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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虎轻松愉快地坐在游览车上。
他的心情很久没有如此平稳,具体来说,自从升上二年级,这还是他头一回尝到自由的滋味,仿佛重拾新学期开学的那一天,仰望沿路盛放的樱花,走向塾舍的兴奋感受。
和平真是美好啊,春虎深刻体会到这理所当然的道理,任身体随车子摇晃。
春虎坐在走道边,隔壁靠窗的位子则是坐着夏目。和春虎一样,她似乎也相当享受久违的平静。
她的气色良好,双眸灵活澄澈,粉红缎带系起的长发恢复原有的光泽,粉色唇瓣更是不时绽放嫣然微笑。
两人身穿设计仿似狩衣的制服——阴阳塾制服,游览车上还有其他同样身穿制服的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和乐融融地聊着天。阴阳塾租来游览车,载着全班同学前往目的地。
这趟旅程看来像是校外教学,可是阴阳塾这个阴阳师养成机构从不举办这样的活动。春虎等人正前往针对二年级与三年级生共同举行的实技合宿。
「没想到阴阳塾也有合宿。」
「我也完全忘了这回事,毕竟一年级没有举行合宿嘛。」
「『一年级没有』合宿,实在太好了!」
「就是说啊,因为这课程『和一年级的新生无关』嘛!」
春虎和夏目乐得眉开眼笑。
在课程安排上,阴阳塾一年级新生以课堂听讲为主,实技课——甲级咒术的课程只教导一些基础知识。升上,一年级之后,课程内容反过来以甲级咒术的学习为重心,也有些课是由二年级与三年级塾生一起上课,这次的实技合宿就是其中之一。合宿在不需要上课的周末按班级轮流进行,这一周轮到了春虎等人的班级。
升上二年级后,实技课程难度也跟着提升,阴阳塾里的塾生都心里有数。实际上自从四月开学以来,实技课程的内容愈来愈艰深,这次的合宿想必也不会太轻松。
不过,这丝毫打击不了春虎与夏目的好心情。
「合宿啊,真让人期待。」
「简直是迫不及待。」
「其实现在就已经很快乐了呢。」
「对啊,该怎么说呢——有种脱离日常生活的感觉?」
「对对,没错!有一种摆脱『束缚』的感觉!」
「让人既兴奋又雀跃——!」
「真好呢!」
「实在太好了。」
他们两个就像参加远足的小学生,也不管接下来就要面临严厉的合宿课程,嗅不出一点紧张气氛。
因为一年级新生不在而欣喜若狂的二年级生,那副模样实在丢脸。春虎和夏目没注意到这一点,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近来就连周末假日,他们也常受到『传唤』,根本无暇放松,因此这次合宿可以说是宝贵的『自由』时间。他们天真无邪地嬉笑玩闹,显得和乐无比。
在正好可以望见两人——走道另一头的位子上,坐着一个棕发高高扎起,个性看来有些好胜的少女。她正是阴阳塾塾长的孙女,仓桥京子。
京子穿着长统袜,交叉双脚,不时瞥向春虎他们的位子,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朝坐在隔壁的百枝天马发起牢骚。
「……那两个人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其实,天马也一样百思不得其解。那张和善的娃娃脸露出纳闷的表情,眼镜后头的瞳孔眨个不停。
「真搞不懂,春虎那个笨蛋还说得过去,可是就连夏目同学也是那副模样……」
「对啊,他们好久没这么有精神了。」
「难不成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嗯……」
京子和天马压低了嗓音彼此提出疑问,小心不让隔壁听见。
这次是第一次在塾舍以外的地方上课,要说有新鲜感的确是没错,和班上同学一起搭游览车远行,在外头住个一晚大家也确实乐不可支。因为可以和夏目一起出外旅行,京子自己也很期待这一次的合宿。
不过,合宿毕竟也是实技课程的一环,不是什么休闲活动,也不是来调剂身心。一抵达目的地,就有艰难的课程内容在等着他们,课程一结束,又要立刻驱车赶回东京。何况本来可以好好休息的周末假日被迫必须参加合宿,包括京子在内,相信其他同学也大多对合宿「提不起干劲」。
在这种状况下,居然有人异常兴奋,甚至是喜不自胜,难怪京子和天马会觉得匪夷所思。
「……该不会土御门家『家规』禁止出外旅行或是度假吧?」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因为觉得新奇,才会那么兴奋吗?这未免太……」
「或是他们之前一遇到远足或是校外教学这类的活动,每次都生病、受伤,所以没办法参加——」
「这好像也说不太过去……」
京子和天马默契十足地偏头纳闷,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又望向春虎他们。
「啊,对了,春虎,我们来吃零食吧。」
「噢,好啊,来吃吧。」
春虎他们甚至悠哉地吃起了零食,简直是为所欲为。
「我带了仙贝、花林糖还有人形烧。」
「哈哈哈,夏目你也带太多零食来了吧。」
「春虎你还不是带扑克牌来了。」
「说到合宿,怎么能少了扑克牌。」
「这样晚上就可以来玩心脏病和接龙了,一定很好玩!」
「还可以玩二十一点赌点小钱,愈想愈兴奋!」
整辆车上只有春虎和夏目表现得欢欣雀跃,京子和天马望著名门土御门家的两人,不禁傻眼。
这时,春虎总算注意到京子他们的视线。
「嗯?怎么啦,京子,你也想吃零食吗?」
「我才没这么说!」
「……你不喜欢日式的零食吗?」
「啊,别、别误会,夏目同学!我不是这个意思……!」
面对迟钝的主仆两人,京子实在穷于应付。天马看不下去,从旁出面帮忙解危。
「欸,春虎同学,还有夏目同学也是一样,你们应该明白合宿也算是上课,最好别抱着游玩的心态大声喧闹。」
「抱歉坏了你们的兴致。」天马说得有些过意不去。
春虎倒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笑嘻嘻地咬着仙贝。
「别这么严肃嘛,天马。照你的话来说,校外教学和远足不也算是上课吗?」
「可、可是……实技合宿很累人的哦,要是不认真点,恐怕会跟不上进度……」
「这话就不对了,天马。现在烦恼这种事情也没用啊,与其紧张得要命,不如还是放松心情,好好享受。」
「这、这么说也是啦……」
春虎这话说得头头是道,但他边咬仙贝边说的模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甚至让人拒绝接受这番说词。
「夏目同学还有资格说这种话,你那是哪来的自信?」京子气呼呼地瞪着春虎。「何况你们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兴奋?你们自己都不觉得奇怪吗?」
「咦?呃……我们的反应很普通啊,哪称得上兴奋,对吧,夏目?」
「对、对啊,我们也没特别兴奋……再、再说我本来就喜欢阴阳术,只是好奇合宿不晓得会做什么而已。」
「再说,和班上同学一起出远门,光是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期待了,尤其是『只有』班上同学这一点!」
