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days in nest II&GIRL AGAIN 三章 少女的决心

冬儿醒时,天色依然昏暗。

一旁的天马还没醒,大部分同学也还在呼呼大睡。木门缝隙间透进微弱光线,隐约可以听见外头有鸟儿鸣唱,天也许才刚破晓。

反正再睡回笼觉也睡不着,冬儿如此判断,决定早一步离开被窝,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安安静静地走出房间。

他在盥洗室洗了把脸,接着走出讲堂。

后头就是森林,朝霭蒙蒙,弥漫在讲堂周围。他一路走到庭院,倒是清楚欣赏到富士山沐浴在曙光中的绝世美景。冬儿对大自然景色没多大兴趣,眼前的风景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望得出神。

「冬儿?」这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夏目。她从讲堂后头的杂木林走到了庭院。

她已经换好制服,似乎起床好一阵子了。

「睡不着吗?」

「嗯……我睡了一会儿,可是没睡好,半夜一直醒来。」夏目回答冬儿的问题,显得有些难为情。

虽然没睡好,她的脸色看上去倒是不差,甚至比昨晚刚讨论完时更神清气爽。

冬儿往夏目背后——杂木林瞄了一眼,仓库就位在她走来的方向。她也许不是趁早上出门散步,而是回到昨晚那个地方,独自反覆寻思当时的谈话内容。

「……事情看似厘清了——」

「咦?」

「但其实根本没什么进展。不过大家聚在一起讨论,本来就很容易停滞不前。」冬儿转向富士山,说得云淡风轻。他在幕后主导这场聚会,却又自以为是地说起这种话,实在非常像是他的作风。

「老实说,昨天那真不像是你会做出的事。」夏目不解地说。

「会吗?」

「是啊,你给人的感觉总是特立独行,独来独往的嘛。」

「先入为主的观念还真是可怕啊。」

「不过……谢谢。」

「你用不着向我道谢,现在要谢我还太早——只是既然你有这个心,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听见冬儿这目中无人的说辞,夏目轻笑出声,身子微颤,接着与冬儿一起远眺富士山美景。

旭日照耀灵峰,显露出一种神秘之美,美景倒映在山中湖湖面,宛如一幅稀世名画。

「你和春虎——你们遇到紧要关头,总是非常忠于自己的想法,我真的很佩服你们呢。」夏目突如其来地开口说道。

冬儿纳闷地望向夏目的侧脸,默不吭声,没多说什么,认定夏目这话没有要他回应的意思。

夏目没察觉冬儿的眼神,双眼直盯着富士山。

接着,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冬儿,大连寺讨厌我。」

「……我想也是。」

「她有很多讨厌我的理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我就是没办法——坦率面对她。不过,这情形不是从她知道我是女生后才开始,我也不认为是因为她掌握了我的弱点……当然,她是『十二神将』,又专门研究夜光也许是原因之一。只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

「…………」

夏目这番话近似自白,冬儿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应和,很清楚她话里的意思——无须多余的语言解释,冬儿也能听懂她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她讨厌我。」夏目又说了一次。「不过,我希望能用更诚实而且坦率的态度面对她。我认为我必须这么做,我也希望自己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我苦恼了一个晚上,思考该如何才能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已经得到结论了。」

「嗯……只是……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她问得不太好意思,紧张得双颊飞红。

冬儿的答案很明确。他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说:「去吧,去向春虎说清楚。」

「…………」

夏目的脸庞涨得通红,冬儿见状忍不住窃笑。

铃鹿常「戏弄春虎」,正是夏目不擅长应付铃鹿的主要原因,而且铃鹿对春虎——本人应该会否认——实际上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夏目或许隐隐约约也有感觉。她毕竟不是傻子,铃鹿嘴上逞强,和春虎讲起话来却是雀跃万分,那副模样实在很难让人不察觉。

所以她面对铃鹿时才会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害怕。

「可是——」冬儿感慨地说。「这样啊,你终于也有这念头啦。」

「呃,我、我才不是要……告、告白……你别搞错啰。总、总之,我、我只是想先、先确认春虎的想法,没别的意思……完全没别的意思……!」

她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比空更严重,嗓音也忘了压低。她僵硬地做出无谓的抵抗——指出自认为非常重要而且关键的差异——当然,冬儿没把这话当一回事。

不过话说回来,夏目得出的结论和冬儿其实意见一致。

要得知铃鹿的本意不容易,但是如果能了解春虎的想法——只要在一定程度上掌握春虎的真心,夏目就能挺身面对铃鹿。无论最后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夏目认为自己都「不会改变心意」。

「好啦,打铁要趁热,快去叫他起床吧。」

「用、用不着这么急吧!再说要我特地跑去叫他起床……我、我做不到!」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再拖下去,结果也不会改变。」

「这是矜持!」

夏目坚决拒绝,抛不下女孩子的矜持。冬儿露骨地表现出厌烦,只是就在这个时候——

「啊,找到了!夏目!冬儿!」关键人物——春虎走出讲堂,吓得夏目跳了起来。

「你们在这地方搞什么!大家都在收棉被啰。」

春虎一边说着,一路走到庭院。夏目惊慌失措,冬儿拍了下她的背,她却连忙喊道:「好!收棉被!我现在就去!」看也没看春虎一眼,快步冲过朝自己走来的春虎,跑向讲堂入口,几乎是卯足了全力冲刺。春虎见她这样的反应愣得张大嘴,停下脚步。

冬儿眯起眼,朝夏目离开的方向望去,不客气地骂了声:「……胆小鬼。」

春虎搔着头,大惑不解地走向冬儿。

「夏目那家伙怎么啦?」

「没什么,和平常一样。」

「呃,冬儿,那和平常很不一样吧。」

「这你就错了,春虎。差只差在有没有表现出来,实际上她的表现和平常没有两样。」

春虎面对仿佛洞悉一切的冬儿,心里满是疑惑。「哇,好美的富士山。」接着他注意到眼前的景色,笑逐颜开。这两个人简直是半斤八两……冬儿像是还有话要说,斜眼送去冰冷的视线。

「不过……大连寺也真可怜,完全输在起跑点呢。」

「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说说罢了——好啦,差不多是早餐时间了吧。走吧,春虎。」

冬儿拍了下死党的肩膀,在夏目离开后也跟着走向讲堂。春虎原本板起了脸孔,最后又望了富士山一眼,微微一笑,跟上冬儿的脚步。

2

实技合宿第二天,和三年级一起上课的这一天终于到来。春虎这一班和三年级塾生一同移动到属星神社境内,在角落的广场展开几近正规的「咒术比赛」。

负责在一旁监督的有大友和三年级塾生的导师,这位导师碰巧正是在升上二年级的升级考中担任实技测验的考官——那位曾经担任祓魔官的老讲师。

他的名字叫做藤原,在那次考试之后,他也帮忙协助训练冬儿如何驾驭体内的鬼。他看到在二年级班上的冬儿,轻快地唤了声:「我很看好你的表现哦,阿刀。」冬儿耸了耸肩膀,稍微举了下手致意。

