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DARKNESS EMERGE 第五章 黑暗浮现

1

可以看到世界充满了灵气。

春虎感到愕然的自我留在了原地,心灵飞向了遥远的彼方,渐渐扩散。从天空向下俯视蝼蚁般的自己,这种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能看到许多东西。土御门春虎的灵气,靠在身边的土御门夏目的灵气,和春虎相联的空的灵气。不远处阿刀冬儿的鬼气。同班同学带有的各种各样的灵气。以及在室内旋转的灵气和瘴气,作为咒术残渣的咒力流动。

在眼前猖狂的式神,雪巴。

雪巴的灵气强大到令人胆寒。与周围的灵气相比,释放出压倒性的存在感。春虎终于理解到了,己方究竟在挑战怎样的敌人。

春虎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

即将从走廊支援过来的铃鹿,她身边的天马和京子。中庭里急忙向这边靠近的第十三小队的祓魔官,对面还有其他的小队。此外,数个移动灵灾包围住了祓魔官。春虎不知何时俯瞰着支局的全域,以雪巴和灵灾为中心,众人的灵气描绘出类似曼荼罗似的图案。春虎看入迷了。

然后突然察觉到了「某个动静」。

是上面。春虎的注意力移向头顶遥远的天空。无垠的广阔空间,扩展意识到世界的本源。

春虎看见了。数个隐藏广阔的世界中的巨大「存大」。不,已经不能用「巨大」这种概念来表现。因为他们从遥远的他方到自己身前,遍及所有地方,是超越了「空间」的「存在」。即是个体,又无穷无尽。春虎以人类的认知,不可能理解这样的存在方式。

但是,能明白其「存在」,能感觉到其「活动」。

春虎觉得这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感动与己无关,可能仅是单纯的错觉,或是被称为濒死体验的感受。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情况……反正春虎也弄不明白。

只是——

即使仅有一个瞬间,春虎的翅膀的确触及了天……

颜面受到攻击性的灵气炽烤,春虎回过神儿业。

——刚才。

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但在回想之前,还有更加紧迫的危机来到眼前。

雪巴的脸上流露出戏弄猎物般的嘲笑。

止住身体,举起刀,即将跳向这里。

他压倒性的灵气,仅凭如今的春虎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抵挡。至少就正面对抗而言,但是……

——就是现在。

春虎确认了手中紧握的咒符的术式,不必用眼睛确认,见鬼之才——也就是「看清」本来就不依靠视觉。用自己的灵气去感受,选择必要的术式,仅将咒力流入这些术式中。这次不是像往常般普通的流动,滚滚的灵气瞬间被提炼成「符合的形式」,一口气的压缩、充入咒符里。

「——急急如律令!」

手中的水行符如同一条光线般飞出。与其说如同奔流的洪水,更像是经过超高压发射的水炮。目标就是雪巴的右眼,凝聚的攻击让雪巴下意识的露出惊讶的表情,扭动身体躲避。

「急急如律令!」

但是,春虎的手中再次投出了木行符,滑入扭动身体的雪巴脚下。纤细短小、但宛如金属线般强韧的蔓草缠住了雪巴落在地面上的支撑足的脚踝。雪巴失去了平衡,

「急急如律令!」

咒符第三次飞出,是火行符,但咒符的术式已经被改写了。在眼前膨胀的火球收缩,化作闪耀着青白色光辉的箭矢,这是学自铃鹿原创的火行符术式。

而且此时,第一个符术产生的水弹在被躲开后扭转轨道,打中了雪巴的脚下。

缠绕的蔓草吸收了水弹的水气,离开脚踝向空中伸出枝干。

光矢刺中了枝干。

枝干一口气的燃烧起来,同时被光矢吸收。吸收了水气、力量增幅的木气再次被火气所吸收,光矢散发出眩目的光辉。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切!」

雪巴的刀来回乱砍,挡开即将刺过来的光矢,但在这一瞬间,光矢分裂成无数条光线,如同激光般打中了雪巴。

「春、春虎!」

怀里的夏目惊讶得抬头看向春虎。但春虎没有回应,一直注视着产生灵滞的雪巴,同时抱着夏目迅速起身。

把剩余的五行符再次放回咒符盒,脱掉制服上衣搭在夏目的肩上。夏目紧紧握住春虎的手。

这种小伎俩无法打败他,实际上雪巴的灵气丝毫没有减弱。

但是,

——能行。

现在春虎能清楚的「看清」一切。

之前的焦躁仿佛虚幻一般,灵气和咒力的状况仿佛就在眼前,似乎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自己体内的力量。大概自己真的坏掉了吧。皮肤下的神经如同裸露在外般敏感,力量宛若切开动脉喷涌而出的血液般涌现。

春虎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至少这样就能战斗了。

能狠狠的打挎那个混蛋。

「终于有干劲了呢!」

雪巴一声怒,斩了过来。春虎投出护符。

在雪巴挥出的刀锋面前,春虎的咒壁如同纸一般脆弱。所要以缩小,聚束威力,不是变成壁垒,而是盾牌。继续缩小到拳头般大小,然后将其沿着『髭切』的刀法重叠数个。雪巴尽数斩断了这些防御,但气势却被大大的减弱了。春虎抱着夏目,躲开了敌人的攻击。

斩击被躲开的雪巴,扭曲着脸第二次挥刀。春虎再次使用护法躲开。一边抱着夏目来回跳舞般的闪避,一边把握雪巴的行动。

——对了。

雪巴和北斗同样是式神。在没有主人的指示时,行动会变得很笨拙。

——要更仔细的「观察」。

春虎寻找着雪巴的动作,雪巴的呼吸,雪巴的本质。不能被外观所迷惑,这家伙不是人类,而是式神,能贯穿、切断一切事物的灵性存在。其本质是——

——刀!

春虎睁大了眼睛。雪巴手中的日本刀,『髭切』。说起来,他的身体虽然数次出现灵滞,唯独『髭切』没有发生过灵滞。看来雪巴本身是灵性存在,但『髭切』是物质性的存在。

就是说,

——那就是形代!

雪巴是以『髭切』为核实体化的灵性存在。

那么以日本刀的式神为敌,要如何组建战术呢?

「空!」

春虎对自己的护法下达命令。

如今和空的联系也感到空间的紧密。春虎向护法注入了大量的咒力。来自主人的怒涛般的咒力让空睁大了蓝色的双眸。春虎忠诚的式神竖起耳朵和尾马,全身哔唎哔唎的颤抖,尽数吸收了传来的咒力。

「放!」

「是!」

空放出狐火。

热浪席卷房间。

壮丽、狂暴的蓝色火焰如同脱缰的快马袭向雪巴。式神在瞬间全身燃烧,口中发出大声的悲鸣。

雪巴是刀,灵气是金气。五行相克中火克金。但雪巴挥动『髭切』,驱散了身上的狐火。

虽然相性不好,但总体的力量相差悬殊。克制雪巴的灵气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火气……火气!用五行符让五气相生……不对,不行。凭借我的符术,无论怎样都威力不足。即使相生,也需要更加……更加……强大的灵气……!

