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Junction of STARs 五章 繁星齐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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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官,现场准备已经完成!」

接到属下的报告后,滋岳默不吭声,举起右手,要属下稍等一下。毕竟此时有强大的咒力正席卷祓魔局新宿分局这个地方,另一栋大楼屋顶上,宫地正在行使大威德法。滋岳再次将意识转向『迦楼罗』,让生成的式神群排列出整齐的阵仗。

目标是初期型的悍马H1,属于美军作为军车使用的四轮驱动轻型多用途军车悍马车的民间版本。不过,那辆车必定经过相当程度的改造,而且从后方观察可以发现,悍马本身是机甲式的可能性相当高。如果真是如此,说不定那是土御门家准备的式神。机甲式虽然难应付,但他个人对式神的性能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暂且先包围悍马,引导车子的前进方向,可能的话让悍马停下来,滋岳事先向式神下达了这样的指示。接着,他一边接收『迦楼罗』传来的情报,一边让意识回到体内。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等候的部下们点头后走到走廊,准备立刻前往现场。

「交通管制处理好了吗?」

「已经通报警视厅,只是立即执行恐怕有困难。」

「没办法,就算只有预测的行进路线也好,让式神先过去强行阻止车辆通行,之后再征求对方同意。」

「咦?可是——」

「目标是未成年人也是生灵,以灵灾的方式来处理。」

「遵、遵命,属下立刻安排——欸。」

向他报告的属下使了个眼神,接着随即有人离开现场。滋岳面对前方,从容不迫地沿着走廊前进。

他派出的『仁王·改』和『夜叉·改』同为高机动性的式神,追上悍马的速度不成问题,没有必要为了捕缚目标着急。

「可是……总觉得很不寻常……」

「咦?您是指什么事情?」

走在一旁的部下转头,问向喃喃自语的滋岳。滋岳面不改色,「没什么。」只简短应了一句。

滋岳觉得「不寻常」的是阴阳厅厅长——也是祓魔局局长的仓桥下的指示。换句话说,就是滋岳现在负责的这项任务。

首先,自己身为祓魔官,却被派往捜索逃亡中的夏目,这项任务本身很不自然。当然,视情况的特殊性,如果打算在他待命时活用泛用性高的『迦楼罗』前往捜索,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作法。只要是合理的命令,滋岳并不是个拘泥于职务领域,不知变通的人。

可是除了捜索还得进行捕缚——而且也是在待命时——这事则另当别论。更进一步来说,在捕缚夏目这件事上,仓桥设定在与灵灾修祓相同的危险程度,准许滋岳使用手下的式神群。这么一来,不只是要求其他各相关机关的协助,对周围造成的损害也能容许在与灵灾修祓同等的范围内。只是为了抓住一个未成年人,这样的处置未免太大费周章。

——土御门算起来是仓桥的主家,难不成「本家」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吗?

毕竟双方都是名门,有一、两件不能为外人知的秘密也不奇怪。

不过,还有其他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先前的新闻报导大概是为了诱出潜伏中的土御门春虎,这一点滋岳也明白。他认为既然要指派自己出动,难道不该将这样的战力用来对付春虎吗?他的式神群确实有改造成专用于灵灾修祓这样的缺点,无法否认的确是「不适合」应付高明的阴阳师,可是战力就是战力,如果说应该派去对付「谁」,怎么想都是春虎,而不是夏目。实际上,虽然是远距离,但仓桥还是不吝惜地派出了祓魔局最强的战力宫地。

咒搜部的行动也明显有不自然的地方。当然,其他部门的事情他并不清楚……

——毕竟『迦楼罗』也是探测式……

说不定春虎那里有「不能让人看见」的事物或是「人」的存在。这么一来,会采取这种迂回的作法也不难理解。

想到这里,滋岳合上双眼,摇了摇头。

——不行,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自己只是一介祓魔官,这次的任务尽管特殊,也不至于改变他的行为模式。确实完成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这正是阴阳师滋岳俊辅的个性。

两分钟过后,滋岳搭上灵灾修祓部队的运输车,离开了新宿分局。

要是他再晚两分钟出发,之后的情形说不定会变得更混乱不堪。

『主人,请下令。』

羽马请求指示时,夏目已经从座椅上站起来,抽出咒符。

不过,挡住去路的『仁王』与『夜叉』共有十二具,数量实在太多。而且羽马也说过,那些式神恐怕是『大佐』专用的特殊式神。前几天在修祓现场时,由于时间过于仓促,没能看见护法式采取行动,能力也是未知数。

后方车辆察觉前面的式神,接连踩下煞车,只有悍马一路向前狂奔。

想不出适合的战术,只有距离迅速缩短。夏目拿着咒符的指尖不住颤抖。

率先做出决定的是天马。

「——羽马,将结界强度增高到最强,直接冲过去!」

『遵命。』

天马一下令,羽马立刻服从。排气管发出爆炸般的轰隆巨响,结界与之呼应,随即强化。

副驾驶座上的京子全身僵硬,凄厉地惨叫着:「等一下,天马!」

「用不着担心,应该吧。」

「应该?」

夏目急忙坐回位子上,她发现秋乃受到惊吓,于是抱住她的头,保护她免于遭受冲撞。紧接着,最前面的式神——经过改造的两具『仁王』被悍马一头撞了上去。

铿,车身传来冲击。

阴阳厅制的护法式当中,『G1·仁王』属于重量级的式神,透过眼前的挡风玻璃,可以看见和巨人一样高大的两具式神。夏目咬紧了牙。

悍马撞上的『仁王』接触到结界,身上出现裂核反应。式神因为裂核而动作迟缓,一边把手伸向悍马的车头。

然而,悍马不以为意地继续前进,四轮驱动的轮胎在原地打转,摩擦着柏油路面。在『仁王』与结界的激烈碰撞中,悍马以压倒性的马力让车身向前——连带笼罩车子的结界也一起往前冲。两具『仁王』耐不住压力,带着裂核往左右两边被撞了出去。

强行冲过两具式神后,悍马一口气加速。接着,车身撞上后方的『夜叉』。和『仁王』相比,『G2·夜叉』属于轻量级的护法式。『夜叉』抵挡不住体型大上『仁王』数倍、向前狂奔的悍马,全身出现裂核,被车子撞飞出去。

——厉害!

基本上,实体化的式神对物理性的冲击格外脆弱,一旦受到物理性的强力干扰,实体便会出现动摇,产生裂核。

不过,机甲式以形代这种物质作为躯体,本身就拥有物理性的「强度」。和其他类型的式神相比,这种式神的破坏力与防御力极高,「军用」式神『装甲鬼兵』就是典型的例子。

但即使算上这些机甲式的特征,羽马的能力仍是极为突出。不但是由于作为基础的车辆性能很高,「式神」的表现也极为优秀。

——高等人造式?不过这种式神是从哪里拿到的?

在夏目吃惊的同时,羽马也确实驾驶着车辆。秋乃在夏目怀里不时发出「啊」、「呀啊」这类打嗝般的短促惨叫声。天马咬紧牙,握紧方向盘。京子依然是全身僵硬,屏住了气息盯着前方。

接着,像是应付不了巨大的悍马车全力冲刺,式神组成的包围网开始出现破绽。

为了立刻弥补漏洞,『仁王』从旁接近,但是悍马随即让轮胎打滑,车身横移。车上的人随着离心力往外甩了出去,车子俐落避开护法式的冲撞。接着,车子由斜后方撞向试图绕到前方的『夜叉』,把式神从前进方向上撞飞出去,强行扩大包围网出现的破绽。

轻盈的奔驰感觉不出巨躯的沉重,多亏有压倒性的马力,重达三吨的车身重量也轻如鸿毛。在十二具式神的包围中,悍马不时冲刺、闪躲,如跳着剑舞般在马路上奔驰。

接着,车子终于突破重园。

「成功了!」

天马不禁喝采,悍马抓住这个机会加速狂奔。

开启的车顶吹来狂风,夏目的一头黑发随风在空中翻飞。轰隆风声中,夏目按住头发,转头看向背后,确认式神的配置。式神群在被车子冲破包围网后,迅速重整起阵仗。他们重新整队,如气垫船在柏油路上滑行,向这里展开追击。那并非一般『仁王』或是『夜叉』可以做到的动作,果然是特殊规格的式神。

「天马,他们又过来了!」

「羽马,这次有办法甩开他们吗?」

『我试试。』

悍马的引擎再次发出巨响,加快速度。不过越是远离战场,一度消失的一般车辆又开始出现在马路上。悍马接连追过路上车辆,可惜悍马庞大的车身遇上这种场面只会碍事。相较之下,展开追击的『仁王』和『夜叉』体型不只比悍马小,也小于一般车辆,行动相当敏捷。悍马维持领先优势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双方的距离再度拉近。

悍马不得已闯过路上的红灯。

然而,路口没有

车辆经过,交通遭到了管制。同时,驶向同一个方向的一般车辆全部因为红灯停了下来,只有悍马在路上奔驰,前方也不见行车。

「太好了!这样的话——」

「……糟糕,过来了!」

夏目在天马欢呼的瞬间出声警告。

式神追逐着悍马,位于前方的『夜叉』借势跳了起来。看见跃上夜空的护法,秋乃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不过,打算攻击悍马的『夜叉』被结界挡了下来。

『夜叉』出现裂核,接着坠落在路面,紧追在后的『仁王』立即将式神收回,改由其他两具『夜叉』逼近悍马。

六具『夜叉』全部装备有长棒——棍棒。这次『夜叉』不再跳跃,直接逼近,两具同时挥出长棍。

震动传来,秋乃又再次尖叫。

攻击虽然被结界挡住了,但『夜叉』毫不在意,继续发动攻击。不知不觉中又出现两具式神,各自绕到车子左右。后方以及左右两侧共有四具式神展开攻击,先前收回的『夜叉』也从裂核中恢复,与剩下的另一具『夜叉』一同和悍马并行,从后方对奔走中的杆马形成半包围网。『仁王』则是在『夜叉』后面列队,准备随时支援前方。

『夜叉』的威力不足以破坏结界,看来羽马展开的结界拥有相当于常设结界的强度。

——可是再这样下去……!

