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御门春虎喜欢动物。
他喜欢狗,也喜欢猫,而且不止猫狗,他也养过兔子和天竺鼠,基本上只要有蓬松的皮毛,不管什么生物他都喜爱。
然而,他现在就读位于东京的阴阳塾,住在宿舍。宿舍里禁止养宠物,他身边又没有朋友饲养宠物,换句话说,现在没有个毛质蓬松的生物可以让他随手摸个过瘾。
只是……
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春虎手下的童子型护法式式神长着一对蓬松的耳朵,还有条蓬松的尾巴。
★
午休时间,在阴阳师养成机构的阴阳塾塾舍大楼里,春虎愣愣地坐在教室椅子上。
他已经在塾舍餐厅用过午餐,因为闲来无事,在下午的课堂开始前,他又回到教室出神发呆。
只是……
「…………」
「…………!」
「…………」
「…………啊!」
在春虎桌上,有个毛质细致的东西高高鼓起,看起来蓬松柔软的「那个东西」就像条貂皮围巾。春虎茫然仰望虚空,没注意到桌上的「那个东西」,只有手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轻柔抚摸。
他的手每,轻抚「那个东西」,就从某处传来类似孩童用鼻子发出的哼声。不,不只是声音,他的手每动一下,「那个东西」就像是浑身发痒——又像在忍耐般——身体频频颤动。
春虎的手一摸——
「……嗯……」
春虎的手一抓——
「……呃……!」
春虎的指尖一轻轻扫过——
「……啊……」
「春虎!」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得春虎惊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转头一瞧,那里站着既是同班同学又是青梅竹马,更是自己「主人」的——土御门夏目。她用缎带束起一头乌黑长发,看起来是个容貌中性的美少年——但其实是遵循『家规』,乔装成男子的男装少女。
夏目不知为何气得全身发抖,吊起眼角怒瞪春虎。在她背后的是他们的死党阿刀冬儿。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嘻皮笑脸地注视春虎。
春虎板起脸回望两人。
「怎、怎么啦,夏目?还有冬儿也是一样。干么突然大吼大叫——」
「住嘴,蠢虎。你到底打算抱『那东西』抱到什么时候!」
夏目打断春虎的疑问,气急败坏地指着他手中的东西,骂得口沫横飞。「哇啊。」春虎心头一惊,把视线落到自己手上,赶紧放开手中的「那个东西」。
他刚才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不停抚摸的是——尾巴。
尾巴的主人不知何时解除隐形,背对着春虎,端正地跪坐在他桌上。那是个看上去年纪顶多只有小学低年级的稚龄少女,她身着水干指贯,一头秀发梳理整齐,像极了一尊日本人偶。只是,她的眼瞳呈现鲜艳湛蓝,背后长出一条树叶形状的尾巴,头顶还冒出一对尖耳。
她是春虎的式神,空。
「……咳。」空大动作地轻盈摆晃春虎放开的尾巴,又轻咳一声,维持跪坐的姿势转身面向春虎等人,在桌上端正坐姿。
「糟糕,我又摸了你的尾巴吗?抱歉。」
「……无、无须客气……」
啊哈哈,面对试图用大笑掩饰的春虎,空回得不以为意,在她稚嫩的脸庞上,双颊和眼角甚至隐约泛起了红晕。
另一方面,夏目翻着白眼,气呼呼地瞪视这一对主仆。
「别以为这样就能敷衍过去,空都叫出声音了,你为什么没及早察觉?」
「那是因为……我在发呆……」
「真的吗……」夏目嘀咕,语气里充满怀疑,似乎不相信春虎找的藉口。
插图
「春虎,你最近好像老在不知不觉中摸起空的尾巴……该不会你其实是故意的吧……?」
「怎、怎么可能!不过我这一阵子没摸到猫或是其他小动物,偶尔是会想摸一下啦……」
春虎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反而惹来夏目不屑的眼神。