「没、没错!这么一来,也能更增进和『自己班上同学』的感情。」
「……可以增进和夏目同学的感情是很好啦……」
不晓得是不是多心,京子朝恣意妄为的春虎与夏目露出复杂神情,说话也说得支支吾吾。隔壁的天马也是一脸有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啊,对了。欸,春虎同学,说到班上同学让我想到,冬儿同学怎么了?听说他会晚点再和大家会合,出了什么事吗?」天马问道,似乎突然想起这一件事。
其实在这一辆车上,同班同学里只有阿刀冬儿没上车。导师大友事先只说「他会晚点到」,没多做解释。
「你说他啊。」春虎微微一笑。「老实说,我爸这个周末到东京来了。」
「春虎同学的父亲来了吗?」
「对,我爸——你还记得吧?就是冬儿的主治医师……他在之前那起事件负责替冬儿『封印』。鹤那件事发生后,冬儿回乡下让我爸诊疗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接受过诊治。这次正好趁我爸到东京来,他会先去看诊,再来参加合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所以他才会晚到。」
春虎这番解释不只说服了天马,京子也点头表示理解。
距今两年前,冬儿卷入在东京爆发的灵灾恐怖攻击,留下后遗症。灵性灾害,也就是所谓的「灵灾」,当中危险等级三的『鬼型』动态灵灾残留在他体内。『泛式阴阳术』中将成为灵体核心,但仍保有自我意识的人称作「生灵」,冬儿就属于这一类。
冬儿体内的『鬼型灵灾』被阴阳医、也就是春虎的父亲封印。他会选择转进阴阳塾就读,目标成为阴阳师,最主要的目
的是希望能亲自封印、修祓潜藏在体内的鬼。
然而,就在今年三月,他调整应付鬼的方针,和春虎与夏目共同成功「驱鹤」。他不仅封印鬼,甚至反过来利用鬼的力量。
「冬儿那家伙在鵺的事情结束后,一边接受特训,一边观察状况。这次的诊疗会视特训结果,采取对目前的冬儿最有效的形式进行『封印』。」
「虽、虽然听不太懂,总之就是封印升级对吧?」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这家伙愈来愈可靠啦。」
春虎说得轻松,京子随口应和了一声。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不要紧吗?才刚经过大幅度调整,就马上来参加实技合宿,这样不会太危险了吗?」
「本人倒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可以尽早试试自己的本事。」
「……冬、冬儿同学真厉害啊。」
「……他还真是有自信,很像是他会说的话。」
天马佩服不已,京子则是大感错愕。
京子是名门仓桥家的千金,天马也出身自阴阳师辈出的传统世家,比起一般塾生更能理解「生灵」的危险性。尤其冬儿曾一度遭鬼吞随,差点幻化成鬼。
即使如此,冬儿没有逃避,依然勇于积极面对鬼。关于这一点,京子与天马在内心都给予极高的评价。
只是在此同时,他们其实也难掩「焦急」。
应付「鬼」——即使不是本体而是残渣——本是属于专业阴阳师的领域。要设法控制鬼——这样的行为不只危险,更是有勇无谋,身为一介塾生,会有如此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京子和天马现在已经是阴阳塾二年级塾生,在不久的将来就要踏入专业阴阳师的世界,而他们也正是为了踏入专业领域,日益精进。冬儿试图克服的难关也许是极为特殊的案例,京子和天马却无法等闲视之。
「……可不能再混下去了。」
「……就、就是说啊……」
不能输给班上同学,京子低喃,反躬自省,天马也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另一方面,春虎完全没察觉两人的心理变化,悠哉地递出仙贝。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啰。难得出来一趟,大家就连冬儿的份一起吃掉吧。」
「……我不就说过不吃了吗?」
「听说仙贝可以补灵气哦。」
「别随便乱掰!」
「不好意思,仓桥同学,早知道我应该准备一些日式零食以外的点心……」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夏目同学,别误会……!」
「天马会吃吧?给你。」
「春、春虎同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春虎和京子他们隔着一条走道你推我挤,因为负责出面制止他们的冬儿不在,场面比平常还要吵闹。
「别吵了。」这时慵懒的声音传来,一个男子从前方座位走了过来。
他脸上戴着一副老气的眼镜,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右脚踩着仿若中世纪海贼的木头义肢,他正是春虎他们班上的导师,大友阵。
「你们太吵了,别忘了合宿也是上课。」
「对不起。」
京子满脸通红,春虎等人也内疚地笑了笑。大友望着这些学生,一脸无奈。
「你们还真悠哉哩。我没有吓唬你们的意思,不过你们要知道合宿可是很累人的。活力充沛是很好,就怕你们从现在就开始消耗体力,最后撑不下去哩。」
「老师,我们这不是悠哉,是养精蓄锐!」
「算了,伶牙俐齿对咒术者来说不是坏事……」
春虎打起马虎眼,惹来大友一阵苦笑,倒是夏目恢复冷静,「非常抱歉。」诚惶诚恐地低头道歉。
「我们太吵了,对不起。我们会吃得小声一点。」
「……结果还是要吃啊……」
「咦?不能吃零食吗?」
「呃,用不着那么惊讶。」
手里拿着一袋仙贝的夏目大受打击,大友见到她这副模样,脸上的苦笑又更深了。
他擅自把手伸进装着仙贝的袋子里,从惊呼失声的夏目手中拿走一块仙贝。
「反正着急也没用,还是趁现在放松一下……你们就趁现在好好放松吧。」说着,大友往春虎与夏目瞥了一眼,一路咬着仙贝,走回自己的位子。春虎他们茫然不解,甚至不知为什么,从大友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同情。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
春虎与夏目有些纳闷,又拿起一块仙贝。
游览车抵达目的地时,仙贝早就被吃得精光,花林糖正好也只剩下一个空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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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览车从东京都内开了两个钟头,载着春虎这一班来到位于山梨县东南方的富士五湖之一,山中湖附近的合宿所。