课程内容很简单,由二年级与三年级塾生进行咒术比赛,在二年级三人对付三年级一人的条件下展开咒术战。除了事先准备好的符箓,场上不得使用咒具,已签订契约的式神则不受此限制。若有一方认输,或是负责监督的其中一位讲师判定胜负已分,比赛即宣告结束。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满足以上条件,双方必须一直战到分出胜负为止,可说是相当残酷的规则。

晨间,在清净的神社境内,两位老师设下的结界中,塾生们展开了一场场对决。不消说,单以咒力总量来看,二年级在三对一的混战中具有压倒性优势——不过,若论胜率,三年级则是更胜一筹。

由比赛中也可看出夏目当初为何评论三年级塾生是「业余的专业阴阳师」,虽然每位塾生难免有能力高低不同,但三年级塾生在整体表现上相当优秀。春虎不只一次亲眼目睹过专业阴阳师施展咒术,在他看来,三年级当中有不少塾生的程度就算说是已经取得资格也不足为奇,反而是二年级正式学习甲级咒术的时间还不长,面对三年级接连使出的咒术只有挨打的份。

然而,春虎的同学也不遑多让,其中以夏目和京子的表现最为亮眼。

坦白说,和京子这一组对决的三年级塾生实在倒楣到了极点,光是单独应付京子的护法式式神白樱与黑枫就已经疲于奔命——能够勉强同时应付两具式神,可以想见这位塾生的实力坚强——然而还有其他两个二年级塾生一起攻

来。胜负瞬间分晓,藤原老师不禁沉下了脸。

夏目的表现更是出色。对战特别以一对一的方式进行,她甚至不需要召唤出式神北斗,不费吹灰之力就分出胜负。她原本就是个优秀的咒术者,实力坚强,最近能力又更加精进。京子等人高声欢呼,为夏目喝采。

此外,铃鹿不参加这次比赛,也许是认为不能让铃鹿这位国家一级阴阳师与塾生对战。当然,不论本人或其他塾生,都没有对这决定提出任何异议。

奇怪的是,今天的铃鹿莫名安分。昨天最后几乎是不欢而散,她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自然而然地避着不接近春虎他们,对京子更是莫名地疏远。她看上去不像闪躲,倒更像在逃避京子。京子有一次想上前找她聊天,她马上脸色一变,连忙逃跑,春虎看了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奇怪,那家伙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搞不懂……昨天她们应该睡在同一个房间,大概是京子做了什么吧。」

冬儿语带感谢,看出为拉拢铃鹿,京子私底下采取了一些行动……听着春虎与冬儿的讨论,夏目在一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冬儿终究没有用上鬼的力量。对战是赢了,只是他似乎并未认真应战。藤原老师不满地挑起单边眉峰,当事人冬儿则是刻意视而不见。

「怎么啦,冬儿。就算没『变身』的必要,你认为用不着在课堂上使出鬼的力量吗?」

「要是不谨慎一点,真要用上的时候不是就不稀奇了吗?」冬儿无所谓似地耸了耸肩。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春虎心想,其实冬儿是故意留一手,除了自己真正信任的人,他恐怕没有让其他人见到自己变成鬼的意思。

接下来天马那一场由三年级获胜,虽说成员也有问题,不过天马本身似乎并不擅长与人一决胜负。比赛结束后,他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接着,总算轮到春虎上场.

「……好紧张啊……」春虎嘀咕,在他脚下,空早已解除隐形,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来势汹汹地转动着肩膀。

不过,就在春虎正要踏入结界时——「好,上午的比赛就进行到这里,下午再继续,大家先去吃饭吧。」大友悠哉地宣布。

第二天的午餐是外送便当。春虎找了夏目、冬儿和天马,一起在神社境内的树荫底下吃饭。他本来也想约京子和铃鹿,只是那两个人一转眼就溜得不见踪影。

其他一起吃饭的三个人异常沉默。夏目不知为何始终低垂着头,冬儿默默埋头吃饭,天马似乎还为了刚才败下阵来——主要是自己的实力不够坚强而大受打击,一再发出沉重的叹息。好好的一顿午饭,气氛却很尴尬。

春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改天得再把京子和铃鹿一起找来,继续昨天的话题。」

「三年级塾生真是厉害,再过一年,我们也能成长到那样的程度吗?」

「在户外吃饭果然美味呢,不只开放感十足,吃起饭来也格外快活!」

他卖力炒热气氛,可惜徒劳无功,甚至就连第一个吃完便当的人也是他。「我离开一下。」他闲得发慌,藉口要上洗手间,起身离席。

「……我撑不下去了,至少得把京子找来才行。」

春虎搔着头,信步在神社境内绕行。

和春虎等人一样,其他塾生也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餐。京子理应在其中一群人里头,只是属星神社境内辽阔,要找人得花上一番工夫。他也考虑过要空帮忙找人,却又犹豫不决,觉得不该随便派出式神。

「怎么办呢?」

春虎低喃,突然想起铃鹿的事。

京子大概可以找到不少同学一起用午餐,可是铃鹿呢?她本来就是一年级塾生,而且至今仍在春虎以外的其他塾生面前佯装年轻偶像,不太与人来往。除了春虎等人,应该不会有人和她一起用餐。

——这么说来,那家伙早上也是一个人吃早餐。

说不定她和京子在一起,只是考虑到铃鹿的个性,实在很难想像会有第三个人加入。也许是京子在意一个人用餐的铃鹿,硬是凑了上去,缠住铃鹿不放。

「……到讲堂看看吧。」.

二、三年级塾生现在全在神社境内,讲堂里理应空无一人,在意他人目光的铃鹿若是独自——或是和京子一起吃便当,很有可能会选择回到讲堂。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春虎急忙从神社境内赶回讲堂。

他先是在庭院绕了一圏,一个人也没发现,接着又顺道绕到讲堂后头的杂木林,在仓库四周找了一会儿。这里地方辽阔,要找遍每一个角落毕竟有困难,但也正因为寂无人声,如果有人,对方应该会察觉他跑了过来。

然而,他在这里一样没有发现铃鹿和京子。和神社境内不同,这座林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根本没有人在这地方。

照这情形找下去,就算顺利找到人,午餐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春虎无可奈何,只得折返神社,只是在回去之前,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决定还是进讲堂碰碰运气。

他绕到讲堂正门,拉开入口大门。

眼前出现人影。

那人坐在玄关,正在系靴子上的鞋带。拉门一开,春虎一走进来,那人吓得抬起头(不过她面无表情,其实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吓到),停下手边动作。

那是个留着短发,身材娇小的少女。她身穿纯白制服,尺寸过大,袖子也过长。因为身材娇小,她看上去比春虎年轻,但其实算是春虎的学姊。

少女一动也不动,顶着基本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秀丽脸孔,目不转睛地仰视春虎。春虎的直觉若是正确,那微微睁开眼眸的表情流露出的也许正是惊讶。

