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番外篇 拉契行商记3

罗登王国·王都奥拉夫。

活力十足的街角,有个工坊林立的地方,王国内实力高超的职人们都聚集在此处,可以说是竞争激烈的工坊战场。

其中有间专做皮革制品的工坊,虽然规模不算大,却拥有许多能力极佳的职人,吸引了许多贵族顾客,颇富盛名。

工坊里偌大的作业场旁,设有一间小小的事务所会客室,内装与其说是简朴,用单调来形容还比较贴切。中央摆着一个木桌,四周仅摆着四张没有靠背的椅子。

由于隔壁就是作业场,制作皮制品时使用的溶剂独特刺激性臭味,满盈着整个会客室。对于不习惯这种环境的人来说,可以说是非常难待的地方。

在如此单调的会客室里,两名男子正分坐桌子两侧,各自以为难的表情望着对方。

其中一个人打扮成职人模样,脏污的工作服外,穿着一件皮革围裙。虽然发量稀疏,但是下巴却长了茂密的白色胡须。而这名男子,正摩娑着自己的胡须。

他望着对手的目光锐利,脸上也有深刻皱纹。看起来充满顽固老爹气息的他,正是掌管这座工坊的师傅。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位二十来岁的男性旅行商人。他留着一头有些乱翘的褐发,但是穿着整齐得体,五官和善亲切。然而这样的他,现在正微微苦笑着。

「四十五!不可能再高了!」

如此说道的师傅,额头的皱纹又更深了。他将粗壮的双臂交错在胸前,睨视着眼前的男人。正与他喊价中的男性旅行商人,垂下眉尾叹气道:

「我再继续喊价的话,就太贪心了呢……」

「当然!要不是药师婆婆介绍,我才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交涉。毕竟你可不是什么正常的管道,向你买只会让批发商不爽而已,所以我其实应该拒绝的。」

「说得也是……」

听到工坊师傅的话语,男性旅行商人再次大大叹了口气。

在这种大规模城镇拥有自己店面的工坊,都会从特定行会手上,一口气购买大量制造商品所需的皮革等消耗品。如果从其他管道进货的话,这些供应原料的行会就不会给工坊好脸色看。

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工坊不会接受上门推销。所以他直接将商品带到专门批发的行会出售,结果对方开的价格却低得可怜。

当他将洛比耶尔台购得的药材原料!可布米的花朵,卖给熟识的药师时,刚好聊到这次无意间得到的沙飞龙皮,于是对方就将他介绍给这里的工坊。

有介绍人的话,工坊就愿意像这样见个面确认情况,再透过交涉谈生意。而批发行会那边的问题,有时会由工坊主动将这次交易省下的钱中,拨出部分金额交给负责人。有些工坊则会号称这些原料,是借贷关系所得到的抵押品,所以还是有例外的处理方式。

「那么就决定一匹四十五索克啰?」

「好的,麻烦你了。」

勾起嘴角的师傅,终于不再将双臂交抱胸前,将手伸向男性旅行商人。这位年轻的旅行商人点点头后,伸手回握。

「喂,把钱拿来!」

师傅朝着事务所深处大喊后,就有名青年拿着皮革袋子现身。

「请确认金额。」

青年这么说着,让旅行商人确认皮革袋子中的金币。旅行商人接过皮革袋子,仔细地算起里面的金币。

「你说你叫拉契吗?真是帮了我大忙!最近王都老是拿不到沙飞龙的素材,所以根本没办法应付贵族的订单,这下问题就解决了。」

听到师傅的一席话,让名为拉契的旅行商人停下数金币的手,不由自主回望师傅的脸,露出大大的苦笑。

除了刚才那些应对方式外,当批发行会等业者没有库存时,因为无法满足工坊的需求,所以就会默许工坊等不透过他们,直接向其他人进货。

这时只要好好交涉的话,就可以用比行会批发价更高的价格卖出。

「被摆了一道……」

「哈哈哈哈,我怀疑批发团体只会出三十而已喔?所以我已经很有良心了。」

师傅露出得逞的表情,亮出了雪白的牙齿笑道。他用力拍拍拉契的肩膀后,转身消失在作业场。

拉契结账完毕后,和青年打了声招呼就离开皮革工坊。

原本堆了三匹沙飞龙的载货马车已经清空,使载货马车的马,踏回旅店的脚步轻盈许多。

拉契途中遇上了一名青年,看见他后便举起手。

青年壮硕的身躯穿着皮革铠甲,腰间挂着作工粗糙的剑,背上背着小盾牌,看起来就像个佣兵。

拉契认出那个留着削短金发的青年后,就放慢马车的速度。对方轻快地走了过来,以拉契早已听惯的语气开口道:

「唷,拉契,你要回旅店了吗?让我搭个便车吧。」

青年才刚说完,不等他响应,就直接跳上马车的货架。拉契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后,望向那名青年问道:

「贝尔,你在城镇要买的东西都买完了吗?」

「是啊,剑也磨好了,所以再来只想懒洋洋地躺在旅店床上大睡一场。」

被称为贝尔的青年开了个玩笑,然后便盘腿坐在货架上,看着街上行人,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望向拉契问道:

「话说回来,那些沙飞龙有用好价钱卖掉吗?」

贝尔的问题,让拉契想起刚才在工坊的交易过程,不禁面露苦笑。

「不,一匹只卖四十五索克而已。不过一想到能用这个价格,卖掉平常很少用的皮素材,就觉得很满意了。」

「毕竟这是捡到的,已经很好了吧?话说回来,卫兵们都杀气腾腾呢……」

贝尔背靠着货架,笑着望向路上行人时,发现了正凶狠地执行公务的卫兵,不禁眯细了双眼。

他视线所及之处,有几名卫兵正在路上盘问着可疑人物,其他人则避之唯恐不及地加快脚步离开了。

拉契也看见数名卫兵,正站在街上四处张望监视。一和他们对上眼,拉契便巧妙地别开视线,继续看着眼前的路。

「王都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拉契的自言自语,让靠在货架上的贝尔,将身体凑向驾驶着马车的拉契,像在确认周遭情况一般低声回答:

「听说不久前有多名奴隶商同时遭到攻击喔?这起事件让许多奴隶都逃走了,而且遭受攻击的奴隶商中规模最大的商会,还有一间店铺惨遭彻底破坏——我有亲自去看了一下,发现那间店只剩下瓦砾堆而已呢。」

听到贝尔不知道从哪听来的传闻后,拉契不由自主皱起眉。

「真的吗?那么从那些卫兵的样子来看,应该还没抓到犯人吧。」

「似乎是如此。」

经过卫兵附近时,两人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拉契与贝尔互视一眼后,耸耸肩,偷偷瞄向卫兵们。

「看来这里不宜久留。」

「就是说啊,要是被盯上的话就麻烦了。」

拉契叹息着说出这句话后,靠在货架上的贝尔也同意地点点头。

随着载货马车行进过程,许多旅店林立的街道总算映入眼帘,两人认出了这幅街景,视线开始四处搜寻。

当贝尔看见有名女性站在其中一间旅店门口时,伸手指示拉契:

「有了,瑞儿在那里。」

拉契看到女性的身影后,驾着马车朝她前进。名为瑞儿的女性看到两人后,也挥手引起他们注意。

瑞儿将一头栗色中长发扎在背后,身穿方便行动的中性衣物,看到正驾驶载货马车靠近旅店的拉契后,笑着问道:

「你回来啦,拉契,皮卖出去了吗?」

「以普普通通的价格卖掉了,反而是可布米的价格比较好。不过这次还是赚了不少喔。」

拉契边整理马车边回答瑞儿的问题,贝尔从旁露脸,介入了两人的谈话:

「话说回来,接下来要去哪里?这段时间都要在王都周边行商吗?」

瑞儿似乎也对拉契的答案很有兴趣,所以瞪了眼贝尔后,就静静等着拉契回答。

拉契将视线投往半空中,思索了一会儿后独自点点头,然后才回望两人说道:

「现在资金充裕,王都的气氛又很差,所以我想回家乡兰德巴尔特一趟。」

「喔~那我也可以久违地去老家村庄露个脸呢!」

听到拉契的话,贝尔也想起了很久没回去的家乡,露出喜悦的模样。瑞儿则继续望着拉契歪头问道:

「要去兰德巴尔特的话,代表这次行商赚的钱,已经够买营业许可证了吗?」

「嗯~不晓得耶?我现在存的钱,已经能以公定价格购买小店的许可书,但是中间还必须透过中介商交涉。拍卖上的许可证,我恐怕也买不起,而且前提还必须是拍卖场上有卖许可证才行……」

虽然拉契边说边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是还是透露出内心的喜悦,瑞儿与贝尔也受到他的感染面露微笑。贝尔突然拍了拍双掌说道:

「那么明天就开始准备出发了吗?」

「是啊,从这里前往兰德巴尔特得花十天,得好好准备才行。」

「那么我是不是该在王都买点纪念品给家人呢?」

三人脑海开始描绘起隔天的计划,并各自回房度过了在王都的一夜。

从王都出发后第九天——这条道路能够望见东侧连绵的里玟格山脉,是前往西侧港湾都市中最繁荣的兰德巴尔特时常用的路径,因此一路上会遇见很多人,也较不容易遭盗贼盯上。

然而现在眼前却出现了麻烦的魔兽,使路人都争先恐后逃跑了,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在拉契驾驶的载货马车略前方,有只褐色毛皮,身高接近三公尺的熊类野兽以巨躯挡在路中央。但是这只巨熊却拥有狼头,它头顶伸出的一对长耳朵,莫名地有种可爱的感觉。

可是对于用盾牌挡在巨兽前方,以剑牵制不让对方靠近载货马车的贝尔来说,这模样一点也不可爱。

虽说眼前的巨兽不属于魔兽,它毕竟拥有锐利的爪牙,且那巨躯本身的臂力,连哥布林与半兽人都难以匹敌,甚至足以媲美食人魔。

「可恶!没想到这条路还会出现熊狼人!现在它可是完全盯上我们了!」

大骂着的贝尔用剑斩向熊狼人的鼻尖,边计算着双方间的距离,边一步步地往旁移去,想将熊狼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缠绕火焰的砾石啊,射穿敌人吧——」

在他背后咏唱咒文的瑞儿,朝着熊狼人射出两颗拳头大小的火球,防止熊狼人一口气逼近贝尔。

尽管瑞儿是瞄准熊狼人放出这道魔法的,但是对方虽然身体庞大,却意外灵敏地躲过它,并同时瞪视着瑞儿与贝尔。

「拉契!真有万一的时候,就把马当成诱饵,带着钱逃跑吧!你先准备好喔!」

瞄准熊狼人躲过瑞儿魔法的空隙,贝尔在熊狼人前脚砍出浅伤后,立刻往后一跃,大声催促身后的拉契做出逃跑的准备。

「我、我知道了!你别太勉强!」

拉契大声回答后,望向堆满载货马车的商品,不由自主地抿紧嘴唇。但是这样的表情稍纵即逝,他很快就拿起藏在底下的金币袋子。

忽然,他听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阵声音,宛如某种物体划过空气,让他下意识抬起头。

「吼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时,熊狼人那不晓得是怒吼与哀嚎的咆哮声,响彻云霄。

仔细一瞧,发现有支箭矢深深插入熊狼人的一边眼睛,让它痛苦挣扎,不断挥动着两只前脚发狂。

空气遭划破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有三支箭射中了熊狼人的后脚,让它终于站不稳,步履蹒跚地往后退。

瑞儿没错过这个好机会,立即施放火炎魔法烧灼熊狼人脸部。当熊狼人被突如其来的高温吓得要往后倒下时,贝尔抓紧这个时机逼近熊狼人,挥动原本就对准它气管的剑尖,使力刺进它的喉头。

剑尖贯穿了它厚实的毛皮,穿过坚硬骨肉的触感,透过剑柄传到了贝尔的手上。

熊狼人的巨体依循惯性作用往后倒下后,贝尔才吐出大口闷气,抽回熊狼人颈部的剑。

他抽出剑身的瞬间,便喷出了大量鲜血,散发出温热的腥臭味。

拉契看见如此光景后,开始四处张望想寻找箭矢的来源,结果看见一团年轻佣兵,正站在离道路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俯视着此处。