十二具式神明显是通力合作,和夜叉丸操纵的『燕鞭』气氛又有些不太一样。他们的动作不像单一生物,反而令人联想到狩猎中的野兽。更准确来说,他们的行动像训练过的「军队」,现在这种反覆攻击的方式想必目的也是为了消耗我方的战力。

事实上——

『抱歉,主人,结界目前的强度顶多只能再维持一分钟,请问是否可以降低强度?』

「不、不行!强度只要一减弱,车体马上会被破坏,至少得移动到可以避开攻击的地方!」

『无法在时间内离开攻击范围,剩下四十九秒。』

羽马冷静的嗓音让天马更加惊慌,夏目却再次下定决心。

「由我们来应付!可以调整结界,从车内展开反击吗?」

「咦?这个——!」

『结界性质无法改变,但可以改变结界形状。』

「就这么做!京子,拜托你派白樱和黑枫守住两侧!」

「没、没问题!天马。」

「没办法了,准备好了吗?三、二、一,结界变形!」

『遵命,结界立刻变形。』

紧接着,笼罩车身的结界在车顶开了一个洞,洞向外扩张,结界也随之往下移动,最后形成比车身高度稍微低一点的环状防壁。

「白樱!黒枫!」京子召唤出雨具护法式。雨具护法式踏在从车篷掀开的边缘!挡风玻璃及车门边横越过整个车身中央的支架,各自举起日本刀和长刀。

察觉部分结界解除后,『夜叉』有一半继续以长棍攻击,另一半再度尝试跳上悍马。但白樱与黑枫挥舞着日本刀和长刀,不让从空中逼近的敌人有机可乘。

夏目同样跳上座椅,「急急如律令!」掷出咒符。

水行符化为水枪,击向跃至上方的『夜叉』。虽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但至少阻挡了式神的跳跃,让他们纷纷摔落地面。接着她掷出金行符展开追击,尖鋭的金属碎片如霰弾射出,可惜被没有跳上来的『夜叉』挡在前方,用长棍格开了所有攻击。

以长棍防御的『夜叉』就这么直接上前顶替其他式神的位置,他们挥舞着棍棒,牵制夏目。仔细一看,和白樱与黒枫对峙的其他『夜叉』也是采取相同的行动。结界形成防壁,无法直接攻击,于是他们举起长棍撼动结界,在不利的时间点进行妨碍。结界一出现破绽,前方那三具式神立刻跳着扑了上去。

「啧……天马,我们也过去帮忙。」

「好!羽马,车子交给你了!」

京子与天马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站了起来。「秋乃,我们换一下位子!」京子说,她让秋乃换到自己的位子,和天马一起移动到后座。两人分别站在夏目左右两侧的位置,各自以护符和五行符从旁协助夏目、白樱与黑枫。

「急急如律令!」

噪音与咒术纷飞,悍马在夜晚的街道上奔驰。六具『夜叉』成群结队紧跟在车后,另外还有六具『仁王』从后方追来。

支架上的白樱与黑枫挥舞利刃,划破夜晚的空气。后座三人各自吟诵咒文,投掷咒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秋乃紧抱住座椅的椅背关注夏目等人的战况,长长的兔子耳朵不停发抖。

式神群的动作说来单调,可是合作无间,简直是天衣无缝,完全不给对方停下来喘息的机会。他们绝不勉强应战,但从没有放慢攻势,而是确实逼近,带给对方压力。

让六具『仁王』在后方待命,想必不是因为无法展开攻击。敌人刻意让他们在后方待命,充当预备战力,试图让进行捕缚时耗费的劳力和损害程度降到最低。

这或许是独立祓魔官故意显露出来的「破绽」,也可以视为对方拥有充分的自信与余力的证据。而且正如敌人料想,再这么下去夏目等人的力量迟早会消耗殆尽。

——只能用雷法一个一个烧毁他们了!

消耗战对我方不利,如此一来只剩下减少敌人数量这个方法。

不过,对方是战斗用的护法式,而且是由独立祓魔官使役,如果要击溃他们,势必在对付每一个时都得使出全力。夏目的咒力尚未完全恢复,要将十二具护法式全部打倒可说是相当危险的赌注。

话虽如此,总是得想个办法解决。

「夏目!前面!」

背后的副驾骏座上传来秋乃的惨叫声,夏目连忙转过头。

——『迦楼罗』!

先前暂时脱离战场的『迦楼罗』从前方上空俯冲。难不成这个式神也有直接攻击的能力?结界变形后,悍马无法抵御来自上方的攻击。京子同样察觉敌人来袭,「小夏!」发出了哀号般的叫声。

而且,『迦楼罗』一回到战场,『夜叉』的动作显然变得更加灵活。

原本死板又机械化的动作,如今似乎每一个动作能感觉到明确的「意志」,简直像是从自动操纵切换成手动操纵。由于他们必须对付式神的攻势,无暇应付『迦楼罗』。

——不妙!

羽马试图回避,但立刻遭左右两旁的『夜叉』妨碍,限制悍马的行动范围。虽然想用雷击牵制,但从这个时机来看恐怕是缓不济急。

就在她以为无计可施的时候,东方天空忽而出现闪耀蓝白光芒的箭矢,如雷射光一闪即逝。

正中目标。

『迦楼罗』的身体闪烁不定,出现裂核,大大偏离原本的轨道。那是火行符的符术,而且夏目对光箭的术式有很深的印象。

接着,远方飞来云霞般的大群白色式神,吞没乱了歩调的『迦楼罗』。白色式神——那是摺纸式神。

「小夏!」

怀念的嗓音从夜空传来,脑中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视线已经早一歩跃上头顶。

仿似猛禽的式神背上,可以看见少女金发飞扬的身影。夏目的眼眶一热,如火烧般滚烫。

「——铃鹿!」

赶到现场的猛禽在悍马上方盘旋,乘在背上的铃鹿探出身体,像是随时准备一跃而下。双方视线交会,眼中泛着泪光。

忽然间,悍马紧急煞车。身体因为惯性往后倒,幸好及时抓住头顶的支架,才免于摔倒。她奋力地转头往前看去,发现居然有三具『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前面,挡住了去路。

『仁王』在正前方排成纵列,带着产生裂核的觉悟,决心要挡下悍马。羽马立刻转动方向盘,但早已经是躲也躲不过了。

正当车子要撞上式神的瞬间,咚的一声,一个身上缠着鬼气的青年跳到了悍马的引擎盖上。

「欸欸,你们怎么又搬出这么炫的东西来啦!居然开起机甲式的悍马!」

「冬儿!」

化成生灵的冬儿从正面接住袭向自己的『仁王』双臂,覆盖全身的铠甲闪烁不定,长出獠牙。他发出威猛的嘶吼,接着把最前面那一具式神抛了出去。『仁王』的巨躯令人难以置信地飞过空中,后面的两具式神也气势锐减,手忙脚乱。

