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悠风社
翻译:灵然随想、Schalke04、Gin神分裂(协力)
校对&润色:Schalke04、BErind、三千界主、灵然随想、汐未
1.
漫长的梅雨季节结束了。除了一弯新月,只有一片小小的云彩浮在夜空中。吹进房间的风,即使夕阳西下也并不寒冷,切实地让人感觉到夏天将至。外边能看到的人家,一个接着一个点亮了灯,我一边看着乐谱,一边弹奏着风琴。
弹奏出的声音大略传入耳中,我便不自觉地哼出了旋律。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像这样啦啦啦的哼唱声,无论被谁听到都会让人羞愧难当的,于是我压低了哼唱的音量。
我一遍遍地重复唱着这一首歌,仿佛这音乐已经渗入了内心深处。不久,对音程的准确性大致满意了,接下来就要填上歌词了吧,我轻吸了一口气。
此时,从隔扇外传来了叫我的声音。
「爱琉。」
是父亲。
父亲很少亲自来我的房间叫我。难道说,风琴和歌声太吵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我在。」
「你来佛堂一趟。」
虽然父亲的声音与往常一样严肃,但听起来他并没有生气。放下心来的同时,对父亲到底找自己有什么事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通常重要的谈话会在佛堂进行,但对于这次可能要谈及的重大话题,我并没有什么头绪。
「我马上就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不管怎样,今天的调音就到此为止了,于是我盖上了风琴,关上了窗户。
从房间里出来时,我突然感觉到一丝踌躇。我突然非常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有什么要事要找我呢?想到这里,我便没来由地陷入了恐慌。
——这么一来以后大概就不能继续唱歌了吧。
这样的想法也在脑海里闪过。
别想这么多了。马上就要谈话了,我好像变得有点儿神经质。我暗自自嘲了一下自己的怯懦,然后关了房间里的灯。
窗帘没有合上,正对着窗户,一片小小的云朵正从月亮上横切而过。
2.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神山高中现在只等着暑假了。学校里各处都被涣散的氛围所包围着,地学准备室也不例外。虽然平日里古典部都绷得紧紧的,但不得不说现在并非如此。像这样四名部员同时集中在活动室的状况,让人感觉似乎好久没有出现过了。
原本能容纳一整个班的地学讲义室里,我们几个随意地选择了自己的位置。话虽如此,我们几个也没有相隔得那么远,而是在讲义室正中附近,每隔几个座位坐一个人。
我和千反田都在安静地读着书。我正在读的内容是忍者、公主与他们的私生子出走的故事。没有什么伏笔,像是突然想到一般的大事件接连发生,每章都有人陷入危机之中。这本书就这样简明易懂,可以愉快地一口气读下来。对于期末考试之后疲劳的大脑来说,实在是理想的放松读物。千反田在读什么,我就不清楚了。那是一本登载着很多照片的大开本的书,虽然看起来像是旅行指南,不过从我这个角度几乎看不到,我也没有勉强自己去看清。千反田面无表情地翻着书页,看起来大概不是什么有趣的书。
另一方面,伊原和里志,则在一本摊开的A4大小的笔记本上时而潦草疾书,时而随手涂鸦。两个人“这也不是”、“那也不好”地交谈着。……不,趁着刚读完一个章节,我停下来稍微观察了一下他们的状况,主要是伊原在说话。她单手拿着一支自动铅笔,面露出难色。
「是手吧。果然问题出在手上。」
她嘟嚷道。
「原来如此,手。」
里志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这个人无法使用自己的右手……倒不如说,他心理上不想使用右手。这里如果用画来描述就是伏笔了。」
「原来如此,伏笔。」
来他们是在讨论漫画的谋篇布局吧。
从漫画研究会退出之后,伊原也不再对自己创作漫画的事情感到害羞了。说到原因,估计只是因为我和千反田早就知道伊原在创作漫画的事,所以她觉得事到如今还去害羞或者掩藏也没什么意义了吧。或者说,经过了退出漫画研究会这件事,她说不定发生了某种改变。
从最初开始,千反田就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就是继承家业。伊原也对自己的未来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和里志的可怜之处就凸显了出来,真令人头疼。……不对,我们才是很普通的,在高中二年级这个时间点上,对已经下定决心继承家业,或者锻炼着自己喜欢的技能,她们两人才是奇怪的吧。
「能让他说出『右手怎么做到的』的话就好了,可惜这个场景是他孤身一人。看着自己的手然后自嘲,总觉得显得太刻意了,到底怎么做才好……」
「原来如此,孤身一人。」
微笑着听着伊原的话的里志,在这里插了一句。
「独处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什么,我想想……」
伊原没有望向里志的方向,而是挽着手臂朝天井里看去,然后她突然两眼放光,声音也高扬起来。
「对了,小福真棒!没错啊,根本不需要往深了想。怎么就在这种地方卡住了呢,让角色喝咖啡就可以了呀。想用右手端起咖啡杯,下一格却是左手在拿着。完全不露痕迹。就这样。」
虽然不怎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起来伊原已经想到主意了。她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大声地说了一声「OK」,接着合上了笔记本。
「告一段落了?」
「算是吧。虽然还无法开始画,但整个作品总算大体上有点儿眉目了。」
「太好了。」
里志接着说道。
「那么,之后故事会怎样发展也记得告诉我吧。」
也就是说,看起来里志是在不知道接下来故事的发展的情况下,一味地附和着伊原的话。到底应该认为他『该适可而止了』还是『听了这么多辛苦了』,我有点儿拿不准主意。
像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伊原的声音变得舒缓起来。
「说到咖啡,之前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那是去雾生画材店时发生的事情……」
「雾生?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伊原的话被里志的疑问拦腰打断,并且语气很恶劣。雾生,是这条街北端的一个地名,从神山高中出发,骑自行车的话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到达。但要是从伊原家出发的话,就要远多了,差不多要花一个小时吧。画材店的话,街上就该有吧。伊原为什么要不嫌麻烦地跑那么大老远呢。
「啊,这是因为——」
伊原答道。
「二手网点纸,只有这家店有卖的。因为平常很少使用,也就偶尔去一趟。」
「哈,原来如此。」
在画材店售卖的『音调』,大概是个什么东西呢。(注:此处“音调”与“网点纸”同音,均为トーン,折木不懂画材,所以听不懂。)算了,我还是大概能想象到是用在画漫画上的某个东西吧。他们的对话我也没有一直偷听下去的兴趣,还是继续读小说吧。这样想着,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5点了。现在开始阅读新的一章的话,很有可能读到一半儿就到关门时间了。就把这本小说当作回家后的乐趣吧,想到这里我合上了书。我的动作被伊原的余光看到了吗,她朝我转了过来。
「啊,折木也来听听吧。」
「我能听到的哟。」