当然,两人不期而遇,春虎也是一样吃惊。

「咦?天啊,学姊?您怎么会在——」

「啧。」

「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一见面就是这种态度吗?」

「你是谁?」

「什么谁不谁的!你之前死缠着我,难不成现在想来个翻脸不认人?你刚才啧那一声,很明显是认得我而做出的反应!」

「我才不认识什么分家的儿子。」

「你明明就知道!反而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学姊的名字!」

「别乱装熟。」

「欸,你那是什么态度?我本来是无所谓,不过这种伤人的态度实在太气人了!」

春虎刚升上二年级时,和这位三年级的学姊有过数面之缘。之前总是对方厚着脸皮主动上前搭话,现在倒是冰冷无情,冷漠得像是完全忘了有那么一回事。

「快滚。」

她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么一句话,继续系起鞋带。春虎其实也没有和她打好关系的意思,但遭到如此冷酷的对待,还是让他忍不住气愤,心有不甘。

春虎咬牙切齿,低头俯视学姊,唤了声:「……空。」

学姊系着鞋带的指尖一颤。

受到召唤的空随即解除隐形,现出实体。头上冒出一对尖耳,背后长出树叶形状尾巴,宛如日本人偶的年幼女童轻飘飘地落到春虎面前。

春虎把手放在空的双肩,为了让学姊看个仔细,把空轻轻往前推了一步。空有些胆怯,但还是听话地面对学姊。

学姊动也不动,视线始终停在靴子上,过没多久又系起鞋带,坚持不肯抬头。春虎挑衅地眯细了双眼。

他温柔地摸了摸式神的头说:「空,下午我们要好好加油哦~」

「春、春、春虎大人?」

「…………」

「好久没摸你的尾巴了,让我来摸摸吧,哎呀,你的尾巴摸起来还是这么舒服呢~」

「春、春虎大人,为、为何……突、突有此……!」

「………………」

学姊指尖的动作愈来愈无法冷静,系错了好几次鞋带,又解开重系。

最后,她使力一拉,系完鞋带。

「……我想起你是谁了。好久不见,土御门春虎。」

她说得冷漠,脸上维持一贯的表情。春虎放开空,不怀好意地哼笑出声。

「是,别来无恙,学姊……好啦,我这就依您的期望,赶紧滚开——」

「慢着。」

「咦,怎么啦,学姊?您不是讨厌别人装熟吗?」

「没……那回事。」

「哦,那么学姊,难不成您有话想和我说吗?」

「……嗯……」

「您、有话、想和我、说吗?」

「……我、我……有话……要说……」

学姊双肩颤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春虎一吐怨气,满足地点了点头。空在一旁看着两人,脸颊微微抽动。

「……卑鄙,居然拿童女当诱饵……」

「上钩的人自己也该检讨吧。」

「既然如此,至少让我带回家……」

「休想!你这人到底有多喜欢小女孩啊!」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摸个尾巴就——」

「哎呀,您说什么啊,学姊,我可没答应过要让您摸——」

「………………………………………………」

「——啊啊,真受不了。好啦,让你摸就是了,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摸一下应该不要紧吧,空?」

「是……」

春虎还是头一回看到面无表情但又鬼气逼人的脸孔,他一答应,空只好无奈地轻轻把尾巴挥向学姊。「噢噢。」学姊感动得语声轻颤,把手伸向空的尾巴。

她摸了又摸,在尾巴上不停地来回轻柔抚摸。

「……太棒了。」

「……多谢赞赏。」

「……送给我。」

「想都别想。」

再这么摸下去,学姊难保不会把脸颊凑上去磨蹭。春虎看准时机,叫了声——语气中带着歉意——「空。」

空马上缩回尾巴,若无其事地躲到春虎背后。护法式式神实在不该拿主人当挡箭牌,但遇上这种情形也不能责备她。学姊似乎心满意足,没有再提出其他要求,只用视线追逐逃到春虎背后的空。

之前见面时也是这个样子,因为不了解学姊有多认真,反而让人更害怕。虽然是自己故意挑衅学姊,不过春虎终于慢慢恢复冷静。

「原来这次来的三年级是学姊的班级啊,真巧。」

昨天春虎他们抵达合宿所时,三年级塾生正在神社后头的山里进行训练,晚上回来后,晚餐时间和洗澡时间也都和二年级错开,因此两个年级一直到今天才有接触。

「刚才您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呢?之前您不是还特地找我讲话吗?」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为什么!?啊!难不成您是跷课吗?如果不是跷课,我早上就会注意到您在这里了!」春虎错愕地笑说。

「都来参加合宿了还跷课,学姊也满有一套的嘛。」

「别以为我和你一样。」

「有什么关系嘛,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没有跷课。」

「用不着瞒啦,不然您早上为什么没来上课?」

「生理假。」

「…………」

「我请了生理假。」

「……对、对不起,我没有那个……」

「我现在正在生理——」

「真的很对不起!我错了!」

春虎二话不说,马上投降,满脸通红地低头道歉。如果是冬儿,可能会打马虎眼说「女生还真辛苦」,可是身为一个身心健全、纯情又内向的男学生,除了道个歉赶紧逃离现场外,根本无法应付这种状况。

学姊面不改色,异常冷漠地耸了下肩。她瞬间逆转形势,获得压倒性的优势,神气地以娇小的身体俯视低头致歉的春虎。

「你知道吗?女孩子每个月有一次——」

「我、我知道!啊,不是,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详细情形!」

「我明明只是休息——」

「对啊,没错!学姊怎么可能跷课嘛!」

「没想到——会被人栽赃——」

「对不起!对不起!」

「还冲着我破口大骂,实在太差劲了!」

「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

春虎一再道歉,只差没跪地求饶。这恐怕——不对,这一定是挟怨报复,春虎明知如此,却无从反击。

面对拚了命举白旗投降的学弟,学姊继续乘胜追击。

她哼笑着说:

「……小处男……」

「呃!唔……!」

春虎恨不得一拳揍上去,只能咬牙忍住这股冲动。

就算一开始受到恶意对待,蠢的是自已不该故意惹麻烦上身,他不禁为自己一分钟前的行为感到万分懊悔。

「说吧,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呃,其实也没什么事……」

「这样啊,那我们就来聊女生的身体——」

「对了,我下午要参加咒术比赛!三年级的塾生每个看起来都很厉害,可以请您给我一些建议吗,学姊!」

「咒术比赛?你们要使用甲级咒术对战吗?」

「是!还请学姊不吝批评指教!」他伸直了背脊问道。

学姊嗯了一声,把手抵在纤细的下颚。

「对手如果是女孩子,只要针对『那一天』下手——」

「这种作法未免太恶劣了吧!」

「是你太天真了,不愧是小处——」

「鬼扯!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问题!」

「你这样可赢不了以女人为武器的敌人啊——」

「我也不想和那种人对战!」

受不了,春虎哀叹,简直是欲哭无泪,不对,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也许是察觉主人陷入困境,空的表情也很沉重。尽管屈辱难耐,主仆也只能咬牙苦忍。

不过学姊疑似觉得报复够了——或是单纯腻了——「让我想想。」她的态度有些改变,思考了起来。

「我会建议……放手去做。」

「……感谢您提供金玉良言……不胜感激……」

「我是认真的。」学姊依然神色漠然,口气也没有改变。「咒术说穿了,也就是『型』,关键在于规范,基本上讲究的是『顺序』。」

学姊意外提起严肃的话题,春虎不解地问了声:「什么意思?」

「式神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式神……吗?」

「式神也可以单称做『式』,这个『式』和算数里加减乘除的『算式』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咦?一样吗?」