「上!」

羽马立即回应冬儿的指令,一次撞飞剩下的雨具『仁王』。为了抑制冲撞带来的晃动,巨大的轮胎踹着柏油路面。引擎声轰隆大作,悍马在路上奔驰。

看见铃鹿与冬儿登场,京子和天马也送上了哭喊的喝采声。铃鹿唤着两人的名字,冬儿咧嘴一笑,往后面转过头。

「『结姬』之后是『大佐』啊,一出关就挑战这种大魔头——不过还比不上芦屋道满那个时候,对吧?」

听冬儿说得狂妄又愉悦,夏目、京子和天马也恢复了活力。

冬儿说得没错。芦屋道满袭击阴阳塾时的记忆再度鲜明苏醒了过来,那个时候夏目他们也是通力合作,对抗无数式神,状况比现在更加令人絶望。

春虎不在这里,大友和塾长也不在

。然而,现在的自己有了战斗的能力,已非同日而语。

「夏目!由你负责指挥!」

「没问题!」

夏目迅速答应冬儿,感觉力量从身体与心灵汩汩涌现。

「大家一起杀出重围!」

听见夏目的号令,冬儿、京子、天马和空中的铃鹿纷纷高声应和。秋乃慌慌张张地摆动耳朵,睁大了眼睛看着夏目和她的伙伴们。

悍马的引擎声大作,简直像为了援军赶到高声欢呼,勇猛地响遍夜晚的街道。

2

祓魔局新宿分局。前年进行双角会扫荡计划时,双角会成员死守到最后的就是新宿分局的这栋大楼。

两年后的现在,设置在新宿分局这栋大楼屋顶上的护摩坛正燃烧着赤红的火焰。

护摩坛的火焰前坐着独立祓魔官宫地磐夫,他身披袈裟,结成大独股印,专心吟诵着咒文。哞、仡哩涩芰礼毗仡哩、怛他曩莫暗、萨缚洒吒路洒耶、萨怛缚耶萨怛缚耶、萨贺怛萨贺怛娑婆诃。哞涩芰礼、孽罗路贺、暗欠娑婆诃。以固定节奏反覆吟诵的咒文带着独特的抑扬顿挫,深入听者的精神,并且充斥其中。其带领的祓魔官小队整队站在宫地周围,他们的精神在不知不觉中与上司合一,绘出相同的灵力波动。以宫地这位阴阳师为中心,附近一带的灵相变异,并且缓慢扩张。

宫地强大的灵力随大威德法的术式提升为咒力,提升的咒力注入护摩坛的火焰,咒术如狼烟冉冉升起。接着,升上天际的咒术无止尽地往西方的天空蔓延。

这便是『炎魔』宫地磐夫使出的大威德法。

「——哞、仡哩涩芰礼毗仡哩、怛他曩莫暗、萨缚洒吒路洒耶、萨怛缚耶萨怛缚耶、萨贺怛萨贺怛娑婆词——哞涩芰礼、孽罗路贺、暗欠娑婆诃——」

护摩木劈哩炸裂,化为火花在风中飞舞。火焰照亮夜空,光粉留下挣扎般的残像。

宫地不时解开手印,把手伸向堆积在一旁的护摩木。他拿起护摩木,放入火焰之中。这一连串的动作全是无意识中做出的举动。

半眯的双眸凝视着火焰,心无杂念,以无我的境界持续注入咒力。那副模样简直如同有生命的「咒力炉」,而宫地供给咒力的灵力也像是无穷无尽。

「——哞、仡哩涩芰礼毗仡哩、怛他曩莫暗、萨缚洒吒路洒耶、萨怛缚耶萨怛缚耶、萨贺怛萨贺怛娑婆诃——哞涩芰礼、孽罗路贺、暗欠娑婆诃——」

接收宫地咒力的护摩坛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惨叫似地喷出火花。跃动的火焰升至三公尺高,宛如代替坐在面前的宫地夸耀自身的强大。

不过——

宫地的吟诵稍微改变音调,持续吟诵咒文的唇边隐约掠过一丝「苦笑」。

「呵。」

嘶哑——但相当年轻的嗓音传到屋顶,宫地支配现场的咒力钻进了异质的「魔物」。

「久违了,阴阳师宫地磐夫。上次见面是前年夏天了吧。」

固守在周围的祓魔官不约而同回过神来,往前瞧去,在护摩坛火焰的对面,围绕屋顶的栅烂上,站着一位少年。

那是个小孩子——年纪顶多只有十岁左右的孩童。他身穿复古的三件式黑西装,尽管在夜里,依然戴如鲜血赤红的墨镜。其中最诡异的当属从矮小的身体溢出的灵气,和常人不同——真要说起来是不像「人类」的异样灵气,但少年毫无隐瞒的意思。

「——哞、仡哩涩芰礼毗仡哩、怛他曩莫暗、萨缚洒吒路洒耶、萨怛缚耶萨怛缚耶、萨贺怛萨贺怛娑婆诃……」

宫地吟诵到一半停了下来,「呼」地发出轻轻的叹息声。那张胡子脸扭曲着,脸上神情分不出是笑还是失落,他接着从盘坐的姿势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道摩法师。」

「嗯,抱歉突然来访。」

寒暄完,双雄视线交会,少年——芦屋道满咯咯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吧,再说我看你也不是没料到我会来这个地方。」

「实在是万分失礼,我在心里一直念着希望您别出现。」

「呵呵,不好意思,这样只会造成反效果。别人越是要我别来,我越是要出现,我这人的个性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次是我失策了。」

宫地周围的祓魔官纷纷摆起防御架势,提升咒力。不过,道满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露出高傲的微笑,眼里只盯着宫地一人。

「法师您是一个人来吗?」

「正是,最近我简直成了跑腿小弟啦。」

「这话真令人担忧啊,『他』明白自己正走在一条多危险的钢索上吗?」

「天晓得,他应该早有觉悟吧。」

「自暴自弃可不等于觉悟。」

「呵呵,真严厉啊。不过我看你也没资格说别人,你真的做好了走上那条路的『觉悟』吗?」

「…………」

宫地没有回答。道满呵呵笑着默不吭声的宫地,「无所谓。」接着打住这个话题。然后,他以迫不及待的口吻说:

「好啦……虽然光聊天也可以阻止你的咒法……但那样未免过于无趣。既然这里好像没有其他术者比你更高明,难得有这机会,不如我们就来比试一下吧。」

浮现在夜空的五芒星咒印忽而转弱,失去光芒。如同地狱油锅的底部脱落、倾盆而下的咒力也失去威力,飘散在夜晚的空气中。

大友唇边浮现放肆的微笑。他先行派出的道满妨碍了宫地的远距离咒术,这样等于是敌我双方手中最强的王牌对决,万一有其他『十二神将』,尤其是独立跋魔官出面帮忙宫地,局势将一口气变得不利,不过他们想必还需要不少时间才能赶到。

他的视线由空中移动到下方,落到旁边那座桥上。

从大威徳法的直击中获得解放的春虎解开结界,大大吁了口气。飞车丸原本颓倒在他身旁,此时身上的裂核终于平息下来。在暗寺晚了一歩,这次他似乎终于赶上学生遇上的危机。

不过……

——学生啊。

春虎把手借给飞车丸,帮忙她站起来,那副模样和大友记忆中教过的学生并不相同。他的头发稍微长了一些,一只眼睛戴上眼罩,除了外表上的转变,还有其他更大的变化。

比方说,春虎的灵气——正确说来是他身上的某种氛围。他和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态度不同,气质也不同,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塾生时所没有的「风范」。

咒术者的风范。

解读森罗万象,自在操弄阴阳的阴阳师风范。

成功复兴咒术的伟大阴阳师,土御门夜光。如今大友看着的不只是他担任导师时的阴阳塾塾生,也是传说中的阴阳师转世。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他带在身边的两位式神。

妖艳的狐妖生灵和勇猛的独臂鬼,他们肯定正是世人誉为夜光双璧的飞车丸和角行鬼。让这两位式神——留下许多英勇传奇的强大式神跟随自己,正道出了春虎现在身为阴阳师的「地位」。

不过,对大友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春虎的地位或是他的实力。

「嗨,老角!好久不见啦!」

毫无预警扯开喉咙大叫的是站在大友身旁的女人。她发出带着鼻音的甜腻嗓音,一只手放在丰厚的嘴唇旁边,另一只手在头上兴奋挥舞,绑着马尾的头发也跟着摇晃。

她的身材修长而且异常丰满。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她身穿几近半裸、相当暴露的服装,而且在深夜戴着一副遮住半张小脸的大墨镜。与成熟的外表相反,她的言行莫名地孩子气。

另一方面,在大友斜后方的男人也朝对面桥上稍微举起了手。

男人身材矮小,胖得像个不倒翁,留着雷鬼头。他戴着一副单镜型的墨镜,鼻子上穿着鼻环,身穿嘻哈风格的宽松服装,但肥胖的肉体几乎快把衣服撑破。

他们是服侍道满的式神,牛头与马面。

马面朝站在春虎背后的角行鬼挥手,角行鬼与道满相识已久,也认识道满的这两位式神。角行鬼看向他们。

「……就你们两个啊,也就是说阻止咒法的是道满罗。」

「没错,那种东西对道满大人来说连屁都不如!」

「你们那边战况危急吧?要我们帮忙尽管说,茨木老兄。」

马面说完,牛头也开口搭话,发出了嘶哑的男中音。

听着双方式神的对话,大友与春虎不禁错愕,面面相觑,接着不约而同苦笑了出来。两座桥之间距离相当遥远,但彼此之间相隔更遥远的时光彷佛拉近了一些。

「我找你找得可辛苦哩,春虎……你现在还叫这个名字吗?」

「……是,虽然经历过很多事情,我还是原本的那个春虎。」

春虎笑说。

「老是让老师帮我解围。」

这时的笑容和过去的春虎果然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以前的春虎脸上不可能浮现出这种感慨万千的表情。

不过,「和以前不同」的那个笑容「一样是春虎」的笑容,大友从中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过去熟知的那个春虎。