「是吗?买完东西以后,我感到有点儿口渴,想到可以作为期末考试结束的庆祝,我去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店。据说它家的咖啡很不错才去的,但我总觉得味道怪怪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里志抿着嘴笑了。
「摩耶花你去咖啡店喝咖啡,简直就像奉太郎一样呢。」
伊原不高兴地鼓起了脸。
「取材,这是取材!而且多亏了它,我才想到之前的主意的。」
「好好好。那么,奇怪的味道是指?」
被里志指出来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我确实会时不时去咖啡店。虽然我做不到比较不同咖啡店的咖啡在味道上的差异,不过还是可以做出『好喝』、『不好喝』这类的评价的。但是所谓奇怪味道的咖啡,就想象不出来了。
伊原摇了摇放在眼前的手。
「啊,顺便一提,我说的味道奇怪的是砂糖。」
越来越无法理解了。砂糖的味道一定是甜的。里志也歪头沉思,不过接着他笑了起来。
「明白了。砂糖是咸的。」
「……小福,你是在捣乱对吧。」
「开个玩笑而已啦。」
面对着厚着脸皮信口开河的里志的笑脸,伊原先是瞪了他一眼,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并非如此,砂糖确实是甜的。」
我和里志不约而同地答道。
「这不是
很普通的嘛。」
「咚」的一声,伊原用拳头砸了一下桌面。
「一点儿都不普通!你们听我继续说!」
听你的。
伊原像是要确认我们不会再说话了似的瞪着我们俩,接着继续说道。
「不是普通的甜,而是非常甜。那种甜度的咖啡,我只有在喝罐装咖啡的时候遇到过,所以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因为砂糖放多了?」
我问道。听到我的推测,伊原似乎因为自己没有说清而感到歉意,点头向我示意。
「那么,我从头开始说起吧。我点了一份套餐,包括咖啡和蛋糕。因为蛋糕是柠檬蛋糕,所以我觉得咖啡应该不会那么甜。服务生问我咖啡要不要加牛奶和砂糖,我同意了。在服务生端来的咖啡里,事先已经加入了牛奶,而茶托中放着两块方糖。我喝了一口咖啡,觉得很普通,于是就放入了一枚方糖再喝……结果就像糖水一样了。」
里志老实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方糖啊。我原本在想,是用勺子从壶里舀出砂糖时放多了,才变得太甜的。」
「就一枚方糖让咖啡变得那么甜,我都觉得是不是我的味觉出了毛病。这之后我就开始留意味觉问题了,但其他东西都和以往没什么变化。」
抱着胳膊,里志歪着头。
「唔,甜过头了的砂糖啊。」
「呐,是很奇怪吧。」
「是很奇怪,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真的吗?」
伊原探出身来。里志严肃地点了点头。
「在甜味剂中,比砂糖甜几百倍、几千倍的东西都有。这样的甜味剂,如果放入与砂糖同等份量的话,就会变得无比甜了。」
「唔。」
轻应了一声,伊原一脸慎重的神情说道。
「确实没错,咖啡非常甜,但之前也说过,甜度最多也就到达罐装咖啡的水平,并不是甜到喝不下去。话说回来,把甜味剂制成砂糖形状的咖啡店,小福你见过吗?」
「不……我没见过,也没想过会有。」
那么,刚才的对话到底算什么。
「说不定,存在着甜度比较高的砂糖。提炼方法不同,或者是原料不同?」
里志松开挽着的手臂,把头转向了千反田的方向。
「千反田同学,你知道是否存在这样的砂糖吗?」
「诶?」
像是被里志的问题弹起来一般,本来正心不在焉地读着书的千反田抬起了头。
「啊,那个,有什么事吗?」
我们几个交谈的声音并不低,但千反田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里志笑嘻嘻地说。
「摩耶花她去咖啡店喝咖啡了,她说她碰到了特别甜的方糖。有没有可能,存在着比普通的砂糖原料更甜的砂糖品种,我觉得也会存在着这样的品种吧。千反田同学知道这样品种的砂糖吗?」
「啊……这种砂糖啊。」
千反田合上了手上的书,微笑着。但是不知怎么,我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了违和感。虽然千反田本来就是一个很拘礼节的人,大笑或者大怒之类的情绪是不会外露的,但除去这个因素,刚才的微笑中,还是能够看到强颜欢笑的生硬感。
千反田温和地答道。
「很遗憾,但我并不了解。因为我们家并不种植甘蔗和甜菜……」
「这样啊。之前也没有种植过吗?」
就在此时,千反田轻轻地垂下了双眼。
「……不太了解。抱歉。」
「这样啊。抱歉抱歉,问了你奇怪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过甜的砂糖,意外的难以解决。我稍微有些在意啊。」
「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回答的语气果然显得有些呆滞,就像是没有听进去里志之前的话一样。
伊原向我投来了看似意味深长的目光,像是在问我「小千看起来状况有点儿不太好,你知道些什么吗」。我摇了摇头,将「我什么也不知道」的信息反馈了回去。
对话出现了短暂的中断,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里志转过身来,向我发问。
「折木奉太郎,你怎么考虑的?果然确实是甜度过高的砂糖对吧。」
听完之前的对话,我确实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没人问的话,我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当然被问到了也没有沉默不语的必要。
「我觉得这件事也不是非常难以解释的。」
我回应道。
「诶,真的吗?」
里志惊讶得目瞪口呆,伊原的眼神也变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过那天确实只见到了普通的方糖啊。」
「也就是说那就是普通的方糖而已?」
「也就意味着我的味觉确实出了问题?」
「不会是这样的吧。」
我挠了挠头。
「之前自己不都说了吗。服务生将咖啡端来的时候,咖啡变成什么状态了?」
里志立刻回答说。
「她说过,茶托里放着两枚方糖。」
「确实如此,但是我并不打算讨论方糖的事情。」
伊原和里志,两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沉默不语。我稍微观察了一下千反田,发现她虽然看起来确实在听我们说话,但毕竟是中途加入,没有搞清楚问题在哪里,显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伊原。点咖啡的时候,服务生问了你什么问题?」
「我说过了,问我要不要牛奶和砂糖。」
「你确定他是这么问的?」
伊原低头不语,像是在检索自己的记忆,随后摇了摇头。
「我记不清了。」
「我这个问法有点儿故意刁难你啊。抱歉,一般来说这种细节确实记不住。我想也许是『放入牛奶和砂糖可以吗』这样的问法吧。」
里志并没有明白我的意图,疑惑地问我。
「我觉得这就是普通的措辞,哪里有奇怪的地方吗?」
「倒不是说奇怪……伊原之前说了,端来的咖啡里是加了牛奶的吧。」
像是受到了意外的冲击,伊原直眨眼睛。
「这样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里志夸张地挥动着手臂。
「奉太郎!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别总是说话到一半儿就展现自己的格言啊。」
其实我并没有这种打算。……不,我压根没这么做。我只是认为最后的结论可以省略而已。
伊原眉头紧锁,左思右想之后说道。
「折木想说的东西,我大概已经理解了。需要添加『牛奶和砂糖』的咖啡,在端来的时候就已经加入了牛奶,所以此时里面已经放了砂糖了,是这么回事吧。」