「已经够了,我要杀了你们两个!」

雪巴反而主动来袭。护符已经用尽,无法闪躲。但春虎察觉到了向这边奔来的可靠鬼气。

「——真是全身漏洞。」

新鬼使尽混身力量的一拳从旁击飞了雪巴,铃鹿的符术继续乘胜追击,命中了式神。就在他注意力移开时,冬儿再次杀到。

本来雪巴是难以匹敌的对手。但由于他的注意到完全朝向了春虎和夏目,以致无法抵挡冬儿和铃鹿的协手攻击。

然后,

「塾生马上躲避!」

祓魔官从崩塌的外墙处闯入,是十三小队的人马。

「各自用式神围住对象,等塾生撤离后,马上开始修祓!」

祓魔官的式神接连在雪巴的周围出现,大多是『仁王』,但也有少数『夜叉』,他们用数量的优势来抑制雪巴的暴走。

但雪巴没有就此罢手。狂暴的斩击将祓魔官的护法式依次斩杀。果然,虽然一度大幅削减了他的力量,但祓魔官仍然控制不住雪巴。

春虎握起夏目的手,一边远离雪巴,一边思考。

——强大的火气。能够与雪巴相抗衡的强大……

春虎突然停止了动作。

双目圆睁,眼角处汗水滴落。

这种事能做得到么?并非——不可能。条件都凑起来,必须的手牌都在这里。然后只能春虎能组建起来,控制住……

「——夏目。」

春虎抓住夏目的双肩,正面对视。夏目看到春虎脸上浮现出的觉悟,用力的咬紧了嘴唇。

「将那家伙引诱到中庭,我要折断那把钝刀。」

雪巴的目标是夏目,如今对春虎也持有敌意——不对,是杀意。两个人充当诱饵的战术应该仍然有效。将雪巴引诱到中庭,然手……只能

听天由命了。

夏目回视着春虎目不转睛的眼眸。

然后,

「是。」

点了点头。

紧接着,

「啊!这些家伙全来打扰我!」

随着雪巴的,最后一个『仁王』也被砍翻在地。春虎「上吧」握着夏目的手,跑了起来。

「铃鹿,替我开路!冬儿,把锡杖扔给我!」

和护法一起围困雪巴的冬儿「什么」,回头看来。另一方面,走廊里的铃鹿也一幅大惑不解的表情,但仍然遵从了春虎的指标。和旁边的京子、天马退回了走廊的深处。春虎和夏目冲出训练室,穿过崩塌的外墙来到中庭。空紧跟在两人身后。

中庭被斜阳染上了金色。

灵灾修祓部队还在修祓灵灾。独眼的土块『TypeCyclops』已经得以修祓,被雪巴砍到的牛鬼消失了影踪,出现在楼顶的『TypeTornado』也即将完成修祓,只是周围的瘴没有变弱的迹象,虽不至于演变为Phase3,但现在仍然维持在Phase2,的确是灵的战场。

此时,

「想逃跑?」

雪巴冲出局合,追在春虎等人的身后。

「空!」

「是!」

再次向空冲入咒力,用狐火阻挡雪巴的追击,但第二次未能奏效。雪巴一刀捥起地面,用可怕的剑压斩断了火焰。可恶!就在春虎咋舌时,

「onbishibishikarakarashibarisowaka!」

夏目看准雪巴穿过被斩断的火焰的瞬间,释放了不动金缚之术。虽然是手印也未能完成的速成品,但雪巴——即使只有一个瞬间——势头被削弱,速度慢了下来。

在他后方,铃鹿以及祓魔官们的援护也赶到了。雪巴来到屋外后,祓魔官们也可以无所忌惮的使用咒术了。几个咒符化作箭雨,攻击向雪巴。雪巴在头顶挥舞『髭切』,意图将其斩落,但仍然有将近一半的攻击穿过了雪巴的防御,命中了式神。

「春虎!」

紧接着铃鹿,冬儿也从局舍冲出。手中握着春虎拜托的锡杖——已经被雪巴斩成两段的前端。

「接着!」

举过头顶扔出。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春虎伸出胳膊——接住了。

——这样一来,还有一个……!

春虎再次把握了中庭全部的灵气状态。有了,就在身边。能行。

但在这个瞬间,春虎的意识从雪巴身上移开了。

「春虎大人!」

当春虎看向空发出声音的方向时,发觉雪巴的灵气剧烈的高涨起来。

「啊啊啊!」

沐浴在咒术之雨中的雪巴胡乱的挥下『髭切』。斩击割裂地面,向这边迫近。春虎迅速推开夏目,自己则反方向扑倒,在行钧一发之行,斩击从两人的中间滑过。

春虎顺势在地面翻滚,跳起。但,就在被春虎推开的夏眼睁眼即将起身时,春虎察觉到了危机,雪巴瞬间跳了过来。

目标是——夏目。

怎么能让你得手!

没有时间思考,春虎的手伸向咒符盒,连续的扔出了最后的五行符,一个不留。投出后确认了咒符的术式,两枚火行符,还有金行符和木行符。当一枚火行符强行充当土行符,不缺少的水行符用自己的咒力勉强凑数,瞬间咏唱起咒文。

「东海之神,名为阿明!西海之神,名为祝良!南海之神,名为巨乘!北海之神,名为禺强!四海大神,逼退百鬼,荡平凶灾!急急如律令!」

这是春虎失败过一次的『帝式』,本是用于躲避百鬼夜行的咒文。虽是用于防止灵灾接近的咒术,但构造是针对灵性存在的「主动性」防御壁,也就是结界,对同为灵性存在的雪巴不可能没有效果。

五行符在空中展开了五芒星。虽然咒术起动了,但该术式无异于临阵磨枪,在咒术完成之间,主因咒力暴走烟消云散了。

但是——江藤小队长教会了春虎一件事。结界不仅有固定起来的用法。春虎继续将全身的咒力注入五芒星,而且在咒术仍为排异性防壁时,就放弃了对咒术的控制,顺其自然的以雪巴为目标暴走。

光之五芒星未成盾,反成矛,袭向了空中的雪巴,猛裂的撞到式神后,将其弹飞出去。雪巴连声怒吼,飞过夏目的头顶落地。在此期间,夏目也站起了身。

但是,起身后的夏目没有看向落在背后的雪巴,而是注视着春虎。不对,何止如是她,就连雪巴也忘却了愤怒看了过来。

夏目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春虎!身后!」

春虎的身边瞬间吹来一阵异臭。

覆盖着腐烂的苔藓、藤蔓以及杂草的巨大芋虫状怪物,『TypeWorm』。在雪巴出现前来回追赶春虎等人的灵灾之一,野槌,逃离了祓魔官的修祓,存活了下来。

野槌迫近了春虎的身后,张开巨大的嘴,想要吞掉春虎。夏目发出裂帛般的悲鸣,雪巴反而松了口气,发出了鄙夷的笑声。

但春虎早就注意到了野槌的靠近。

最后一张牌。

「——空,过来!」

春虎无畏的抬头看向即将吞没自己的Phase3,张开臂膀。受到召唤的空如同离弦之箭冲进入主人的怀抱。

在下个瞬间,春虎的身体被灵灾吞没了。

然后,吞入春虎的野槌全身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火焰瞬间烧尽了灵灾,猛火以加速度的势头增长,化作巨大的火柱。加热过的空气卷起漩涡,席卷了中庭。周围的瘴气被吹散,转而充满了火焰——火柱放出的灵气。

火气。

「哇——!」

春虎的大叫从火柱中响彻全场。

在巨大的火焰正中浮现出春虎的身影,右手握着锡杖,左手抱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空。被主人抱住的空睁大双眼,不断释放出狐火。

大友刻在锡杖上的咒术,在杖本身被一刀两断后仍然完好。春虎借助锡杖的力量张开咒术防壁,抵抗住猛烈的火势。同时向式神注入咒力,用狐火从内侧让野槌燃烧起来。

野槌是由木气产生的灵灾。

让木气相生,化为火气。这是Phase3的五行相生,因而诞生的蓝色火柱成为穷绝想象的强大咒力。

春虎的目光穿透了雪巴。雪巴表情呆滞的回望向火焰中的春虎。他的表情缓缓消解,渐渐露出了喜色。超出预料的「力量」显现让他看入迷了,双眼放光。

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误算的是火气太强了。本打算用锡杖的力量控制住,但仅凭春虎独自一人办不到。而且,春虎也不知道除了使用火行符以外控制住火气的咒术。这样继续下去,创造出的巨大火焰就会平白耗散掉。不止如此,甚至还有可能暴走。

——该怎么办?