春虎惊讶回问,学姊平静地说了声:「对。」点了个头。

「一加一等于二,二减一等于一,式神的『式』也是基于同样的原理。基本的理论和规则虽然与数学不同,两者都一样遵从一定的『规范』。」

「……老、老实说,这实在太难懂了……」

「你有手机吧?」

「有、有啊。」

「你清楚手机的构造吗?」

「不、不清楚。」

「可是你知道里头是有『构造』存在的吧?不论清楚与否,『构造』确实存在,式神也是一样。老实说,这一点也适用在『人类』身上。『人类』基本上也存在着『构造』,这个观点正是咒术的原点。咒术指的就是基于这个『构造』,在『知』与『不知』的暧昧界线之间操纵的技巧。」

「…………」

春虎大吃一惊,没想到会从学姊——从『这位』学姊口中听见这一番道理。

坦白说,现在的春虎几乎完全听不懂学姊解释的意思,只隐隐约约知道这是极为艰深的「咒术观」。

「不、不过,学姊,既然咒术讲求规范与构造,和您的建议不是相互矛盾吗?」

「是有冲突。」

「那么——」

「可是,所谓的『咒术』就是如此。咒术的『规范』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构造』没有排除矛盾,整体规范在统整的同时也把矛盾纳入其中,因此兼具通用性与协调性,这可以说是最棘手的地方,也是最有意思的部分。」

「…………」

春虎愣得说不出话,这建议大大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不过——

——这么说来……

大友以前好像也和学姊说过类似的话。也许你们觉得矛盾,不过矛盾正是咒术的根本——那时候他以为这多半是随口哄骗学生,也认为大友实际上确实有这个目的,但是说不定不能因此认定他这番话只是故弄玄虚。

学姊似乎看出春虎听得一头雾水,无所适从。「简单来说,问题在于如何应用,用不着太拘泥。」虽然有些偏离原本的意思,不过她又另外委婉地以浅显易懂的方式,重新提供建议。

「……非常感谢您的建议。」春虎衷心道谢。

——三年级果然厉害……

他发自内心感到钦佩,可惜全毁在学姊多话,她认真补上一句:「再多称赞一点嘛。」

「……难得有这机会,真想见识一下学姊施展咒术的英姿啊。」

原本可以藉由与三年级之间的咒术比赛,见识到学姊的「实技」实力。如今错过这个机会,虽然是不得已,但他还是难掩遗憾。

「你已经见识到啦。」学姊这么说道。

「什么?噢,您是说上次见面时施的隐形术吗?」

「诅咒。」

「什么时候?在哪里?对谁?」

「再等一下哦,碍事的人很快就会消失了。」

「别对着空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这么听来,诅咒的对象就是我嘛!」

「开个小玩笑啰。」

「太恶劣了!」

「我才不会惹小空哭呢。」

「……居然随口叫得这么亲昵。」

「小空,再等一会儿就好啰,我马上拢络这家伙,之后我们就可以站在相同的立场——」

「我绝对不会收你当式神!」

到头来,学姊还是老样子,春虎不禁觉得对她稍微刮目相看的自己跟个白痴一样,也为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而感到害怕。

学姊带着始终如一的表情说道:「那我去

上课啦。」

「是是,感谢您提供建议。」

「再见,主——」

「去去,要走快走。」

学姊吃力地站了起来,说了声「再见」,快步走出讲堂。春虎和空不约而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目送学姊娇小的背影离去。

奇怪,她不是请假吗——过了好几分钟,春虎才惊觉事有蹊跷。

在下午举行的咒术比赛中,春虎这一组轻松获胜。他施展咒术,将受骗的愤怒全发泄在攻击上,是他们赢得胜利的关键之一。

3

实技合宿的课程告一段落,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六点。

由于上课时没什么时间休息,二年级和三年级塾生精疲力尽。不过因为合宿结束,在疲累之余,他们也获得了不小的成就感。

接下来在回东京前还有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同时也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做好离开的准备。同学们享受着从课程中解脱的自由,回味起这次合宿。由于有不少同学与一起上课的三年级塾生有往来,随处可见塾生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来到这里合宿后,第一次出现学校活动该有的悠闲时光。

当然也有人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夏目就是其中一人。她没有闲情逸致回味已经结束的合宿,倒像是准备为事情做个了结,万分焦急又心慌意乱地到处找寻春虎。

无论表情还是态度,在在透露出她的紧张与焦躁。她还没找到春虎,紧张已经逼近极限。

她走到二年级男塾生的房间,发现冬儿。

「冬、冬儿!」

「噢,夏目,你准备好要回去了——」

「你、你有看到春虎吗?」

「春虎?这么说来,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冬儿顺口回答。「啊。」过了一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他随意坐在榻榻米上,仰望夏目。

「对了,我记得你要告白嘛。」

「你忘了这回事吗?而且我、我才不是要告白,我、我只是想确认……!」

「我早上不就叫你行动了吗?」

「这是马后炮吧?再说那之后还要上课,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夏目红着脸,压低嗓音宣称。冬儿把两手放在背后抵在地上,冷冷地翻起白眼盯着夏目,眼神像在质疑——这家伙明白等下上了车就无处可逃了吗?

接着,他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刚才有看到春虎。」

「在哪里?」

「他好像被京子叫出去了。」

「仓桥同学吗?」

夏目不自觉脸色一沉.

她正有事要找春虎,这情形总让她觉得心神不宁,想起打从今天一早,京子的态度就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不祥的预感如雪球般愈滚愈大,她甚至记起当初春虎进入阴阳塾时,京子问过他是不是喜欢上自己。她愈想愈心慌。

「我、我去找春虎!」

「嗯,加油哦。」

「你也一起来!」

「什么?为什么我要——」

「废话少说!」

四周同学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望向夏目和冬儿。夏目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揪起冬儿的脖子,急忙拖着他冲出房间。

京子带着春虎走到讲堂后头的仓库旁。

春虎纳闷地一再追问:「京子,到底是怎么了?」京子坚决不在人前开口,只说:「反正你跟我过来就是了。」强行带走春虎。

春虎以为她在生气,看上去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她的态度严肃,散发出不容分说的气息。——这事和铃鹿有关吗?