我点头。
「但是,我喝第一口的时候,是觉得比较苦才放入的一枚方糖的。如果一开始就是放过砂糖的,我不该会想到去放方糖的。」
「确实如此。顺便问一句,你放入方糖之后,做了什么?」
「喝咖啡。」
「不,在此之前呢?」
「就吃了柠檬蛋糕而已。」
「我不是说这个。」
此时,在此之前一直默默听着我们的对话的千反田,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
「那个……难道说折木同学想说的是,她进行了搅拌这件事。」
听了这里,里志提高了音量。
「啊,这样啊!」
他向着伊原兴致勃勃地说道。
「是这样啊。摩耶花喝的咖啡最初就已经加入了砂糖。但是沉在了底部,所以没感觉到甜味。然后加入了方糖后又进行了搅拌……」
伊原也「啊啊」地小声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就相当于突然加入两枚方糖的甜味了。」
「嗯,确实像是这么回事。一定是这样的。」
这么说着,里志满足地点点头,冲我笑着说。
「呀,真是了不起的安乐椅侦探呢。」
虽然我并没有觉得提出了多么漂亮的解答……嘛,对当事人伊原来说,这个就是所谓的意识盲区吧。
「嗯……这么说确实好像是这么回事。」
伊原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不清了,这样确实可以说得通,但我觉得还不能把话说死。我总觉得不再去确认一下就没法心安。」
如果还要去那个咖啡店旁边的画材店的话,肯定还会有再去一次的机会吧。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下,也没有在这里继续追究答案的必要了。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把文库本收进了包里。
就在这时,里志突然说道。
「那么,我们就去确认吧。」
要两个人去吗,真是辛苦。我这么想着。
「差不多也该讨论讨论文集的事了。」
里志继续说道。
「是呢,确实也该……」
「是吧?」
要讨论文化祭的事的话,当然没有必要特意去市外,在学校讨论就可以了。但是,毕竟如果讨论的同时也能顺
便解明过甜的砂糖的谜题,也算是不错的选择。于是我没有提出强烈反对。
只是——
「现在去的话,也太迟了点。」
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了5点40分。
「确实呢。那么明天……啊,我明天不行,有委员会的工作。」
明天是这一学期的结业典礼,身为总务委员的里志一定有各种杂务要忙吧。
「后天如何呢?」
我是不在意,只是暑假第一天就是社团的讨论,我们还真是勤奋呢。伊原好像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就当我觉得就这么定了的时候,千反田用耳语般的小声说。
「抱歉。我有其他的安排了。」
伊原一副明白了的表情。
「啊,说起来,确实是的。」
虽然我和里志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散发出了一股疑问的气息。伊原向着我们说道。
「小千,要参加合唱祭。」
「这样啊。那后天就不行呢。」
里志很认同地点着头,然而我并没有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我们学校,以文化祭为首,有着各种各样的活动安排,但是我并没有听说过有合唱祭这项活动。
「暑假还有这样的活动吗?在体育馆举办吗?」
我得到了两人冷淡视线的回应。
「怎么可能呢。」
「是市里举办的活动啦。」
原来不是学校举办的活动啊。这就好,就算我再怎么节能,也不会不知道活动本身的存在。……太好了。
「为了纪念神山市出生的作曲家江屿椙堂而举办的合唱祭。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举办。不仅是神山市,附近的城市的合唱团都会参加。不止会唱江屿椙堂的歌,还会唱各种合唱曲。」
「没听说过的人呢。」
到了这种话题,就是里志的个人表演了。他本人对此也有所自觉,挺起了胸。
「在大正时代,活跃在『红色蜡烛』这本儿童杂志上的童谣作曲家。他和北原白秋,西条八十,野口雨情并称童谣四天王。」
最后的『童谣四天王』肯定是里志自己的创造了。
「被小千邀请,去参加过1次合唱团的练习,但是现在更想画漫画。」
不知为什么,伊原一脸歉意地说道。是边向我说明边说给千反田的话吗,千反田是没有留意到吗,她什么都没有说。
古典部当然是神山高中的社团之一,我们虽然是同一年级,但是班都不一样,基本靠着社团活动来联系在一起。对在学校外面大家都在干什么,我既不是很想知道,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千反田和伊原一起参加了合唱这件事让我有点惊讶。
里志把双手抱在脑后。
「嗯,那么,文集讨论的日程下次再决定吧,打电话就可以了吧。」
不在意地说着,也向大家表明了联络大家的事就由里志来做了。里志的勤勉,和不轻易表现出自己比其他人花费了更多的精力这一点,我非常敬佩。
「好的,这样就没问题了。」
千反田这么答道。总之今天应该会就这么解散了吧。到了夏天的这个时间,白天很长。快要6点了,也没有要日落的迹象。我把小说收进包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走一步了。」
「嗯,再见。」
虽然并没有偷看的意思,但在出教室的途中,千反田在看的书一瞬间映入了我的眼帘。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本书多半是关于升学指导的。
3.
暑假的第一天,我做了中华冷面。
大概由于早上眼看就要来场阴雨,正值夏季的中午时分还是能感到丝丝凉爽。论吃中华冷面,今天实在称不上适合,我之所以没有改变菜单,只是因为中华冷面的保质期到今天为止。
将醋、酱油、砂糖、胡麻油和甜料酒适量混合,当作临时的酱汁,面煮过后过冷水。配菜有番茄、火腿和不小心烧焦的薄蛋卷,将番茄切块,火腿和鸡蛋切成细丝。装盘的外表随便怎样都可以,给里面盛上除掉水分的面,放上大把的配菜,随意倒上酱汁,这样中华冷面就做好了。最后顺便给盘子边沿装饰上芥末,准备好麦茶和筷子。双手合掌,那我就开动了。然而筷子刚刚拿到手里,电话就响了
吃饭的时候打电话来真是失礼啊!先放着电话铃声不管,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本来还想着下午太阳照进屋子里就可以晾洗衣服了,现在看来已经迟了,这样就不能说打电话来的人没有常识了。然后,我就盯着中华冷面看……只想着中华冷面不容易粘在一块真是太好了!我慢悠悠地站起来,接起了电话。
「喂。」
回应的第一声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也是没办法的吧。
『喂。我是伊原,请问折木同学在家吗?』
本来我很想说你听错了,但是对方的声音很紧张,让我说不出玩笑话。
「是伊原啊。」
『啊,折木。太好了,什么啊,刚刚的声音怎么那么低。』
「我正准备吃饭呢。」
『这样啊。抱歉。那么……』
伊原会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只有把中华冷面暂时放回架子上了。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那个。』
对面的犹豫隔着电话传了过来。然后马上问道。
『小千有可能去的地方,你知道吗?』
我把话筒换到了另一只手里。
「……为什么来问我?」
伊原回答的声音非常严肃。
『我问了所有我能想到的人,你是最后一个。』
「原来如此。」