春虎维持着保护自己的结界,通过空煽动火势,同时全身心的探索。

——控制火气……火的咒符……?

挖掘记忆,接连寻找线索。至今为止见过的咒术,听过的咒文,仿佛想大声呼唤一般,全力的、拼命的回忆。

有了。

真是讽刺。不,这也是当然的归结。

这不正是那个式神的主人,那个男人擅长的么?

「noumakusarabatatagyateibyakusarababokkeibyakusarabatataratasendamakarosyadakengyakigyakisarababiginnanuntaratakanman!」

金刚手最胜根本大陀罗尼。

不动明王的火界咒。

得到咒术的力量,春虎的感受与火焰相连,与火气化为一体,仿佛自己也变成了火焰。火柱一口气收缩。

——让你久等了呢。

「火克金!急急如律令!」

将收缩人火气集中,用锡杖代替咒符投出。以Phase3为食粮相生的火界咒点燃了充当核心的锡杖,以怒涛之势直线迫近雪巴。雪巴露出了笑容,挥下『髭切』,大声呐喊着斩向锡杖。

灵气与咒力爆炸了。

冲击波在瞬间吹飞了夏目、春虎以及空,扫清了中庭,撞到外墙上令局舍摇晃不已。

壮丽几秒种。

大气翻滚,尘埃弥漫。春虎忍耐着痛苦起身。

完全的「空空如也」,这还是第一次灵气枯竭到了这种地步,身体仿佛连吸口气用要用尽全力。春虎眺望向周围。

俯卧倒在地上的夏目呻吟着动了动。空也想回头看过来,但只轻轻动了下尾巴。两个人都平安无事。

然后,雪巴……消失了。

不对。

地面上插着一把日本刀,『髭切』,刀身上还残留着灵气。但雪巴自身消失了,应该是和北斗一样,受到巨大的伤害后无法再维持实体化了。

春虎筋疲力尽的双膝跪地,闭上眼睛仰天长叹。

虽然刚才野槌尚未被修祓,但已经被灵灾修祓部队削弱了很多力

量。雪巴因北斗的牙齿受了重伤,失去自我后又沐浴在铃鹿、冬儿以及十三小队长集中的咒术炮火中,伤害不断累积。夏目和空也全力以赴的帮助了春虎。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只是周围人的协助和不断重叠的幸运导致的结果。

即使如此——

「……成功了……!」

膝盖跪在地上的春虎,紧闭双眼仰天,发出了强有力的笑声。

这就是春虎获胜的瞬间。

而后——

2

同时,在距离支局所在地不远的一条小巷里,『鬼噬』镜流下了冷汗。

「……看来那边已经结束了。」

他跟对峙的对方说。

「嗯。」

男子回应道,

「似乎如此。」

然后露出狂妄的微笑。

不用说,镜也早就察觉了雪巴的暴走。他已经把握住了事态的大概。没想到十三小队的队长,竟然会暗藏着那种飞行道具——咒具。而雪巴的逾矩行动也在计算之外。不过,最戳中痛处的,是当镜察知到这一事态时,雪巴已经开始暴走,灵灾也已经发动了。一切为时已晚,镜当时也砸了砸舌头。

雪巴破坏咒具的行动,成为了灵灾连锁发动的导火索,这其中也还是存在不可抗力的。不过,式神脱离了主人的控制而暴走,仍然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一刻,镜受罚已经是决定事项了。更不用说考虑到之后雪巴的行动——对现场灵灾的修祓带来了显著的阻碍,这肯定会被重罚的。雪巴也自然会再次被从镜手上收缴,指定为禁咒咒具然后再次被封印。在现在的情势下,这真是令人遗恨。

于是当知道一切为时已晚之时,镜就打算将错就错了。趁此干脆让雪巴按他的意愿大闹一番。反正雪巴都要被回收,自己也将要受到行动限制。那就不如趁这个机会「测试一下」吧。

对象是土御门夏目,还有其身边的人们。

跟镜预想中一样,暴走的雪巴擅自找上了他们。本来自己还想亲自确认一下的,但注意到雪巴的对抗反应,这看来还是有价值的。不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预测之外的事态」。无法期待能看见对他们抱有某种意图的人们,会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但即使如此,也还是能衡量一下他们自身达到哪种程度的水平的。

于是,镜逃离现场,无视了灵灾的发生,并且给自己施下了隐形咒术,而监视着春虎一行的战斗。

结果而言并没有超出或低于期待。龙被『髭切』穿刺之后仍然尝试抵抗那一幕,使他感叹它真不愧是土御门家的守护兽,但结果仍然是以解除实体化告终。其他场面——且不提『神童』——身为塾生,他们确实表现出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实力,但也只是仅此而已。最多只能说「比想象中能干」吧。

总之,这样下去就毫无意义了。

需要尽快让阿刀冬儿堕落为灵灾,确认他体内的鬼究竟为何物。而且,为了确认土御门夏目是否真的是夜光的转生,若是,又会不会如夜光信徒所言会进行「觉醒」,就必须将其逼至半死不活的境地。为了让自己的式神「测试」这两点,镜一直按兵不动。

然而,龙在解除实体化时,雪巴的暴走变得更为严重。

看来是被相当浓密的特殊瘴气所侵袭了。已经变得神志不清了。镜再次砸了砸舌头,再次切换了原先的监视方针。

他计划暗中抢回式神的控制权,让他继续保持表面上的暴走,而实际接受自己的操控。要是镜实现了这个计划,刚才春虎一行的战斗,将会迎来截然不同的结局。

不过,镜并没能实现他的企图。

那是因为暗中监视着春虎一行战斗的,并不止镜一个。

「先等一下嘛。这里要不我们都别出手,如何?」

这时开始,就不是镜向春虎一行出手与否的问题了。而是久违变成了一场认真的战斗。虽说如此,也并非所谓的咒术战。不,也许还是能算是广义上的咒术战的一环,是以甲种咒术直接冲突的前一阶段的策略交涉——壮绝的乙种心理战。

毕竟连敌人的身影都看不见。只是接收到作为警告的咒术而已。也就是在此刻,镜并未能察觉到对手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道对手的真实身份,反而是对手掌握住了镜的位置、立场乃至想法。对咒术者而言,简直就是被利刃抵在脖子上的状态——即使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

而且,敌人的警告还缠绕着鬼气。这是能从中感受到不容小觑的实力的,真正的鬼气。

镜彻底加强防御,全力进行搜索。突破无数的伪装与隐形咒术,追踪警告者的行踪。

终于在这条小巷里,与对方正面对峙。

期间究竟度过了多少时间,镜无从知晓。与眼前这名男子对峙的时间,跟其他时间在密度意义上是天渊之别。

男子是一名巨汉。

身高和雪巴差不多,然而肉体却有如饱经训练的战士般健硕。金色短发。脸轮廓分明,双眼眯细如针。尽管身穿衬衣不打领带,给人的印象却如同野兽——还是名副其实的肉食兽的感觉。

这不是人类。

接近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确信了。这是『TypeOrge』。不过,在灵力上已经安定已久,是有年岁的鬼了。