山中湖一带为风光明媚的避暑胜地,也是远近驰名的观光景点,同时由于富士山这座灵峰有龙脉贯穿,这附近的灵相特殊也是众所皆知。因为有这一层地缘关系,这里随处可见许多与咒术相关的设施,可供作为甲级咒术的「练习场」使用。
阴阳塾选择做为合宿所的地方,正是这些练习场当中的一个神社——属星神社。
这所神社鲜为人知,由神社名称推测,这也许是间与星辰信仰相关的神社。神社建在陡峭的小山上,迎面遥望富士山,下方眺望山中湖,后头是一片广阔的森林。为保护这座「山林」避免遭受人为破坏,神社就设在入口处。
游览车开到山脚下,接着所有同学得各自提着行李,爬上长长的石阶。
他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往上爬,一爬上去——
「各位学长姊真是慢吞吞~到底打算让我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呢?」
石阶上头坐着一个身穿纯白制服,身材娇小的少女。她背倚着古老的石造鸟居,轻盈地跳了起来,染成金黄的头发扎成两束长马尾,在她小巧的脸蛋两旁飞舞似地旋转跳动。
她脸上绽放甜美的笑容,京子、天马和其他同学不禁发出惊讶的欢呼声。
春虎和夏目手一松,手中的行李重重摔到地上。
大友望着因为惊喜吵得沸沸扬扬的班上同学——刻意忽视愕然伫立的两位土御门同学——用力咳了一声。
「唔……有件事我『忘』了说哩。这位大连寺铃鹿同学会加入我们班,一起参加这次的合宿。基本上,一年级塾生没有实技合宿课程,不过她毕竟是特等生嘛。大家要好好相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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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星神社里盖有一座大讲堂,可兼作住宿,前来合宿的塾生也是住在这个地方。
一同参加合宿的三年级塾生早几天入住,虽然一样是合宿,相较于二年级塾生两天一夜的课程,三年级塾生必须待上四天三夜,课程内容也远比二年级更加艰难。两个年级只有在最后一天一起上课,春虎等人抵达时,三年级塾生正在「山中修练」,因此没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一抵达神社,春虎他们先把行李放在讲堂,接着到属星神社参拜,马上开始合宿课程。
第一堂课在讲堂的庭院进行,课程内容是准备午餐——「咖哩」。
「材料和道具全在这里,难得来到空气这么新鲜的地方,我们就先当成是来这里露营吧。」
大友郑重宣布,事先在户外准备好的桌子上摆有肉、蔬菜,还有市售的咖哩块。
塾生们没有一个不是哑然失声,他又咧嘴一笑。
「你们不能直接碰触这些材料和道具,不只料理,就连生火和装盘都必须靠『简易式』来进行。听清楚了吗?记得是简易式式神哦?没有时间限制,不过下一堂课从下午开始,要是拖拖拉拉的,不只没时间午休,恐怕连午餐都还没吃到就得上课了哩~」
春虎等人依桌数分成四、五人一组,每组各领到一套材料与道具,每个人又各分到一张新式符,接着马上开始动手「煮咖哩」。
大多数塾生因为事出突然,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们也许事先料想过合宿的课程内容,但他们肯定谁也没料到居然会接到自己动手准备午餐这个命令。
春虎也是一脸苦恼,没有马上付诸行动。
「……用简易式煮咖哩……天马,你这么做过吗?」
「我想应该没人做过这种事吧,如果是能自己行动的式神倒还有一点可能性……」
「我记得这是市面上贩售的式符,在实技课上用过吧?」
「对,这上面设定有最基本的术式。」
春虎庆幸起自己与天马同一组,往四周瞧去,夏目、京子和铃鹿各被分到不同组别,看来是大友故意安排,以免每一组的实力相差过于悬殊。
因为和铃鹿分到不同组,春虎暂且松了口气,虽然这只不过是一时的轻松。
「唔,简易式……这种时候与其事先下令,倒不如直接操纵来得快吧?」
「说的也是,要做料理最好可以拥有相同的视觉,甚至是触觉,啊,还有试吃需要味觉,和式神有共同的味觉这种事我还没试过呢。」
「步骤上是先洗菜、切菜、和肉一起炒,接着加水炖煮,最后再放入咖哩块……」
「别忘了还要煮饭,先洗米再用炊具蒸熟……啊,还得先生火。不、不对,在生火前得先砍柴……」
时间接近上午十一点,如果只是单纯煮个咖哩,时间还很充裕,不过也没闲工夫磨蹭。在他们讨论的同时,已经有好几个小组做出简易式式神,着手进行准备工作。
「好,我们也开始动手吧。我们这个小组里面最不擅长操纵简易式的人……应该是我吧。」
春虎打量了一下同一组的天马和其他成员,脸上不禁露出苦笑。他靠着自主练习锻炼符术等技巧,但对于简易式的操作,尤其是一些细微的动作指示,到现在都还不是很熟练。
「不好意思,我来负责生火,料理就拜托大家了。」
「好,大家分头行动吧。」
见到天马与其他成员点头表示同意,春虎马上取出自己那一张式符。
他提炼灵气,转换为咒力,接着释放咒力,注入式符。注入咒力的式符依原先设定的术式逐渐膨胀,产生「变化」。扁平的纸人——成了个有厚度的影子人偶,亦即式符事先设定的模样。
「欸,春虎同学,你那式神不会太大了吗?」
「抱、抱歉,不过因为要搬运木柴,这种大小应该刚好吧。首先要把木柴搬过来……啊,不对,得先用石头堆个石灶出来。」
天马等人的简易式式神在桌边处理食材时,春虎那个庞大的式神就在附近找大石头,堆起石灶。幸运的是,庭院里——也许是同样在实习时做为石灶使用的物品——备有水泥砖,于是他砖石并用,堆起了一个只有单面开口的石灶。接着,他把木柴堆进石灶,再把材料里准备好的报纸揉成一团,放在堆放好的木柴底下。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意外顺利。「啊!糟糕,打火机捏碎了!」可是,他正打算点燃报纸做为火种时,因为,时没控制好式神的力道,捏碎了打火机。
「大、大友老师!请问有新的打火机——」
「没有。」
「居然没有?」
「春虎同学,自己犯的错,就要靠自己的机智挽回哦。」
「这是要怎么挽回……」
关于生火的方式,春虎能想到的顶多只有用放大镜让阳光聚焦,只是想当然耳,这里不可能有放大镜。
他走投无路,只好拿来砍柴的斧头,把其中一根木柴像铅笔一样削尖前端。
简易式式神双手拿着木柴,如同钻头般摩擦其他木柴,试图用摩擦生热,点起火苗。
当然,要成功生火没这么简单。
「……啧,没办法,根本生不起来……!」
「春虎同学,你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方法吗……!」
春虎哭丧着脸,继续拚命钻着木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轻细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春、春、春虎大人,这件事不如就交给在下。」
少女稚嫩的嗓音传来,声音来自解除实体化,随侍在春虎身边的护法式式神——空。
「原来是空啊。这么说来,你会用火嘛。」
「是,只要在下使出狐火,生火不过是小事一件……!」