虽然很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也大概能察觉到伊原现在非常紧张的样子,事情经过还是待会再听吧。
「首先是学校吧。」
『嗯。』
「然后是市立图书馆。镝矢中学旁边的,叫什么名字来着,之前和大日向一起去的那个咖啡店。」
我把自己能想到的千反田可能去过的地方都直接说了出来。但是,先不说图书馆,千反田一个人去咖啡店什么的,我自己都觉得可能性很低。
『我知道了,谢谢。我没想到图书馆。学校的话,小福去了委员会,就拜托他看了一下,但学校没有看到小千的鞋子。』
「这样啊……发生了什么事呢?」
说完了我才想起来。
『今天不是合唱祭的日子吗。千反田没到吗?』
「嗯。」
怪不得会着急啊。
『小千登台是6点,所以还有时间,但是现在她不在。』
听到是6点才出场,我稍微松了口气。
「睡懒觉了吧。」
『又不是你。』
「我就算会迟到,可从来不会睡懒觉的。啊,这种事随便怎样都好了,难道不只是因为她正在花时间做准备工作吗。」
伊原不耐烦的声音回了过来。
『不是那样。小千从阵出的家里出发去文化会馆,是和一位老奶奶一起坐巴士过来的。』
看样子合唱祭的会场就是市文化会馆了。从我家出发的话,骑车只需要10分钟左右。
「那么,是到了文化会馆之后不见的吗。既然打电话到我这里,也就是说馆内已经仔细找过了吧。」
『嗯。仔细找过了,哪里都没有。』
我再一次换了接电话的手。
「……要把事情想的更严重些吗?」
『不知道。虽然我感觉她一会就会回来,但是合唱队的领队很担心,叫我问问认识的人。』
「虽然现在才问,但为什么你在那里?」
『我没说过我参加过练习吗。就算只能在合唱祭当日帮忙,我也会过来的。』
这样啊。
「知道了。总之,并没有来我家哦。」
伊原的心情好像完全轻松不起来的样子,本想开个玩笑稍微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回答的声音非常冷淡。
『根本没想过会去。』
「是这样吗。」
『……嗯,但是,谢谢。那我就挂了。』
「啊啊。」
挂断了电话,放好话筒。我再次回到了中华冷面前。和中华炒面相比,中华冷面有个非常大的好处。
可以短时间内一口气吃完也不用担心被烫伤。
神山市民文化会馆是一座被红砖一样的瓷砖覆盖的气派的四层建筑,同时拥有大礼堂和小礼堂。虽然不知道能容纳多少人,但根据向导牌看,大礼堂能容纳一千二百人,小礼堂能容纳四百人。铺着大理石的楼梯上方,前厅立着一块「江屿合唱祭」的广告牌,相当多的人在大厅里闲逛。
合唱祭似乎是2点开始,千反田要6点才会出场,也就是说有相当多的合唱团参加了合唱祭。也有可能是分成了早场和晚场两场。那个竖着的广告牌上并没有写的那么详细。
我来到向导面前,向穿着淡蓝色制服的向导员搭话。
「那个……」
向导员是位
女士,看起来对身为学生的我非常亲切。
「在,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并不知道千反田所属的合唱团的名字。去那个团的休息室的话就能和伊原汇合,早知道我当时应该问清名字的。
「那个……」
「啊。不好意思。」
稍微想想,先考虑一下应该怎么问比较好。
原来如此,并不是需要那么烦恼的事啊。
「能告诉我6点开始演唱的合唱团的准备室是哪个吗?」
向导员微微一笑,翻阅着手边的几个文件夹。
「6点开始的话,是神山混声合唱团。他们在2楼的A7休息室。」
比我想象中的名字要更直接呢。谢过向导员后,我走向了2楼。
很快就找到了A7准备室,看了下走廊排列的门的间隔,准备室应该有16平米以上的大小吧。灰得发白的门是铁制的,门上贴着一张复印纸,上面写着「神山混声合唱团休息室」几个难看的字。我敲了敲铁门,铁门发出了铜锣般的声音,随后我便直接打开了。
开门后,只见里面的人排斥地看向这边,原来是伊原。我走进房间,她意识到是我之后,意外地睁大了双眼。
「哟。」
我举手示意,走进了准备室。
结果铁门侧面的伞架却勾到了我的脚。虽然我感觉我并没有那么用力地踢它,但伞架放置得并不稳当,就被带倒了,原本插着的伞横倒在了铺在地板上的地毯上。
「啊。」
「突然干什么呢!」
意料之外的援军飒爽登场,我本来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但却迈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坐在旁边折叠椅上的50多岁的女性开口道。
「啊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起身,看来是这个人的伞。
「抱歉。」
我一边道歉,一边将伞架扶好,把伞放了回去。由于弄湿了手,我拿出了口袋里的手帕擦拭。
「哪里,应该是我道歉的。」
老妇人只说了这句话,然后重新坐好。如丧服一般的黑上衣,黑短裙包着全身,给人留下脊梁坐得十分挺拔的印象。A7休息室与进门之前判断的大小一样,不过看起来东西很少。除了10个左右的被使用的折叠椅,就只有靠着走廊一边的墙边并排放着几个桌子。桌子上被用来放东西,包成排地放着。其他的几面墙边就只有折叠椅堆叠着。不知是否是因为离出场还有一段时间,休息室里只有老人和伊原两个人。伊原小跑着靠近我身边。好像已经忘记了我绊倒伞架的失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来了呢,谢谢。」
与其说是因为被打了电话,倒不如说我是被校外的事件吸引而轻率地出门了。不管怎样,都已经知道朋友遇到了困难,还继续和中华冷面耗时间也太不近人情了。尽管如此,被道谢了我还是感觉有点害羞的。我尽量把视线从伊原那里移开,在休息室里四处观察了一下。
「千反田还没回来呢。」
「是的。小千也没有手机……」
「本来她该几点来到这里呢?」
这么说着,我稍微看了下自己的手表,再过一会儿就到3点半了。
「1点半。」
「……这还真是早呢。」
「由于2点就要开演,有几名合唱团的代表得上台,小千就是代表之一。」
「要上台呀。那么,本来正式表演是6点开始咯。其他成员都来了吗。」
「预定中午来的人都到了,现在在礼堂听其他合唱团的演唱。之后,预定傍晚到的人估计5点开始也会陆续到场。」
那么,千反田就算5点之后来,也不会影响到合唱了吧。暂时可以安下心来,不过已经来到会场的千反田竟然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失踪了,这可不是普通的事件。
我稍微有点犹豫是不是该说出所想到的事,但是现在伊原处于非常心神不宁的状态之中,果然还是应该问点问题。
「千反田她,不在的话不行吗?」
「诶。」
「合唱的话,是有很多人一起唱吧,那么往好处想的话,少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伊原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千反田的亲戚会来?」
「确实说不定会来,但是问题不在这里。……小千,有独唱部分。」
竟然这样。我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虽然不知道唱的是哪首歌,但担任独唱部分的一般是红人啊。红人行踪不明可不是打趣的时候。伊原只是在担心千反田的安全,其他的合唱团员应该更加在意自己还能不能站上舞台吧。
我转换了一下心情,接着问道。
「在出去找之前,还有什么其他已知的情况吗?」
伊原,拿着握在手心的小笔记本。一边翻页一边回答道:
「没有去十文字那里。除了学校,城址公园和光文堂书店的人也跟我说没有千反田的踪影,入须前辈提到的名叫伯耆屋的服装店也没有。另外,荒楠神社那里也找不到人。」
我挠了挠头。
「我不清楚伯耆屋在哪里,但其他的都比较远。千反田是坐巴士过来的,她现在应该是徒步的吧。这些都是靠步行去不了的地方。」
「想去的话还是可以去的,但一般不会这么想吧。」
「从这里到车站是在徒步范围内的,到车站里就能乘坐到各个地方去的巴士了。」
「她会做这种事吗?」
不会做的吧。……正常来说。
所以现在有个最根本的问题。