而且——

与膨胀得让人联想到钢铁般隆起的肌肉的右衣袖相对,左衣袖却在优雅地摇曳,袖口中什么都看不见。

眼前的鬼没有左臂。

单臂且年月不浅的鬼。符合条件的鬼只有一只。

镜全身产生了无法抑止的,临战时得兴奋颤抖。

「……明明并未期待过他们身边的人们的反应……没想到竟然是你大驾光临了。真是的,之后会发生什么事,真是无从预测啊……」

男子微微缩了缩脖子回应镜略带颤音的发言。

「只是偶然在酒席里听到只言片语才过来的。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种状况……这也是所谓的缘分吧。」

「喂喂……只有『偶然』和『缘分』的话,我可承受不起啊。能让你专程前来,肯定有让你感到兴趣的理由吧。而且能让你感到兴趣的理由,也不外乎是那一个了吧。」

镜抑制住语调中的兴奋,太阳镜下的双眼闪闪发光。

「这下确定了。夜光的转生……真有其事啊。」

「…………」

男子并未回应镜的发言,也没作出任何反应。

镜则是集中精神摆好架势。

打量着男子的容颜,

「对吧?——角行鬼先生?」

镜本想加重语气放话的,但真正说出口时,却变成仅能勉强听见的低声细语。

兴奋,以及同等程度的紧张,在镜的体内相互拮抗。下一次呼气的一瞬间,眨眼的一瞬间,都有可能揭开一场激战的帷幕,激烈程度相比之下,在支局发生的战斗简直就是一场过家家。仅仅扣动一根指头,挪动一下身体,都足以使头脑失去冷静。

男子却保持着沉默,只是凝视着镜予以回敬。那双眯细的双瞳深处,似乎一瞬间射出更强的光芒,究竟这只是错觉吗。

然后,

「……名字叫?」

「镜。镜伶路。」

「略有耳闻。是『鬼噬』吧。」

「这真是我的光荣。没想到能进入你的法眼。对你来说,这应该是个碍眼的绰号吧?如何?要来试试吗?」

「……这个嘛。」

男子笑了。镜的兴奋与紧张也达到了极限。

不过,

「还是延至下次吧。」

「什么。」

「今天,已经看见足够有趣的东西了。」

与镜相反,男子以毫无战意的口吻回答。

男子转身离开时,镜不由向前踏出一步。

于是男子头也不回地开口。

「下次将它也带上吧。」

「它?」

镜刚一反问,却马上察觉到对方的用意。指的就是雪巴,更确切地说是『髭切』。

镜笑了。

「哈哈。看来『那个传闻』也是真的。与角行鬼相关的传说。这样一来,雪巴不在这里,对你而言不是更方便吗?毕竟之前曾经尝过苦头吧!」

特意作出了挑衅。说实话没有雪巴的现在,镜并没有自信能够战胜这个男人。不过,就这样让他跑掉也太可惜了。

但即使镜豁出性命进行挑衅,男子也没打算将他当成对手。

只是隔着肩膀扭头说了一句,

「到那时嘛,小鬼,你就跟渡边纲比比看谁更厉害吧。」

接着他再也没有停下脚步,慢悠悠地从小巷离开。

在男子背影消失后,直至鬼气都彻底无法追踪为止,镜都没有挪动丝毫。

男子离开后,才终于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

伴随着笑意,镜低吟了一句。

「……这家伙真酷。」

目黑支局的灵灾被全部修祓,则是在这三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3

日落后,收到目黑支局报告的阴阳厅,像被捅的蜂窝一般陷入了骚动。由于灵灾的发生

过于突然,情报错综复杂,等祓魔局提交正式的报告时,支局的灵灾已经几乎修祓完毕了。这也是新宿支局的双角会扫荡作战总算结束之后了。

原本阴阳厅就受到扫荡作战的余波波及而导致机能低下,当目黑支局也「沦陷」后,就彻底陷入了麻痹状态。为了至少能在次日早上重启正常业务,厅内职员中的相当一部分不得已地留下通宵处理残留的工作。以咒搜部的强制搜查为开始的这一天,作为阴阳厅的灾难日,将长存人们的记忆之中。

不过,留在厅员们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此时仍未开始。不如说这时才是不为人知的一幕的开端。

这里是距离秋叶原很近的,阴阳厅的厅舍。

天海以险峻的神情,在厅舍走廊快步行走。

前方是长官室。是阴阳厅最高责任人,仓桥源司的事务室。尽管天海很清楚现在阴阳厅的状况,但也有必须争取时间尽早秘密告知仓桥的要事。天海本人将双角会扫荡作战的事后处理交给部下,自己离开了现场。

不过,天海正在赶路时,西装口袋里却传来了手机来电声。似乎是忘记关电源了。天海砸了砸舌头,看了看显示屏上的名字。

「什么嘛。是小美代啊。」

电话是阴阳塾塾长,仓桥美代打来的。估计是跟目黑支局的骚动有关的斥责吧。

这种时候她总是没搞懂咒搜部和祓魔局的管辖范围的差别。总之先骂了天海再说,这是惯例。

天海就跟抽中鬼牌时一样地握住了响个不停的手机。虽然将这边的交涉押后,之后就得承受更大的怒气,但毕竟还是要看场合。天海一直等到手机铃声停止,才一边小声念叨「去灾避邪去灾避邪」之类的乙种咒文,一边关掉了手机电源。

这时,

「哎呀?天海先生。」

惊讶地向天海打招呼的,是一位长着胡子的西装男子。似乎总是一脸不满的外貌——但却神奇地让人产生一份亲切感,这样的一位矮个子男性。

这位是祓魔局修祓司令室室长,宫地磐夫。尽管外表一眼看不出来,但他既有统率祓魔局全部祓魔官的立场,也是一位手段高强的独立祓魔官。

「为什么会来这边?现在咒搜部应该忙得一团粥吧。」

「是宫地吗。你才是怎么过来了。我听说目黑的情况了。」

天海反问吃惊的宫地,宫地只是「哎呀」地以示弱的立场露出苦涩的表情。

「真是败了。详情还不是非常清楚,据说现场已经到达了实质Phase4的程度……而且不知道开什么玩笑,本来应该在附近的镜却似乎离开了现场。而且他的式神——就是那个雪巴还发生了暴走……幸好在增援来到之前,总算是收拾住了。」

「啊……关于那方面,我才是没脸面对大家。江藤小队长也被咒搜部看漏了眼。竟然会跟发动灵灾的咒具扯上关系。似乎是春天那时六人部留下的遗物……真是失态。御灵部现在仍然阴魂不散啊。」

「这实在彼此彼此。不过嘛,这次的事件能将受害状况限制在支局范围内收拾掉,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总之,应该不会遭到外界过多的批判吧。」

轻松而又灵活的言谈举止,尽管跟事态的深刻有所不符,但实在很有宫地的风格。面对一脸沮丧的胡子脸同事,天海也以小声的苦笑排遣沉重的气氛。

似乎正好都在同一个方向的中途,两人就这样并肩在走廊同行。「说回来」宫地又扯回了话题。

「天海先生,不待在咒搜部没关系吗?虽然我也差不多。」

「是啊……其实有一件很在意的事。我希望直接向长官报告。」

天海淡然地含糊作答,「咦?」宫地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现在去报告吗?」

「是啊,没错……怎么了。看起来不太能接受啊。」

「……其实我也被长官传召了。」

「什么?」

天海不由再次注视着宫地。

有必须「秘密地」告诉仓桥长官的事情。尽管没有特别指定,对天海而言当然是两人单对单面谈。

不过,现状而言目黑支局的情况紧急度更高。倒不如说,比起咒搜部好歹已经告一段落的作战而言,优先度也是更高的。而且对于需要尽快告知仓桥长官的事情,天海也没有预先提及任何具体的内容。对长官而言,也许打算和宫地的报告一起听取,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而且对天海来说,和宫地同席也没有什么特别不方便的。天海想报告的内容,某种意义上是极为敏感的案件,而这方面宫地经验丰富且足以信赖。倒不如说,能让他在一旁聆听,反而省下不少功夫。

