再撑一会儿就行了!”
“春春、春虎大人!还请命令在下展开突击——!”
“不行!考试的目的不是击散瘴气,而是恢复灵气平衡。班上的大家正在齐心协力合作,别想自己一个人出风头!”
春虎鼓励面色惨白的天马,又得劝阻急得发慌的空,整个人手忙脚乱。不过慌乱的人不只春虎,由于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灵灾,塾生们没有一个不显得惊慌失措。
“大家冷静点!结界连作正常,就算要花上一点时间也不要紧,一定得确实导正灵气。修禊进行得很顺利,别推心!”
愈是习惯接触灵气者愈是敏感,容易受到灵灾影响,尤其在瘴气侵袭下,要保持冷静更是困难。实力仅次于夏目的京子会.]{责维持结界,主要是考虑到若非像她这般行有余力,根本没办法长时间面对灵灾并且持续维持结界。
“你还好吧,冬儿?我记得你在灵灾中受过伤对吧?”京子在率领众塾生维持结界之余,不忘关心身边冬儿的状况。
冬儿的脸色异常难看,但他双眼直视灵灾,始终不曾移开视线,神情也不见动摇。“……我没事。”他应道,咧嘴露出自信的笑容。
“用不着操心,控制得很妥当,要再维持多久也不成问题。”
京子以为冬儿说的是“结界控制妥当”,因此打趣笑说:“控制的人是我吧。”
结界组以包围灵灾的形式围成一圈,各自在自己周围设下结界,再由京子把这些结界串连成一个完整的结界。
负责导正灵气,实际进行修禊的塾生则是进入结界内,直接朝灵灾施加咒力。其中有人使用家传符箓,有人结九字印,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另一方面,大友为春虎打造的锡杖一如当初预期,未获准许带入考场,于是春虎只得拚命地快速划出一个又一个九字印。
他高举食指与中指结成“刀印”,口中大喊:“临!兵!斗!者!皆!陈!列!在
!前!”每念诵一字,便交互由左而右画出五条横线,由上而下画出四条直线。结成刀印的指尖划过虚空,咒力凝聚指尖在空中留下光痕格纹,形成与五芒星齐名的阴阳术咒纹“九印”。
用以驱邪的“九字真言”有各式各样的咒法,其中最简单的便是快速九字印,只要熟练即可迅速发挥威力,当然春虎只是因为容易记住,才会使出这一招。
与结界组相比,祓禊细的行动显得一团混乱。
“春虎,咒力太强了!再减弱一点。”
“搞什么——春虎同学,这次又太弱了!你不能控制好咒力吗!”
“你在对哪边施展咒力啊,小土,根本没对准目标嘛!你看不见眼前的灵灾吗!”
“我的错?这些全是我的错吗?你们这些人不会是把别人还有自己犯的错全怪到我头上来了吧?”
春虎的灵力强大,却不擅长将灵力转换为咒力,不只失误频频,咒力也不稳定,消耗剧烈又收不到显著效果。幸好他在灵力方而特别强韧,还不至于筋疲力尽。
在远方观整的夏目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一再出声纠正。
“手印简直结得太不像样!刀印应该要这个样子!手指要这样划才对!”
“你站在那么远的地方结印,我怎么可能看得到!再说刀印这种基本我还懂啦!”
“春春春、春虎大人,要、要如此结才是——!”
“空也知道怎么结印啊?不过别浮在我眼前啊!太碍眼了!我看不到前面啦!”
“……好恶心,头好痛,我快死了……”
在春虎对着夏目和空怒吼时,天马终究还是不支昏倒了。结界一时半刻不成问题,只是灵灾修禊本身似乎还得耗上一段很长的时间。
“啧……老师,我不会唤出北斗,拜托请让我一起参加考试!”
夏目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袖手旁观,向监考老师提出要求。几位老师压抑住苦笑,互相使了个眼色。
夏目班上的导师大友由于临时有事,不在考试现场,但考虑到考试内容具危险性,这次的实技测验由三位实技老师共同监考。其中一位年事已高,却是位经验老到的前祓魔官。
“祓禊灵灾重视的是团体合作,一旦习惯借助他人之力,本人势必难有成长。在没有你参与的情形下,无论是否能顺利祓除灵灾,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了解自己的力量才是这次考试.最重要的意义。”年迈的前祓魔官开口提醒夏目,说得头头是道。夏目一脸气急败坏,又因为老师说的有理,根本无从反驳。
然而,老讲师很快又露出笑颜。
“……不过考试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你们祓禊灵灾,确实是该解决的时候了。”说着,他确认了下手表时间。
日渐西斜,周围的路灯一盏盏接连亮起。阴阳术中称黄昏为“逢魔时”,亦有称为“大祸时”,即灾祸降临的时刻,灵灾大致上也是从这个时间带开始活跃,因此要是再继续进行考试,很有可能招来横祸。
老讲师正决定答应让夏目参加考试时,手机铃声突然大作。老讲师一见来电者姓名,吓了一大跳,赶紧接起电话。
“塾长?有什么事吗?——是,我们这边还在进行考试——是。”
从老讲师的话里听来,打电话来的人是仓桥塾长。其他两位监考老师也摸不着头绪,侧耳聆听两人的对话。
就在这个时候——
“……咦?喂,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奇、奇怪,这是……灵气是不是变强了?”