虽然看不见人影,从语气里也可以听出空的干劲十足。空属灵狐式神,狐火是她为数不多的拿手招式之一。由于不需要实体化也能使用,只要小心一点,包准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这毕竟是实技课,老师既然指定必须使用简易式式神,那就不能拜托你帮忙,否则就是犯规了。」
「然然、然而,如此岂非耽误春虎大人用餐……!」
「呃……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总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春虎婉拒式神的好意,但又忍不住想起夏目带来的人形烧还没吃完——为自己找起退路。
不过,在料理过程中,遇上挫折的塾生其实不只春虎。
「欸!这颗马铃薯上面怎么还有皮,快削干净!」
「你才是削皮削到半颗马铃薯都没了!叫你的式神手脚俐落一点!」
「欸欸,都洒出来啦!你别把白米和洗米水一起倒掉啦!」
「……我、我没辙了,剥个洋葱皮居然这么难……!」
每一组都一样陷入苦战,有人一时没拿稳,把肉和蔬菜掉到地上,有人一时不小心,菜刀切断式神的手指,有人甚至连手指底下的砧板也一起斩断,还有人让式神冲进已经点燃的柴薪,失败的原因千奇百怪,而且随处都可以看见有简易式式神突然变回式符。
咒术者要直接操纵简易式式神,让式神「持续」实体化是基本要求。因此若不是一开始就注入全部咒力,就得持续不断为式神注入咒力。相较于前者,后者在细节的操纵上更需要小心谨慎,咒力不能中断,集中力也不能分散。
「……欸,天马,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实际上做起来还满困难的吗?」
「嗯……不愧是合宿课程。」
天马铁青着脸,认同春虎不经意说出的感想。仔细想想,因为平常不太做料理,就连自己亲自动手都不一定做得好,何况是交给简易式式神,根本不可能顺利。
「这么说来,露营煮咖哩这种事我也只做过一次。」
这也就是说……春虎窥探起其他小组——夏目、京子和铃鹿她们所在的小组情形。果然不出所料,所有小组都是手忙脚乱,和春虎的小组相比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每个小组里面都有一具简易式式神的动作特别敏捷,超乎组内其他式神——铃鹿的式神甚至改良得连外表都和她本人相似——只是这些式神没一个有多大贡献。
例如说,夏目的简易式式神动作灵活,仿佛本身即具有生命力,但手上的菜刀几乎是以一厘米为单位削下红萝卜皮。式神的行动是很仔细,可是等她这么慢条斯理地削完所有红萝卜,不只午餐,恐怕就连晚餐时间也赶不上。另一方面,铃鹿的式神动作迅速,甚至疑似能看见残影,切出来的东西却让人分不出到底是已经切好的菜还是菜屑。三个人里面最可靠的当属京子,但她似乎在点燃柴火前把拿来当成火种的报纸全烧光了,要再向大友要求助燃剂时,遭到无情拒绝。
「……咦?这么看来,我们这里面最可靠的其实是天马啰?」
虽然手脚不太俐落,但天马在材料的分配上尽量平均,按部就班地进行准备工作。小组里其他成员出了差错,他也尽可能提供协助,确实很值得信赖。
不过,这毕竟只是准备阶段,要是春虎没能顺利生火,小组里所有成员都得沦落到啃生菜的下场。
「动作还不快一点,不只时间紧迫,材料也有限哩~再失败个几次,小心食物都要没啦~」
大友观察各小组的情形,不怀好意地笑着,同时不忘出言调侃个几句,要大家再接再厉。「可恶。」春虎自暴自弃地继续钻木取火。
「春虎同学怎么啦,还真是原始的做法哩。」
「您要是看不下去,请给我一个新的打火机!」
「啧啧啧,生火在古代可是神圣的行为,很适合拿来当作这次合宿学习咒术的起点哩。」
「您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吧?您脸上的贼笑又是怎么回事!」
春虎气呼呼地抱怨,大友听了哈哈大笑。
「别误会我啊,春虎同学。看见你这么一路成长过来,我实在很高兴。想当初,你连操纵个形代都叫苦连天,现在已经能随心所欲操纵简易式,身为导师,我真的感到很欣慰哩。」
春虎一边操作简易式式神的动作,一边怨恨地瞪着这位动作夸张地把手摆在胸前的导师。
一想到大友的午餐是另外准备,他更是愤恨难平,只是对方主动上前搭话正好合他的意。
「……我说啊,大友老师。」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大友身边,口气尖锐地小声说。「在众人面前不方便问这件事,不过为什么铃鹿会来参加合宿?该不会又是她本人坚持要来吧?」
他压低嗓音,连珠炮似地说得飞快,大友的反应却是转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嗯,是她本人坚持——」
「骗人!她怎么可能主动说要参加合宿!」
「那你就错了,她答应得意外爽快——」
「这么说来,果然是老师您要她来的啰!」
大友见到春虎露出犀利目光,语气沉稳地唤了声「春虎同学」,把手搭在他肩上,像是要安抚他的怒气,接着用一种透露秘密似的口气说:「关于铃鹿同学进入阴阳塾的理由,她亲口告诉过你了吧?」
「咦?呃,是没错……」大友这么一确认,春虎一时支支吾吾了起来。
铃鹿通过『阴阳一级』这个大难关的考验,当上国家一级阴阳师,亦即『十二神将』的其中一人。论实力,她是国内顶尖的阴阳师,别说塾生,就连一般的专业阴阳师也不够格与她相提并论。
虽然是以特等生的身分,不过她会进入阴阳师养成机构——阴阳塾就读,其实另有隐情。由于她在去年
引发那起事件,进入阴阳塾是给她的处罚。
「铃鹿同学会惹出那种事,主要原因是她的人格还没发展成熟。进入阴阳塾就读是为了帮助她的人格发展,接受所谓的道德教育,你听懂了吗?」
「这……阴阳塾应该也没什么技巧好教她吧……」
「就是这样,那么什么是最快速又最有效的道德教育哩?那当然是建立良好而且健全的人际关系,换句话说,我认为最适当的方法就是交朋友——」
「呃,请等一下,要交朋友,找同年级的塾生不就好了吗?那样才是自然、良好而且适当的人际关系吧?为什么……有什么必要刻意把她叫来参加二年级的合宿!」
春虎抛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疑问。大友一听倏地眯细了眼,冰冷的视线紧盯着春虎,做作地喊了声:「……春虎同学。」
「什、什么事?」
「你……我听说你和铃鹿同学『交情匪浅』哩。」
春虎操作的简易式式神狠狠摔了一跤。
木柴滚落一地,好不容易堆起的石灶坍毁。天马等人吓了一跳,转头朝他望了过去,不巧他现在根本没有心力理会。
「这、没这回事,这话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用不着瞒我,事情早就传开了,铃鹿同学叫你『亲爱的』——」
「天大的误会啊!那是因为……我是被强迫的。」
「你刚不就直接叫她铃鹿了吗——」
「那还不是因为我不这么叫的话,她又要发飙了!因为她老是挑我毛病,我不得已只好照办!」
「哎呀,很亲热嘛——」.