另一方面,宫地也有所困惑——不如说是以相当严肃的表情考虑着什么。

他小声地低语,

「……有讨厌的预感。」

「什么?」

「没……只是我这边而已。」

胡子脸的宫地闭上了嘴。

对于平常态度爽朗的宫地而言实在罕见。天海也绷紧了脸。

后来两人就中断了对话,抱着某种微妙的紧张感一直走到了长官室。

前面的秘书席是空的。恐怕是事先让秘书回避了吧。天海直接走向深处的房门敲了敲。

「长官。我是天海,宫地也在。」

房间里立刻传来低沉的回应。天海说着「失礼了」就打开了房门。

阴阳厅厅舍的长官室,是拥有与之相应的稳重装修的房间。在铺满地摊的宽阔空间上,放着长官的办公桌,接客用的沙发和茶几。从宽敞的窗户能清晰看见JR秋叶原站附近的高层建筑。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某人,看见天海和宫地后,礼节上地点了点头。

虎背熊腰的体格散发出沉静的威严感。是让人联想到钢铁形象的男性。

年纪已经超过了五十,但其英气丝毫未减,倒不如说变得更加成熟,而带上了几分深沉。透出严厉的面容,同时显露出敏锐、冷静而透彻的眼眸。身上的这份威压感,能使他面前的人自然地挺直脊背。

这就是身为名门仓桥家家主,阴阳厅长官,兼任祓魔局局长。

被誉为『十二神将』之首,当代最强的国家一级阴阳师。

仓桥源司。

「天海部长。首先辛苦你了。」

仓桥恳切地犒劳了天海的辛劳。这是在平静之中能让人察知到深藏底蕴的声线。天海轻轻点头回应,然后直接走近办公桌。跟在身后的宫地和仓桥对上了视线后,也轻轻点头示意,然后在天海的斜后方止步。

「请容我单刀直入地说吧。长官,很遗憾,这次的作战有一半失败了。」

自己作出宣言后,天海开始了不带丝毫掩饰的直接报告。

面对部下不作遮掩的台词,仓桥表情上只有一丝变化。不过也仅此而已,一方面是他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性格,另一方面证明了他非常了解天海这个人。

不过,

「这还真是粗暴呢。」

还是露出了一丝苦笑。

「能说明一下吗。」

「我的计划实在有欠周详。双角会的根仍然扎得很牢。这次扫荡掉的,只能算是冒出地面的杂草部分而已……不过,作为根的部分,恐怕很有可能已经是与『双角会』截然不同的东西了。」

「……说详细点。」

仓桥直接催促接下来的报告。这种时候这位有才能的官僚,会剔除无谓的冗言,重视对话的效率。而天海也熟知长官的这种行事方式。

天海简洁地报告了新宿支局发生的事态。

看来仓桥对比良多的名字也有印象。毕竟这是两年前揭发御灵部的最大功劳者。而且这位最大的功劳者,才正是暗通双角会的人。

「关于比良多的情况我也曾觉得有点可疑。于是对他的出身进行了彻底的审查。结果很普通。双亲死亡成为孤儿的身世,对咒搜部而言毫不稀奇。思想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颇。而且在两年前将他选为潜入御灵部进行搜查的成员时,也在那方面进行过调查,确定他是毫无问题的情况下才让他潜入的。唯一能考虑到的情况,是在潜入搜查中被感化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这方面的工作就是以这种模式来回往复的啦。更何况当时的御灵部有大连寺至道在。那个男人的感召力,从之后的恐怖袭击可以得以证明。」

「说到底嘛,」天海以苦涩的表情继续说,

「那位真的是『比良多笃祢』吗,现在也变得可疑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实,我对此也正感到非常混乱——」、

这对于咒搜部部长而言,是非常罕有的感想,从他的表情上也看得出来。

天海以将醋错当成酒喝下的表情开口,

「比良多笃祢是女的。而且,充其量还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

仓桥的眼神如同绷紧了的弓弦。而在背后默默听着报告的宫地,不由仰头注视着天花板。

难以置信吧?她是用咒术隐藏了自己的。而且,还瞒过了我的眼睛。」

『神扇』天海大善好歹也是对人咒术的大师。特别是对于幻术的掌握,是一位可谓达到了鬼斧神工领域的有名专家。这样的天海,竟然无法看穿长年作为心腹部下的伪装。这情况非同小可。

「没想到我竟然会被幻术,还是这种小姑娘的幻术所蒙蔽。尽管还没进行详细的调查……真要说的话那是跟石狮子相近的术式。……不,总之,」

天海悔恨地自嘲过后,切换回了话题。

「这种时候老糊涂的伤感怎么都好。问题是『从何时开始』这一点。刚才也说过了,我早就清查过比良多的出身。这不可能是从他出生时就开始伪装的,肯定是在某个时候被替换掉的。这样一来,最可疑的就是……」

「……潜入御灵部搜查时。」

「这一考虑也是妥当的。」

天海点头赞同仓桥的回答。这时长官第一次挪动了身体,远离办公桌,将后背靠在椅子上。

仍然放在桌子上的右手,只是嗒、嗒地敲着桌面。似乎脑海里萦绕着各种各样的思绪,但从他的表情里什么都无法读懂。

仓桥平静地抬头看着天海,

「……比良多咒搜官——伪装成这个身份的少女,将咒搜部的情报提供给了双角会。而这个少女背后,肯定还存在着某个黑幕。到此为止都明白了。不过,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黑幕并不是双角会?」

「是她亲口说明的。」

「这不像是天海部长会说的话。就这样把对方亲口说出的台词,全盘接受当成真实了吗?」

与咒搜部相关的工作,都与谎言离不开关系。而且,本人认为是真实的事情,也未必意味着对其他人而言也是真实。重要的只有被确认是事实的内容而已。

不过天海缩了缩脖子,

「比良多舍弃了牧原。」

「这不能当成证据。在未能确定双角会内部没有分裂的前提下,少女与其背后的黑幕,也可能是双角会内部的其他派阀——与这边未能确认的人物属于同一集团,从这个角度出发思考更为合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看见她的式神为止。」

「式神?」

「嗯。」

天海露出了极其苦涩的神情。

「……是八濑童子。」

听见这个词时,仓桥的表情第一次产生了慌乱。他略微睁大了双眼,眼睛深处闪烁出锐利的光芒。

「那位少女,使役的是八濑童子?」

「她是这样说的。不过,我也没见过真正的八濑童子。于是不能百分百地说死……不过那个威力可不是泛泛之物。」

天海说话途中降低了语调,变成了似乎顾忌着周围的低语。

八濑童子,是鬼的名字。

不过,这并非指代特定个体的名称。既是某个「鬼之集团」的名号,也是对该集团内所属的鬼的称呼。

而这些鬼,是侍奉着某支血脉的,战死者们的魂魄,在死后也以护法的形态继续侍奉着这支血脉,也就是所谓的守护灵一类的鬼。

这种鬼可以说是极为特殊的类型。不过,在『泛式』中对『人类的魂』并没有十分明确的定义,所以八濑童子被归类于使役式『TypeOrge』。当然,即使如此仍是极为强大的式神。