不只午餐,京子这一整天都和春虎他们没什么接触,而铃鹿也在逃避京子。春虎想起冬儿说过的话,京子可能私下采取了什么行动。

京子不发一语,一路走到昨晚讨论的地方,到了之后才终于转身看向春虎,两人之间的气氛宛如昨晚的情景重现。

「抱歉突然找你过来,春虎。」

「不要紧,是关于铃鹿的事吗?」

「哎呀,你这次观察力倒是挺敏锐的。」

「还好啦——你和那家伙发生了什么事吗?」春虎问得直接,京子也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昨晚在那之后,我们两个聊了一会儿,也就是女孩子的悄悄话。」

「……悄、悄悄话?」

「没错,就是因为这样,她好像对我有了戒心。」说着,京子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姑且不提京子,很难想像铃鹿会聊什么「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也许实际上是京子单方面死缠着对方不放,春虎不由自主想像起「因为对任性的小猫过度热情,反而遭到讨厌的饲主」。

「难怪她今天闪你都来不及了,这样不是反效果吗?」

「才没那回事。我自己也知道这事不可能轻易成功,何况接下来还有很多挽回的机会呢。」

面对春虎那张无奈的表情,京子毫无反省之意,随口做出回应。

「再说要是不强势一点,那孩子不会让人接近。」

「接近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她不会敞开心房。」

京子用食指抵住唇,淘气地眨了下眼。她的态度像在玩闹,说的话却很认真。

春虎发自内心感到敬佩。

——这家伙观察得还真透彻。

春虎也觉得和铃鹿唇枪舌战,互相斗嘴,是最能拉近距离的方法。铃鹿个性别扭,总是隐藏自己内心的感受。见到铃鹿「真实」不做作的一面,京子也许没多久就得到了和春虎相同的结论。

「而且呢,我也大致摸清小鹿的个性了。」

「小、小鹿?」

「我这叫法可是经过本人同意的哦。」

「她居然会同意,你到底是耍了什么手段……」

「秘诀是一开始先施加强大压力,态度再慢慢软化。」

「…………」

她若无其事地发出可爱的嗓音解释,春虎听了冷汗直流。不晓得昨晚她们到底做了什么,他忍不住有点同情铃鹿。

「昨晚我们聊了一下,我觉得呢——」京子改变口气,澄澈眼瞳直盯着春虎。

春虎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我个人认为,如果要小鹿帮忙,关键不在冬儿提议的什么要夏目协助实验,其实是你,关键在你身上。」京子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

「没错。」京子朝困惑的春虎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实说,小鹿和夏目同学处得不是很好,她甚至明白表示自己『讨厌』夏目同学……虽然从她的个性看来,不清楚这是不是真心话,只是她那么好强,面对自己讨厌的人不可能轻易妥协。而且不只小鹿这样,夏目同学也很顽固,不是很容易接受别人……」

「就、就是说啊。」

「我觉得他们其实本性都很单纯,要打破隔阂并非不可能,只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今后不常有像昨天那样聚会的机会,他们很有可能会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

「……这话倒是没错。」

春虎认为昨晚那样的聚会就是再举行个几次,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夏目和铃鹿彼此的心结。只是他也明白、同意京子话里的意思。一时之间要那两人马上建立合作关系,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做到,她们和冬儿不一样,都不是为了「利益」而行动的人。

京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在背地里动手脚,批评朋友相处得融不融洽……只是我也不想看见小鹿再继续被孤立下去。尤其听过昨晚那些事情,我也认同冬儿的意见,认为大家应该彼此建立良好的关系。」

「……你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好了。」

昨晚交换的情报说穿了,全是关于「土御门家」,京子就算是他们的同学,也和这整件事没有关系。然而,她把这当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认真思考对策,实在令春虎感激在心。

「你的意思是,夏目和铃鹿的事暂且搁一边,由我们先和铃鹿打好关系,对吧?好,我知道了。虽然她老爱耍我,不过以后我会更积极主动找她搭话。」

自从夏目的真实身分被揭穿,春虎在铃鹿面前一直抬不起头。然而,光是老实并无法获得铃鹿的信任,就算有弱点在她手中这事实没有改变,也应该尽力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

——反正肯定又是一番折腾。

铃鹿虽然百般威胁,至今始终没有揭穿夏目的身分。也许她只是个性反覆无常……姑且还是仿效京子,试着相信铃鹿吧。

与铃鹿的孽缘虽然难解,春虎毕竟和她相处了一段很长的时间。

——好。

春虎下定决心。

然而,京子用一种不太寻常的表情凝视着下定决心的春虎,无比平静地说:

「关于这件事……我想趁这个机会把事情问清楚。」

「什么事?」

「你认为小鹿这个女生如何?」

「什么如何?」

「你喜欢她吗?」

「噗。」春虎赫然一惊。「你在胡说八

道什么!」

「什么嘛,我才没有胡说八道,这问题很严肃呢。班上大部分同学都认为你们在交往哦,她不是也叫你『亲爱的』?」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你很清楚那家伙的本性吧?那些全是挑衅,她只是拿这件事来捉弄我取乐!」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不是我这么想,她自己也承认了!」春虎有些恼怒。

在铃鹿众多的挑衅举动当中,最严重的当属两人疑似交往的谣言。以「初吻宣言」为开端,他屡屡遭到铃鹿捉弄,心里早就厌烦不已。

听见春虎的激烈辩驳,京子只是烦躁地蹙起眉头,嘀咕了声:「真是的。」之后便像听见笨学生答出蠢答案的家教般陷入沉思。

「……我想知道的是排除『那个部分』的真心话,没想到在这个阶段就遇到瓶颈。」

「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说什么?」

「蠢虎。」

「呃!」

再熟悉不过的叫骂声传到耳中,他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动。

京子改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详细解释:「春虎,你还记得我说过『关键』在你身上吧?我刚才也提过小鹿的个性,她嘴上逞强,其实对你——」

「住嘴,你这爆乳女!」

气愤的怒吼声顿时响起,从一旁打断京子的话。

春虎和京子吓了一跳,连忙回望,发现满脸通红的铃鹿正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空立即现身,挡在春虎身前保护,只是突然闯进的铃鹿根本不把她看在眼里。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你这家伙别太自以为是!老在胡言乱语,讲些没用的废话!」

她冲到愕然失声的两人面前,破口大骂,口沫横飞。

「混帐、混帐!去死!去死!这个——这个臭女人!」

铃鹿胡乱谩骂,一点也看不出平常伶牙俐齿的模样,可见她内心着急,激动得无暇在意也顾不得自己骂了些什么。身为『十二神将』之一的她大吵大闹,张牙舞爪,看得一旁的春虎与空目瞪口呆。

另一方面,京子见到铃鹿红着脸乱骂一通,像是有些过意不去般露出了温柔微笑,并且老实承认:「对不起,我就是没办法放着小鹿不管嘛,不过我确实不该自作主张——抱歉!」说完,她双手合十,朝铃鹿低头致歉。

如此老实道歉的态度——让人抓到小辫子依然不为所动的态度,似乎更是惹恼铃鹿。

「啰嗦!烦死人了!你要想道歉就去死,快去啊!」

铃鹿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个不停,遗憾的是就连春虎也觉得她这凶狠的模样缺乏魄力,简直就像小狗对着一旁安安静静躺着的大狗汪汪叫。他不禁觉得铃鹿的气势不吓人,京子那老神在在的气度才可怕。

「对了,铃鹿,你怎么会来这里?」

「还不就是碰巧经过吗?我只是碰巧经过这里而已!」

「哎呀,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我没有!我没说过这种话!」

「才不过一个晚上,你们的感情就这么好啦……」

「什么?你是脑袋长虫吗?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感情好啦?」

「其实我们是裸裎相见的关系呢。」

「别摆出那种拽脸!难不成你的脑子也烂掉了吗?再说,是你硬把我拖进浴室的吧!」

「这样啊,所以才会说什么爆乳——」

「那种话用不着记得那么清楚!」

「听我说!你们这两个家伙听、我、说!」

为了阻止春虎一时嘴快,京子用力揍了上去。空懊恼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恨自己护主不力,但会吃下这一击,确实错在春虎。