塾生间突然骚动不安,夏目心头一惊,把注意力转回到灵灾上。
危险等级一的疑似灵灾在数名塾生的包围下,灵压猛地升高,原本给人瓦斯般的印象逐渐变得厚重。然后,啪的一声,底下的地砖碎裂。
“增强结界!祓禊组增加咒力!抑制灵灾扩大!”
京子一察觉情形有异,马上出声下达指示。她的嗓音比以往更紧迫,塾生们的表情一变,接着——不愧是阴阳塾的塾生——随即依照京子的指示,使出全力修禊灵灾。
塾生释放出的咒力总量增加,只是丝毫不见成效,灵灾的灵压陡然攀升。
“老师!”
夏目惊慌失措地转头看向老师,但三位监考老师早己沉下脸,冲至塾生身边,一鼓作气提升咒力。
“结界组维持现状!祓禊组立刻退到结界外——仓桥!你还有办法再撑一分钟吗?”
“是,没问题!”
“好,一位老师来料忙支援结界!各位同学务必保持冷静,迅速行动!”
老讲师的嗓音充满魄力,听来十分危急,却能让听者心神镇定,顿时放下心来。
一位老师站到京子对面,加入结界,结界的强度立即倍增。老讲师和另外一位老师则替代离开结界的春虎与天马等人,冲进了结界。
“——凡世间种种尽在掌握,以不动明王下身本誓,发大愿降此邪灵恶灵!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讲师施以转法轮印加上咒缚印,亦即不动金缚的咒术,气势汹汹地朝灵灾灌注塾生无法与之匹敌的强大咒力。
渐趋壮大的灵灾在冲击下扭曲变形,遭咒力结成的网子牢牢绑缚。
灵灾在咒术束缚中激烈挣扎,散发出更加剧烈的瘴气。然而,老讲师们设下的咒缚始终没遭到破坏,成功阻止灵灾扩大。
老讲师朝退避结界外的塾生瞥去锐利的目光。
“百枝!快去联络祓魔局紧急应变中心!还有——春虎,你负责联络阴阳塾,向他们解释清楚状况,要求支援!”
“是,知道了!”
“阴阳塾……要联络谁?”在连忙取出手机的天马身旁,春虎由于事出突然,仓皇回问。
老讲师的脸上瞬间闪过犹豫。“——大友老师可能已经回到塾舍了,要是他在……”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有塾生发出惨叫。令人惊讶的是,尖声惨叫的塾生是京子。她勉力维持结界,一边大叫:“冬儿!振作一点!”
在京子身边,结界组的冬儿跪倒在地。他的面色苍白,双肩剧烈颤抖,右手按住太阳穴,左手撑着地面,像是用尽全力在遏制着什么,紧咬着牙的嘴里漏出野兽般的低吼。
“冬儿!”
春虎惊讶地睁大了眼,冲向冬儿。天马慌忙喊了声:“春虎同学,电话!”但没传进他耳里。另一方面,加入结界的老师吼叫着提醒:“仓桥,集中注意力!”平时冷静的京子此时也乱了手脚,其他塾生一个个受到她的影响,结界逐渐失去平衡。
这时,春虎赶到了蹲在地上的冬儿身旁。
“冬儿!你该不会——!”
“……别碰我。”冬儿低声朝大惊失色的春虎说道。“……我还撑得住……只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别碰我……”
冬儿的嗓音沉闷痛苦,但是并未显得慌乱。尽管事态危急,他还是一如往常冷静。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不能放心。春虎连扶起冬儿的身体也没办法,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紧咬着下唇。
此时——“春、春虎大人!”空大叫,挡在春虎面前。
不一会儿,灵灾喷发出强烈的瘴气,塾生们纷纷哀声惨叫。“唔!”冬儿的身体也出现剧烈痉挛。
在此同时,结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瘴气溢满整个广场。
“喝!”
老讲师与另一名老师仍卯足全力束缚灵灾,负责维持结界的老师也放弃重新设下结界,急忙上前支援两人。灵灾依然在束缚之中,只是灵压又再度上升。
地砖接连出现裂缝,接着劈啪声响起,压力从下方粉碎地砖,露出黑黝黝的大地,土壤如熔岩汨汨涌起。严格来说,灵灾已经升至危险等级二。
“混帐!”春虎铁青着脸晬了一声。
这时——
“出来吧,北斗!”