「真是受不了……听好了,春虎。在阴阳塾里,很少有一年级塾生使役护法式式神,也就是说你和空在这里备受关注。为了不辱土御门家的名声,你在对待式神时举止必须慎重,知道了吗?」
「噢……」
春虎点头,态度看来不太可靠,夏目又气得竖起柳眉。
「……还有空也是一样。我提醒过很多次,别再做出这种粗俗的行为。你是式神没错,不过总是个女孩子……言谈举止都必须谨慎。」夏目也不忘叮嘱空。
「……恕在下直言……」然而,和主人不同,这位式神显得老神在在,神色自若地做出回应。
「主人既有此要求,式神自当全力以赴。」
「春、春虎才没提出这种要求。」
「此事无须劳烦主人开口。一有尾巴在旁,春虎大人每每总是摸得不亦乐乎。」说完,空扭过头,挑衅似地甩了圈尾巴。尾巴缠绕她的身体,尾端遮住了她的嘴。接着,她就这么用尾巴捣住嘴,斜眼瞄向夏目。
「……幸而春虎大人不嫌弃在下的尾巴……在下并非不知羞耻之人,然若能以此聊慰春虎大人内心空虚,在下亦愿『备受疼爱』……」
「你说什么……!」
空扭着尾巴,假装没看见夏目气得浑身发抖。她在春虎面前说话老是结结巴巴,但是一遇上春虎以外的对手,态度马上变得傲慢无礼。她说话的口气和望向夏目的视线,无不散发出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夏目狠狠咬牙,怒瞪着空,在后头隔山观虎斗的冬儿丝毫没有隐藏脸上苦笑的意思。
「无论如何,你还是小心点,别在公共场合玩弄女童,以免被当成罪犯,虽然说这种行为本来就是犯罪。」
「冬儿!注意一下你的用字遣词!」
「春虎大人所言甚是,在下身为式神,实无须顾虑触及不法——」
「空!你这种说法只是愈描愈黑!」春虎连忙喝斥。「然然、然而……」空难得出言反对。「春春、春虎大人,恕在下直言,您难道并无渴望接触动物之意?」
「这、这倒是……」
「您、您既有此意,在下虽力有未逮,但请勿见外,若、若您因人言可畏而有所顾虑,实令在下悲叹不已……」
「唔,这样啊?可是……」
「若、若您忌讳他人目光,大可避人耳目,在您房内独自享受——」
『空!』
春虎与夏目齐声大叫,冬儿无奈地耸了耸肩。
★
在这件事情发生的隔天放学后。
「这个混帐……蠢虎!」
「哇啊——,糟糕,我又不小心……!」
不知不觉中,春虎又摸起空的尾巴,夏目这二喝,吓得他连忙放开手。
春虎他们正在男生宿舍餐厅,幸好餐厅里没有其他住宿的塾生。春虎松了口气,空端正跪坐在一旁的桌子上,若无其事地清咳了一声,夏目则是露出冰冷目光,瞪向春虎。
「……你这种行为根本是有病,难道你就那么喜欢尾巴吗,春虎?」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再说空也真是的,怎么不出个声呢?」
「不碍事的,春虎大人……此乃肌肤之亲啊——」
灵狐式神和往常一样毫无反省之意,春虎脸上表情更是无奈。
「……嗯,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好不容易班上不再传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这下又要被怀疑有鬼了……」
光是因为空外表的关系,春虎就常遭身边的人调侃,受尽冷嘲热讽。虽然不至于到空所说的肌肤之亲,不过要是摸得太起劲,恐怕又会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我得小心点才行……咦?夏目,你手上拿着的那个是什么东西?」春虎问道,像是这时候才发现走进餐厅的夏目手中抱着一个小纸箱。
夏目,声不吭地把纸箱递到春虎面前,箱子没盖上,春虎探出头,往箱子里望了进去。
「啊。」然后他惊呼一声,箱子里有一只猫。
纸箱箱底铺了条毛巾,一只小猫蜷缩着身体躺在毛巾上,正在沉睡。
那是只小黑猫,从头到尾巴全身如墨漆黑,体型娇小,看来还不到半岁大。一起探头过来的空也是神情惊讶,嘴里发出了惊叹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把猫丢在宿舍旁边。」
「弃猫吗?不过,为什么你会……」
「这只是暂时寄养在我们这里。」