「那么,千反田她,是以自己的意志去了某个地方?虽然不想说,还是说,她遇到了事故。」
「那种事……」
回答的声音变得非常小。
「就算你问我也没办法回答。我怎么可能知道。」
理所应当的回答。我挠了挠头。
伴随着厚重的金属音,门把手也转动起来。休息室的门被打开了。我和伊原都回头向门口看去。在那里的不是千反田,而是一位40岁左右的女性。她穿着浅茶色的上衣,不知是宝石还是玻璃工艺品的发饰闪闪发亮。应该是合唱团的成员。
「段林小姐。」
伊原叫出了她的名字。
名为段林的女性露出一副紧张的神情,一边靠近,一边问道:
「怎么样,来了吗?」
「还没有。」
「这样啊。真是麻烦啊。」
她皱着眉头嘟囔着。突然,她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便向伊原问道。
「这位是?」
「啊,他是和我们一个社团的折木君。他是来帮忙一起找千反田的……」
被这家伙叫折木君的感觉真是不好啊,我正这么想着,伊原迅速向我这边转过头来。
「这么介绍可以的吧。」
再怎么说是暑假,说是来玩的根本不可能吧。我点点头,先向段林开口道。
「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们面面相觑。
「不,现在想不到什么。」
做出这样的回答的段林小姐,就像是故意的一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这样啊……」
然后,她的声音和表情都透着一股焦躁。
「肯定是因为感觉到了压力了吧。只是没想到会在当天玩失踪。真是的,完全不可信赖。」
「她只是去整理情绪了吧。」
「那样的话也该至少和谁打个招呼的吧,就算再怎么紧张,突然直接消失,失去联络什么的……」
登台要到6点,现在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吗,也难怪,担当独唱的歌手当天消失了,被抱怨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千反田因为压力而消失这点,说实话我完全不认同。我并不认为她是不会紧张的那种人,事实上当初要进行校内广播的时候,她就变得非常僵硬。但就算很紧张,她依然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这一次会因为无法承受紧张的氛围而逃避,实在是无法想象。如果千反田是以自己的意志消失的话,那么原因肯定不是无法承受担当独唱部分的压力。
「果然还是该与千反田家里取得联系吗?」
段林小姐把手放在嘴边,开始自言自语。这个时候,坐在折叠椅上的老妇人开口了。
「也没必要这么担心,我想很快就会回来了。」
「横手女士你虽然这么说,其实也冷静不下来吧。」
虽然段林小姐气势汹汹地说着,但被称为横手的老妇人的话语依然稳重,没有动摇。
「年轻的时候就是会遇到很多事的,这可是非常美好的时光,我想再等1小时也不会遭到什么报应吧。」
「又是这样。之前也说过要等1小时的吧。」
「是的,确实刚刚也说过。」
是横手女士实在太过于平静,让过于热血的段林小姐感到有些惭愧了吗,她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确实,时间还有很多。我知道了,再等等吧。」
这么说着,她迅速地离开了休息室,完全没有看向我们。看着被砰的一声关上的铁门,我有点惊讶地问道。
「所以,刚才那是谁?」
「段林小姐,合唱团的……怎么说呢,负责人?」
「领队的意思吗。」
「既不是声部领唱,也不是团长,反正就是主持的人。」
我大概明白了,这种类型的人时不时会遇到的。
「话说,之前她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吗?」
伊原皱了皱眉简短地回答道。
「嗯。一直。」
我稍稍瞄了一眼横手女士,别的团员都去了礼堂,只有她孤单地坐在休息室的折叠椅上,这是有着什么含义吗。或者说……我想到了什么,向伊原问问看吧。
「伊原啊,你说的从阵出和千反田一起乘巴士过来的老奶奶,难道说,就是那位吗?」
「是的,就是横手女士。」
果然是这样,尽管说是阵出,但阵出也是很大一片地方,虽不敢确定,但是她是千反田的近邻的可能性非常高。说不定还是千反田家的熟人。那么她和段林小姐相反,一直袒护千反田也就可以理解了。
伊原好像已经不能安心地站在这里了。
「我再去馆内找一遍。」
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待会也去。」
「拜托了。」
伊原出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横手女士两个人。
千反田是来到文化会馆之后消失的,有关人员里面最后一位见到千反田的大概就是这位了。虽然现在就起身去找也不错,但毕竟还不能掌握千反田的去向。能收集的情报还是应该尽量收集比较好。
「那个。」
我尝试去搭话。横手女士两手放在腿上,把头稍微转向了我这边。
「什么事?」
「听说您是和千反田……同学一起乘巴士来的。因为我现在在找千反田同学,可以问下当时的情况吗?」
「啊呀,是你啊。」
横手女士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着我的脸笑了起来。
「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一样,你是今年的生雏祭撑伞的人吧。真的是非常出色啊。」
……确实有过这样的事呢。横手女士住在阵出的话,那个祭典肯定去观看了。
总之,既然能认得我,说起话来也算是方便了一些。
「非常感谢。那么,千反田同学当时处于怎样的状态呢?」
就这么询问感觉有点太着急了,横手女士「嗯」地开始思考,接着慢慢地开始陈述。
「我一个人在阵出的巴士站,千反田的家长开车把女儿送了过来,还特意打开车窗对我说,女儿还请您多指教。」
横手女士所说的千反田的家长,到底是父母亲中的哪位呢,现在已经无需深究了。
「女儿下车之后,我们互相打了招呼。然后我们两人放好了伞,一起等着巴士。」
让我稍微有点在意的是,只把千反田送到了巴士车站,既然能送到车站,为什么不直接送到文化会馆呢。不过单纯地思考一下的话,送到巴士车站是因为没有时间送到文化会馆吧,或者有事要往别的方向去。
要找人的话还有个最基本的事情没有问。
「千反田……同学穿着什么样的服装,您还记得吗。」
横手女士再一次「嗯」地思考起来。
「她身着统一的舞台服装啊。所以她穿的是白衬衫。短裙是黑色的,鞋子也是黑色的,袜子则是白色的,包是的米色的。对了对了,伞是茜色的。我当时就想着,她拿来的东西真的是很漂亮啊。」
合唱团要穿统一的服装出场的话,那么刚刚段林小姐的浅茶色的上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统一服装估计是开场前才换的吧。
总之千反田她除去拿着的物品以外,完全就是黑白色的搭配。先不说在这个文化会馆中会如何,在外面的话会很显眼的吧。
「巴士的话,是两人都乘上去了吗?」
「是的,是两个人。」
「是几点的巴士呢?」
「正好1点的。」
「到这里是几点呢?」
「大概1点半。」
千反田是计划1点半到这里,乘的是正好勉强赶上的巴士呢。但如果坐更早一班巴士的话,就会影响吃中午饭的时间,也没有过早来到这里的必要。应该说千反田的时间安排非常妥当吧。
「千反田也是在文化会馆前的巴士站下车的吧。」
「是的。」
横手女士点着头,又加了一句。
「到这个休息室为止,我们都是在一起的,稍不留神,她人就不见了。」
明明在一起的人突然消失了,横手女士却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意思,只是心平气和地等着千反田……她的这份镇静和坚强究竟从何而来呢。
「关于千反田她去了哪里,您有什么头绪吗?」
最后我还是问了这个问题,横手女士稳重地微笑着答道。
「应该是去散心吹风了吧,我倒没怎么担心。」
4.