凛然的嗓音响起,接着壮阔的灵气在夕暮渲染的天空中迸发。
灵气窜上天际,瞬间化为实体,形成一条长约十公尺的长型身躯,头上双角傲立,鬃毛随风摇曳,覆盖全身的金黄鳞片在落日映照下散发着耀眼光芒。不只塾生,就连老师们也无不屏息仰望。
龙。
夏目的式神,北斗。它的身影远比实际上更为雄伟、气势堂皇,甚至是庄严,使原先威胁众人的灵灾顿时显得渺小。
“北斗!我命令你祓禊阴秽邪气!”
夏目下达命令,北斗一听马上表现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似乎还想再多享受一会儿久违的辽阔天际。不过,当它一注意到在地面上肆虐的灵灾,先是神情惊讶,接着厌烦似地皱起鼻子,仿佛对闲适的黄昏遭到玷污相当不满。
它身子一扭,在空中转身,目标对准地面上的灵灾。虽然是自己下的指令,夏目见状还是忍不住吓得花容失色。
“大家快离开!”夏目一叫,北斗便如老鹰扑向猎物——又像是利箭从天射下,直接朝灵灾俯冲而去。
“这、这可不妙!”
老讲师慌忙解除不动金缚,改在周围张起——其实更像是紧急抛出——简单的结界以保护
塾生。
随后,气势凶猛的北斗正面冲撞灵灾。
灵气与瘴气相撞,冲击扩及四面八方,有如炸弹爆炸。塾生们或是跌倒或是滚到地上,注意力全放在北斗身上的空惊叫一声,被冲击力道撞得整个人往后倒,一头撞上春虎。
广场上,灵气与瘴气卷起漩涡。过没多久,粉尘愈来愈稀薄,逐渐散去。仔细一瞧,灵灾原本所在的地面掀起一个大窟窿,露出受到轰炸般的惨状。
北斗再次飞上离地面数公尺的高空,由上俯瞰地面情形,像在找寻是否还有惹它不快的瘴气残留。塾生们个个面色迷茫,抬头仰望北斗,直到最后一刻仍在尽力维持结界的京子等人则是由于正面遭到灵气卷起的暴风冲击,呈现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不愧是土御门家的守护兽……实在太惊人了。”老讲师愣愣地说着,道出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他仓卒张起的简易结界老早被吹得烟消云散。
“对、对不起!大家没受伤吧?”
召唤出北斗的夏日红着脸跑向一群塾生。“夏目……”春虎满脸无奈,胸口抱着头昏眼花的空。
“多亏有你才能得救……不过难道不能再慎重一点吗?”
“这、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态紧急嘛!”
“刚才那一瞬间才是真的事态紧急。”
“你这不是找麻烦吗!我也很紧张啊。”
“……夏目同学……一直到喊那句‘出来吧,北斗’的时候,都还表现得很帅气呢……”
“居然连天马也来挖吉我!我、我告诉你们,要是我放着你们不管,事情难保不会一发不可收拾!对吧,老师?”
“嗯?噢、嗯……应该是吧……”
“老师您怎么说得支支吾吾?奇、奇怪,我的判断有出现这么大的误差吗?”
夏目拚了命辩解,心满意足的北斗在她头上得意洋洋地翻转身子。塾生们不知该做何反应,一个个杵在原地——或是跌坐在地。
虽然所有人都听过传言,不过这还是头一次实际见识到土御门家的使役式式神,以及土御门夏目这位天才操控式神的实力。这下他们总算理解,为什么老师决定不让夏目参加考试。
可是——“……喂。”冬儿沉吟,春虎急忙转回注意力。
灵灾祓除后,损友还是一样蹲坐在地上,甚至睁大眼,咬紧牙,情形看上去比刚才更加危急。
“大家快离开这里,现在马上……!”冬儿扯开嗓子大叫,嗓音听来像在强忍剧烈疼痛。然后,一道影子掠过他脚下。
在头顶上——
北斗全身紧绷,一改散漫模样,空在春虎怀中睁圆了双眸。
紧接着,“那个东西”飞过上头的龙,不偏不倚地落在灵灾留下的巨大窟窿。
老师们和夏目、春虎、京子,当然还包括了所有塾生,都没能立刻认出眼前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身形庞人的东西宛如一头从天而降的飞象,即使四脚匐匍立地,总高度也超过三公尺,有头有身体有四肢有尾巴,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整体平衡“失调”,头“像”狒狒,四肢“感觉上”近似老虎,尾巴“看上去”和蛇一样,各个部位给人的印象随时在改变。不,不只是印象,那东西的确不断在改变样貌。
“……咦?”塾生中不知是谁傻傻地叫了一声,老讲师则是满脸错愕。
“危、危险等级三……怎么可能……”
会发生这种荒唐事——他正想把话说完,“那个东西”便缓缓支起身子,用两只后脚站了起来。
那东西伸长身子,仿佛一口气增高了一倍,接着又倒了下去,像是要盖住什么东西,然后裂开似地张大了嘴,发出凄厉嘶吼声。
“咿咿咿!”