「什么寄养?」春虎回问,一脸呆愣,夏目脸上神情显得有些得意。
「富士野小姐正在帮这只猫找饲主,在找到饲主前,她拜托我们帮忙照顾一下。」
「我们?为什么?」
青梅竹马问得认真,夏目骂了声「笨蛋」,给了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你不是说过想摸猫狗吗?」
「我、我是这么说过……不过养猫可是很辛苦的哦,何况我们白天还得上课……」
「这一点用不着担心,我会做个简易式式
神帮忙照料。也就是说,白天由简易式,下课回宿舍再由春虎接手照顾这只小猫。」夏目爽快地说道。
起先觉得困惑的春虎花了一点时间终于了解状况,双眼发亮。
「我懂了,所以今天晚上就交给我照顾,对吧?」
「没错。猫食我已经从便利商店买来了,给你。」说着,夏目把纸箱交到春虎手中,猫罐头放在桌上。
春虎两眼直盯着酣睡中的小猫,看得入迷。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好像是母的。」
「名字呢?」
「还没取,这种事情还是等找到饲主,到时候再由饲主决定吧。」
「说的也是,她全身乌漆抹黑,就先叫它小黑吧。」
「……你取名字老是那么直接。」
春虎一心只想着小猫,夏目苦笑着嘀咕了一声。
交谈间,夏目的眼神遇上春虎身边的空,在四目相交的瞬间,「……呵。」她轻笑出声,看起来很是神气,空的双耳敏感地抖了一下。
「……请问有何贵事,夏目大人?」
「……不,没什么。」
夏目微笑,空的双耳不住抖动。
童年玩伴与式神视线交会,迸发出激烈火花——当然,春虎完全没察觉异状。
「春虎,接下来就麻烦你啦,记得要好好『疼爱』它哦。」话说完,夏目随即离开餐厅。
春虎兴奋地应了声:「好!」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小猫,反而是空蹙紧眉头,气呼呼地目送夏目的背影离去。
「这家伙还真会睡。」
「……是。」
「它不饿吗?」
「……恕、恕在下不清楚……」
空端正地跪坐在桌上,恭敬地附和眼里只有小猫的主人,视线不时瞥向主人的侧脸。
「春、春虎大人,您喜欢猫吗?」
「我吗?当然不讨厌啰。」
「原、原来如此……那、那么和狗相比……」
「嗯,都喜欢吧。」
「原、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那么与狐狸……」
「啊,它醒了!」
空提心吊胆,正要开口询问时,原本睡得香甜的小猫一下子睁大了眼。
「噢噢,它的眼睛好大哦。」
小猫睁着大得吓人的浑圆双眸,仰望春虎,然后全身像是僵住了般,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咦,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它对我有戒心吗?」
「不、不过就是只小猫,非但无礼也不与人亲近——」
「来啊,用不着害怕,我不是坏人哦~」
「春、春虎大人?您实在不需如此讨好——」
春虎朝小猫的鼻尖伸出食指,轻轻动了几下。小猫见状凑了过来,频频闻他指头上的味道。然后,它抬头望向春虎,撒娇似地叫了声:「喵。」
「哇。」在春虎咧开嘴大笑的同时,「哼。」空鼓起了腮帮子。
小猫叫了一声,主动接近春虎,动作有些生疏地用头碰了下他的手。空对小猫这肆无忌惮的态度气得牙痒痒,春虎则是兴奋极了。
「空,你看,这小家伙突然黏起我来了!」
「……正、正是,春虎大人果然厉害……」
「来。」
「啊,居居、居然如此……放在膝上……!」
春虎把小猫从纸箱里抱了出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起先小猫显得惊慌失措,一坐到春虎膝上,又变得浑身僵硬。「嗯,怎么啦?」春虎温柔轻抚,空摇着尾巴,看来异常烦躁。
「怎么了,会冷吗?」
「在在、在春虎大人膝上喊冷,此举未免过于嚣张……!」
「不过现在应该稍微放松一点了吧?」
「在在、在春虎大人膝上如此安适,实在放肆……!」