铃鹿火冒三丈,气得直跺脚。

「我说过好几次,我不想和你们有什么瓜葛!我才不管你们死活,我不是一再强调过了吗?可是为什么你们还是要这么做?你们的年纪比我大,应该听得懂人话吧!」

这歇斯底里的怒吼听来就像发自内心的吼叫。少女激烈控诉,春虎与京子不禁深自反省。铃鹿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是比她年长。

「再说刚才那些事情,就和这个笨蛋说的一样!」她转向京子,指着春虎激动地说。「我只是在捉弄他!我把他当笨蛋耍,因为这个笨蛋的反应很有趣,这样你明白了吗?何况我昨天也说过,这个混帐白痴有喜欢的人啦!我就是知道这点,才故意逗着他玩!」

铃鹿说得坚决,警戒中的空听见这话,敏锐地抖了下耳朵。

「什么?」当事人春虎则是惊讶地睁大了眼,铃鹿这话听在他耳中宛如晴天霹雳。

「咦?呃……唔……?」春虎看了看铃鹿,又看了下京子,最后再看回铃鹿,嘴角愈来愈僵硬,脚下的空也不安地左右摇起尾巴。

京子双手扠腰,凶狠地瞪住春虎。

「……哼,昨天我听见这事还半信半疑……看来不是假话呢。」

「呃,不……不是这样的,京子,我没有……」

京子又更眯细了眼,盯着手足无措的春虎。「……对了,我记得你在入塾的时候喜欢上我了嘛,该不会你这癞蛤蟆现在还在妄想吃天鹅肉吧?」那副模样简直像是流氓故意找碴。

「——咦。」原本气愤的铃鹿仿佛有颗子弹贯穿心脏,让她的态度瞬间冰冷,出现戏剧性的转变。空也猛然竖起了耳朵和尾巴上的毛。「你在说什么?」春虎这当事人则是一时无法理解京子的意思,一脸呆愣。

「那个时候我不是拒绝你了吗?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要你死心。」

「不——不对,错了,你在说什么,完全没那回事!我那时候也说过啊,是你误会了——再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说法太过时了吧!」

春虎总算回过神,全盘否认京子的猜疑。尽管他极力否认——「真的吗?」京子的眼神依然充满怀疑。

「不然你喜欢的是谁?」

「呃,这问题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我知道了!该不会和富士野小姐料想的一样——」

「那个变态舍监说的话,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幻想!」

「所、所以是小空——」

「我解释过很多次,宾馆那件事是误会!」

「……剩下的就只有木之下学——」

「别在我面前提到他!」

过去的疮疤一个个被揭了出来,带给春虎超乎意料的打击,让他忆起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度过了这么一段凄惨的青春岁月。

「何、何况,铃鹿,你倒是说说看我喜欢的人是谁?我看你只是瞎掰吧?」

他不自觉地加重语气。「别说了。」京子怒瞪,出声制止。

铃鹿听见他这么说,咬紧了下唇。接着,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自若,冷笑说:「……我说啊,瞒也没用。去年……你说去年夏天的那个不是你女朋友——可是你喜欢她吧?我们后来再遇到的时候,你不是兴高采烈地说其实她还活着吗!咒术者——『真正的北斗』还活在这世界上。」

铃鹿像是一吐心中苦闷,狠狠瞪着春虎,视线里蕴含着说不尽的复杂情感。

春虎心头一惊。

他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见北斗的名字,更为听见北斗的名字而心慌意乱的自己感到惊慌。

这情形宛如悄悄藏起的日记忽然被人念了出来,刻意视而不见、避而不想的问题,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点出现在自己面前。

「北斗?谁是北斗?夏目同学的式神也是这个名字……」

京子逼问春虎,空也顾不得保护主人,转身面向春虎。也许因为听见对方是式神,空更是在意,胆颤心惊地仰望春虎。

「……真受不了。」春虎无力地笑说。

他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尴尬,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有过这段青涩的过往,抵抗着拒绝让人踏入这领域。

不过——

——对了,我已经决定要坦白了。

他卸下心防,向京子——还有空——解释,也让铃鹿再一次听他从头说个明白。

北斗。

那是第一个支持他以成为阴阳师为目标的——无可取代的好友。

在解释的过程中,关于北斗的回忆接连苏醒。寻常无奇的每一天,无意义的打闹,他们笑闹着尽做些蠢事,留下独一无二的珍贵回忆。当时的春虎不在乎将来,对社会漠不关心,只是日复一日理所当然地过着单调的曰常生活。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简直跟个小孩子一样——他自觉没成长多少,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从童年过渡至青春期的黄金时期。

北斗正是这灿烂岁月的象征,聊起她的事,春虎心里就莫名刺痛。

其中印象尤其鲜明的。是那个夏日祭典的夜晚。

他第一次见到北斗穿着浴衣的模样。

北斗把木屐踩得叩叩作响,在小摊子之间来回穿梭,如孩童般天真无邪。

她指使春虎玩射击游戏,捉弄了他一番。之后北斗又是神气又是欣喜的幸福笑容掠过他脑海,她在璀璨的烟火中哭喊着告白,那张哭泣的脸庞深深刺痛

他的心。

好想见她。

好想再和她见面聊天。

这难以抑制的强烈念头袭向春虎,刺激着他。他拚了命地压抑,不让情感决堤。

他硬逼自己忍耐,娓娓道来。

京子起先半信半疑,但她清楚春虎没有必要撒谎,何况铃鹿亲眼见过式神——北斗,可见北斗这个式神确实存在,因此她也只能默默听着春虎解释。

空认真地竖耳倾听春虎的解释,看来对主人有过什么样的一段过去很有兴趣。她欲言又止,始终没有插嘴。

当然,铃鹿也是一样。

春虎解释完来龙去脉,微微一笑。

「关于那家伙的真实身分,其实到现在我都还没有一点头绪。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她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我相信,不对,我知道,我们之间有着远比这些理由更加重要的羁绊。」

春虎说着,轮流望向京子、空——以及铃鹿。

「所以,我现在还是会想见她。她如果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逼她说出原因。我只是想见她一面——和她讲讲话——和之前一样开心大笑……想见到她的笑容。」

他有些落寞,但仍坦率说出内心的想法。

空凝视着春虎,哀伤地轻轻唤了声:「春虎大人……」反而是京子一声不吭,双眼直盯着春虎。

铃鹿扭曲着脸庞,像是忍无可忍,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焦躁和无处发泄的烦闷。

「我就说吧。」她自暴自弃似地气呼呼骂说。「我早就说过了……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就是因为知道,才会捉弄他。你这没节操的家伙,居然喜欢上式神,真受不了……」