大友

认为这样就够了,一直以来像个疙瘩留在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明确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油然而生。直到现在,春虎仍是需要大友伸出援手的学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从失踪之后,春虎的行踪成谜而且难以理解。尤其是他那坚决拒绝与过去同学接触的态度——甚至连他的青梅竹马,不惜使出禁咒让她复活的夏目也一样。以春虎以前的个性实在无法想像。

不过,在确认春虎确实是春虎之后,大友也决定了自己今后的行动。

大友终于把视线转向「敌人」,青年外貌的两位式神。

两人不知何时从上空移动到河岸边的建筑物,他们轻盈而且悄无声息地在斜向的屋顶降落,前方的青年神情严厉而且冷峻,像极了实验结果不如预期的科学家。

那肯定是使役式,无庸置疑,不过那并非普通的使役式。那不只是强大的式神,最奇怪的地方在于「质」。使役式原本各有各的特质,只是和其他使役式相比,他们的灵性特质更加特殊。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样貌。

不论哪一位他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明显年轻许多,但还是隐隐约约看得出原先的样貌。一位是前年『上已再祓』时,从咒搜部那里拿到的资料上的人物,另一位是过去为双角会首领的国家一级阴阳师。

「……前宫内厅御灵部的六人部千寻和……前御灵部部长『导师』大连寺至道对吧?」

他这么一确认,戴着单片眼镜的青年用鼻子哼了一声,露出冷笑。

「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啊,『黒子』大友阵。还是我应该叫你『三足』或是『白八咫乌』?你说得没错,只是现在他的名字是蜘蛛丸,我成了夜叉丸。」

「……侍奉相马嫡系的八濑童子吗?」

「噢,难不成你是从芦屋道满那里听来的吗?那一位实在是让人伤脑筋。」

夜叉丸骂着,露出了忍不住想啐舌的表情。站在大友身旁的马面立刻出现激烈的反应。「啊,那家伙是怎么一回事,不只直呼道满大人的名讳,甚至还羞辱他!不可原谅!」

「……这么说来我还没跟八濑童子对过招,不如就让我来玩玩,看相马家养的狗厉害到什么程度。」

两位忠诚的道满护法迅速显露出敌意。夜叉丸脸上带着冷笑,他眯细双眸,「牛头和马面啊。」喃喃说着。

「在『鬼型』降临到这世上时用咒进行强化,视得出来年份相当久远……让两只鬼和荒御魂跟随自己,这样还算什么『黑子』。」

夜叉丸无奈摇头,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大友。大友没有回应,在眼镜镜片底下凝「视」着八濑童子。

两位生前都是杰出的阴阳师,在化为八濑童子后,如今不只拥有式神的强大力量,同样也兼具身为咒术者的能力。

他们确实是强敌,但大友不认为自己会输。

「春虎。」

大友唤道,双眼始终紧盯着眼前的八濑童子。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哩,不过还是等之后再说吧。你们那里有一个人状态好像不太好,这里就交给我们处理哩。」

提议的语气平静,脑中却是正高速回转。

阴阳厅变质的背后,与他们相马家的人肯定脱不了关系。不过,以往相马一族总是由说起来不过是傀儡的相马多轨子面对外界,为她扛轿的其他相马家的人——怀抱相马一族「夙愿」的人则是彻底隐匿自己的存在。

如果是他们自己取得主导权,势必能迅速而且平稳度过不少场面。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坚持潜伏在暗处,需要行动时必定会隐瞒相马家的名号。看在前咒搜官大友眼里,这种家伙才是最难缠的对手。

不过,位于相马家核心的两人终于站上台面。以阴阳厅的角度看来,八濑童子就某种意义上可说是比宫地更重要的王牌。

对方恐怕是刻意先使出王牌——要是不这么做,很难捕缚土御门家的人,毕竟土御门家的当家土御门泰纯是可与全盛期的仓桥塾长匹敌的『占星术士』。实际上,他们的考量确实没错,也成功捕缚了土御门家的人。

只是——

追击行动太草率了。

他们一定也明白风险有多大,不过对方草率的行动对大友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此外,他隐约也能料想到他们在这个时期特地赌这一把的理由。

「刚好我也有很多事情要问相马家的人哩,像是那个叫什么早期灵灾探测网的巨大祭坛。」

大友这话一说出口,夜叉丸的眼角动了一下,眼珠里散发出冷酷的光芒,在他背后的蜘蛛丸也是神情紧绷。

「……那也是芦屋道满说的吗……看来你和法师这个组合比我们预期的还要……不对,是在我们预期『以外』的部分相当棘手。」

听见夜叉丸这句话,大友始终面不改色,只有眼镜底下的目光因为想法获得证实而变得更加锐利。过去道满对大友透露过自己的「某个推测」……看来那个推测果然没错。

——这下更不能放过他们哩。

为了应付大友,阴阳厅恐怕已经派木暮过来这里,时间其实所剩不多。

不过,要再见到相马家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同他们冒上风险赌上这一把,此时对大友来说也是冒上风险决一胜负的时候。

然而——

「——!部长!」

忽然间,原本默不吭声的蜘蛛丸从背后撞上夜叉丸。他抱住夜叉丸的身体,摔倒似地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几乎同一时间,留下简易式作为替身,往他们接近的飞车丸解除隐形,从背后展开突袭。她反手挥下注入咒力的匕首,一被对方逃过又立刻踹踏着屋顶,往敌人追去。

蜘蛛丸在空中转身,防御飞车丸逼近的攻势。在他背后,重整架势的夜叉丸正结成手印。这时,无声跳上空中的角行鬼咧嘴一笑,反覆使出踢击。夜叉丸迅速以结界防御,与蜘蛛丸背对着背。飞车丸与角行鬼夹攻起两位八濑童子。

四位护法飘浮在河川上空,立即展开斗殴般的激烈打斗。

——居然有这种事。

慢了一步的大友瞠目结舌,论突袭与乘虚而入绝不输人的他竟让别人抢得先机。刻意派状况不佳的飞车丸先行展开攻击,大友难以想像自己知道的春虎会采取这样的战斗方式,而且这也可以视为春虎不打算久留的证据。

「欸,老大。」

马面不满地跺着脚,牛头也故意啐舌。大友立刻打算派他们前往助阵。

不过……

「不许动。」

独自留在桥上的春虎说。

他的嗓音里带有些微的紧张感,听来平静但是决不退让。大友气势受挫,反射性地摆起警戒架势。

交战中的四位式神击向对方,接着弹开,拉开距离。角行鬼与飞车丸伫立在夜叉丸他们原本所在的屋顶,两位八濑童子则移动到河流对岸,紧盯着两位护法——以及春虎和大友他们,丝毫不败掉以轻心。

大友确认战况后,发觉双方都没有拿出真本事的意思。不过,如果春虎打算速战速决,这时候更应该寻求大友的协助,这是非常清楚明白的道理。

「春虎?」

大友询问起制止自己的用意,尽管告诉自己没有必要确认,但他脑中不禁再次闪过夜光的影子。

不过,春虎的回答完全超乎大友的预料。

「大友老师,之前多亏老师帮忙解围,但是我无法依赖现在的老师。不是因为抱歉或过意不去,而是害怕得不敢这么做。老实说,我『无法信任』现在的老师。」

「什……」

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想像过会听到这些话,大友——「沉着冷静」的大友阵——顿时慌乱无主。

「你在胡说什么哩,春虎,我……」

大友无言以对,心里大受冲击,甚至找不出话可以反驳,慌乱的反应连自己也觉得惊讶。然而,春虎以冷酷又带着些许苦涩的眼神回望过去的恩师。

「老师你现在处于阴阳极度不协调的状态。」

春虎说得平静,透彻又锐利的独眼看得大友稍微起了鸡皮疙瘩。

「从前年夏天开始,老师你一直将芦屋道满当成式神使役,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

「不。」

春虎难受但是坚决否定了大友难掩怒气做出的反驳。

「不,老师,你或许自认有自觉,可是你的自觉还不够,目前的状况让我不得不这么判断。」

「……这是你观察我最近行动的感想吗?」

「…………」

春虎没有立即回应,接着他重重叹了口气。

「……阴阳失序不只是灵气的问题,也会带给精神和灵魂无可避免的影响。你仔细想想,道满攻击塾舍的时候,你始终坚持克尽『礼仅』,可是现在又如何?你可是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随意使役着荒御魂啊。」

「…………」

「所谓的荒御魂,不是能用这种方式使役、对待的式神,正因为如此才会称为『荒御魂』。如果是『

以前的老师』,想必能察觉自己现在的异状,『现在的老师』却看不出来。」

春虎说着,痛苦地扭曲着嘴角。

春虎的噪音里充满着对大友的「情」,不过他没有让这样的「情」束缚或是影响,克制住了自己。这样的举动确实具备了阴阳师该有的风范。尊崇阴阳调和者由于比一般人更能「视」得大局,偶尔在别人眼中会显得「冷漠无情」。

「我知道是对我们的责任感和关怀,遮蔽了老师的双眼。可是……答案还是不行。老师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不只会将危险散播出去,最后甚至可能同归于尽。这种事情随时可能发生,而且我现在没有余力可以帮忙改正。」

过去的学生苦口婆心劝说着老师。大友一声不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愣愣地杵在原地。

——异状?危险?