「啊,动了动了,哈哈,好可爱哦。」
「…………」
空扭着尾巴,像在用力扭扯毛巾。
另一方面,坐在春虎膝上的小猫愈来愈放松,喵喵叫了起来,向春虎撒娇。春虎也眉开眼笑,「来啊来啊。」伸出手指和小猫嬉戏。
「…………」空一时间无精打采,但又马上振作起精神,故作冷静,大动作地轻轻摆动尾巴,让尾巴摇过来又晃过去。
「……区、区区、区区一只毛没长齐的幼猫或许可爱,但若论触感,毕竟不如……」
「好,我带你回房间哦。」
「啊,春、春虎大人……」
「空。」
「是。」
「帮我把箱子和猫罐头拿过来。」
「遵、遵命……」
春虎带着小猫离开宿舍餐厅,走得飞快,连看也没看空一眼。
空丧气地垂下尾巴,在桌上坐了一会儿。过没多久,她拖拖拉拉地把猫罐头放进纸箱,接着她用双手抱起纸箱,从桌上一跃而下。
「……春、春虎大人对待动物实在温柔,呵、呵呵呵……」她面露微笑,不以为意似地喃喃低语,快步追起了春虎。
★
「猫?我们宿舍不是禁止养宠物吗?」
「所以说……」
春虎笑嘻嘻地,向纳闷不解的冬儿解释起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
早上因为在餐厅没遇到,没有机会向冬儿提起猫的事,春虎只好趁第一堂课开始前解释。冬儿对他解释的内容似乎没多大兴趣,倒是用一种猜疑的目光盯着他说这话的模样。
「小猫是吗?」听完春虎的解释后,冬儿嘲讽似地扭曲嘴角。
「照顾猫这种苦差事我才不干。」
「其实照顾起来一点也不累人,那只猫很黏我呢。」
「黏人的猫照顾起来也是一样麻烦吧?」
「不会,它真的很听话!今天早上它一直很乖,好像察觉我快迟到了!而且不只是这样,在我走前它还喵了一声,像是在跟我说出门小心!」
「那应该是碰巧吧。」
春虎说着从桌上探出身子,遭到冬儿苦笑驳斥。
「再说你今天早上为什么会睡过头,该不会和那只猫有关吧?」
「嗯,因为它实在太黏我了,整个晚上一直缠着我,要我跟它玩,不让我好好睡个一觉。」
「看吧,果然很麻烦。」
「可是我不觉得累啊!我反倒觉得看到它,心情都变愉快了!」
「真的吗?那只小猫不是出生没多久吗?一只刚遭人弃养的小猫,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和人亲近。」
「什么嘛,我说的都是真话哦。」春虎兴奋地说道。「对吧,空。」接着他又向式神征求同意。
「那只小猫很可爱吧?它很黏我,对吧?」
空身为护法式式神,常隐形随伺在春虎左右,只要春虎一呼唤,她便会马上现身。
不过,不晓得是怎么了,春虎叫了她,她却没有回应。
「奇怪,空?」春虎又唤了一声。
这时——
「……………………………………………………是。」
长有狐耳与尾巴的式神出现在春虎身边,浑身散发不寻常的阴森气息。
她的耳朵和尾巴无力低垂,连毛色也显得黯淡。
春虎忍不住傻眼,冬儿也难掩惊讶。
「…………有何吩咐,春虎大人………………?」
「呃,也没什么.倒、倒是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此话……怎说?」
「嗯?你好像……没、没什么精神。」
听春虎这么一说,空微微扯动嘴角,笑得悲凄,宛如一株枯萎的仙人掌。
「……春虎大人无须多心,在下向来如此……」说着,空又扯了扯嘴角,笑容怅然若失,目光茫然呆滞。一夜之间,让春虎摸尾巴时那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
「……又没遭受攻击,她怎么出现了裂核现象,这是怎么回事?」冬儿说。
裂核现象主要发生在式神遭受外界攻击时,指实体趋于不稳,外表轮廓出现扭曲或是模糊的现象,简而言之,空现在正承受着等同遭到外界攻击的损伤。
「……请问……有何吩咐,春虎大人。在下是春虎大人忠实的式神嘛,必当全力以赴,达成春虎大人要求……」
「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啦……倒是空,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好像有点自暴自弃?」