但是,现在天海最为关注的并非八濑童子这种式神的危险性,也不是因为与在『泛式』中被定为禁咒的、涉及灵魂的咒术有所关联,而是八濑童子的历业——他们侍奉的「家族」。

八濑童子侍奉的家族就是在本国历史及神话中群临灵之领域顶点的家族。

也就是——皇室。

「嘛,虽然本人说『来历有些不同』……」

八濑童子不可能用和人类灵魂无关的『泛式』重现。而且由于它极为特殊,即使在『帝式』中也没有留下和咒术相关的记录。天海也从未听闻过存在可以操纵八濑童子的术者。

但是,在万一事件的深处有皇帝相关人员参与,恐怕会波及到始料未及的方向。

况且,

「……如果那个姑娘冒充了真正的本多良笃祢,最合适的时间应该是他潜入御灵部调查时。那么,说到御灵部就只有那个,宫内厅。线索在此糟糕的联系到了一起。」

事态严重了。天海为了传达这条信息什么都顾不上了,先是来向仓桥报告。

「……」

仓桥沉默了。默默的思考着。对决断果敢著称的他来说十分罕见。但,这也是正常的反应吧。

就在此时,从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没有设置驱逐外人的结界么?天海以视线向仓桥发问。

但仓桥没有回应天海的视线,「请进」,向门外示意。

看到进来的人,天海无意的皱紧了眉头。仓桥声音平稳的介绍了双方。

「你认识新民党的佐竹议员吧?佐竹先生。这位是咒术犯罪搜查部的天海大善部长。」

「啊,长官。我当然认识。初次见面,天海部长。我叫佐竹益观,利益的益,观察的观——嘛,记作一直观察着利益的家伙比较方便吧?实际上,我在这方面的嗅觉很敏锐呢。能见到最年长的『十二神将』万分荣兴,望今后能交个朋友。」

态度憨厚的佐竹伶牙俐齿,露出微笑。

虽说是政治家,大概只有三十余岁。外表潇洒,同时还有几份轻佻,说是演员反而更容易让人认同。天海最近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他,惊讶于近来居然出现了这种软派的政治家。不过这些敢于在社会上直言不讳的自由派政治家,在以年轻人为中心的群体里获得大量的支持。

面对微笑的佐竹,天海以圆滑的——但有眼睛的人肯定能明白的冰冷态度,简短的回了句「诚惶诚恐」。

视线回到仓桥身上,寻问他的用意。仓桥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事务性的答道「今天本来预定要和他见面」。

说回来,这次咒搜部动真格坚决执行的双角会讨伐作战,就是出自对通过阴阳法修正案的预行准备,还有和其他省厅争压主导权的政治考虑。而在政治界为修正阴阳法卖力的就是这位佐竹。

另一方面,阴阳厅长官仓桥的职责就是为阴阳厅这个组织掌舵。所谓掌舵,不是只看着手边的事情就能完成的工作,不如说,必须看向般的行驶前方——厅外。就结果而方,现在仓桥几乎不参与阴阳厅和祓魔局内部的事务。即使在出现灵灾及厅舍受到袭击时,也将现场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天海、宫地这些可以信任的部下。仓桥的「战场」在咒术界之外的政治界上。

于是,仓桥在自己的「战场」上与新锐年轻议员佐竹益观联手了。当然更准确的说,不是佐竹益观这一个人,而是他所属的执政党内最大派系成为了仓桥的伙伴,佐竹则是这个派系的窗口——在派系内有头有脸,拥有发言人的地位。

不论是为人还是外表,两个完全相反。但自新民党执政以来,仓桥和佐竹的关系从未断绝过,延续至今。

天海,向身后瞥了一眼宫地。

「……怒我失礼,你可曾见过宫地?」

「嗯,好几次了吧。」

佐竹干脆的回答的天海的问题。刚才只介绍了自己,看来仓桥也知道这两个人已经相识。宫地自从进来这个房间后,一句话都没说过,表情很沉痛,像是咬到了黄连一般。

佐竹来此是为了确认本次作战的成果吧。不过天海的报告极为重大,正在转变成一个微妙的问题,不能泄露给外人。

但是,

「话说到哪了?公主的事么?」

「不对。」

仓桥简短的否定。

天海仿佛遭到雷击。

「——等下。」

天海放弃了掩盖,以极为瘆人的语言插嘴,瞪向仓桥。

阴阳厅长官的面容宛如钢铁,目不转睛的回望着天海。

「……这是怎么回事?」

「……」

仓桥没有回应天海的质问。

反而,

「真精彩。」

佐竹愉悦的感叹。

「这个反应真不愧是一手负责咒搜部的阴阳厅宿将。就是说,还没有切入『正题』,只因我的一句话就察觉到这种程度吧。你能怎么快的理解就最好不过了。」

即使佐竹从旁搭话,天海的视线仍然紧紧的盯向仓桥,数秒后松下了肩膀上的力气,目中无人的笑了笑。

「……别在油嘴滑舌了,议员先生。这样啊,我想起来了。说起来,在设立御灵部时你也曾在暗中活动呢。」

听到他斜着眼指出的事情,佐竹睁大眼睛。

真是每个动作都夸张得像个演员似的男人。但他是政治家,而且是年纪轻轻就在党内最大派系得势的干将。这种轻桃的态度不过是肤浅的面具。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真想让党内的那帮老头向你学学。长官,可以介绍一下了吧?」

看到佐竹笑容满面的提议,仓桥闭上了眼睛。

「……不得不如此了。」

回应的声

音中没有任何感情。

佐竹回头看向刚刚进来时的门,

「公主,请进。」

片刻后,长官室的门打开了。

进来了一位红发少女,正是那们在新宿支局看到的少女——曾化身为比多良的少女。

她走到曾将自己打败的天海面前,面色有些紧张。

紧张却没有畏惧。红发下注视着自己的柔美眼瞳如今仍然饱含不屈之色,气质仿佛凛然的少年——宛如年轻的皇子。

「……公主,呢。」

天海歪起了嘴角。

佐竹装腔作势的空咳一声,

「在某种意义上你应该很清楚了。毕竟就在你的麾下工作吧。不过,那种咒术不仅是声音,连动作以语气都变改了。因为这种咒术太勉强,说实话,仅在事态尚未扩大期间『暴露』了,我们也松了口气。不论如何,让我再郑重的介绍下吧。她是——」

「——佐竹。」

少女口气严厉的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佐竹,其态度正符合「公主」这个称谓的威严。

然后自己踏前一步,低头一礼,红发随之下垂。天海有点意外,吓了一跳。

「非常抱歉,天海部长。之前以及以往的无礼之处,还望见谅。再次向您问好,我的本名是相马多轨子。」

「相马……」

天海听到这个名字,仿佛想起了什么。若没有刚才的那番交谈,应该也无法立刻回想起来。

「……大连寺至道的旧姓好像就是相马……」

身为御灵部的部长,同时也是双角会首谋的大连寺至道,是神道系咒术世家大连寺家的入赘女婿。

佐竹像是深感佩服,

「脑袋转得真快。现在也能明言了,他正是我的叔父。」

「什么?」

「相马家就是我们佐竹家的主家。不过,叔父是相马家的傍系。正系……只有她一人了。」

「……」

天海用力的抿紧嘴唇,瞠目结舌,大脑里仿佛有闪光划过,迸发出火花。

设立御灵部,大连寺的旧姓,相马至道。还有报上相马氏正系之名的,公主。

以难以置信的口气,

「……你说八濑童子的来历不同,就是『这么回事』么?」

听到这句别有深意的话,佐竹破颜一笑,肯定了天海的疑虑。

天海无法忍耐的发出了呻吟,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里驰骋。不过,虽然隐约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但目前的情报还是太少。在如今的阶段,无法做出准确的推测——而且还很危险。