自己正走在多么危险的钢索上,他当然明白,可是……

「什么?那个家伙在说什么鬼话,完全听不懂。」马面紧蹙着眉,噘起一双红唇。「茨木老兄还是一样嗜好特殊。」一旁的牛头也同意伙伴的意见。不过,大友的心情迟迟无法平静,内心深处剧烈翻腾。

春虎又继续说:

「当然,使出禁咒的我没有资格说别人危险……那个时候……现在我也终于明白木暮先生当初发出那个警告的意思。在大部分的情况下,他的主张确实『正确』,而他会那么拼命追捕老师,肯定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说到这里,春虎沉重地闭上了嘴。

飞车丸和夜叉丸双方人马维持战斗架势,在河流两岸持续对峙。现场仍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大友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怀疑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失去冷静。他在内心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缓慢地深深吸了口气后向外吁出。

——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战局。大友这么判断,把个人情感摆在一边。

过去担任咒搜官时,他不得不培养起这种控制思考的方式。真要说起来,这个机会的确不能轻易放过,当务之急明显是捕获八濑童子。其他事情不论多重要,都可以之后再来处理。

问题在于春虎会如何行动。

如果他打算与式神一同应付八濑童子,大友只需要静观其变,在关键时刻再出手支援。不过,万一春虎下定决心要妨碍大友的行动,大友势必得暂时让春虎无力应战,当然飞车丸和角行鬼也是一样。到时候,他必须想办法让八濑童子无法逃出这个地方,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春虎那方和八濑童子他们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夜叉丸他们一边和飞车丸及角行鬼对峙,一边竖耳听着春虎与大友的对话。他们应该看出了两者之间微妙的关系。就他们的立场来说,最糟糕的状况是春虎与大友携手合作。因此最好是让大友和春虎相互牵制,自己再找机会突击。

大友没有行动,春虎与夜叉丸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暂且采取观望态度。战况简直是三强鼎立,不过胶着的状态维持越久,只会对夜叉丸他们越有利。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大友并未结成手印,悠然吟诵起了火界咒。

他确实提升咒力,组成术式,进行准备。同一时间,他弹了一声响指,朝牛头与马面送去准备应战的指示,明目张胆的表现像是刻意让其他人看见这些举动。「老师。」春虎责难似地唤道,但大友充耳不闻。

既然情况对我方有利,而且这样的优势正随着时间消失,也就没有耍手段的必要。和过去闯入阴阳厅时一样,最重要的是先攻下要害,手段的重要性则是其次。如果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场面,单纯的暴力行为是极为有效的手段,这一点大友很清楚。

「——摩诃路洒拿、欠、怯哂法哂、萨缚——」

「……蜘蛛丸。」

「是。」

大友展开行动后,夜叉丸立即向蜘蛛丸下达指示。蜘蛛丸迅速结成手印,开始组成术式。飞车丸同样准备起几个咒术,角行鬼开心笑着,春虎则是咬紧了牙。

不过,大友的火界咒正熊熊燃烧时,夜叉丸与蜘蛛丸睁大了双眼,望向头顶。

大友反射性地判断这是声东击西,火界咒没有一点动摇。不过,听见那声音时,他也不得不抬头确认。

螺旋桨的声音从远方接近,眼前出现一架直升机。

起先以为是媒体,仔细一一之后发现不是。低空飞行的机体颜色相当熟悉,那是祓魔局的紧急直升机。

——啧。

对方似乎是派独立祓魔官来了。道满正牵制住宫地,剩下的只有弓削、滋岳和镜,机上不只一人的可能性也很高。无论如何,情况这下越来越棘手。该立刻击落那架直升机吗,大友认真思考了起来。

不过——

「——公主,为什么?」

说出这话的是蜘蛛丸,大友——春虎也是一样,全都心头一惊,凝视着直升机。

直升机瞬间抵达大友等人头顶,接着机门开启,一道娇小的人影从机身向外探出。

发丝在气流中飘扬,黑夜里更是显得艳红如火。那名拥有艳丽红发的少女,肯定就是相马多轨子。

可是……

——那是怎么一回事哩?

大友睁大双眼,像是让冰水泼了全身——身体内部却产生有如遭到火烧的错觉。

多轨子现身在众人面前,全身上下散发出高度「灵威」。

超越力量的强弱,压倒性的灵性存在感,从未有过这种耀眼又令人全身为之冻结——光是「视」就让人心生敬畏的感觉。

庄严而肃穆的神圣气息。

大友甚至没察觉火界咒消失了,几乎是茫然自失地仰望着少女。在咒术的世界打滚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视见这种事情。

多轨子从机身探出身体,凝视着下方。

然后——

「不行,时候还没到!」

夜叉丸大叫,然而多轨子毫不犹豫地从机上纵身跃下。

宛如巫女将自身奉献给神明。

3

「急急如律令!」

凛然的叫喊声划破噪音,咒术的奔流袭向『夜叉』。呼啸的狂风翻飞着黑发,系在发丝上的粉红缎带跳起激烈的舞歩。

在夏目身旁,天马掷出咒符,京子则是在另一边结印吟诵咒文。铃鹿派出在头顶盘旋的式神,攻击后方的『仁王』,左右两旁的敌人由白樱与黑枫负责攻击,绕到前方的敌人再由引擎盖上的冬儿踹飞出去。悍马疾速奔驰。

——打得赢!

人生中从未有如此斗志高昂的时候,冬儿与铃鹿的加入让夏目等人彻底抖擞起精神。

两人前来支援不只单纯意味着增加两人份的战力,除了可靠的援军,「再度集结」这事实更是为夏目等人増强「力量」的最重要因素。

伙伴的灵气就在一旁,光是感觉到这一点就能支持、鼓舞夏目。漫长的潜伏期间里,她忍受、郁积了许多郁闷。这些怨慰的情绪全让肆虐的强风吹散,接连随风飞逝。

此时战意高涨的人不只夏目,其他伙伴也是一样,用不着他们亲自说出口,夏目也感觉得到。

漫长的等待正是为了这一刻。

众人为这一刻忍耐到了现在。

几乎枯竭的咒力不知从何处源源不绝地涌现。

从手到脚,从手指到脚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为当前的困境和激烈的战斗感到身心舒畅。

此时,他们甚至能天真地相信自己无人能敌。

然而,滋岳果然不可小觑,由他操纵的护法式相当顽强。铃鹿和冬儿加入战局后,原本待命的『仁王』也投入战场,认真打算摧毁悍马。

羽马展开的结界强度削弱了一半,并且报告结界最多只能再维持数分钟。最重要的是,战况如此激烈,接下来祓魔局或咒捜部派来的增援随时可能赶到,最好是速战速决。

——果然只剩下毁掉全部式神这个方法!

能以战斗毁掉护法式的有夏目、冬儿和铃鹿这三人。白樱与黑枫不能离开防御岗位,京子与天马负责保护秋乃,一边从后方支援夏目等人的行动,这是最好的安排。

幸亏现场进行交通管制,附近看不见一般车辆,应该可以放手一搏。

「羽马!暂时降低速度——冬儿还有铃鹿!我们立刻进行反击,过来帮我的忙!」

两旁的京子与天马之间顿时升起紧张气氛,「夏目?」秋乃担心唤着。

——没问题。

夏目打算以雷法攻击敌人,直到咒力到达极限,再由冬儿与铃鹿使出致命一击。滋岳的护法式以坚固性为傲,不过三人同心协力一定能够成功击倒对方。重要的是在依序打倒式神时,不能让敌人有机会联手攻击,届时可以交由京子、天马与羽马负责牵制。

然而——

「OK,夏目,不如我们来比赛吧。」

接到夏目的指示后,冬儿踹了下引擎盖,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接着「咚」地一只脚踩上横跨车体的支架。在副

驾驶座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秋乃忍不住目瞪口呆,毕竟车子目前正以高速疾行,即使是因为他释放出了鬼的力量,灵活的身手依然令人不败置信。