「绝无此事……请春虎大人尽管吩咐。」
「唔,真的不是什么重要大事——就是小黑啊,它真的很黏我吧?我只是想叫你告诉冬儿这件事。」春虎说得有些顾虑。
空闻言又扯了下嘴角。
然而,她这次的笑容和先前不同,不是悲凄,倒像不屑。虽然稍纵即逝,但已经清楚地显露出——是是、说的也是,我知道您心里只有那个小不点,我都知道,反正——类似此类无奈的气氛。
「是,春虎大人。春虎大人所言甚是,那只猫相当、非常、异常亲近春虎大人。」空答道。
「对吧?冬儿,我就说吧。还有,空,那个小家伙很可爱
吧?」
「是,春虎大人。春虎大人所言甚是,那只猫十分可爱,旁若无人又极尽谄媚之能事。」
空端正跪坐,挺直了背脊,念经似地附和主人的话。她仰望虚空、眼神朦胧,不时甩个两下尾巴,像个小混混遭人挟怨寻仇般闹起了脾气。
听着他们这段对话——其实是观察这对主仆的态度,「……啊……」冬儿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情,随口说了声:「……这事还是别找我,实在太麻烦了……」
「欸,你话听到哪里去啦,我不是说不麻烦了吗?对吧,空?」
「是,春虎大人。春虎大人所言甚是……」
「它真的很可爱,刚开始它还不愿意靠近我,后来简直黏在我身上不肯走了——」
「是,春虎大人。春虎大人所言甚是……」
「而且它一整个晚上都在喵喵叫,向我撒娇呢。」
「是,春虎大人。春虎大人所言甚是……」
「只要一找到机会,它就跑过来找我玩,还舔我的脸颊,真是伤脑筋。」
「是,春虎大人。春虎大人所言甚是……」
「……春虎,别说了。」
「咦,为什么?」
「用不着再说下去了。」
「是,春虎大人。春虎大人所言甚是……」
空反覆说着同一句话,冬儿深深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夏目这招奏效,你的动物欲总算获得满足了。」
「哈哈,就是说啊。只要想到一回宿舍就能见到小黑,自然不会再摸空的尾巴了——空,很抱歉之前对你做出那些事。」
「…………………………无须道歉……」
围绕在空周围的气氛愈来愈沉重,仿佛能听见空气中传出闷响。
春虎这话疑似给了她致命一击,只见她的身影逐渐透明,没有等到主人许可便擅自隐匿起实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过呢,还是空的尾巴蓬松,摸起来最舒服。」此话一出,空失魂落魄的双眸瞬间睁得浑圆。
「春、春春春、春虎、春虎大人!此话当真?」
「咦,那当然啦,分量也完全不同……」,
式神态度丕变,主人困惑不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空不自觉地往后转身,握紧拳头,仿佛能听见她内心正在高声叫好。
「所所、所言甚是!小黑虽可爱,可惜不过是刚出生的小猫!论毛量,不过尔尔——不值一提,」
「嗯,就是说啊……」
春虎被空的气势吓倒,点了下头。空伸直了耳朵和尾巴,来势汹汹,像个在比赛最后一分钟追平比数,进入延长赛的选手。
冬儿苦笑,神情复杂。「……所以呢?」他搔了搔象征自己个人特色的头巾。「在找到饲主前,那只猫就暂时由你照顾吗?它现在在做什么?你把猫留在房间里吗?」
「对啊,不过我没有单独把它丢在房里,夏目做的简易式式神应该在帮忙照料……啊,说不定可以知道它现在的情形。夏目进教室了吗?」
「她怎么可能迟到……不过话说回来,我今天在宿舍餐厅也没看见她。」
春虎与冬儿往教室里张望,马上就在窗边的位子上发现夏目的身影。
只是,她的样子有点奇怪。她的头摇来晃去,似乎正坐在位子上打瞌睡。
「咦?夏目居然睡着了?」
「真稀奇啊。」
两人面面相觑,站了起来,走向夏目的位子。
「夏目。」
春虎一叫,夏目马上醒来。
「咦?啊,春、春虎——?」
她不自觉地发出少女尖细的嗓音,连忙加以掩饰。她坐在位子上仰望春虎,脸上泛起了红晕。
「夏目,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她垂下头,忸忸怩怩地答道。她嘴里说着没事,行为举止却很可疑。