从休息室出来,听到了从远处的前厅传来的嘈杂声。正好伊原从走廊里回来了。
如果说是要找遍馆内的每一处,这动作可是真够快的,她应该是有什么事所以提前回来了吧。伊原看到我在休息室门外,稍微皱了皱眉头。
「你还在这里啊?」
然后不等我回答,她继续说道。
「不过,倒是正好呢。小福打电话来了,说他马上从学校过来,问我有什么他现在能做的事。我回答他,说我先问一下折木,之后再和他说。」
真是令人感激的提案。里志非常机敏,调查东西之类的任务,交给他的话真是放心。
「嗯……」
刚刚在对话中提及的图书馆和城址公园,虽然可以让里志去这些地方确认一下。但是,说实话这是成功率很低的赌博。我看了一下手表,快到4点了。差不多也该注意一下剩余时间了,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掉重要的帮手。
总之,有一件事有点让人在意。虽然还没有思考到能明确地转化成语言说出来的地步,但是,比起去赌在神山市内乱转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方案,朝着这个在意的事情的方向去调查,看起来更可能成功。
「让他去一趟车站。」
「神山站?」
伊原突然发疯似的叫了起来。
「让他去哪干什么呢!」
没什么,我可没打算让里志坐上电车踏上旅途。
「说是去车站,其实是想让他去在车站旁边的巴士中心,让他从那里把巴士的路线图,和通过阵出的巴士时刻表拿来。」
好像想说些什么,伊原开了口,应该是想让我说明为什么要拿那些东西过来吧。但是经过重新考虑过后,伊原一副放弃的样子,把想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路线图和时刻表是吧。」
点了点头。
「然后呢,让他在哪里交给你呢?」
「我在入口等。虽然那里人有点多,但是应该没问题。」
「好的。」
说着,伊原拿出了手机,仅仅数秒里志就接了电话,伊原把我交代的事都传达给了电话的那一端。
终于讲完电话,伊原拿着手机说道。
「15分钟内能到这里。」
神山高中到这里,就算直接过来也要15分钟以上,况且还让他去车站查东西,肯定来不及。他应该是想表达想要快点儿赶过来的心情吧,要是遭遇事故了可就让我睡不着觉了。
「发个短信过去,让他小心点儿,别乱来。」
「是,我马上就发。」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因为我是搜索途中折回来的,我再去馆内接着找。如果还是没有找到,我就去附近的公园找找看。不用在意我,你就自由行动吧。」
也只有这样了。毕竟我也没有手机,也只能和伊原商量好如何行动了。
「了解了。那么,待会见。」
把写短信的伊原留在身后,我走向了1楼。
江屿合唱祭2点就开始了,可是现在前厅仍然聚集着不少人。因为出场的合唱团非常多,大部分人都是等到自己认识的合唱团出场之前才过来的吧。这就导致了一直都有人进到这个前厅里来吧。
站在铺满黑色大理石的前厅正中间,姑且向四周看了一圈,确定一下千反田是否在这里。
千反田的服装是白衬衫,黑短裙。穿着这样衣服的人有几个人在,但是并没有类似千反田的人。也是,如果真的在这里的话,就不用担心了,她会自己回到休息室的吧。
刚刚并没有留意,现在看到了向导处这里堆着江屿合唱祭的宣传手册。在等里志的这段时间里,我拿起了一本。站在门斗的正面,写着「江屿合唱祭」几个大字的广告牌下方最显眼的地方,我开始读起了宣传手册。(注:门斗是在建筑物出入口设置的起分隔、挡风、御寒等作用的建筑过渡空间。)
宣传手册是米色的,所
用的纸张很滑。上面写明了江屿合唱祭的开始时间是14点,但是结束时间却没有写。是考虑到可能有意外的事导致延长或者缩短,还是说有其他理由呢。对观众来说,会因为很难确定几点吃晚餐而困扰吧。
介绍参加的合唱团的字实在太小,纸面基本上都被江屿椙堂所写的词给覆盖了。直到从里志那里听说为止,我都不认识的这位江屿椙堂,好像是个距今年代久远的人。所用的词汇都是古语的样子。这里记录了每个合唱团所演唱的曲目的歌词,我找了找千反田他们神山混声合唱团的曲目。
「……是这个。」
这是一首名为「放生之月」的歌。……记得有谁,警告过我这好像是泷廉太郎的歌。
(注:滝廉太郎是实际存在的人物,而放生の月好像是原创的词。谐音「荒城の月」是滝廉太郎做的名曲。)
在等待里志的无聊时间里,我读完了歌词。
放生之月
悦耳的声音 笼中之鸟
放生的美德 谁都能想到
浮世的众生 皆无常道
啊啊 但愿 我还能
在自由的天空中 逍遥
解放那 笼中之鸟
池中之鱼 如此的美丽
放生的美德 谁都能想起
浮世的众生 皆无常理
啊啊 但愿 我还能
在自由的海洋里 死去
解放那 池中之鱼
「……完全看不懂」
非常遗憾,我这个人并没有诗情。写的好坏这个问题先放一边不谈,总之先记着他们要唱这种感觉的歌吧。另外好像还要唱一首歌的样子,这首只写了曲名。也是正常的吧,因为是连我都知道的著名流行曲,大概就是大家愉快地一起相处之类的歌吧。
我用右手握住被卷成筒状的宣传手册,砰砰地拍打着左手。发呆地打出些节奏,我的眼睛则看向了连接外面和前厅的门斗。
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云朵已经完全消散了的样子,阳光照射下来,看上去非常强烈。一位拿着太阳伞的50多岁的女性一边擦着汗一边进来,突然露出了微笑。我想了一下可能的原因,一定是空调的凉爽让她这么高兴的吧,不过看起来,有三层楼高的前厅的空调效果一定很差。我倒是感觉冷气并没有什么效果,不过比起外面一定是足够凉快了吧。
「嗯?」
猛然间,我向那位女士盯了过去。那个人穿着黑色短裙,白色衬衫,披在深蓝的上衣上的是个小小的挎包。黑色短裙和白色衬衫的组合和千反田的服装是一样的。那个人不是观众,而感觉像是合唱团的团员。虽然不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是正确,但就是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裙子,衬衫,上衣,挎包,太阳伞。空调和笑容。
「对了。」
原来如此。
「是太阳伞。」
这个文化会馆的门斗里,有成排的伞架。仅靠门斗,看起来无法解决最大容量1600人的会馆的观众放伞问题,在前厅的墙边也有伞架。但是,那个老妇人拿着伞就直接上楼了。
因为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走向了向导处,仍然是刚才那位亲切的女性:
「需要什么帮助吗?」
她这么问道。
「那个……有件事想问一下。」
「请问,无论什么都可以。」
对着怎么看都像是高中生的我,明明没必要用「无论什么」这样的敬语的。这还真是份难做的工作啊,一边想着这一点,我问她。
「是不是参加合唱团的人不能使用这里的伞架?」
很明显是个奇怪的问题,但向导员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进行了回答。
「是的。为了能让尽可能多的客人使用这里的伞架,对于参加合唱团的各位,希望能用休息室里的伞架。」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好的。如果还有其他不明白的事,无论什么都请不用在意,过来问就好。」
实在是太过尊敬的语气了啊,我如此想着,离开了向导处。这样一来,刚刚那位女性没有把太阳伞放在这里的理由已经清楚了。
「……」
那么,千反田去了哪里,感觉稍微能够想到了。至少,不是在那里……
再稍微想想看吧,我就这么低着头准备回到「江屿合唱祭」的广告牌底下。就在途中——
「虽然没说过让你向上看,至少也要向前看吧,奉太郎!」
有人这么向我搭话。
刚刚我站着的地方,大汗淋漓的里志站在那里。
「嗨。」
我边说着,边看了眼手表,4点14分。距刚刚和伊原说完话开始,真的只过了不到15分钟。希望里志没有太勉强自己。
「好快呢。」
「是啊。给,你要的东西。」
巴士的时间表和路线图,印在了颇具光泽的纸上,叠成了可以收进手心的大小。
「真是麻烦你了啊。」
「不用谢,小菜一碟。」
里志皱了皱眉。
「事情我听摩耶花说了。千反田同学她消失了吗?」
「是的。」
「她并不在学校。至少,楼梯口并没有看到千反田同学的鞋子。但是,真是麻烦啊。」
「对啊。」
这样对话着,我打开了时刻表。
「千反田同学她跑到了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身上没有手机。当然就算是我也能想到千反田同学可能去的一两个地方,但是并没有时间去一个个找,奉太郎,这下这个舞台有点太大了,感觉根本无处下手啊。」
手中拿到的时刻表上的信息,并没有到需要去仔细查看的地步。通过阵出的巴士的数量和预想的一样少,白天大概1小时只有1班车。我点了下头,将时刻表叠回了原来的大小。
里志用手指擦了擦流下的汗水,说道。
「真的很遗憾,我还有别的急事,必须得马上去才行。因为是千反田同学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应该不必担心……怎么样,奉太郎,千反田同学现在在哪儿,你稍微有点儿思路了吗?」
「算是吧。」