而且,更让人在意的是他刚才说出的那句话。

「什么,比、比赛?」

「对,看谁收拾最多敌人。」

冬儿平心静气地朝扭头往上看的夏目解释,接着,他动作轻盈地像是从椅子上往下跳,从支架跳向悍马的后方——往手持长棍的『夜叉』群跃了过去。

夏目不由得全身紧绷,京子和天马也怀疑起自己的双眼,察觉事态的羽马急忙煞车。

不过,冬儿完全不以为意。他的双眸发出亮光,嘴里露出獠牙,在空中怒声咆哮。

「第三封咒,解除!」

冬儿跳下时,身体随即爆发出浓密的鬼气。

闪灿不定的铠甲一口气实体化,溢出的鬼气直接成形,形成围绕着冬儿的火焰。

着地时的冲击使得鬼气的火焰往上飞舞,下一瞬间,脚下的柏油路面粉碎,冬儿冲向眼前的『夜叉』。

他踩着有如将钢筋打入地面的脚步,俐落地转动身体,让力量以螺旋状注入拳头。

「喝啊啊啊啊啊!」

鬼气在挥出的拳头上嘶鸣,只消一击便贯穿『夜叉』的身体。

式神身上冒出激烈裂核,停止各种动作。式符被贯穿身体的拳头握在掌心,接着因为鬼气的火焰而燃烧起来。「一个!」冬儿笑着抽出拳头时,式符化为灰烬,『夜叉』完全消失。

夏目哑口无言。

护法式们疑似把冬儿视为强大的威胁,原本在左右两侧的『夜叉』随即改变攻击目标。他们展开完美的联手攻击,不约而同挥下手中的长棍。

冬儿接住其中一击,另一支长棍在接触到冬儿身上鬼气的瞬间起火燃烧,半根长棍遭到烧毁。燃烧的同时化为灰烬,烧毁的方式相当怪异。冬儿无视燃烧的那方,瞬间钻进长棍被接住的『夜叉』怀里。他把『夜叉』的手臂一拉,扛到肩上,以类似过肩摔——不过蛮力更强劲的体术把式神摔出去,从斜上方砸中另一具『夜叉』。

冬儿一脚踹向出现裂核的两具『夜叉』,往他们身上踩了下去。鬼气延烧,两具『夜叉』身上出现更激烈的裂核,闪烁个不停,最后终于消失。这时,眼见『夜叉』不敌对手,又有两具『仁王』迅速逼近冬儿。冬儿脸上浮现狂傲的笑容,身上火花四溅,立即展开迎击。

「冬儿——」

夏目倒抽了一口气,凝视着骁勇善战的生灵,害怕冬儿该不会遭鬼侵蚀,变成了灵灾。

这时——

「快往后退!小心接触到鬼气!」

「铃鹿!」

「用不着担心!他知道如何控制自己!」

在停下的悍马车顶,乘着式神的铃鹿降低高度,一边大喊。铃鹿疑似早就知情,但她看着冬儿的脸色依然相当苍白。

冬儿将附身在自己身上的鬼的封印解除到第三封咒。虽然知道冬儿设下了重重封印,但这么做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冬儿利用这样的构造,除了基本上不可或缺的封印之外全部解除,将鬼的力量发挥至极限。要是踏错一歩——事情没这么单纯,他容许鬼缓慢地侵蚀自己,停留在险些遭到完全吞噬的阶段,实在是玩命的战斗方式。

一般来说,这样的战斗方式太过乱来,不过冬儿大概会这么回答:「和阴阳厅作对还不够乱来吗?」实际上,现在像这样迎战『十二神将』的事实就已经只有肆无忌惮足以形容了。

「不过他能维持那种状态的时间好像不长!小夏你过去支援他,我去毁掉『迦楼罗』。要是不摧毁那个式神,这边的情报全部都会泄漏给滋岳!」

听见这话,夏目仰望向上空。

遭铃鹿的符术攻击后,『迦楼罗』没有脱离战场,依然在四周盘旋。铃鹿生成的摺纸式神持续发动攻击,全遭『迦楼罗』以敏捷的动作巧妙避开,俯瞰着整个战场。『迦楼罗』似乎不具备攻击能力,但飞行能力则是超越铃鹿的式神。

而且——

「糟糕,小鹿!『迦楼罗』!」

听见京子这声大叫,铃鹿吓了一跳,急忙望向空中。这一瞧,她看见『迦楼罗』避开式神攻击,在空中撒起了式符,想必是判断依现在的战力不足以应付解除封印后的冬儿。

铃鹿赶紧命令式神破坏撒下的式符,然而滋岳不等式符落地,便在空中强行生成式神。『仁王』与『夜叉』接连实体化,如同空降部队一鼓作气往地面降落。落地的瞬间,式神身上因为冲击出现裂核,但随后立即重新展开行动。

护法式的数量瞬间多了一倍。

「喝!没完没了!」

遭到包围的冬儿表现得英勇过人,完全没有显露出畏怯之意。

他从正面接住来自身高超过两公尺的『仁王』肩部撞击,尽管被推得往后退开,在地面上留下后退的痕迹,但他用双臂粉碎撞上前来的肩膀,扯下对方身上的装甲,用鬼气揍了上去。宛如真正的『鬼型』,展现出惊人的攻击力与破坏力。

不过,冬儿的猛攻不知道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再说『迦楼罗』身上的式符也不一定只有这一些。不让战力全部同时投入,很有可能单纯只是操纵式神时的精确度问题,总之滋岳相当冷静地针对战局进行调度,行动稳健而且扎实。

「糟糕,再这么下去会演变成消耗战。夏目,重新考虑脱离战场吧!」

「我就说当务之急是收拾『迦楼罗』啦,你这白痴眼镜男!」

「小鹿的式神不能把『迦楼罗』赶走吗?」

「我在试了啊!」

头顶上的铃鹿暴跳如雷,往焦急的天马与京子怒吼了回去。所有人拼命地思索打破僵局的方式,危急的气氛让副驾驶座上的秋乃也忍不住发抖。不过,天马、京子,当然还有铃鹿也是,尽管气恼又焦急,但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放弃,而是积极面对眼前的难关。

不消说,夏目也不例外。

她紧抿着双唇,努力思索突破现状的方式。

——有什么方法……有什么方法……!

「总之小夏先过去支援冬儿!在他撑不下去之前,至少得一口气解决现在那些式神!」

「小鹿,也让我们坐上式神!」

「好主意,如果我们三个人一起包围『迦楼罗』——」

「不行!对方的速度本来就比较快,要是式神上面再坐个人,更不可能成功包围。可恶,要不是速度快,那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式神!」

一口气解决。

速度。

刹那间,夏目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铃鹿,你有办法让『迦楼罗』暂时停下来吗?」

「停下来?暂、暂时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京子、天马,准备好加入五行相生术式的火行符,不过不是用火生土,要木生火,数量越多越好!铃鹿依我的指示带开冬儿,同时让『迦楼罗』停下来!」

看见夏目脸上的表情,铃鹿没有要求进一步解释。「没问题!」她大喊着,立刻飞向『迦楼罗』所在的上空。京子和天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埋头朝手上的火行符加入术式。

接着,夏目聚精会神,缓慢地结起帝释天印。

「——曩莫、萨漫眵、因捺罗也、婆娑诃。」

她吟诵真言,强化与护法式霹雳之间的联系,接着一口气提升咒力,力量的强大让京子与天马不自觉浮现笑颜。

不过,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机会只有一次,只能将所有希望赌在这一击。

——北斗,拜托你,借给我力量……!

「第一封咒……解除!」

封印解除的同时,夏目的身体再度涌现龙气。灵力呈现爆炸性的増长,这次京子和天马忍不住愕然睁大了双眼。

此时夏目身旁有了其他伙伴,所以她可以无后顾之忧,卯足全力应战。

属于水行的龙气与木气相生,为五行相生中的水生木。夏目充分引出如今相当罕见的真龙,土御门家守护兽北斗的力量。铃鹿察觉、冬儿察觉,『迦楼罗』——滋岳也察觉了。所有人一时惊吓得停下动作,夏目不在意周围的反应,龙气逐渐向上延伸。

伸向天际。

夏目高举起右手,龙气便犹如飞龙升天,住上空喷发。

「——把咒符撒向敌人!」

京子与天马反射似地做出反应,把加入术式的火行符一股脑儿往集中的『仁王』与『夜叉』掷了过去。

「铃鹿!」

铃鹿随即展开行动,摺纸式神纷纷扑向『迦楼罗』,同一时间,事先准备好的猛禽型式神在低空飞行,冲进敌人之中。

「冬儿!」

听见铃鹿急迫的叫喊声后,冬儿瞬间察觉她的意图,往上一跳,抓住猛禽的脚,像是被人拉走一样脱离护法式的集团。这时,彷佛代替冬儿的位置,京子与天马掷出的火行符飞了过来。

行动在瞬间交错,过去共度的时间以及没能共度的时间培养出的羁绊开花结果,造就精彩的合作。

这一瞬间,透过『迦楼

罗』监「视」现场的滋岳终于发觉夏目他们的目的,可惜为时已晩。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率领雷部二十四天军的雷帝拥有十字名,吟诵其名发动十字雷诀。

『迦楼罗』反射性地试图闪躲,然而被铃鹿的式神挡住了周围的去路。夏目将高举的右手挥出,目标是动弹不得的式神。

雷声隆隆。

不论『迦楼罗』速度再快也无计可施,由天空打下的光斧在显现的瞬间随即捉住『迦楼罗』。

热光留下眩目线条,亮白光芒撕裂夜空。遭到直击的『迦楼罗』没有起火燃烧,也没有出现裂核。接触飞天龙神刀刃的那一刹那,『迦楼罗』便随着巨大的轰声消失,连灰烬也没有留下。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