「奇怪,春虎也是一样,你们两个怎么今天都没睡饱?」
「这这这、这和春虎没有关系。」听见冬儿这么调侃,夏目气急败坏地连声反驳,显得既慌张又愤怒。
「为了制作照顾那只猫的式神,昨天我弄到很晚才睡!」
「对,夏目,我就是来问你这件事情。你有办法知道小黑现在在做什么吗?」
「因、因为是急忙赶工,没有那种功能。」
「咦?可是你说弄到很晚……」
春虎不解,这时正好上课钟声响起。
「快回去。」夏目催他们离开,他们也就回到了位子上。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
「谁知道?」
★
放学后,因为要留下来接受课后辅导,春虎晚了点才回到宿舍。他担心小猫,急忙赶了回去。
小猫躺在春虎没收起来的棉被上,蜷缩着身子,睡得香甜。
春虎这才松了口气。
「嗨,你回来得还真晚。」隔壁房间的冬儿走了过来。「这家伙就是你说的猫吧,我刚才来看过了,它一直在睡觉。」
「这、这样啊,那就好。早上夏目的态度很奇怪,我还以为是简易式式神出了什么差错。」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那个式神还在照顾猫。夏目刚才把式神收了回去,正在房间里面进行调整。」
「这样啊,等一下我得去向她好好道谢。」说着,春虎直接坐在榻榻米上,用指尖轻轻摸着小猫的头。
「这家伙睡得跟猪一样,小猫都这么会睡吗?」冬儿盘起胳膊说。
「因为昨天玩得太晚了吧。」
「哦……不过这间房里,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让猫玩的玩具。」
「它跟别的猫不太一样,不爱玩乒乓球和毛线,就只喜欢爬我的身体。」
「你要是有这么受女生欢迎就好了。」
「受猫欢迎才是正合我意啊。」
面对冬儿的揶揄,春虎回得毫不在意。
也许是听见两人聊天,小猫醒了过来。它一眼便望向春虎,撒娇似地喵了一声,和抚摸着它头顶的手指玩了起来。
「噢,你醒过来啦,小家伙~」
春虎笑盈盈地在小猫身上搔痒,小猫也乐得不住嬉闹,呈现出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难怪小狐狸会醋劲大发。」冬儿小声笑说。
「春春、春虎大人。」这时,空突然出现在春虎身边,稚嫩的脸庞异常严肃,仿佛下定决心主动出击。
「有什么事吗?」春虎问。空深深吸了口气。
「恕恕恕、恕在下冒昧,让一介来路不明的家伙爬上春虎大人的床铺,在下认为实在不妥——!」
「怎么啦,空,怎么突然讲起这种话来了。这我也没辙啊,我才刚上床睡觉,小黑就自己钻了进来……」
「在在、在下的意思是,让这狡猾——不,是您不该太宠溺,这、这猫不过就是畜牲!春春、春虎大人,还请勿一概而论——!」
她鼻息紊乱,提出抗议,看来光昨天一个晚上就让她累积了不少郁闷。
「确实,要是有跳蚤跑到棉被里就麻烦了,你至少帮它洗个澡吧。」冬儿随口提议。
「噗!」空大叫,脸上血色尽失,像是被对手踢进致胜的一球般。「说的也是。」春虎同意似地点了点头。
「既然决定了就赶快去洗吧,冬儿你呢?」
「我吃完饭再去。」
「好,那我就先——」
「且且且、且慢!」
春虎正要抱起小猫,空马上一把抓住他的脚,制止他的行动。
「洗洗、洗澡!洗、洗澡?您要和这厮一起入、入浴?」
「对啊。」
「居、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由于大受打击,空的尾巴直打颤。「不不不、不仅同床共枕,甚至一同入浴?春、春虎大人,您何必如此自降身段?」
「只不过帮猫洗个澡,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吧。」
「这可是大事一件啊!在、在下亦希望能有此……啊,不是!请别误会,呃……不、不用劳烦春虎大人,洗猫一事请交给在下……!」
「没关系啦,我以前就帮猫洗过澡了。」
春虎的态度从容,与急得发慌的式神形成强烈对比。顺带一提,空身为护法,时常随伺在春虎左右,只有浴室和厕所因春虎命令,不得进入。