那声音尖锐刺耳,吼出浓度远高于刚才的瘴气,瘴气喷出呈现放射状。
瘴气宛如汗水流过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阵阵恶寒冻结灵魂,恐惧与绝望占据全部思绪。遭到直击的塾生有半数以上当场昏迷,由于冲击力道实在猛烈,春虎也险些失去意识。
“……唔……呃……”
他全身僵硬,痛苦呻吟,视线始终没离开过“那个东西”。
那像是生物,看上去又不像任何一种生物的东西身上随处覆盖着体毛与鳞片,手脚长度也不一致,斑纹如生物在体外蜿蜒,角和双翼才刚长出又从根部剥落,简直像是把各种生物凑在一起胡乱合成——不对,是依然持续在合成的过程当中。
由于木火土金水五气具在,化为瘴气的五种阴气在实体化后仍在内部相互冲撞,互不相让。
灵灾危险笮级三,‘奇夫拉型’,在阴阳师之间称为“鵺”。
“啧!——急急如律令!”
老讲师掷出符箓。
他抛出火行符,符箓直接命中鵺的脸部,燃起火红怒焰。鵺尖声鸣叫,但那不是因为受伤,纯粹只是出于愤怒。当然,老讲师不期望这么一张小小的符箓就能打倒鵺,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我来当饵!你们帮助塾生避难!”老讲师口气火爆地交代另外两位老师。
“可是——!”
“别蠢了!再这么拖下去我们没一个逃得掉﹒!”
老讲师边说边抛掷符箓,把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鵺跺脚似地扭动身子,不停踏地,每一动,就往周围散发出瘴气b
两位老师一脸惨白,依指示引导塾生避难,还能保持清醒的塾生则是抱起失去意识的同学,拚了命地从鵺身边逃离。
春虎也回过神来,大叫:“夏、夏目!”
“我知道!——北斗!”
夏目命令北斗攻击鵺,春虎便趁这时候确认其他塾生的情形。
天马因为离鵺较远,虽然气若游丝地喘着气,勉强还能自己避难。京子尽管脚步踉跄,神情倒是坚毅。她召唤出两具护法式式神,命令白樱与黑枫背起那些无法自行走动的塾生。
现场找不到一个失去意识又无人睬理的塾生,如此一来就只剩下——
“冬儿,抱歉我得碰你的身体。空,帮我抬那一只手!”
“……春……虎……”
冬儿疑似连说话都有困难,手脚痉挛得愈来愈严重,仿佛断断续续有电流通过他的身体,而且他全身烫得像颗烧灼的石头,即使是事先做好心理准备才碰触他的春虎,也不自觉缩回了手,就连他嘴里呼出的气息也热得让人误以为他吐出了蒸气。
其中最诡异的是从冬儿的体内流出的灵气,那明显不同于平常从冬儿身上感受到的灵气。
这全是受到灵灾——鵺的影响。
不过,这当然和阴影无关,而是共鸣。他与眼前的鵺产生了共鸣。
“放开我……我已经……不是平常……”
“废话少说!——空!快一点!”
春虎在冬儿身旁蹲下,粗暴地让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肩膀,像是把灌满热水的水管缠在脖子上。虽然滚烫,春虎一接触便感觉到“恶寒”,身上的灵气——灵体——忍不住发抖,像是受到一阵急浪冲击。
“……喝!”春虎吆喝一声,硬把冬儿拉了起来。
不过——“……春虎大人。”空轻轻叫了一声。即使接到春虎的命令,空不仅没有听从主人指示,甚至直挺挺地竖起双耳,两眼紧盯着鵺不放。
“它……它退缩了,似乎在害怕什么。”
“什、你说什么?”
空突如其来的发言惹得春虎一时间忘记身边状况,方寸大乱。
不过,注意到这情形的人不只空,抱着必死的觉悟与鵺对决的老讲师和试图以北斗迎战的夏目也接连察觉到异状。
鵺的反应迟钝,不管老讲师再怎么发动攻势,鵺也无心回击。此外,北斗也受到鵺以外的东西吸引,懒得理会夏目的命令。
鵺提高警觉,摆出警戒的姿势,同时“咿咿”沉声叫着,咆哮声中夹杂了愤怒与胆怯。然而,使鵺戒心大增,深感害怕的对手既不是北斗,当然也不是老讲师和夏目。
“……怎么啦~”
工程靴重重踏在铺上地砖的路面。
男子的语气平缓,也没高声吼叫,不知为何在一片嘈杂声中,在场所有人全一清二楚地听见了他说的话。
“一群小鬼头围着本大爷的猎物在搞什么鬼,而且怎么连真正的龙也跑出来搅局,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同事?”男子语带揶揄,显得高高在上。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剃着一头银色短发,额头上有个×刺青,脸上戴着镀银墨镜的年轻男子。他把两手插在毛领夹克的口袋里,一副慵懒模样——但又理直气壮地睥睨着灵灾现场。因为男子的出现,原本混乱到极点的现场反而急速冻结,瞬间平静了下来。
仍有意识的塾生无不倒抽一口气,那些原先就知道男子的塾生自不必说,就连不认识他的塾生也在视得他强大而凶残的灵气后,纷纷吓得张口结舌。
“食、‘食鬼’……”
男子像是听见老讲师茫然低语,猛地板起了脸,从夹克里抽出右手,举起戴着戒指的手指笔直地指向老讲师。
“喂,死老头,别随便乱叫那个名字。我的名字是镜伶路,你要是敢在‘十二神将’面前胡来,小心本大爷宰了你。”
☆
“……可恶!怎么会这样……!”