「上吧!」

夏目将挥出的右手直接朝地面一口气挥了下去,挥向在地面行动的那一群护法式。

龙的残像闪耀夜空,再度发出威武的咆哮声。耀眼光芒连接天空与大地,轰声与冲击窜过街道,暴风压制周围。

在落雷的正下方,滋岳的护法式有半数在瞬间化为灰烬,剩下的半数身上出现剧烈裂核,身影凌乱。接着烈焰笼罩这些式神,现场化为一片火海。夏目击出的雷气为与龙气相生的木气而成,这股庞大的雷气经由木生火的术式引导,吸收进火行符。面对龙雷生成的火焰,『十二神将』的护法式如电光石火般转瞬消失。

燃烧护法式的咒力火焰以猛烈的火势照耀周园,在夏目与其他愕然凝视眼前景象的伙伴头顶,晃动着火焰的黑影。

一会儿过后,唯一把身体缩成一团,躲在副驾驶座座位上的秋乃战战兢兢地从阴影处露出一对兔子耳朵。

耳朵轻轻跳动,戴着眼镜的半张脸从椅子后面露出来。

「……结束了吗?」

「对……」

夏目答道,她没有回头,只是简短吟诵着:「再封印。」由于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咒术战,夏目的嗓音彷佛更衬托出现场的寂静。

「好厉害。」

天马老实道出内心的感想,京子也频频点头同意。悍马上,承受着风压,险些被风吹得往后倒的铃鹿依然是一副吃惊的模样,盯着落雷的痕迹。

「……真是的。」

耐不住冲击,摔到路面上的冬儿一边忍受再封印后的剧烈体力消耗,一边作势苦笑。

「这下我训练那么辛苦的鬼全被比下去啦……而且我看春虎那家伙也没办法乱开玩笑了。」

夏目接着又花了一点时间捜索附近灵气,没发现任何异状。这时——『主人。』一旁传来羽马的声音。

『建议立即移动场所。』

「说、说得也是,不知道阴阳厅什么时候会再派人来。」

「小鹿!把冬儿带回车里!」

天马急忙回到驾驶座,京子解除白樱与黒枫的实体,一边朝铃鹿大喊。

由于『迦楼罗』遭到破坏,滋岳想必无法得知现场状况。此时得赶紧趁阴阳厅失去目标物时,彻底逃离他们的耳目。虽然说暂且脱离险境,但还没办法确保一行人真的处于安全状况。夏目也重新提振起精神,转身面向车内。

她朝着副驾驶座上的秋乃说:「秋乃,你没事——」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夏目眨眨眼,「秋乃?」又唤了她一声。

秋乃跪立在副驾驶座的座椅上,她没有看着夏目,而是看向她的斜后方。她遥望远方,眼神并未盯着某个特定对象。两只耳朵直挺挺地竖了起来,她全神贯注,精神相当集中。

夏目循着秋乃的视线转过头,没发现任何异状,也没「视」见异样的灵气。

「秋乃?你怎么了?」

她觉得纳闷,只是不管怎么问,秋乃不只没有回应,甚至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夏目的呼唤声。天马和京子也察觉秋乃的模样有异,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秋乃。」夏目大声呼喊着,正要把手伸出去抓住她肩膀的时候——

她终于注意到了。

关于秋乃凝视的方向,虽然这么一阵东奔西跑后无法确定方位……但那不正是空中绘出大威德法咒印的方向吗?

「——!」

夏目心头一惊,再一次转过头,这次她让视线望向远方的天空。由于距离遥远,凭夏目的见鬼才能无法察觉任何情形,不过春虎现在说不定仍在那个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

夏目屏住气息,遥望远方。发现除了秋乃,夏目的模样也变得很不寻常后,天马与京子面面相觑。

夏目与秋乃凝视着春虎等人所在的方向,然后——

4

多轨子独自前往造访仓桥,是在他接到弓削联络的不久之前。

「……好,没有必要追踪。详细的报告之后再说,现在先回原先的岗位待命。」说完,仓桥挂断电话。「……是铃鹿的事情吗?」多轨子问。

因为这不是能够隐瞒的事情,仓桥承认正是如此。多轨子表现出的动摇远比仓桥料想的还要轻微。也许是这样的感想表现在脸上,「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多轨子抢先解释道,仓桥惊讶地稍微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没阻止她?」

「本来我就没有阻止她的意思。看见那则新闻后,我知道了夜叉丸他们离开厅舍的理由,想说过去看一下铃鹿的样子,只是这样而已。不过,那时候我发现弓削独立官正在现场监『视』。」

弓削不知道多轨子的存在,多轨子似乎认为不该在她监视时贸然与铃鹿接触,实在是非常正确的判断。

「本来我希望至少能在最后和她讲上几句话,不过……说不定这样反而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

多轨子欲言又止,不过仓桥似乎能明白她这么认为的理由。

她恐怕是想起了前年铸下的大错吧。她越是强烈盼望,越容易带给期望对象强烈影响,而且对象如果是人,大多只会招来不幸的下场。

她越是想接近,结果只会让对方离她越来越遥远,不论是土御门夏目还是土御门春虎都不例外,所以她才会如此害怕吧。

之后,多轨子与仓桥一同在厅长室等待报告。

在多轨子更新八濑童子的契约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多轨子像这样两人独处。远离尘世的高贵气质至今依然不变,不过重新回想起来,她的精神层面出现了非常巨大的变化,这是成长的证明,也是经验的累积。

不晓得她是否乐见这样的变化,也不知道这对包括自己在内、这些和她有密切关联的人来说是凶兆还是吉兆。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的是,比起她这个人,自己这群人更需要对她引导的未来负起责任。

「……马上就能见到了。」

「什么?」

「大连寺铃鹿和土御门夏目,另外还有土御门春虎,你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们了。」

不知不觉中,仓桥讲起了这种事情。多轨子显得有些惊讶,往仓桥看了过去。然后——「是。」她腼腆应道。

接着,仓桥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新宿分局打来的电话,报告宫地已经开始进行大威德法。这也就表示夜叉丸他们抓住了春虎。

放下听筒后,仓桥将这件事转达给多轨子。多轨子听完,静静地板起脸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然后——「仓桥厅长,我也要过去现场。」虽说并非意料之外的反应,但答案当然是不行。情况危急,不容许再加入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只是他没料想到的是,「不行。」这句话竟说不出口。

在多轨子的注视下,仓桥发现自己全身僵直。多轨子站起来凝视着仓桥,身上的气息与先前明显不同。尊贵而且不容冒犯的某种气息从全身——正确说来是从「存在本身」飘散出来。

他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彷佛接触到比自己高等的灵性存在——接触到这存在散发出的微弱气息,那是毕生奉献给咒术的仓桥无法抗拒的感觉。

公主的准备差不多完成了,他记起夜叉丸离开厅舍前说过这句话。内心翻腾,皮肤起鸡皮疙瘩,全身窜过阵阵颤抖。

敬畏与兴奋,对未来的预感。

「我想马上过去,可以派直升机送我过去吗?」

「……可以,可是……」

「那么就拜托你了,我希望能及时赶上。」

多轨子平静地向仓桥提出请求,到头来,仓桥只能缓缓吸了口气后,「没问题。」吐出这一句话。

然后,他忍不住这么问:

「这是……神的指示吗?」

听见仓桥这句话,多轨子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好笑。

「仓桥厅长,我们的神不会告知未来,但是神会给予我们开创未来的力量。」

眼前状况确实是陷入了困境。

土御门春虎加上飞车丸和角行鬼。大友阵加上牛头和马面。尽管春虎拒绝合作,但现状依然相当险恶。

——看来我今天的赌运奇差啊。

夜叉丸带着几分自嘲,为自己下了这样的评价。

对付夏目

的时候遇上春虎插手,对付春虎的时候又有大友跑来搅局,虽然是预料之内的发展,可是事情发生的时机实在太差。他不认为这是急功近利导致判断错误,但事情已经发生,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过,要接受这样的结果也得等脱离险境再说。

夜叉丸让头脑全速运转,思考对策。

他彻底活用自己的能力,眼前的状况迫使他这么做。他听着大友吟诵火界咒,视线一角注意着春虎的举动,反覆思索并且驳回突破现状的对策。他面不改色,想出几个可能性,并且提出假设,思考完整对策。

可能性越贫乏、假设越难成立、对策越破绽百出,灵光一闪所能发挥的力量越大,而这也是与咒术者才能相关的资质。咒术的基本为「型」,为「法则」,也就是「式」。不过要是受到这些因素束缚,不能称为一流的咒术者。

真正的咒术者与阴阳师必须具备超越「式」的直觉,夜叉丸如此认为。遵循阴阳之理产生的直觉,才算是真正的灵感。

「……蜘蛛丸。」

「是。」

蜘蛛丸回应夜叉丸的指示,结成手印,组起术式。不过,对策尚未完整。夜叉丸聚精会神,把手伸向心中的「答案」。

不过——

这个「答案」不在他的心中,而是来自外界。

大友的火界咒熊熊燃烧,夜叉丸瞬间将这事实逐出脑外,张大了眼睛仰望头顶——那道撕裂夜空、往这里接近的气息。他明知绝对不会有错,又不敢相信居然真的发生这种事情。然而,听见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事实。