「……奇怪?这家伙怎么了,怎么突然身体那么僵硬?」
春虎眨了眨眼,凝视抱在胸前的小猫。先前还玩得兴高采烈的小猫一听到洗澡,顿时浑身僵直。
「哎呀,它该不会是知道要洗澡了吧?」
「别被抓伤了啊。」
「嗯,不过刚开始就连抱一下也是这个样子,洗澡这种事应该迟早也会习惯的吧?」
春虎说得轻松,抱着小猫走出房间,冬儿也一起离开,房里只剩下一蹶不振的空。
「……既、既然如此……」
★
宿舍里备有淋浴间与大澡堂,打扮成男生的夏目都是使用单间的淋浴间,春虎则是澡堂派。
「糟糕,人这么多啊。」他走进更衣间,一边苦笑一边迅速脱下衣服。
这一脱,原本全身僵硬的小猫突然失去冷静,在原地打转,显然有些恐慌。这么看来还是速战速决好了,春虎心想,一手拎起小猫的脖子,往澡堂走去。
澡堂里热气弥漫,小猫哀声惨叫。
「哟,土御门,今天还真早啊。」
「咦?你手上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我帮它洗个澡,很快就好。」
春虎向早一步进入澡堂的学长们低头致歉,一路往里面走。被拎起脖子的小猫喵喵叫着,显得惊恐万分,为了不造成他人困扰,春虎挑了个最里头的位子坐下。
「好啦,冷静一点。」春虎让小猫贴在赤裸的胸膛,小猫身上的毛搔得他直发痒。
小猫怪里怪气地低声叫了一声,连尾巴也跟着僵直。幸好小猫没伸出爪子乱抓,只是频频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别怕,不用害怕,只是洗个澡而已。」
春虎苦笑着安抚小猫,全身僵硬的小猫终于再也止不住颤抖。他搞不懂出了什么事,心想小猫也许过度紧张,似乎随时可能失控。
算了——春虎打消帮猫洗澡的念头,就在这个时候——
「在在在、在下来也!」
一名年幼少女冲进澡堂。
「春、春、春虎大人!恕在下僭越,由小的来为您刷背,春虎大人您在何处!」
那个女孩正是空。
水干袖子用绳子绑了上去,头上缠着条手巾,她脚下没有穿鞋,双手紧紧抓住海绵和肥皂。
澡堂内一时间寂然无声。
接着,男子的惨叫声此起彼落,瞬间响遍整间澡堂。
「啧!空!你来这里做什么?」
春虎哑然大叫,其他男生纷纷发出粗哑的哀鸣声,盖过他的声音。但空的忍耐度也有限,湛蓝的瞳孔涣散,何况——虽然该遮的地方都用毛巾遮住了——不过这里毕竟是男生澡堂。
「喝,别、别挡路!春、春、春虎大人!春虎大人!」
火球四射,澡堂里凄厉的叫声四起,住宿的塾生们争先恐后地逃出澡堂。
有人跳进浴池,有人把莲蓬头对准空射出的狐火,或是把浴池里的水——汲一整桶——往狐火泼了过去。
雾气与水蒸气冉冉上升,惨叫声四起,到处是肥皂泡沫和——毛巾。
男生们赤裸着身体随处逃窜,澡堂里乱哄哄的,空又更慌了手脚。她全身湿透,嘴里发出的惨叫声宛如超音波在澡堂里回荡。
「空!别闹了——!」
春虎忍不住站了起来,小猫也趁机从他的手臂跳了下去。
小猫往下一跃,反射性地翻了个身,就这么缠上春虎腰间的毛巾,和毛巾一起落地,直往澡堂出口狂奔,身上还披着春虎的毛巾。
「啊!小黑,别跑——!」
「啊!春虎大——」
空发现春虎,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惨叫,急忙用双手捣住眼睛。她手上的肥皂因此掉了下去,在澡堂的磁砖地上滑行。另外,被毛巾遮住半边视线的小猫跑了过来,正好踩在肥皂上头。
小猫瞬间滑倒了。
「喵!」小猫哀叫,手脚胡乱挥舞,身体一滑,和附近的空正好撞个正着。小猫伸出爪子,狠狠抓住空的身体。
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小猫滑倒,空也跟着摔倒。袖子上的绳子松脱,和毛巾缠在一起,小猫和空扯着嗓子喊叫,身子扭成一团。狐火四处飞散,住宿塾生们的哀嚎声响彻澡堂……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春虎愣愣地望着眼前景象,身上一丝不挂,哑然失声。
在春虎硬逼着空解除实体化之前,那天晚上宿舍澡堂的凄惨叫声延续了将近十分钟之久。