六人部千寻追逐鵺与独立祓魔官镜伶路前来,在愣立着不动的阴阳塾塾生里头发现土御门夏目的身影,不由自主咬紧了牙。
他总共准备了四只鵺,分别设在上野、秋叶原、品川、涩谷等地,也就是东京都的鬼门与地户,并且透过灵脉让这四只鵺同时觉醒。这些灵灾藉由吞食灵脉中的灵气,在发生的同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接着进入计划的下一个阶段。
他不奢望这些鵺能全数存活下来。整体来说,祓魔局的能力还算优秀,身为‘十二神将’的独立祓魔官更是个中翘楚,就算牺牲一两只鵺也在他的预料范围内。
然而,镜伶路的动作迅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原本提防目黑分局会采取行动,不料镜从反方向的新宿前来,看来应该不是正规行动,他只能为这样的突发状况感到倒楣。
镜在追踪动态灵灾方面无人能出其右,即使在‘十二神将’之中,也没一个比得上他独特的直觉与嗅觉。只是他常惹麻烦,对工作欠缺责任感,本来还以为幸运的话,镜会被排除在战力之外,就结果来看,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而且,土御门爱目——传闻为北辰王的少年也在这里。
不,不只如此,昨天见过的那个身材修长戴着头巾的少年,现在总算想起来他是谁了。那确实是两年前卷入灵灾的被害者,而且显然正与眼前的鵺产生共鸣。与鵺产生共鸣的灵灾被害者,只有一种说法能解释,而这样的情形完全不在意料之内。不,事前根本不可能料想得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缘分”真是弄人啊。
“该怎么办才好……”
施加重重隐形,尽量接近又注意保持在安全距离的六人部自问。
该冒险介入还是静观其变?要是正面对决,自己肯定敌不过镜伶路。
“…………”
六人部抿紧唇,缓缓提升咒力。
3
——食、食鬼?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子——镜夺走了春虎全部的注意力。
用不着特地视得灵气,光从男子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能大概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除非必要绝不会想靠近,但又有种莫名吸引人的特质,像条色彩斑烂的毒蛇,或是肉食动物的野性美般危险的魅力。
——而且那家伙还是……‘十二神将’?
春虎呆愣在原地,帖坚起全身体毛,低咆后退,并且持续提升灵压,双眸射出锐利光芒。
祧进入了战斗状态。
“独、独立官!我们是阴阳塾的人,在实技测验中受到危险等级三的灵灾袭击!请求紧急支援!”
老讲师人喊,一脸急迫。镜听了不以为意地“啊?”了一声。
“你这蠢老头在说什么支援,我刚刚不就说了那家伙是本大爷的猎物,你们这群碍事的家伙快滚。”说完,镜又把双手插回口袋里,从容不迫地走向灵灾现场,直接朝摆出战斗姿势威吓的鵺走去。
“笨——!别刺激它!”
老讲师大惊失色。事情正如他所料,鵺遭受火行符攻击也没有半点反击意思,对镜的接近却表现出相当激动的反应。
鵺发出怪声,扭动庞大身躯。这一叫与刚才的嘶吼不同,明确带有“攻击”意味。方才还能忍受瘴气袭击的塾生们有的昏迷,有的在精神上受到打击,有的当场呕吐,有的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春虎用眼角余光瞥见天马昏厥倒地,当然他自己也受到了影响。“唔!”他闷哼一声,全身大汗淋漓,不过反应更为显著的是冬儿。他搭在春虎肩上的手臂痉孪,另一只手抓紧了额上的头巾。眼见春虎和冬儿差点双双倒下,空连忙从下方支起他们。
然而,在一片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中,镜依然不停步地往前走。他正面迎上怪叫的鵺,脚步毫不显凌乱。
“吵死了,闭嘴。”他咒骂了一声。
不过是一声嘟囔,却向彻众人心头,鵺更停止怪叫,不对,是被强迫停止怪叫。镜的那一句话中带有强大且缜密的咒力。
“咦?”春虎惊讶地睁圆了眼,耳边听见夏目气喘吁吁地冒出一句:“那是甲级言灵。”
“言、言灵?”
“那是属于‘帝式’的咒术——话中具有强制力,可用以影响对方的精神层面,不过对方要是人类也就算了,居然连灵灾也——?”