她嘲笑地说,耸了下肩,像在表示「这个话题讲完了,可以赶快结束了吧」。春虎没有特地反驳铃鹿这一番讽刺,毕竟她说的是事实。

倒是京子的反应和选择「逃避」的铃鹿不同,完全无意妥协。

她露出犀利的目光。

「我明白了……不过,那又怎样?你『喜欢』那个操纵简易式——式神北斗的咒术者吗?你对那个人有『爱』吗?」

「欸欸,还真严厉啊,我都这么坦白了。」

春虎冒汗苦笑,京子却没轻易放过他,强硬地逼问他说:「快说啊。」

「这……我也不知道。」春虎苦恼了一下后说道。

铃鹿一听,惊讶地抬头望向春虎,空也严肃地凝视春虎。

「老实说,那家伙是我的『好朋友』,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也因为这样之后再也见不到面。我们之间确实不再像以前是那种『好朋友』的关系,可是要说喜欢还是讨厌……就算是爱情,我也没什么感觉……」春虎为难地说。

铃鹿全神贯注地定睛凝视春虎,像是不想听漏他说的每一个字。

「……所以呢?」京子点了点头,继续逼问。春虎仰天长叹。

「所以——应、应该算喜欢吧。不过我们的交情再好,那家伙基本上是个谜。在再一次见到面之前,还有很多变数。总之我现在只想『再见她一面』!至于会有什么转变……没见到面之前,我也不知道!」

春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喊出自己的心声,也知道自己脸红到了耳根子。他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种话题,况且聊的还是北斗的事情,简直让他羞得无所适从。

不过,他说的话句句属实。春虎这段恋爱——他自己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称作恋爱——在那年夏天画上了休止符。恋情谈不上成功或是失败,成了悬而未解的谜。

春虎也无可奈何。

——而且……

而且就算再见到北斗……就算北斗再告白一次,春虎也不认为现在的自己会做出和当时相同的答覆。事过境迁,他也不再是当时的自己。那个时候伴随遥远回忆沉睡在心底的那份心意,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即使如此,他始终无法正视自己的情感。北斗的事在有意无意间拖着他的脚步,让他不敢前进,不敢深入思考,不敢得出答案。

除非再一次见到北斗,否则他永远无法迈步向前。

「……挺浪漫的嘛。」

京子似乎接受了他这个答案,为他下了一句评语。春虎赌气似地小声应了句:「啰嗦。」

「嗯……」京子低吟,眉间紧蹙,双臂交抱,仿佛碰上意料之外的难题。

「那到底是谁呢?」

「这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刚才的话如果属实,表示那位咒术者的技巧相当高明,不只小鹿没能马上识破,春虎和她相处了几年下来,就算当时还没有见鬼才能,也没察觉出不对劲,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

「……天马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对方的实力必须非常坚强才有可能做到。」春虎说,想起煮咖哩时的对话。京子也赞同天马的意见,点头说:「我也有同感。」

「对方不一定是厉害的专业阴阳师,不过实力高强这点则是无庸置疑。假设那是你身边的人……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夏目同学了吧。」

听着京子随口说出的这个结论,铃鹿瞠目结舌,浑身僵直。

「什么?」春虎不由自主地回问,接着忍俊不住地高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蠢话啊,京子。夏目怎么可能这么做,这话实在太离谱了,夏目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做出这种事?」

「蠢的人是你,春虎。我只是就技术层面提出可能性,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噢,抱歉抱歉,说的也是。只是你会有这种想法真是太扯了,『夏目』和『北斗』?哈哈哈,还真是破天荒的组合!」

春虎想像着两人之间的落差,又笑得更厉害,像是正中笑点般捧腹大笑。春虎这模样不只京子,就连空也不禁傻眼。由于一直聊着严肃的敏感话题,他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笑了一会儿之后——「呃……不好意思,抱歉。如果你们认识北斗,肯定也会觉得刚才那个推论真的很妙,实在太好笑了。」春虎推托说,好不容易克制住大笑的冲动。

其中只有铃鹿用一种不解的表情凝视春虎的反应,像是自己心中几乎已经确定的的假设被全盘推翻,陷入一团混乱。

「……我……」她犹豫了一下该如何说出口。「我、我说你啊?」

「嗯?怎么啦?」

「这意思是说……你『知道』了以后,也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

「咦?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这人八成又要找麻烦了,春虎提高警觉,老实回问。

然而,铃鹿突然闭上嘴,不再吭声,大脑似乎正在高速运转,只是完全看不出脑子里在思考些什么。春虎与京子面面相觑,她也是一脸惊诧。

「这、这事情就算了。总而言之……我们刚才聊到哪里了?」

「……你和小鹿的关系。」

「就是这个,这下京子你也搞清楚了吧?虽然现在再解释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嗯……」

京子支吾着说,只能点点头,不知所措地轮流望向春虎与铃鹿。

这时,铃鹿突然背过身子,走向讲堂,离开两人身边,让春虎与京子一阵慌乱。

「怎、怎么了?铃鹿?」

他们急忙出声叫住铃鹿,但她始终没停下脚步。

「……我会考虑。」

「咦?」

「我不喜欢这种在暗地里动手脚的感觉……昨天提到的事我会考虑看看……不、不过只是考虑一下而已哦!」

铃鹿微微转过头,鼓起了脸掩饰羞涩。抛下这么一句话后,她又甩过头,兀自迈开脚步。她的步伐轻快,春虎怀疑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转眼间,铃鹿已经消失在杂木林里。

「那、那家伙是怎么了?」

「…………」

春虎向京子问道,京子自己似乎也是一头雾水,脸上满是疑问。

「我们还是先追上去吧!」

「追上去?为什么?」

「我们不是才刚达成共识,要主动进攻吗!不管为了什么理由,难得小鹿松了口,这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

啪,京子往春虎背上重重打了一下,追起铃鹿。春虎虽然惊慌,最后仍是拗不过京子,跟在她背后离去。

最后留在现场的空自然选择跟随春虎的脚步,只是离去之前,她往仓库墙壁——白墙一角——瞥去,目光难掩猜疑。

「…………」

不过,她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又再转身面向春虎,踹踏地面——解除实体化,消失身影。从春虎等人离去的方向,隐约可以听见京子呼唤铃鹿的叫喊声。

然后……

空在离去前凝视的仓库角落另一头,夏目抱着双膝蹲在地上,冬儿则是表情沉痛地站在原地。

为了确认春虎的心意,他们到处找寻他和把他带走的京子。发现他们时,两人已经不方便露面,虽然不想偷听,结果还是把话听到了最后。当然其实也不是不能在半途闯入——只是两人始终没这么做,陷入了进退不得的窘境。

夏目消沉地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她已经有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在听见北斗的话题时,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随后的发展又让她脸上血色尽失,如尸体般浑身僵直。