「别闹了!」
「嗯,不过哩,铃鹿同学需要朋友,是我拜托你多关照她,至于结果如何,实在不是我能够说长道短——」
「我说过,不是那么一回事!我这是有苦衷的啊!」
「噢,苦衷是吗?」
「没错!」
「……唉,春虎同学,我不想说什么大道理,不过男子汉可不能这么畏畏缩缩的哩——」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春虎惊慌失措,满脸通红。不只是同一小组的成员,其他塾生也好奇地望了过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春虎没有注意他们的视线,光为了解开导师的疑惑就已经费尽心力。
说穿了,大友其实也不是真的怀疑两人的关系,只是想捉弄一下春虎。「好啦,好啦。」他窃笑着放开春虎肩膀,随便敷衍了两句。
「我就不问你有什么苦衷了,只是现在和铃鹿同学最要好的人,毫无疑问是你——还有你们那群人。仔细想想,只有你们知道铃鹿同学发生过什么事,会发展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所以说哩,叫她来参加合宿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大友说得神气,春虎听着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包括你们这些人在内,我当然也希望她和自己班上同学的感情愈来愈好,不过哩,这种事情急不得,她的人际关系暂时还得靠你们多帮忙啰。」
大友在春虎耳边窃窃私语,最后咧嘴笑了一下。
「给你。」然后,他塞了张咒符给一脸不满的春虎。
「为了让你们能吃到午餐,给你一点小提示。」
「……火行符?」
大友塞给他一张五行符之一的火行符,他看了看咒符又看看大友,不明白这张符的作用。
「您要我用这张符生火吗?可是不是规定要用简易式……」说到这里,春虎惊呼一声,总算察觉大友的用意。
大友微微扬起嘴角。
春虎急忙重新堆好石灶,放入木柴,接着把火行符交给式神。
他从没试过这么做,不过透过长期以来主动在放学后进行的练习,他对符术运用有相当的自信。
他集中注意力,增强与简易式式神之间的联系,提供加倍咒力,再进而让咒力透过简易式式神流入咒符。
「……燃烧……急急如律令!」
他指使式神将火行符抛向木柴,咒符随即起火,卷起火焰。咒术形成的火焰遵从咒术者的意图,如火蛇般缠绕上堆放好的木柴。春虎——和简易式式神——忍不住握拳叫好。
「好!太完美了——啊,不会吧——糟糕,火好像太大了!」
「嗯,真有你的,春虎同学,火势相当惊人,木柴瞬间有一半烧成木炭……根本就是烧成灰哩……」
「惨啦!得赶快让火势分散——好烫!感觉共通的连结还没中断吗?」
春虎连忙让式神拿起柴薪,又惨叫一声,赶紧松手。大友见了大笑不止,而同样为生火苦恼的京子似乎看出端倪,马上采取与春虎相同的方法——适当调整火力——在柴薪上点火。
在料理方面,已经有小组切完食材,开始动手炒菜。他们在平底锅里放入油,再摆到石灶上头,翻炒起肉和蔬菜,传出炒菜声,其中除了准备咖哩,也有小组用炊具蒸起了白饭。
天马确认了下组内的准备状况。
「春虎同学!我们差不多准备好了!」
「好,我也在调整石灶的火势,我们这一组也开始动手吧!」
肉和蔬菜翻炒传出阵阵香味,刺激塾生们的食欲与干劲。
过没多久,香味转为咖哩香,悠悠飘散在讲堂的广大庭院。
★
「……嗯,还不至于难吃到无法下咽,可是也称不上好吃……」
「这已经算很好吃啦。烧焦的白饭吃起来的确是硬邦邦的,不过……也算是别有风味嘛。」
春虎与天马相对苦笑,用汤匙盛起铝盘里的咖哩。
实际上,春虎这一组煮出来的咖哩还算成功,只是因为火候太强,导致咖哩和白饭都有些烧焦,若论味道本身倒可以算得上美味。尤其在晴朗的日子与朋友在户外享用咖哩,又能同时眺望富士山与美丽的湖光山色,不可能觉得难吃。其他小组的塾生也是一边挑剔自己煮出来的咖哩,一边笑容满面地用着这一餐。
「不过,真没想到简易式式神也能用来煮饭。」
「就是说啊,简易式式神一般都是用过就丢,几乎只会拿来进行单一的动作。」
简易式——正确来说是简易人造式式神,在『泛式』当中为使役式神的基本,特征是可迅速制成满足必要条件的式神,而且正如同天马所说,可临时用来应付突发状况是这一类式神最大的特色。
另一方面,由于制作方式较一般人造式简单,要依自己的需求制作也很容易,简易式在这方面的机动性高,可说是一大优点。虽然因为动力来源全仰赖咒术者的咒力,不适合长时间活动,但只要事先做好应对的准备,这一点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根据咒术者的巧思与力量,简易式可以发挥各种不同用途。
「这次要大家『煮咖哩』的步骤繁杂,本来不适合使用简易式式神。可是,实际操作之后,我发现其实也不是做不到,只要用点心思,简易式还能完成很多精细的工作,实在是很深奥呢。」
「原来如此。」
天马提出像是资优生会说出的感想,春虎吃着咖哩,点头表示同意。
春虎有个护法式式神,空。空属于拥有自主性人格的式神,咒术者春虎不需直接操作,当然也不曾与她的感觉共通。在实技课上虽然练习过操纵式神的技巧,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运用」简易式式神。
「虽然很困难,夏目同学、仓桥同学还有大连寺同学还是很厉害,虽然料理不是很熟练,但在式神的操作上简直是无可挑剔。」天马望向三人,语气充满羡慕。「尤其是夏目同学,根本就像附身在式神身上了。」
「对啊,那家伙煮到一半烫伤,还跳了起来。本人没怎么样,倒是式神造成了不小的骚动。」
「那代表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简易式式神身上,其实是很厉害的一件事哦。」
「因为她从小受到伯父的严厉训练嘛。」
「可是一般来说不会特地做这种练习,应该是本人有天分吧。」
天马似乎深感佩服,春虎随口应了一声,不过……
——慢着。
「……附身……」春虎低喃,板起脸孔,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欸,天马?在远处进行远距离操作——而且本人的人格像是附身在式神上头,这操纵起来很困难吗?」
「咦?那、那当然不会太简单啦……」听见春虎突如其来的疑问,天马吓了一跳。「不过……如果事先设定好术式,接下来就看咒术者本身的咒力如何了,而且『附身』到什么样的程度对难易度也有影响。」
「平常在接触上完全感觉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实体化后,就连外表也根本看不出一点破绽。一般人就不用说了,就连专业阴阳师也没办法轻易识破,制作非常精巧。」
「你的意思是那个式神能瞒过专业阴阳师的眼睛吗?那可真是厉害。这么说来,那个操作式神的咒术者应该也有专业程度——而且实力非常坚强,否则很难做到这一点。而且和『识破与人相似的式神』相比,『制作与人相似又让人无法当场识破的式神』自然难度更高。何况我刚才也说过,一般来说不会有
人费工夫磨练那样的技巧。」
「这、这样啊……」听着天马这番解释,春虎面色凝重地附和了一声,但又立刻表现出不解。「……技巧高超的专业人士?那家伙在某种意义上应该比我还笨吧……怎么可能是什么厉害角色?」他神情严肃,纳闷地嘟囔着。春虎一个人陷入烦恼,天马闻言大吃一惊。
「怎么了?春虎同学,难不成你见过那么厉害的式神吗?」
「咦?嗯,算吧……」