春虎被富士野舍监狠狠训了一顿,处罚是取消当天的晚餐。
★
「万万万、万分抱歉……!」
隔天一早,空因为惹了麻烦,在宿舍餐厅向住宿塾生一个个低头道歉,最后跪坐在桌上,向主人春虎致上歉意。
见到式神把头抵在桌上的模样,春虎尽管恼怒,还是有气无力地应了声:「事情过去就算了。」
实际上,他也真的希望能够尽快忘记这件事情,那些卷入麻烦的塾生们肯定也有相同的想法。
「幸好我没先去洗澡。」吃着早餐时,冬儿幸灾乐祸地说。
「听说那只猫被夏目带走了?」
「对啊,其实不只富士野小姐,夏目好像也在帮忙找饲主。昨天发生那场骚动后,她急忙想到有个人可以饲养——就趁昨天晚上特地把猫交给式神,办妥了这件事。」
在发生过那场凄惨的骚动之后,春虎解释起这件事的神情依然显得有些落寞。因为一直到半夜都还忙得焦头烂额,他也没能好好向小黑道别。
「不过反正宿舍禁止养宠物,能这么快找到饲主对那家伙也好,希望它在那里过得幸,福……还有空也是一样。」
「此此此、此话怎讲?」
「偶尔让我摸一下尾巴吧,偶尔摸一下就可以了。」
「春、春虎大人……!」
听到主人半带着苦笑说出这番话,空的眼角顿时泛出泪水。「这事倒被你掰成好事一件了。」冬儿笑着挖苦说。
「可是我有点担心,不知道小黑有没有受伤。我在最后好像看见它和空一样出现裂核现象。」
「怎么啦,你该不会看见猫变透明了吧?」
「那应该是我眼花了吧,只是又怕万一它受到空的灵气影响该怎么办,最好不要发生这种事情。」春虎忧心忡忡地说。
「笨蛋。」冬儿嗤笑。「这证明你当时也是一样惊慌,它又不是式神,怎么可能有裂核现象。」
「所所、所言甚是,春虎大人。假、假使那猫为式神,不可能瞒过在下!」
「再说,谁会做出这种事情?哪有人会闲来没事故意做一只弃猫式神,而且还制作得那么精巧,我们没有一个人发现……」
原本对这说法不屑一顾的冬儿说到一半,突然板起脸孔,不发一语。「怎么了?」春虎问道,空也是一脸纳闷地望向冬儿。
这时——
「早早早、早安!春虎!」
夏目出现在宿舍餐厅,打了声招呼。
不知为何她和空一样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打招呼时也不看向春虎。她为避开春虎的视线,别过了头,从侧面可以望见她整个脸颊涨得通红。
因为她的举止太不自然,冬儿的神情更加严肃,犀利目光直盯着夏目。
倒是春虎完全没察觉夏目的态度不太对劲。「啊,夏目。昨天真不好意思,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他自觉愧疚,向夏目道歉。
他非但惹出一堆麻烦,还让夏目帮自己善后,当然早就做好被骂成「玷污土御门家门面」的心理准备……只是夏目罕见地没有动怒。
「昨、昨天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那、那是不可抗力因素!洗、洗澡居然会发生那种事,没人料想得到嘛,所以说是不、不可抗力!」
「你这么认为吗?我是很感激你这么说啦……啊,空,你也快向夏目道歉!」
「遵遵、遵命。此次惹出事端,实在汗颜之至……」
「没没、没关系,用不着放在心上!我们就当成昨天没发生过那件事吧!这是梦!这、这是一场梦,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全都是梦……!」
夏目莫名激动,视线始终没转到春虎身上。春虎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又想幸好她愿意原谅自己,也就没多问,只是应了声:「噢,好!」点了下头。
三人就这么吃起了早餐。
「好,那就打起精神,今天也要好好加油!」春虎说着,收拾好餐具站了起来。
空跟在主人背后,夏目也——双颊依然泛红——从椅子上起身。
「……夏目。」最后,从夏目出现后没再说过一句话的冬儿低声唤道。
「什么事?」
「尾巴跑出来啰。」
夏目反射性地扭过头,往下望向腰间,不自觉地轻叫了一声。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