夏目手足无措,抬头仰望北斗试图给予指示,一时间又无法判断该下什么命令。龙仍滞留在上空,困惑地观望事态发展。
声音被封住的鵺一口气往前冲,扭曲的巨大身躯如野兽活动自如。它露出凶狠的獠牙,带着翻腾怒意与憎恶朝镜展开攻势。慑于其骇人魄力,春虎整个人动弹不得,然而镜只是咧开了嘴,露出嘲弄的笑意。
“——*——”(吐槽:掀桌!这谁打的出来啊!)
种字,象征攘除外敌的军荼利明王的真言。只有短短一个字的种字真言透过镜的意志与咒力,击飞了身形庞人的祧。鵺全身痉挛,宛如误触高压电线,身体出现剧烈裂核反应,疼痛难耐地在地上打滚。冲击解开了言灵的束缚,但从它口中吐出的不再是怒吼,而是痛苦哀鸣。
它猛地往上一跳,庞大身躯悬浮在半空中,接着又在空中踏步,继续往高处跳去。
鵺落在后头高耸的办公大楼墙上,窗户玻璃碎裂,玻璃碎片纷纷落地。正因为灵灾在物质上具“暧昧”性,才能做出如此无视重力的行动。
待在同一片天空的北斗脸上闪过犹豫,不知该不该追咬上去,最后它决定转过身保持一定距离。这样的应对不是为了防鵺,而是判断镜更需要防范。
“喂,本大爷今天没准备,可别浪费我太多工夫啊。”镜懒洋洋地说,抬头仰望鵺,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镜以独特的抑扬顿挫一口气念出一大段咒文。金刚手最胜根本大陀罗尼——不动明王系最主要的降伏法之一,火界咒。
难以置信的强大咒力以镜为中心卷起漩涡,仿佛真正的焚风狂啸,火气随即形成降伏咒,一股作气向上攀升。鵺踹踏墙壁试图闪躲,仍遭火界咒一路尾随,不费吹灰之力便捕获了它。
火界咒一逮到鵺,灵灾霎时燃起恶火。鵺化为一团火球,尖声哀叫,直直往地面坠落。
正下方——协助其他塾生避难的京子正在那里。
“京子!”
春虎大叫。京子吓得花容失色,马上朝两具护法式式神下令。白樱把手中的塾生交给黑枫,以身护主,抱将主人从鵺下方翻身滚离。
鵺紧接着落地,引起一阵天摇地动。鵺庞大的身躯出现裂核,火界咒的火气随处蔓延。
“仓桥!——独、独立官!请顾虑一般百姓的安全!”老讲师怒吼,面色惨白。
“仓桥~?”镜没理会老讲师的抗议,反而对京子的家族姓氏感到兴致勃勃。
“仓桥是那个——啊,对了!阴阳塾。这么说来,那个小妞就是局长的女儿啰?……慢着,也就是说那头龙是——那是土御门家的龙对吧?”
镜说话的口吻就像发现了新玩具,完全不把坠落地面,在眼前垂死挣扎的鵺放在眼里。
他像是此时才看见塾生般——“所以这里头有一个是土御门家下一任当家,而且不知道是真是假,传闻是夜光转世的小鬼头啰?”说着,他一边环顾打量在场所有塾生。
——啧。
惨了。春虎几乎是出于本能心想大事不妙。
现场没几人能站稳脚步,何况‘十二神将’不可能看不出是谁以灵力联系使役式神北斗。
墨镜底下的视线锁定夏目,夏目往后退了半步,春虎感觉像是有冰块滑进了胃底。
“……原来就是你这小鬼啊。”
镜如一头食人虎舔着唇,盯着夏目喃喃说道,接着往夏目走去。
“镜!别对学生出手!”
老讲师脸色发青,其他两位老师也赶紧奔上前去,打算挡在夏目与镜之间。
“别动。”镜头也不回地使出言灵,他们随即像遭到束缚,紧紧黏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夏目无处可逃,只得睁大了眼凝祝着步步逼近的‘十二神将’。
“可、可恶——!”