「——公主,为什么?」

蜘蛛丸难以置信地说,彷佛替夜叉丸道出内心的呐喊。

直升机抵达夜叉丸等人的头顶,机门开启,出现一道身影。

是他们的主人。

火焰般的红发随风飞扬,在黑夜里更是显得赤红,在脸上渲染出神圣的色彩。双眸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妖异光芒,睥睨地面的眼神强烈扰乱观者的内心。

光是出现就能束缚周围灵魂,展现出压倒性的灵性存在感。

多轨子已经「进入」状况。接收到主人的灵力后,八濑童子的力量呈现爆炸性的増长,而且始终没有停止,力量仍在持续增强。这只是多轨子处于「半途中」的状态,如今她正要向「前」迈进。

「不行,时候还没到!」

夜叉丸大叫。

然而多轨子宛如巫女将自身奉献给神明般,从机身跳了下来。

犹如小小的太阳从空中坠落,娇小的身躯随气流流动,落向三强之中的夜叉丸等人背后。蜘蛛丸正想冲过去时,夜叉丸已经抢先一步冲上前去。

他脑中甚至顾不得春虎与大友就在自己背后,也分不清自己是想救人还是上前「迎驾」,总之身体擅自行动,犹如受到磁力吸引,奔向主人身旁。

然后——

多轨子的灵气爆发了。

大地的灵脉同时觉醒,撼动天际。

刹那间,夜叉丸透过多轨子「视」见充满世界的灵气。

在从天而降的多轨子后方,延伸至远方天际的广大空间,那里藏身着许多巨大的「存在」。不过,「巨大」顶多只是比喻,因为那个存在遍布整个世界,有如构成世界的其中一个要素,存在本身甚至超越空间的概念。那东西既是以个体存在,同时也是无数存在的集合体,无法用「数字」概括——人类的认知根本没办法正确掌握。

其中一个这种存在与多轨子的背影重叠,借由多轨子这个「巫女」为媒介,强大存在的一面正要在夜叉丸等人的认知内显现——显现于现世。强烈的寒意与巨大的欢愉贯穿夜叉丸的体内。

这是最原始也是最根源的——最危险的咒术之一。

降神。

多轨子在空中坠落的身体放慢速度,最后飘浮在半空中。

如今她已经完全处于附身状态,四肢无力,双眸紧闭。红发在空中翻飞,十个发饰震动,差点没迸裂。

多轨子如太阳般无止尽地往现世溢出大量灵气,彷佛世界破了个大洞,从异次元不停涌入力量。

夜叉丸跳向主人正下方一栋低矮的大楼屋顶,站在老旧的水塔上,抬头仰望着主人。

他情绪激动,兴奋得头晕目眩。不过……

震撼世界的存在忽然变得寂静,夜叉丸这时终于注意到背后传来咒文吟诵声。

是祝词。

一转过头,代替夜叉丸留在原地的蜘蛛丸正摆出架势牵制敌人,只是几乎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大友遭到多轨子的灵威震慑,惊恐地杵在原地。而且不只是他,他身旁的那两只鬼大惊失色,害怕得像是随时可能倒下。由于式神身为灵性存在,更容易受到强烈影响。

飞车丸与角行鬼回到主人身旁,飞车丸难受地垂着头,让角行鬼搀扶着。至于搀扶着她的角行鬼——甚至连那只独譬鬼也露出前所未见的凝重神情,注视空中的多轨子。

最后是春虎。他站在前方保护背后的式神,全神贯注地吟诵着祝词。

那是镇压恶灵的祝词,镇魂的咒文。

忽然间,线断了。

在空中飘浮的多轨子猛然坠落,夜叉丸急忙伸出双臂,接住少女的身体。

多轨子失去意识,身上失去灵威,灵力也停止向外流出。不过,一度溢出的巨大灵力并未随之消失。

「——!不行了。飞车丸,角行鬼,撤退,快!」

春虎大喊之后,脚下随即一阵天摇地动,从多轨子体内溢出的大量灵力直接流入灵脉,不对,不只是灵脉,周围的空气也充斥着灵气,逐渐扭曲灵层。继春虎之后,大友也准备撤退。地底出现越来越强烈的鼓动,摇撼大地,压迫天空,接着——

发生了第一个灵灾。接下来又发生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夜叉丸亲眼看着灵气在眼前疯狂肆虐,犹如邪神的飨宴。阴与阳,木、火、土、金、水等五气凶猛地舞动了起来。

蜘蛛丸大叫着什么,往这里接近。然而,夜叉丸无法让自己的双眼从眼前的光景移开。回过神后,他发现自己的嘴角正扭曲着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主人并没有完成「降神」,不过只是稍微「触碰」而已,就能引发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压倒性的力量。

夜叉丸将沉睡的巫女抱在怀里,望向眼前的神威,不自觉喃喃赞叹着:

「……太厉害了。」

5

悍马离开主要干道,尽量开进车流量较少的道路。

问题在于接下来的目的地,冬儿与天海取得联络后,双方约好了碰面地点。由于悍马可以隐形,于是整辆车体再度隐形,急忙驶向天海通知的地点。阴阳厅疑似撤退,之后不只是咒捜官,也没有看见其他奇怪的式神。

悍马的车篷依夏目的要求没有关上,驾驶座上的是天马,京子则是回到副驾驶座上,后座坐着秋乃、夏目和铃鹿。冬儿用手扶住支架,坐在车斗负责监视后方动静。

睽违一年半的重逢,而且是经历死别后的再会。他们有聊不完的话要说,此时众人却是默默无言。

其中一个原因是激战后的疲累,另一个原因是——

「——啊。」

秋乃低声惊呼,从座椅上稍微站了起来,回头看向先前注意的那个方向。「秋乃。」夏目立刻出声,坐在她身旁的铃鹿和坐在车斗的冬儿,以及坐在前面的京子与天马全不约而同把视线转向秋乃与夏目。

秋乃的兔子耳朵尚未解除实体,长长的两只耳朵伸得笔直,像是拼了命地想感应到什么事情。

从刚才那场战斗结束后,她一直是这个样子,问她理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在悍马移动后,秋乃注意的始终是同一个方向,这么看来果然是春虎他们在的那附近。

「……秋乃?」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虽然不知道……但总觉得……」

夏目又再问了一次,秋乃的回答还是没有改变。不过,秋乃像是极为在意,没有移开过视线。

『……主人。』

羽马突然唤道,噪音虽然一如往常平静,但这次的语气听来有些迟疑,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向主人报告。

『目前不知道有无关联,先前的战斗结束后,经确认得知设置在附近的多具「AR4·守人」同时出现异常的咒力流动。异常反应只维持数分钟,但现在依然有频繁的咒力交流。推测原本预计前往的方向附近有灵灾发生。』

「灵灾?」

「『守人』是……我记得是用在灵灾探测网的机甲式吧?」

天马与京子的语气相当困惑,「没错。」铃鹿又接着补充。

「那是祓魔局设置在都内的早期灵灾探测网,不过目前还在测试阶段。」

「你们说那个啊,这么说来天海也很在意那个东西。」

后方的冬儿加入对话。「羽马。」夏目唤道,住、仪表板探出身体。

「异常的咒力是怎么一回事?」

『释放出的咒力总量与强度明显多于而

且高出「守人」原有的咒力,推测是由外部取得咒力,提供的对象不明。』

「取得咒力?『守人』可以做到这种事吗?」

『依据阴阳厅公开的资料显示,「守人」借由个体间的咒力传达,传递灵灾发生的情报,因此本身具备从外部取得咒力的术式。不过,在这里必须再强调一次,先前观察到的咒力量远超过附近一带「守人」拥有的咒力总量,只有由「他人」取得咒力可以合理解释这样的情形。』

羽马的意见听得夏目无言以对,一旁的铃鹿则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个机甲式是谁制作的?」问起这种事情。「这我也想知道。」冬儿也显得很有兴趣,于是天马在驾驶座上介绍并且解释羽马的来历。

不过,当夏目以凝重的表情再度转头望向秋乃注视的方向时,所有人同时沉默,把视线转往同一个方向。

「…………」

秋乃出神地持续望向远方,脸上的表情绝称不上开朗,头顶上那两只耳朵看起来甚至有些害伯。

「有灵灾……发生吗?」

「天晓得……」

天马喃喃说着,冬儿哼了一声。铃鹿盘起手臂,交叉着双脚,默不吭声地把头转向夏目等人注视的方向。京子看着夏目与秋乃,眼神里透露出担忧。

悍马载着终于团聚的伙伴,持续向前奔驰。

人工的灯光为夜晚的街道染上五彩缤纷的色彩,光影在他们前方的道路交织出曼荼罗般的景象。

荻漥附近发生连锁灵灾——第四级灵灾,夏目等人直到隔天才得知这件事。

以那天夜晚为分水岭,东京这个大都市的灵相出现变化,犹如太平洋战争末期,翻覆帝都灵相的大灵灾发生的前一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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