被这么一问,春虎突然觉得有点尴尬,随口搪塞过去。他没有保密的意思——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楚,真要解释起来又得耗上一番工夫。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说不出口。
这时——
「春虎学长,你们在聊什么~」
惹人厌的娇甜嗓音响起,春虎不自觉身子一僵。
他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发现铃鹿手里拿着她那一组做的咖哩,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大连……」
「嗯?」
「……铃、铃鹿……找我有事吗?」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来让亲爱的尝尝我做的咖哩啰。」
铃鹿说话时刻意装可爱,脸上也带着做作的微笑。春虎脸色一沉,应了句:「什么?」只是一望见铃鹿那凌厉的目光,态度又急忙转变。
「——呃,这样啊,既然难得有这个机会……天、天马也一起来……奇怪?天马?」
脸色僵硬的春虎一转过头,前一刻还在和他聊天的天马早已溜到桌子另一头,和小组里其他成员聊了起来。一注意到春虎的视线,他马上眨了下眼,竖起拇指,像在说自己是个识相的人,要春虎别担心。这样的举动看似贴心,其实只是适得其反。
春虎忍不住啧了一声。铃鹿走到春虎身旁,擅自把手上的盘子塞进他手中,再拿走春虎的那一份咖哩。春虎正要开口抱怨,铃鹿已经抢先吃了一口抢来的咖哩。
「……嗯,有点苦,不过还过得去……」
「你这家伙是因为自己那一组的咖哩难吃,才跑来交换的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难吃嘛,真没礼貌。那只是……吃起来不像咖哩饭,比较像咖哩粥而已啰。」
「什么而已,这根本就是咖哩粥嘛。」
一和春虎两人独处,铃鹿马上本性毕露。经过这一个半月来的相处,春虎也早就习惯她那尖酸刻薄的语气。
铃鹿把春虎的抱怨当耳边风,反而恶狠狠地瞪了回去,粗鲁地说:「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特制的顶级咖哩不能吃吗?」
她说得高傲,一点也没有装模作样的意思。不同于娇小稚嫩的外表,她那副女王大人的态度已经是根深蒂固。
「呃,我吃就是了……反正不吃也是浪费。」春虎嘀咕着说,用汤匙舀了一口铃鹿做的咖哩,送进嘴里。
这咖哩看起来就像稀释过的咖哩粥,明显是煮饭时搞错分量,加了太多水,蔬菜也是——这么说来,是铃鹿的式神负责切菜——大小不一,还有些咬不太下去的红萝卜和马铃薯混在里头。不过,就整体来说,还不到难以下咽的地步,完成度和春虎这一组的咖哩更是不相上下,只是稍微略逊一筹。
「……怎、怎么样?」铃鹿在一旁目不转睛,凝视着皱眉品尝咖哩的春虎,询问的语气莫名紧张。
「嗯,比看起来好吃多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要褒要贬讲清楚。」
「我是实话实说,这勉强算得上是『咖哩』吧。」
「啧——你在神气什么,一点也不懂得心怀感激。」
「不然剩下这些你自己吃吧。」
春虎厌烦地应道,铃鹿哼了一声,狼吞虎咽地吃起春虎的咖哩。她嘴里要春虎感激,本人倒是一点也没有吃下咖哩粥的意思。
——真受不了……
春虎在心里偷偷发着牢骚,吃起交换来的咖哩。
吃着吃着,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远处的大友正望着自己,像个慈祥的老爷爷般频频点头,而且不只大友,坐在桌子对面的天马和其他同学也朝春虎——春虎和铃鹿「两人」投出「意味深远」的视线。
有人会心微笑,有人满脸厌恶,仿佛在说怎么又来了,也有人露出嫉妒的视线。京子似乎还是难以接受这种情形,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整体来说,现场弥漫着默认——「公认」两人关系的暖意。
「……啧……」春虎气得咬紧了牙。
看在这些同学眼里,他们恐怕会认为春虎和铃鹿正交换自己做的咖哩,一边打情骂俏,一边甜蜜地品尝对方的咖哩。这对春虎来说实在是再差劲不过的误解。
刚才在做料理时,大友也以为他们两人正在「交往」,这实在不是出自他本意,可是班上同学——不对,阴阳塾塾生大多有这样的误解。何况铃鹿一入塾,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表示自己是她「初吻的对象」,更是加深众人的误会。
而且不知为何,对于利用这误会捉弄春虎这件事,铃鹿似乎非常乐在其中。真要说起来,她甚至率先到处散播误会的种子,在人前称呼自己「亲爱的」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尤其在夏目真实身分曝光的现下,春虎更是无法反抗铃鹿的一举一动。
「……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实在太恶劣了……」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春虎板起脸,没好气地说。倒是铃鹿直觉敏锐,马上发现春虎苦着一张脸的原因。她嘴角一扬,宛如玩弄老鼠的猫,露出嗜虐而且愉悦的笑容。
她刻意装出撒娇的语气说道:「讨厌啦,亲爱的,就算是我亲手做的咖哩,也用不着勉强自己吃下去啊~」
「……气死我了,死小鬼……」
「……什么?你敢对我用那种语气,小心我在大家面前喂你吃下咖哩——」
「对不起,是我错了,请原谅我吧。」
春虎拚命道歉,铃鹿露出雪白皓齿咯咯狞笑。看在旁人眼中,肯定会以为两人之间的气氛相当融洽,实在太没道理了。
接着,春虎猛然想起与自己立场相同的青梅竹马——偷偷观察起夏目的模样,然后「唔……」地一时说不出话。
夏目沉着脸,默不吭声地吃着咖哩。
她埋头吃着咖哩,视线却不在手边,而是盯着春虎他们的方向。空洞的神情配上阴郁的视线,吓得春虎飙出一身冷汗。
——欸,我、我也是不得已啊。再说,要不是为了不让你是女生的身分曝光,我也用不着吃这么多苦头。
春虎用眼神为自己辩护,夏目没有做出回应。他不死心,双眼始终紧盯着夏目,夏目最后终于不屑地甩过头去。
「——喂!」
「嗯?怎么啦?」
「呃,没、没事……」
铃鹿诧异地望向忍不住叫出声的春虎。真是的,我这到底是在为谁辛苦为谁忙,春虎突然想放声怒吼。他总有种感觉,觉得最近这一阵子似乎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这种情形到底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其实不只春虎,夏目也同样焦躁不已。在前来合宿的游览车上两人情绪高昂,更反衬出现状的凄惨。春虎自知,忍耐已经逼近极限。
——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发生什么「事件」或是「事故」。
在蔚蓝的天空下,春虎一手捧着咖哩,心里有些绝望。
这个时候,「噢,冬儿同学,怎么了,你本来不是还要再晚一点才会到吗?」大友说,春虎和其他同学听到纷纷转过头去。
一个身穿乌羽色制服的塾生从讲堂正门口走了过来,一头长发用宽头巾随意扎起,长相可谓俊俏。他正是春虎的死党,冬儿。
「冬儿。」春虎一叫,冬儿朝他使了个眼色,做为回应。
冬儿先是走向大友,两人交谈了几句,说完才走到春虎与铃鹿身边。
「嗨,春虎,看来这次合宿有个意外的开始呢。」冬儿笑说。
「就是说啊,倒是封印怎么样了?没问题吧?」