碍于身上背着冬儿,春虎无法冲到夏目身边,尤其鵺尚未完全祓除,最好别轻举妄动。
“……呵,看起来还真是个教养良好的小鬼,就是你对吧?土御门?”镜站在夏目面前,愉快地微笑俯视。
火界咒的火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鵺仍在火中燃烧,咒力燃起的火焰从旁投照在镜的墨镜上,反射出熠熠火光。
夏目好不容易正面迎向镜的视线。
“……就、就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
“土、土御门夏日。”
“啧……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听说你把大连寺那个
哥德萝莉惹哭了?那种小女孩好歹也是‘十二神将’之一,既然你都能赢过她,大可自豪地挺起胸膛,至少那样比较合本大爷的心意。”
说着,镜笑得更猖狂了。
“毕竟——狂傲的小鬼才能让人涌起‘干劲’,你明白吗?就像自以为聪明的白痴逗起来更有趣,自以为厉害的小角色践踏起来更有意思,何况你还是名门中的名门后代,实在让人跃跃欲试呢。”
“…………”
夏目瞪着镜,无言咬紧了唇。镜观察到夏目的反应,发出了低沉的窃笑声。
这时,鵺“咿——!”地放声尖叫,一跃而起。
突袭。鵺趁镜疏于防备之际,在火焰的笼罩中出其不意地朝镜发动攻击。做为灵灾,鵺身上的瘴气仍相当具有威胁性。“夏目!”春虎忍不住全身僵硬。
然而,镜根本不为所动。他厌烦地哼了一声,一只手从夹克里抽了出来。
他由左而右横着挥过手指,像是要撕裂虚空,接着以食指到小指的四根指头从上而下划出四条直线,带有咒力的指尖迅速划出了九印格纹。
鵺似乎打算以巨大的身躯压垮镜,却在镜面前狠狠撞上无形的墙——咒力形成的障壁。镜在空中划出的格纹迸发出强烈耀眼光芒,一口气提升障壁上的咒力,不只阻止鵺继续前进,甚至把它反弹了回去。
没有念诵咒文也没有结手印,咒式极为简略,威力却强得吓人。与此相比,春虎划出的九字印简直就是猴戏。
——太、太强了……
春虎不禁看傻了眼,危险等级三的灵灾是即使出动一整队祓魔官也难以抗衡的大敌,镜却将其玩弄在股掌之间。
见识过大连寺铃鹿的实力后,他相当清楚‘十二神将’有多厉害,不过镜的实力更胜一薵。不,正如本人所说,铃鹿不过是个小孩,而且还只是区区一介研究员,相较于被任命为独立祓魔官的镜,两者的实力差距正如大人对上小孩子。
“麻烦死了……要是不先处理掉这家伙,赶去品川的那群人就要冲到这里来了。”镜不耐烦地喃喃念着,正要再次与鵺对决,然而——“等等,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的嘴角再次泛起歪斜笑意,视线移向上方。他望着空中的北斗,暗自窃笑。
“你叫夏目对吧,就由你来指使那条龙修契灵灾好了。”
“……什么?”
“怎么啦,灵灾的威力减弱不少,何况你还有那头货真价实的龙,鵺这种小喽啰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镜咧嘴嘻笑说道,夏目听了神情更显僵硬。
镜说的没错,使役式式神北斗为“实体化的灵”,与鵺这类危险等级三的灵灾——亦即“实体化的灵灾”是同等的存在。因此,北斗与鵺原本实力难分轩轾——不,若是把北斗的“层级”列入考量,北斗其实远比鵺更为强大。
但北斗是式神,不是灵灾。既是式神,便会受到主人——夏目的强烈影响。夏目虽是人称天才的楶优生,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成绩特别优秀的学生”,不是“专业阴阳帅”。现在的她不只无法发挥出北斗的真正实力,连随心所欲地使役也成问题。
不消说,镜自然是因为看穿这一切才向夏目挑衅。不只夏目,鵺和老师、塾生、危险等级三的灵灾现场在他眼里全显得微不足道。
夏目咬紧牙,笔直凝视镜藏在墨镜后头的双眼。
“……你、你这还算是一位称职的祓魔官吗?”
“你说什么?”
“只有疯子才会把灵灾当成儿戏!这可是危险等级三的灵灾,在你胡闹之前,还是先好好祓除灵灾再说吧!”
夏目当面斥责镜的不是,镜脸上嘲讽的笑意转瞬消逝。
“……呵。”他沉吟一声,接着一把抓起夏目的胸口,夏目根本没能来得及反应。镜出手如武术高手般敏锐,皆因他早已练就攻其不备的好身手。
“我们这位资优生还真是说得头头是道呢。欸,夏目同学?你就让我们瞧瞧名门的资优生如何贯彻正义,鼓起勇气——好不好啊?”他朝哑然又面色惨白的夏目说道,嘴角浮现狰狞的笑容,一下子逼近夏目的脸庞。夏目伸出双手想挥开镜,镜却不动如山。
“哈哈哈……不错嘛,真不错,非常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灵气沿着镜的身体流窜,散发出危险气息,动弹不得的老师们只能咬牙怒目瞪视着镜。
这时——
“放开夏目,你这头上打叉的混帐!”
因为这一声怒骂而吓得浑身发颤的恐怕不是挨骂的那个人,而是一旁听见这话的所有人。
镜的视线如箭矢射出,春虎正面迎上‘十二神将’的目光。
“笨、笨蛋……!”
夏目急忙喝斥春虎,只是不只春虎,连镜也对她的话充耳不问。
镜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
“……你这小鬼又是打哪来的?”
“……我是土御门春虎,土御门分家的儿子!”春虎扶着冬儿,怒吼答道。其实他心里怕得要死,但是强烈的怒意胜过了恐惧,逼使他挺身而出。
——开什么玩笑,这个死混蛋!