但是,还有一些必须确认的事情。

天海背对少女——多轨子,再次转向办公室。

仓桥稳如磐石,平静的注视着天海。

「……这是怎么回事?」

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

「这群家伙的真实身体以及目的,这次先搁在一旁。不过,他们无疑在暗中操纵着双角会。那么长官,为什么您和这群家伙走得这么近?」

声音表现上很平静,里侧却包含着岩浆般的热量。

仓桥从正面承受着天海的视线。

短暂的沉默后,

「……不必再多费唇舌了吧。」

以此为开头,简洁的宣告。

「为了夺回阴阳师应有的权利,修正现行法以及扩大阴阳厅的权力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就要唆使夜光信徒,不惜引发灵灾么?」

老人的激昂震撼着室内的空气。

多轨子和佐竹呆立不动,但仓桥心甘情愿的正面接受了部下的辱骂。

简单的应了句,

「这是必要的。」

天海瞪向仓桥的目光释放出强烈的热量,仿佛要引燃一般。

「……你知道至为今止到底死了多少人。」

「别说不多,往会还会继续有人牺牲。」

「但是」,仓桥以钢铁般的意志弹回了天海的目光。

「这是『仓桥』的决定。」

这句话里包含了许多的缘故。

仓桥是阴阳厅长官。但在以前,自从设立阴阳厅以来——不只如此,自从作为前身的阴阳寮时代开始——支配阴阳厅就一直是仓桥家。即使说战后的咒术界完全是由仓桥家所创也不为过。『仓桥』即是悠久的历史以及众多的功绩所组成的「总体」,仓桥源司这个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仓桥』是统治咒术界这个封闭世界的领主。

长官刚才所言,就是宣布利用双角会来强化阴阳厅权力是领主的决定。

「……真是拨弄事非,从中渔利。这年头儿就连动作大片也得多花点功夫写剧本呢。」

天海咋了声舌头,高傲的露出了野兽般的笑容。

同时也是被逼入穷境的野兽笑容。

「……天海先生。」

一直沉默着观望局势的宫地,以提醒的口气搭话。

宫地和佐竹相识。而且,自行进入这个房间以后一直三缄其口。就是说,他早就知道暗地里的勾当。不过没有被告知,今天,在这里,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脸上愁云不展的恳求。

「拜托你了。」

现在也能猜测出仓桥让宫地在此陪同的理由了。仓桥源司是被奉为『十二神将』之首的阴阳师,但仅限于对人咒术的话,『神扇』天海大善更胜一筹。而且,就算打不赢仓桥一方,以天海这种等级的实力想要逃离此地自是不难吧。

但,逃不开宫地。

对人咒术的玄妙在面对宫地时毫无意义。如果将仓桥评为当代最高的阴阳师,那宫地无疑就是当代最强的阴阳师。「『阎魔』宫地」便是他的外号,实际上却来自于不了解宫地现役时代的年轻祓魔官,配合他的满脸胡子而想到的错误称呼。

若是祓魔官的旧人,写是深怀敬畏的如此称呼他。

『炎魔』宫地。

比如很擅长火界咒的镜伶路,指导他此咒的人正是宫地。宫地甚至被称为不动明王的赐子,天海的幻术在他面前没有意义。极端而言,即使天海用幻术迷惑住了宫地,他只要烧光这个房间、甚至是这一层就可以了。只把仓桥排除于目标之外。

宫地的「请求」就是不希望天海迫使自己做出这种行为,别无其他。

意思就是,希望你别在无谓的抵抗。

「……是『仓桥』的决定,呢。」

天海讽刺的重复了一遍。

「但是,小美代应该不知道此事吧?应该不知道。若她知道的话,不可能视而不见。」

天海对此充满信任。仓桥也点点头,补了一句。

「……母亲不是『仓桥』。」

仓桥美代并非出仓桥家所生,而是嫁入了仓桥家。但他竟然断言后来甚至坐上家主之位的仓桥美代不是『仓桥』,那么所谓的『仓桥』究竟是什么呢。

长官所说的『仓桥』大概不是指战后这个短暂的时期,而是从千年之前一直传承至今的备脉的意思,这才是名门仓桥家。

让咒术的阴暗永存。

扩大这种阴暗。

仅仅为此而自古长存的意志。

这样说来,天海在心里苦笑一声。

天海此时才回想起,在进入这个房间前曾收到仓桥美代的短信。她是优秀的观星者。当时的短信或者是因为察觉到了迫近天海——旧友的危险吧。

哎呀哎呀,天海摇摇头。

「我这个人啊。瞧不起女人这点,从生下来就一次都没悔改过。」

随后。

其他人退席,长官室里只剩下了仓桥了多轨子。虽然佐竹也想留下来,但在多轨子的命令下,不情不愿的在外面等待。

两个人并排站在窗前,眺望着外面,不过两位都不是在观看风景,只是想避免面对面的尴尬。

「原以为你已经知晓——」

仓桥平静的开口。

「就结果而言,本次事件的最大原因就是力排充议,让你化为咒搜官。不仅是今天。上个月的道摩法师事件,虽说是因为他即将被俘虏,但不也该独断专行的做出那种行为。即使他落入『阴阳厅』的手中,咱们也『有办法』。」

「实为幼稚的判断」,仓桥责备道。多轨子低下头,轻轻的咬紧嘴唇。

「咒搜部的情报的确是必要的,但不必你亲自去潜入调查。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立场。」

若佐竹在场,肯定会挥金如土般的大发辩护和反驳。

但多轨子面对仓桥的斥责,

「正如您所说,非常抱歉。」

态度诚恳的低头谢罪。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做点事情。能自己行动的只有我一人。」

对少女施加咒术改变身形的正是仓桥。若不是他,绝不可能欺骗得了天海。虽然天海看出和石狮子——阴阳塾的阿尔法、奥米伽相似,但实际上使用的咒术只是和用在他们身上的类型相同。除此以外,还施加了数个——仓桥家秘传的与「魂」相关的咒术。

自从两年前潜入搜查以来,多轨子一直承受着这些咒术。她所承担

的风险绝对不小。

「为达成此悲愿,我绝不愿意坐享其成。我想弄脏自己的手,和同伴们一样。」

面对独白般的辩解,仓桥移动视线,看向少女的侧脸。

多轨子和仓竹等人的目的,与仓桥一方的目的虽然相近,却有所不同。他们是同盟,但也仅是互相利用。不希望总是让仓桥一方干恶事,多轨子的这个辩解大概是因想表达用共同承担罪恶来加强关系的意图,但没有什么现实意义,单纯只是她的感伤之词吧。

多轨子称呼仓桥一方为「同伴」。

这是因为,多轨子将己方以及仓桥一方的所作所为理解为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为咒术界献身的崇高行为。即使不被世人理解,但只要是真正有志于阴阳之道的人就能够认同。她坚信如此。

「这是你的天真之处。」

「也许吧。」

多轨子认同了仓桥的批评。但浮现在侧脸上的决意没有动摇。

「仓桥长官。我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

「有关土御门——夏目的事。」

多轨子说着就转头仰视向仓桥。

「我不想说那些和双角会里的家伙同样的话。不过,若他真的是土御门夜光的转世,应该会成为咱们强大的同伴。不只如此,应该会引导咱们。就像你是『仓桥』一样,他们也是『土御门』吧?」

就像仓桥源司是仓桥家的一部分,土御门夏目也是土御门家的一分子,同为扎根于咒术世界中自古延续的阴暗中,几经风霜,经历数代存续至今。已经形成了超越「个体」,作为血脉以及家门存在的「意志」。

即使如今『仓桥』宛如咒术界的领主,但在漫长的历史中只不过是些微的例外,暂时的处置。『仓桥』只是在短暂的时间内作为代理接管了传承于这个国家的广阔咒术黑暗。

『仓桥』毕竟只是分家——臣下。

咒术界的王者是『土御门』。

经历千年培养出的土御门家这种意志,才是这个国家的黑暗的真正支配者。若仓桥源司是『仓桥』的一分子,那『仓桥』也仅是『土御门』的一部分。

想想看,土御门夜光不正是最好的体现了『土御门』意志的家主么?