「嗯,一切都很顺利。伯父要我转告一句话,叫你好好努力。」
春虎因为担心而开口问道,冬儿只是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春虎本来就不怎么操心,冬儿的态度更是洒脱。
接着,冬儿把视线移向春虎身旁。
「没想到你也会出现在这里,大连寺。你居然追春虎追到这种地方来了。」
他的语气不像挑衅,倒像是在看热闹。
由于冬儿早知道铃鹿的本性,她也就不再装模作样。
「你在说什么蠢话?要不是你们导师低头拜托我来,我才不会无聊到跑来参加这种跟扮家家酒一样的合宿。」
「原来是大友老师在背后动手脚啊。」
「怎么,你有意见吗?」
「没有,倒是这么一来省事多了。」
面对像野猫般紧咬住自己的铃鹿,冬儿只是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话,话中似乎意有所指。
铃鹿蹙起眉头,春虎也不解地问了声:「什么事?」
冬儿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铃鹿,以冷漠又不容拒绝的语气向铃鹿说:「老实说,我有事要找你。抱歉打扰你和春虎玩闹的大好时光,你就稍微陪我一下吧。」
3
冬儿先是领着铃鹿移动到别的地方。
他们离开同学们用餐的庭院,绕过讲堂,进入神社境内。走在前头的冬儿不发一语,跟在后面的铃鹿自然也是一声不吭。铃鹿两手拿着咖哩的盘子和汤匙,一脸厌烦地瞪着前方冬儿的背影。
他们一路走到神社境内的社务所后头,冬儿确认过四下无人,才终于停下脚步。
一旁是花瓣落尽,已经长出嫩绿新芽的樱树。远处传来鸟儿鸣叫,在境内生气蓬勃的空气里回响。
「……我说啊。」铃鹿耐不住烦躁,话中带刺,开口骂起始终沉默不语的冬儿。「别装模作样了,你未免太得意忘形了吧?」
铃鹿不论语气还是视线,都充满了敌意与轻蔑,里头更隐藏着小心提防的戒心。
和春虎与夏目比起来,铃鹿似乎不太擅长应付冬儿。她硬是要逞强又闪闪躲躲,简直像个狂妄自大的学妹被不良学长叫到校舍后头教训。若是有别人撞见他们,肯定会以为就是这么回事。
铃鹿虽然提高警觉,不过冬儿倒是没把她放在心上。
「我可没有装模作样,只不过……尽量不想把事情闹大。」他的语气轻松随意,一如往常。
「……话说在前头,土御门家那两个人的事轮不到你管。」
「我也没打算插手,至少现在没那个意思。」
「那么——」
「我要找你谈的不是『土御门』,是『大连寺』家的事情。」冬儿说得坦率,慎重地消去表情和语气里的「变化」。
「什么?」铃鹿叫了一声,显然很是惊讶。「……你、你在胡说什么……?别开玩笑了,你该不会想说自己喜欢上我了吧?」
铃鹿虽然惊恐,态度依然强硬,露出嘲讽的笑容,但是冬儿迟迟没有回应,她心里也愈来愈不安。
「我、我说你啊,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我、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你这种小角色根本配不上我,不知轻重的家伙!」
铃鹿手里拿着盘子和汤匙,慢慢与冬儿拉开距离。即使如此,冬儿还是兀自沉默思考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像是猛然惊觉般——
「……对了,你饭还没吃完就被我带到这里了。吃吧,没关系,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先吃过了——」
「谁在跟你讲吃饭的事了!小心我杀了你哦,混帐!」
「嗯……?这样啊,抱歉。不过你尽管放心,我没有要告白的意思……不对,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告白』,只是不是爱的告白。」
铃鹿怒吼,气得涨红了脸,冬儿依然回得牛头不对马嘴。他特地叫出铃鹿,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像是先把人叫了出来,又难以决定该如何开口,一路上默不吭声肯定也是出于相同的原因。就冬儿的个性看来,这是很罕见的情形。
不过,他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嗯,反正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全都是待宰的羔羊,和你交涉也没意义,倒不如把事情讲开了吧。」
「……我问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老实说,你那样子真是恶心死了。」铃鹿骂着,试图掩藏起不安情绪,但是冬儿没有理会,神情严肃——甚至有些瞧不起人,很有他的风格。
「大连寺。」他盯着铃鹿说。「你知道有灵障附在我身上吧?」
「……我、我是知道,那又怎样?」
「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灵障吗?」
铃鹿似乎没料到冬儿会提出这个谓题,她大大地眨了下眼,仔细观察起冬儿全身,「视」别他身上的灵气。
「……哼……抱歉,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她不以为意地说。
冬儿闻言点头。
「看不出来是吧,这么说来你现在力量受到限制……还是该说春虎父亲的封印技巧优秀……」
冬儿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铃鹿听了眉头一挑,神情凶狠。
因为有浏海遮掩看不出来,不过铃鹿的额头上有个小小的X。那是阴阳厅施的咒印,用来限制铃鹿的咒力,和进入阴阳塾就读一样,属于惩罚之一。
「……你这家伙——」她恶狠狠地说,像是随时可能发火。「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
「好,让你亲眼看过一遍,我也省得浪费唇舌。我这就来小试一下身手吧。」冬儿平静地说。
他冷不防拿下额头上的头巾,握在右手,抵在胸前。接着,他在板起脸孔的铃鹿面前闭上双眼,集中精神。
「——第一封咒,解除。」
他吟诵事先设定的术式「咒文」,注入咒力。咒文触动冬儿体内束缚鬼的封印,解除最初的阶段,冬儿体内随即溢出污浊阴气——鬼气。
「这是——」铃鹿睁大了眼,大惊失色。
『神童』迅速展开咒术防御,只是冬儿身上的「变化」仍未结束。暂且解除部分封印的鬼开始侵蚀冬儿的灵体,加速鬼化——这过程遭到封印里设定的新术式强制介入,一连串动作全是由冬儿依自已的意志控制。
「……呃。」他闷声哼出痛苦的呻吟声。
拿下头巾的额头冒出两个闪烁不定的尖锐物体——长出长约两、三公分的尖角。他紧咬着牙,利牙划破双唇,从嘴角长了出来。
鬼化。
紧接着,冬儿借助封印的力量,将鬼置于自己的控制底下。从他体内爆发的鬼气覆盖全身,没有向外扩散。激烈的裂核反应围绕在他全身,呈现半实体化,形成坚硬的铠甲与战盔。※大袖、胴丸、具足。(编注:「大袖」是铠甲两侧从肩膀包覆到上臂的配件,「胴丸」是全覆面式铠甲,「具足」亦是铠甲之意。)
战盔、仿似鬼的铁面具。
盔甲在裂核中闪灭,随着剧烈波动,若隐若现地出现一个穿戴全副盔甲,半透明的日本武士,冬儿体内的鬼呈现半实体化的模样。
「……很好……」
冬儿维持着这样的状态,睁开眼,吁了口气。
现在的他就像在阴阳塾的制服上头穿着一副闪灭不定的盔甲——宛如古时的大铠,看来虽然不太稳定,其实已经以咒术维持在「半鬼化」的状态。
「……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希望『变身』速度还能再快一点……看来还需要再多练习。」