他不管对方是什么身分,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该生气的时候他绝不会闷不吭声。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老师们一时呆愣,总算站起身的京子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唯一的例外只有空。“春、春虎大人!”她对春虎投以崇敬的目光,兴奋得满脸通红。
镜歪斜着脸,说了一句:“分家的小孩啊~”手依然紧抓着夏目的胸口不放。他不住打量春虎,接着忽然板起脸孔,无视春虎,放开夏目,猛地往后跳开。
随后,在拉开距离的镜与夏目之间,由上头滑下了一条粗长的光带。
一头急速俯冲而下的龙。
“北斗!”
北斗从低空威吓镜,像是在守护受到惊吓的夏目。即使任性、为所欲为又不听主人指示,北斗仍然是夏目使役的式神,而这世上没有一个式神会饶过试图加害主人的家伙。
“……哈!”镜维持着向后跳开,蹲在地上的姿势,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瞪视滞留在夏目面前半空中的龙——“很好,这比那只没用的鵺有挑战性多了……好吧,就让我来教你们这群不经世事的小鬼,了解一下大人的世界有多严苛。”
他发出低沉的笑声,缓缓站了起来。如此一来,不只春虎,连夏目也难逃一战。春虎与夏目,空和北斗各自摆出战斗姿势,进入备战状态。
情势一触即发。
这时,异变突然发生,仿佛要阻止他们爆发冲突。
最先察觉到异状的人当然是镜。
“——怎么回事?”他神情一变——大地瞬间沸腾。
☆
“这是——灵脉?”
即使是镜也难掩惊慌。
大地喷出灵气,驱散老师们身上的咒缚,夏目与京子忍不住惨叫,站不稳脚步。情形类似间歇泉喷发——或是巨大的水管在地底下破裂,其中又以后者最贴近实际情形。
——难不成有人偷偷对灵脉动了手脚?
镜虽为国家一级阴阳师,也无法轻易以咒术操纵灵脉。“谁搞的鬼!”他怒问,想当然尔没有得到回应。
接着,像是要逼退镜的质疑,鵺怒声咆哮。
鵺的身躯持续膨胀,吸收——“吞噬”喷出的灵气,瞬间修复镜造成的伤势。无视灵灾祓禊的顺序——没有把灵灾封在结界之内,结果带来了始料未及的大麻烦。
“啧。”镜啐了一声,双手随即如行云流水般结出好几个手印。
这次他是在离开分局后直接来到灵灾现场,别说事先准备咒具,连张符箓也没带在身上。此时要是让鵺逃出这地方,只怕情况会更棘手。
“——!”这时,不愧是久经战阵的人物,镜迅速察觉攻击,当机立断地放弃以咒法缚鵺,改把咒力集中在刀印上,击落朝自己掷来——施以隐形术再加以抛掷的符箓。
符箓内蕴含的咒力炸裂,遮蔽镜的视野,鵺便趁这机会用力往上一跃。
它顾不得偷制,尽全力逃离现场。高涨的灵压摆脱了缠身的火界咒,火花在天际四散。镜又啐了一声,但为了应付不明袭击者的追击,也没有余力立即上前追捕鵺。对方选在这个时间点展开突袭,可见扰乱灵脉的也是同一人,这么看来那人铁定不是泛泛之辈。
而且——
“啊啊啊啊啊!”
又有一个灵灾发生。
距离非常接近,镜提升自己的灵压,出自本能加强灵御能力。要是情形再恶化下去可就麻烦了。他锁定新的灵灾,打算一口气“粉碎”扭曲的灵气。
不过,他一见到发生灵灾的源头,动作随即停了下来。
“搞什么鬼。”
镜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不过灵灾确实来自刚才骂自己是“头上打叉的混帐”,那个土御门分家的小鬼——
——不对。
不是他。灵灾和分家的小鬼无关,而是在他身边。分家——那个叫做春虎的小鬼扶着的另一个家伙才是灵灾的源头。那家伙在灵脉
喷发的灵气中声嘶力竭地吼叫,春虎拚了死命地按住他,他却像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挥开了春虎的手,用双手抱住自己,额头狠狠撞上地面。
“……那个小鬼……”镜的视线盯紧了他。
蹲在地上痛片呻吟的小鬼最后昏了过去,直接倒在地上。春虎面色发白,叫了声:“冬儿!”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夏目吓得说不出话,京子也愣立在原地,就连老师们也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灵脉的喷发逐渐平缓,鵺早已离开——逃离现场。
只是第二个灵灾仍依附在小鬼体内,而且还不只是单纯的灵灾。动态灵灾。不,准确来说两者并不相同。
“……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镜瞬间忘记站和袭击他的人,脸上泛起狞笑。
嘴角如一轮新月般——‘食鬼’镜伶路笑了。
“那个小鬼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不对,那不是别的东西,是‘鬼’,居然让我在这里遇上生灵……哈哈!不错,你们这群小鬼实在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