「……如果有『鸦羽织』,就可以让夏目找回身为夜光的意识,从御灵部存在之时不就早知此事了么?双角会要净化,然后作为我们的手恢复应有的姿态。现在正是迎接夏目的合适契机。」

多轨子向仓桥提议。她对天海承认过,虽然形式不同,她仍是夜光的信徒。

她没有想要依靠夏目的意思。

但希望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心愿绝非虚伪。更何况,她已经当面见过了夏目。

仓桥的视线移向窗户,闭口不言。

『鸦羽织』如今在土御门夏目的父亲、身为土御门家家主的土御门泰纯手中。一想起他,仓桥的双眸深处流露出复杂的感情。

本来他应该是自己拥戴的主,是在阴阳厅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承受『仓桥』和『土御门』的意志,共同统治咒术界的——同志。

但是他变了。

他没有否定自己是『土御门』的事实。只是没有选择『仓桥』,而选择了『若杉』——土御门的另一个分家。

「……也是呢。」

听到这句短简的感叹,多轨子睁圆了眼睛。

「的确……咱们差不多该迎接土御门夏目了。」

仓桥注视着窗外说道。「真的?」,多轨子欢呼雀跃起来。

随后,

「仓桥长官,说实话,我有点嫉妒令千金。」

「京子?」

「嗯。毕竟她每天都能和夏目、春虎一起上课。不过马上就不行了呢。长官。将夏目迎为同伴时,也让我和令千金打个招呼吧。」

多轨子以明郎的口气说道。她和夏目、京子同龄,本来应该一起上阴阳塾,一起平稳的走上阳之道。她平时一直穿着阴阳塾的制服就是来自内心的这种想法。

「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多轨子感叹道。此时少女的眼角甚至闪现出了泪光。

少女高兴的样子让人感觉她比真实年纪更加幼小,以及可爱和纯真。盈于眼眶中的泪水无疑是从她的灵魂中滴落的纯粹之泪。

但是仓桥知道。过于纯粹之物有时会化为毒药。实际上就在几小时前,她就干掉了拥有相同志向的人。当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仓桥对多轨子欢喜的样子视而为见,钢铁般的眼眸一直望着东京的夜景。

人工的光亮点缀出的街景。但和千年之前不曾改变的是,如今仍有黑暗在暗中涌动。

4

当晚,回到家的京子与听闻事件后急忙赶去的祖母没有说上话,冲个澡洗掉汗水,没有吃饭就直接走进了卧室。

非常繁忙的一天,身心俱疲,想尽早休息,哪怕一刻也好。这种想法也情有可原。

但实际上不是,京子只是想尽早逃离眼前的现实。

躺在床上,阖起眼睛。将一切思绪逐出脑海。江藤被杀的瞬间,接连发生的灵灾,在追击下四处逃窜。雪巴。和雪巴之间的壮绝战斗。

京子阖上僵硬的眼睑,拼命的清空大脑。

但是。

有两个情况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散。

被咒力的漩涡喷出、倒在地面上的夏目。散开的黑女以及雪白的肌肤。

此外,还有另一个……

「……」

京子阖上僵硬的眼睑,拼命的清空大脑。

但是,越是不想思考,这个景象越是宛如诅咒一般浮现眼前。最后的那一句话烙印在了京子的心上。

京子阖上僵硬的眼睑。

这个景象不可能消散,京子心知肚明。说出口的话不可能收回。在古时代,人们都称其为「诅咒」吧。

诅咒别人就是诅咒自己。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雪巴留下了『髭切』后消失,当时延迟了片刻后,响起了欢声笑语。

周围的祓魔官大声称赞春虎的壮举。冬儿做出getspose,铃鹿双手高举跳来跳去,天马则感动的哭了起来。

三人没有理睬祓魔官的制止,起劲的跑向了尚不能保证安全的中庭。京子也追着这三个人,步伐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似的。

春虎已经消耗到了极限,不过仍然踉跄的走身,走到倒在地上的夏目身边。

撑着夏目的肩膀,扶起她。

冬儿和铃鹿呼唤他们两人。虽然听不清说了什么,声音中充满了兴奋与喜悦。但来到两人身边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止步,看向了这边。

这样啊,京子理解了。

这两个人早就知道了。

而看向春虎和夏目的天马,在喜悦之余也露出了相同的困惑。当然,在天马和京子对面的春虎和夏目,除了脱离危险的喜欢以外,也浮现出难以开口的神情。

天马嘟囔了几句。

春虎和夏目的身体颤了颤。

春虎的双手搭在夏目的肩膀上,夏目披着春虎的制服,以抱住自己的动作——或是为了隐藏什么把双臂交叉在胸前。这样一看,不禁为自己为何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而感到不可思议。

美丽、可爱的少女。

还有,春虎保护她的样子。奋不顾身的「男孩子」的身姿。

——这样啊。

那时消失的丝带。儿时的回忆。

不是夏目忘了。

而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

忘记了那个约定的人——

天马说了些什么,难掩迷茫与震惊之色,但仍然想靠近春虎他们。从未见过春虎露出这样的表情,夏目低着头,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

对不起。

——啊。

夏目也很辛苦吧,京子感慨道。青春少女一直掩盖性别,扮演男性生活至今,当然很辛苦吧。不为人知积累的痛苦绝不寻常。

而且还是夏目。她肯定会为自己隐瞒秘密与己方的同伴交往感到内疚吧。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但无疑有着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夏目和他人保持距离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秘密吧。夏目自己肯定认为一个人独处更加轻松。

但是。

春虎他们出现了。和天马、京子也越来越亲密。与班上同学的关系也稍微变得融洽了。

即使如此仍然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肯定让夏目备感痛苦,化为了心灵的负担。毕竟是朋友,这些原由还是能猜到的。

京子向前迈出一步。

天马闭上了嘴。冬儿和铃鹿欲言又止。

春虎全身僵硬。

夏目抬起头。

「……仓桥同学。」

京子喘不过气来。同情和友爱宛如损坏的水龙头般喷溢而出。

没问题的。自己在这种时候,肯定能「正当」的表现。接近铃鹿时也是同样。不是演技,而是「正当」的做出想做的事。自己就是在关键时刻以大家的心情为先的性格,拥有开一句玩笑缓和周围氛围的力量,可以先把自己的心情搁在一旁,露出笑容。

所以。

——可以么?可不要忘了哦?因为是约定呢。

「说谎。」

吐出了这句话。

夏目的表情扭曲了。春虎的身体颤抖起来。随后京子落泪,宛如心在滴血。

「——说谎!」

古时代,人们都称其为「诅咒」吧。

诅咒别人就是诅咒自己。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