在闪灭的铁面后头,长出尖角和利牙的冬儿咧嘴冷笑,那副威武的模样让铃鹿看得目瞪口呆。
「……危险等级三……你是生灵吗?」她颤抖着嗓音说。
「如你所见,不过我要你『视』别的不是这个。」说完,冬儿维持武士的模样,在铃鹿面前敞开双臂。铃鹿一时惊吓,反射性地缩紧了身子。
「我想问你对『这个鬼』的意见。如何?你心里有底吗?」
插图
「我、我哪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那确实是『鬼型』灵灾,至于更深入就……再、再说,就算我是『十二神将』,也不代表我熟知各种灵灾,『帝式』的研究才是我的专业领域。何况灵灾基本上各有特色,我怎么可能知道你那个鬼是什么灵灾!」铃鹿按捺不住焦躁情绪,说得飞快。
「……可是,你应该知道才是。」
接着,冬儿轻皱眉头,又再次闭上双眼,集中鬼气形成咒力,唤了声:「再封印。」
部分解除的封印立即重新启动,束缚冬儿体内的鬼,围绕他全身的鬼气随着由鬼气成形的大铠一同消散。
冬儿吁了一大口气,额上已经不见尖角,嘴边的利牙也消失了。封印解除时循序渐进进行鬼化,再封印反倒只要瞬间就可完成。由此可见与解除封印相比,再封印的紧急应变能力较高。
「……嗯,长时间维持在鬼化的状态也是今后的课题之一。」
他冷静地喃喃嘀咕,转动了下肩膀,确认自己的身体状态。铃鹿一时哑然,迟迟说不出话来。
不过,也许是不想让人以为自己胆怯,她凶狠地瞪住冬儿,口气强硬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应该知才是』,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确实是拐太多弯了,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
冬儿的嗓音轻柔,为了转换心情,把头巾重新绑回额头上。
「这鬼『附身』在我身上是两年前的事了,也就是东京发生灵灾恐怖攻击的时候。」他一本正经地说。
「——!」
铃鹿屏住了气息,冬儿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详细情形是,听说这个鬼是当时策划灵灾恐怖攻击的主谋以自己为形代,『降』在身上的鬼,最后甚至爆发危险等级四——百鬼夜行、四处散播的灵灾,那个时候我碰巧在场。」
「…………」
这下子,铃鹿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脸色惨白,血气尽失,似乎随时可能昏倒。双脚不由自主地打颤,她连忙用力踏稳脚步。
冬儿冷静观察铃鹿的反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耸了下肩。
「其实这
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的主治医生——也就是春虎的父亲,以前好像担任过阴阳厅的咒搜官。他的职位还算高,所以知道两年前的灵灾当中没有向社会大众公布的情报。今天我又仔细问过他一遍,刚才,我提到过的恐怖攻击主谋——他虽然不想多说,不过还是把名字告诉我了。」
冬儿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不像愤怒,也称不上同情。他尽量不表露内心的情感,说出结论。
「那个人的名字是大连寺至道,人称『导师』的国家一级阴阳师……也就是大连寺铃鹿,你的父亲。」
铃鹿——像是收到最后通牒般睁圆了眼,浑身直发抖。
从她那副模样,实在难以想像她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是国家一级阴阳师,柔弱的身影更看不出是国内实力顶尖的天才阴阳师。一旦除去那些光鲜亮丽的头衔,她不过是个年幼稚嫩——而且孤单——的普通少女。
「……我……」她颤抖着,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我、我……我……」注视冬儿的眼瞳流露出罪恶感与恐惧。她想摆脱这些情感,却始终没有成功。她抿紧了唇,垂下头,娇细的双肩不住发颤。
面对遭受父亲危害的「受害者」,她一筹莫展,只能默默垂头。
「好。」冬儿再度开口,说得一派轻松,完全不同于铃鹿散发出来的紧绷气氛。「接下来才是正题。听好了,大连寺。」
「……什么?」铃鹿吓了一跳,抬起头,眼神满是困惑。
冬儿没把铃鹿的反应放在心上。
「我会把你叫来这里,不是为别的,是希望我们能共同合作。当然,我所说的我们还包括春虎、夏目……也许再加上京子和天马。」
冬儿说得认真,铃鹿却是听得一头雾水。话题一下跳得太快,她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
「合作……是什么意思?」
「夜光信徒盯上了夏目。」冬儿继续解释。「关于这件事我不晓得你知道多少,至于她会被盯上的理由应该用不着我多说了吧?就我所知,她有三次遭到夜光信徒纠缠,卷入危险。一次是我和春虎到东京前没多久,我们到东京后也有过一次,第三次则是发生在今年春天,也就是第二次灵灾恐怖攻击。」
「…………」
「听说发生在今年春天的灵灾恐怖攻击酷似两年前的手法,而发动这次恐怖攻击的那些嫌犯正是夜光的信徒。由此推断,两年前那起恐怖攻击的主嫌——大连寺至道很有可能也是夜光的信徒,我说的没错吧?」
「…………」
铃鹿不吭声,没有回应。但她并非没有把冬儿的话听进耳里,事实正好相反。她全神贯注,试图读出冬儿这番话背后的企图。
冬儿不慌不忙,口吻始终保持平静。
「夏目的敌人也就是我和春虎的敌人,敌人已经把目标锁定在我们身上,我们却连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都一无所知。光这样情形就已经够糟了,上次在遭到灵灾恐怖攻击的时候又跑出一个更棘手的家伙。」
「……棘手的家伙?」
「这件事等一下我会一并告诉你……包括那家伙在内,我们这些人要应付引起灵灾恐怖攻击的那些人根本是以卵击石,这一点我们当然也知道。只是即使自不量力,我们也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人玩弄在掌心。」
「所以……」冬儿加重语气,目光坚定地凝视着铃鹿。「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言之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没有什么好处可以回报,只能仰赖你的『好意』,而且……用不着勉强,只要在可能的范围内就行了,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他说得诚挚又坦率,最后向铃鹿低头请求:「拜托你。」
铃鹿全身僵直,咬紧了唇,杵在原地。
漫长的沉默蔓延。
微风轻抚,树叶沙沙作响,鸟儿轻盈鸣唱,班上同学的笑声从远方断断续续传来,宛如幻听,也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喧嚣声。
少女始终默然无语。
少年默默安静等候。
漫长的沉默过去,铃鹿缓缓转身。
一察觉对方出现动静,冬儿终于抬起了头。两人目光交会,冬儿仿佛从铃鹿的眼中看出她跨出了新的一步——从过去向前迈步的证据。
铃鹿微微发抖,慎重地吸了口气。
「……我问你,你知道……双角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