听到这个回答,里志瞪圆了眼睛,好像我的回答超出了里志的预想。
「诶,稍微等一下。奉太郎,你难道已经知道千反田在哪里了?」
「知道了这说法可是有语病的,我心里大概已经有数了。我会把她找出来的。」
然后,恐怕是找出之后怎么办的问题吧……
我看了一下手表,离千反田登台,还有1小时45分钟。
里志说得不错。
若是想在整个神山市地毯式搜寻消失的千反田,那即便是花上一周时间也不够。挨家挨户地找必然行不通,需要更加省力有效的方法。况且那大概也没有里志想象中那么困难。
但是——
「那该怎么做?」
被直截了当地这么问,我反而答不上来。虽说我并不是那种很在乎他人看法的类型,但若是因为在可以预见结果前就拍着胸脯说「这么干就行了」、最终却没能成功的话,还是会感到有些丢脸的。
「不、那个、我还没想到。」
我含糊其词地回答。因为有想问里志的事情,我便试着强行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那个江屿椙堂,真的是被称作什么四天王那种级别的名家?」
里志怕是也明白我在敷衍他,却毫不在意地直接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原来说得有点儿夸张。事实上我认为,就算加上他作为本地人的优势,也还是比不过北原白秋和野口雨情的。」
「就算只有一点儿那也是夸张了。说起来……」
里志耸耸肩不发一言。我翻开了之前拿到的宣传册。
「千反田他们,好像是要唱这首『放生之月』来着。」
「呵——」
瞥了一眼歌词,里志便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多,看来江屿椙堂是那样的人。」
「你说这样那样的,到底是怎样?」
「一言以蔽之,就是……有些热衷于说教。」
原来如此,喜欢说教。我重重点头,也不曾多想。发觉了对自己在读过歌词后那种感受最恰当的形容,连我都感到豁然开朗了。
「他把孝行、勤勉、正直这些价值观,毫不尴尬地大肆讴歌赞颂。也有书上评价他,『正因为本人是和尚,才会采取类似说教的口吻』。所以说,大概就是因为这点他才没能跻身一流的名家行列。不过也就只有内行人才懂吧。」
「纪念祭的话这种还是挺常见的。」
里志的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屑的笑容。
「合唱团大多都会举行定期音乐会的。反正活动总是得办的,那就想个好名头吧——这样的心态,我还是能理解的。」
这种心态我是理解不了,不过换做是里志的话,或许确实可以呢。
里志看了一眼手表,微微蹙起了眉。
「我差不多得走了。真是的,居然还得去做那么无聊的事
。」
言下之意,如果没有这事的话就能来帮忙了,他明确地向我传达了这点。
「不用在意……你说的事情是?」
「那个啊……」
似乎快来不及了,里志站起身同时抱怨着。看来他实在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表哥两夫妇过来玩了,要我当外甥的玩伴,还真是累人啊。」
「表亲的孩子也叫作外甥么?」
「其实是表外甥,但我都直接叫他外甥。那孩子喜欢将棋,就缠着我陪他下。」
看来还是里志自己的问题。但我认为原因并非在于他不会下将棋。
……不对,不如说,里志的将棋水平相当了得。初中修学旅行时的某个晚上,里志曾和一位同班同学对弈——对方曾获得市将棋大赛第三名、因而自视甚高——并且赢得了棋局。
「陪他下不是挺好的吗?」
「我一赢他他就哭。而且,他会坚持下到自己赢为止,连饭都可以不吃。」
「……那样的话还真够讨厌的。」
里志摇头。
「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输给他就可以了。」
我很了解初中时的里志。他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执着于胜负的人,奉行胜者为王的主义——为此甚至不惜钻规则的空子,哪怕游戏变得无趣也没关系。而且我也知道,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坚持那种主义了。
「那你还纠结什么?」
「如果我不说出『我输了』,他就会得意地嚷嚷『你可真懦弱』。」
所谓将棋,无论过程如何只要王将被将死就算落败,也可以提前认输。提前认输的人通常需要宣布「我输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注:王将,将棋中的一种棋子,类似于中国象棋中的将或者帅)
「因为是接待将棋,一旦被将死的话,『你赢了』或者『我服了』这种话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想干脆一句话也不说。」(注:接待将棋,指在对弈双方棋力悬殊的情况下,强的一方顾及对手脸面而有意识地保留实力的下法。通常出现在应酬上司或重要客人的场合)
「你不就是不想说出『我输了』吗?」
里志摆出一副苦瓜脸。
「我是觉得只有凭借实力才能让人说出这样的台词。内心不认可对方的话很难说出口。虽然这只是言语方面的问题,而且即使相反观点也说得过去,只能说,我还是不够成熟吧。」
虽然可以谈话的时间在逐渐减少,我还是苦笑着回应。
「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我在亲戚的婚礼上……」
那是一场基督教婚礼。我穿着立领的校服走进教堂,聆听神父的致词。
……唔。
忽然间,有一道灵感掠过脑海。虽然无法用言语表达,但确实可以领会到,逐渐进展的推理在得出结论前的一瞬如潮落般消失殆尽。那是什么呢。是将棋和婚礼的哪一部分,会让人如此在意呢。
「就是这样,那么我先走了,奉太郎。」
听到里志的声音,我回过神来。
「啊、好。」
「希望能找到千反田同学啊。在这种时候却帮不上忙,真是抱歉。」
「没关系。」
虽然还没有整理好思绪,我却脱口而出,「之后就交给我吧。」
里志睁大眼睛,然后浅浅地笑了起来。
「明白,那就交给你了。……要说有谁能找出躲起来的千反田同学,大概非你奉太郎莫属了。」
5.
返回二层的A7房间,并没有见到伊原的身影。估计正如本人所言,她去周边反复寻找了吧。
看起来少说十六七平方米的这间休息室的正中,摆着一把折叠椅,横手女士独自坐在那里。
接着,站在窗边的段林女士,盯着走进来的我严厉地看了一眼,随即沮丧地垂下肩。
「我还以为是那孩子呢。」
总觉得她似乎在低头请求,但段林女士再没看我一眼,而是争辩似地对横手女士说。
「横手女士,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还是联系一下她家里吧。现在看起来,她有可能赶不上合唱了,如果不开始考虑找个人代替她独唱的话……」
直到刚才,段林女士都还摆出一副想说「最近的年轻人真不像话」的尖锐表情,但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她厌恶的情绪了。她双眼目光上移,能看见的只有单纯的焦虑。也难怪,毕竟时间马上要到了。
横手女士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也对。不过我觉得她会回来的,很快。最多再一个小时。」
「又是这句话……现在可不是悠闲自在地说这种话的时候了吧。我说,横手女士,请告诉我那孩子家里的电话号码,我来联系。」
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联系千反田的家中需要征求横手女士的同意,但她连电话号码都不知道吗。千反田这个姓氏并不是很常见,只要在黄页上搜索一下的话……不对,等一下。既然横手女士是当前询问电话号码的目标,那我不是也很危险么。
我这么想着,打算马上离开。但已经晚了,段林女士迅速将头转向了我。四目相对,她皱着眉头,表情有些凶狠,气势汹汹地朝我走了过来……
「你,是她的同班同学吧?」
总之先纠正一下她的错误吧。
「不是的,我和她不是一个班的。」
「这种事怎样都行吧!」
「呃,也是。」
这点确实无所谓。
「你知道千反田同学的电话号码,对吧?」
这下难办了。为了方便社团活动的联络,古典部的成员之间交换过彼此的电话号码,但我确实没有背下来。想不到隐瞒的理由,那就老老实实回答吧。
「我有她的电话号码,但是不回家看看的话记不起来。」
「你没有手机?」
「我没带手机来。」
段林女士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高亢。
「你骗谁呢!」
这确实不是谎言。……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现在可没有争吵的时间,我尽可能地摆出了一副非常认真的表情。
「对了,我知道千反田同学在哪儿了。她好像是因为太紧张了以至于肚子疼,于是回去休息了。」
好像是因为我冷不丁的说法太出乎意料,段林女士吃惊地张大了嘴。
「不管怎样先过来这边啊。时间快到了,这样会让人担心的。我这就去把她接过来。」