冬儿不知该如何开口,苦闷地揉着太阳穴。

夏目也一样默不吭声,看着她现在这副模样,就连平常毒舌又爱挖苦人的冬儿也不忍笑她这是「自作自受」。他这么做并非看在朋友的情面,而是人之常情。

日渐西下的杂木林里,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尴尬气氛。

冬儿忍不住沉重地叹了口气。

「……真受不了那个笨蠢虎……」

4

回东京的车上没有一点喧嚣,与来时大相迳庭。

车子摇来晃去,塾生全晃入了梦乡。他们才刚离开合宿所还不到十分钟,车上就已经睡成一团。

由此可知每个塾生都已经疲累不堪,也许是受到四周睡意影响,连担任讲师的大友也打起了瞌睡。

当然,春虎等人也不例外。

他们的座位顺序与来时相同,最前面一排多了冬儿和铃鹿,两人同样靠在椅背上沉睡。坐在中间的京子与天马早已呼呼大睡,邻座的春虎与夏目也一样阖着眼,任身体随车子摆晃。

平静而短暂的休息时间。这时如果有人醒来,说不定会感觉到祭典结束后的空虚落寞。

忽然间,车子猛地往上跳了一下。「——嗯。」春虎醒了过来。

他本来打算阖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啊。

轻轻压在肩上的重量让他完全清醒。

「…………」

与春虎比邻而坐的夏目似乎已经熟睡,歪斜着身体,头抵在春虎肩上。

几根纤细黑发搔过春虎的脖子,徐缓的呼吸随着身体律动传到春虎身上。春虎全身僵硬,睡魔瞬间被驱赶出脑海。

——这、这家伙……刚才明明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坐在回程的车上时,夏目面如死灰,宛如持续购入的股票暴跌,变成废纸——或是拚了命要走出迷宫,结果深陷在出口前的无底泥沼之中。懊悔、失意、苦闷与绝望混杂交错,呈现出难以形容的气氛。

春虎担心地主动关切,然而夏目没有回应,看也不看春虎一眼,漠然地毫无任何反应,只是一味眺望窗外,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扭断了脖子。她仿佛试图在窗外——合宿所那头,找寻自己遗落的灵魂。

春虎无可奈何,只好置之不理。

「……唔……唔……」只是,夏目咬着牙,不时低声呻吟,忽而像是难以压抑激动的情绪,忽而又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呜……」甚至像在强忍泪水,不时发出抽噎声。她嘴上没说,却让人不禁担心她该不会是丧失理智了。

课程结束时,春虎记得她还不是这副模样。在那之后仓促的自由时间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春虎摸不着头绪——但这睡脸又和平常的夏目没什么两样。

——这家伙其实也可以算是谜团重重……

说不定不只北斗和夏目,女人全是谜样的生物。浮现在脑海里的例子——姑且不论京子,一想起铃鹿和学姊,春虎又更坚定这个想法。

夏目始终把头靠在春虎肩上,鼻息轻细,像个毫无防备的小孩子。春虎既害臊又紧张,但也不敢贸然把她叫醒。

——真拿她没辙。

春虎心想,视线往夏目后头的车窗望去,在窗外发现惊人美景,目光不自觉受到吸引。车窗外,天空染上美丽的靛蓝色彩,太阳正落入地平线。唯有在阳光尚未完全消失的短暂瞬间,才得以见到如此美不胜收的天色。

日夜交错,阴阳交替之际。

宛如奇幻世界的光景。

「……嗯。」

夏目突然闹脾气似地扭起身子,望着窗外景色出神的春虎吓得身子一颤。夏目接着又呢喃似地「嗯……」了一声,发出甜腻的嗓音,先是把额头抵在春虎肩上,又因为反作用力,身体向外移动,脖子也跟着转向另一头。春虎得到解脱,轻轻吁了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夏目的身体方向一转,长发随即从肩膀垂落。乌黑秀发轻盈飞舞,依偎在制服胸口,平常扎着头发的粉红缎带似乎因此松脱,往下滑落。

「啊。」

春虎反射性地伸出手,接住滑落的缎带。他接是接住了,但又无法帮夏目重新绑好,露出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等她醒来再还给她吧。

夏目这缎带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夏目不知为何总是用这缎带扎起头发,春虎刚入塾时,曾指出女扮男装不适合系上缎带——尤其还是粉红色的缎带。夏目找了各种藉口搪塞,直到现在仍在使用这条缎带。

「…………」

她对这条缎带爱不释手,可见应该是相当特别的东西。春虎虽这么想,仔细一瞧,缎带看上去也不怎么昂贵,反而像是随处可见的廉价品,而且因为天天使用,已经破旧不堪。夏目为什么执意用这条缎带呢?春虎觉得夏目身上似乎又多了一个谜。

——这简直像是包装礼物用的……

「——咦?」想到这里,有个念头闪过脑海。「不——可是——」他忽然联想起另一件事。

粉红色的缎带。

用来包装的廉价粉红色缎带。

「……!」

春虎不自觉变了脸色,凝视缎带。只是缎带上没有任何记号,当然也找不到和那一天……可以证明这和去年夏天的祭典有关的「证据」。他努力回想,回想自己拿给她的礼物——射击游戏得到的吹泡泡组,那条系在礼盒上头的缎带,她微笑着绑在头发上的那条缎带。

不过,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脑里浮现的印象暧昧、虚幻,不管再怎么伸长了手试图捕捉一点记忆,指尖依然一无所获。

春虎把视线从缎带移到夏目身上,夏目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睡得香甜。

「……应该、不会吧……」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自己刚才甚至因为这推论在京子和铃鹿面前大笑失声,矢口否认。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应该……不可能。

春虎把手中的缎带放在夏目膝上,接着转头背对夏目,紧紧阖上双眼。

他感觉着自己剧烈的心跳,让身体随车子摇晃,试图再度入睡。但他也隐隐约约察觉,这一觉就算睡着可能也无法睡得安稳。

奇幻时光结束,湛蓝天色转变为夜晚的漆黑。

车子平稳地骏向东京,离开各种思绪交杂的合宿所。

属星神社。神社如其名,信仰星辰,为祭祀属星——亦即北斗七星的神社。

插图

「好,辛苦你们了,回程路上小心,我会等你们回来。」

在位于东京涉谷的阴阳塾塾舍里,仓桥塾长沉稳地说完这些话,挂上塾长室的电话。

电话是由前往合宿的三年级导师——藤原老师打来,报告载着塾生们的游览车即将抵达涉谷,二年级塾生也和他们一起回来。两个年级无人受伤,合宿平安落幕。

经过这次合宿,塾生们成长了多少呢?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过几天没见,就可能进步神速。塾长暗自期待他们回到东京,在阴阳塾亲眼见识这些塾生的成长。

其中最让她期待的是土御门家的那两个人,以及两人身边的塾生。

「……他们在这次的合宿中学到了什么呢?」

她喃喃低语,想起昨夜造访此地的另一位土御门。

那位土御门家的人如此向她说道:

——『你的星辰已蒙上阴影。』

塾长阖上眼,唇边泛起微微笑意。她并未对未来感到不安或恐惧,只是达观地把一切交由命运安排。

「时机已到……我会积极提供协助的。」

仓桥美代擅长观星,提到「仓桥家的观星术士」,至今在政经界的高层人士间仍拥有强大的影响力。

即使懂得观星,她毕竟无法移动星辰,也改变不了星辰动向,或是控制星辰光辉。

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相信星辰的力量,持续提供建议。

「我很看好你哦,大友老师。我……我剩下的时间远不如预期呢……」

仓桥塾长轻细的嗓音虚弱,但毫无畏惧之意。

窗外夜暮低垂。灯光照亮东京这个大都市,黑夜迫不及待地等待着雏鸦们展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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