两名抱着弓箭的男人当中,一名站在前头的人,举起手走了过来。

对此立即有所反应的,正是瘫坐在熊狼人前气喘吁吁的贝尔。

「这不是艾克斯吗!?」

「唷,贝尔!你还活着吗!?」

名为艾克斯的青年笑着响应贝尔后,贝尔立刻起身回以笑容,然后沉默地与他握了握手。

接着艾克斯将视线挪向贝尔身后的拉契与瑞儿开口:

「拉契与瑞儿,跟你们也好久不见了呢。」

「多亏你才捡回一命呢。」

「好久不见啊,艾克斯。」

两人与贝尔一样,都很开心地与艾克斯握手,对彼此的重逢感到喜悦。

在拉契成为旅行商人之前,贝尔与瑞儿都曾加入兰德巴尔特的佣兵机构。他们经常在那里遇见艾克斯,渐渐地变成玩在一起的朋友。

后来拉契也透过贝尔与瑞儿认识了艾克斯,当他开始在兰德巴尔特附近行商时,也曾委托艾克斯担任护卫。

当三人还沉浸于重逢的喜悦时,贝尔看向了跟在艾克斯身后的其他佣兵们。察觉到贝尔的视线后,艾克斯转头望向自己的同伴——四名佣兵。

「我现在是所属佣兵团的小队队长喔。」

贝尔对此故意做出夸张的惊讶反应后,就拍拍艾克斯的肩膀,佩服似地频频点头,加深笑容开口:

「你真是出人头地了呢,艾克斯。」

「还好啦,先别说这个了,猎到的这家伙我们也有份对吧?」

艾克斯指着挡住道路的熊狼人,望向拉契后,拉契便点点头同意这件事情,接着才歪了歪头说道:

「不过可没办法直接把它带回城镇呢。毕竟我们的载货马车没有那么大的空间,要不要带走能利用的部分就好了呢?」

拉契边说着边望向艾克斯后,他也没有异议点点头,并示意身后的同伴帮忙肢解熊狼人。

「话说回来城镇的情况如何?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奇怪的事情吗?」

处理熊狼人的过程中,拉契问了身旁的艾克斯。对方听完继续处理工作,眼神飘向半空中思考一会儿后,才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啊啊~这么说来,领主大人换人当了。当时的斗争让城镇治安有点败坏,不过最近已经渐渐恢复正轨了……」

「那就太好了,我可不想在治安败坏的地方开店呢。」

拉契缓缓拍着胸口说道。艾克斯这才想起拉契以前提过的梦想,于是转头正视他问道:

「话说,拉契你以前是不是有提过想在镇上开一间店啊?」

拉契以点头回答艾克斯的疑问,艾克斯便露出更开怀的笑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开口:

「在我刚才说的斗争中,城镇里有好几间大规模商会已经垮台。这些商会变成空壳之后,就释出几张营业许可证了,据说过不久领主大人就会拿出来卖喔。」

艾克斯的话,让拉契惊讶地瞪大双眼。

他所说的营业许可证,就是领主授权可在城内展店的证书。

大部分的城镇因为筑有城墙的关系,可用的土地有限。城镇的土地划分也都在建造当时就已经决定好了,能够用于开店的土地当然也受到限制。

在这块有限的土地中,没有营业许可证就不能开店,而大型城镇的营业许可证往往会落在特定人士手上。除非城镇正在扩建或是属于正在发展中的村庄时,才有可能出现新发行的许可证,因此几乎很难遇到新许可证出现。

除此之外还想要拿到许可证的话,就得等像这次一样店家因为某种原因倒闭,或是为了筹钱出售营业许可证等情况发生。

艾克斯所说的那些大规模商会,指的似乎是旧市街一连串的奴隶商。如果是那些商会倒闭的话,应该会有其他中坚商会之类的,为了取得更大的场地而盯上这些营业许可证。

无论是哪一座城镇的商人,都会憧憬着在旧市街开店一事。当他们转移到旧市街时,新市街就会因此释出占地较小的营业许可证。

「不过在许可证出现在拍卖场之前,我得先找到介绍人哪。」

「看来得在兰德巴尔特待上一段时间了呢。」

拉契拚命地思考似乎能够帮他弄到许可证的人选,瑞儿则微笑着说出日后的打算。

闻言,拉契点点头后,就开始规划起日后在城镇里的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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