稍微冷静地思考一下就能意识到不对,没有带着手机的我,要怎样得知这个消息呢。但段林女士似乎完全没有起疑,严峻的脸色也一下子柔和了起来。稍微安下心来的她,似乎对之前慌乱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带着不自然的冷淡语气,她留下一句「啊,这样。那么再见,拜托了」后离开了房间。
考虑到之后的行动,段林女士能不请自去便再好不过了。但我还有事情想问,便对着她正快步离去的背影喊道:
「那个——」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叫住,段林女士「咦」了一声。
「叫我吗?还有什么事情吗?」
「啊,嗯,能稍微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着我打开了从问讯处拿来的宣传册,指着「放生之月」的歌词问她。
「请问一下,千反田同学独唱的部分是哪一段?」
段林女士再次皱起了眉。
「哪一段……为什么要问这个?」
若无其事地发问,接着直截了当地得到答案,本以为是这样的发展,没想到却被反问了。
「怎么说呢。」
我开了个话头以争取时间。该怎么说呢……我用了三秒,想出了这个场合下能被接受的理由。
「我们想拍下她独唱时的照片,放进社团的活动记录里,所以想知道她独唱的时间点。我本来想直接问她本人的,但现在看来可能没有时间了。」
稍微有点儿不自然。
「啊,是这么回事,好的。」
看来过关了。段林女士的手指移到了歌词上。
「这里。」
啊啊 但愿 我还能
在自由的天空中 逍遥
「这部分歌声清亮,很值得一听。相比照相,我觉得录像更好呢。」
这么说着,段林小姐瞥了我一眼。显然我并没有带着无论是照相机还是录像机。段林女士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大约是察觉到我的说法有问题了,我得先发制人。
「非常感谢!我会向伊原转达的。」
很明显伊原也没有带照相机来,但段林女士应该没有观察到这个程度。
「这样也不错吧。」
她接受了我的说法。
「那么,我先回大厅了。如果见到那个孩子我会回来说一声的。拜托了。」
段林女士离开了,铁门发出沉重的声音关上了,A7休息室里只剩下了我和横手女士。原本还能容纳十几人的房间里,却只有我们两个人,这种空荡荡的感觉让我心情很差。
横手女士端庄地坐在折叠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自我来到之
后的这一个小时,她没有换过姿势,甚至让我觉得她可能连轻微的挪动都没有过。之前横手女士的目光,让人感觉得体而大方。但现在,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一言不发的我,像是在责备,「到底想做什么?」
我走近横手女士,站在她眼前,鞠了一躬。
「先前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折木奉太郎,和千反田同学是同年级的,也是同一个社团的成员。」
横手女士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但很快便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容,微微低头回礼。
「你客气了。我是横手笃子。因为我的膝盖不是很好,因此没有起身,失礼了。」
「请不必在意。」
「谢谢。」
这段对话礼貌而温和,但它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横手女士眯起眼睛,声音渐渐变得强硬,像是在质问我。
「折木同学,你说了你知道千反田家千金的所在对吧。确实如此吗?」
我干脆地回答道。
「不,那是在撒谎。」
是想说什么吗?横手女士张开了嘴,随即又合上。她凝视着我,终于嘟囔了一句。
「撒谎、你……」
「我希望让段林女士离开这里,所以撒了谎。」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横手女士对于我撒谎的原因有些疑惑,但她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当然,这个人是不可能因为我撒谎而出言指责的。
「有件事情,我想向您了解一下。」
「向我?什么事情?」
我稍微看了一下手表,马上就要到四点二十分了。时间所剩无几,现在可不是展现内心戏码的时候。并且,对于必行之事奉行简练主义的我而言,还是希望能够单刀直入。
「从乘车前来文化会馆,一直到进了这个房间,您都是和千反田同学在一起的,您有这么说过吧?」
「嗯,我是说过。」
亲口说出谴责的话总是需要勇气的。因为拥有的勇气尚且不足,我把视线稍微挪开了一些说道。
「那是在说谎,对吧。」
横手女士的表情僵住了。
正如里志所言,地毯式的搜索是来不及找到千反田的,必须有别的方法。最简单的方法毋庸置疑,就是直接向知情人询问。
一定不会有错,在关于千反田去向这件事上,横手女士撒了谎。这个人是知道些什么的。从她这里问出一些线索,要比在神山市里什么咖啡馆和书店之类的地方反复寻找效率得多。
横手女士放在腿上的双手,大约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如果她能爽快地承认的话就省事了,但是希望不大。我从没有得到过这个人一丁点的信任。
果不其然,横手女士假装并不知情。
「这是什么意思?」
赌上一丝的希望,再试着套套她的话吧。
「之前话说得太着急了,您不打算收回您之前所说和千反田同学一起乘坐巴士来到这里的话吗?」
「那是因为,事实就是这样的。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要这么问。是不是稍微有些失礼了呢?」
遭到了迎面而来的抵抗,我有些动摇。交涉与说服本就不是我擅长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像在平日里度过高中生活时那样,把事情推给里志和千反田。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现在首要的不是讨价还价而是说清事实。我攥紧拳头,鼓起勇气。
「不。我再重复一遍,您所说的您是和千反田同学一起来到这个房间,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这么说,有什么理由吗?」
「当然了,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
我指向了休息室大门的方向。
「证据在那里。」
「门?」
「不,我指的是伞。」
门边有易倒的伞架,只有一把黑色的伞插在那里。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时,脚勾倒了伞架,慌忙中扶起时还把手弄湿了。
「我家周边并没有下雨,但那把伞既然是湿的,就说明阵出那边下了雨,对吧。」
「确实如此。」
「好,我了解了。另外您也说过,和您一起等车的千反田同学的伞是暗红色的。……也就是说,千反田同学的伞并没有在这里。这附近从早上开始一直是阴天。而在您所说的千反田同学到达这里的时间,一点半左右,可以看到短暂的放晴。暂且先来到休息室,再拿着伞外出,这种事情很难想象。也就是说,千反田同学并没有来过这里。您之前说的是谎话。」
横手女士用手撑着脸颊。
「只是因为伞不在这里,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吗?伞架并不止这里有吧。」
「确实如此,在一层的门斗里也有伞架。但是,演出人员会被告知尽可能使用休息室里的伞架。」
「你也说了是『尽可能』了,对吧。」
所有的规定都不可能完全被遵守,况且让每个人都知晓规定本身就不可能。关于这一点,我有充分的认识。
「确实,如果千反田她独自前来,确实有可能因为不知道伞架的使用规定,而没有把伞放到休息室里。但并不是这么回事吧。既然是和您一起来到休息室,那么只有横手女士您遵守了伞架的使用规定,而千反田却无视了规定,这是不会发生的吧。人的行动大致上会受同行人的影响,况且千反田又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横手女士无言以对。但是现在还到没到能让她说出实情的程度,姑且继续诱导她吧。
「即便如此,以此作为千反田并没有来过这里的证据,还是不够充分。如果千反田确实来过这里,但由于某种原因必须要回家,并且认为自己肯定不会再回来了的话,的确有可能会带着伞离开。而如果有人找到了她曾来过这里的证据,那么再想证明她没有来过,就难上加难了。」
「嗯,确实如此。」
我从余光中看见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顺带一提,您自始至终都待在这个房间里吧。」
我试着突然改变话题。
「明明其他合唱团团员都在大厅里。」
横手女士看起来很不快地皱起眉。
「这是我个人的自由。」
「这是自然。那么,刚才您对担忧千反田能否出现的段林女士所说的话,就很奇怪了。您说过大概她很快就会来的吧。」
「这句话有什么奇怪的么?」
我摇摇头。
「不,这句话单看上去并不奇怪。」
「那你……」
「但是您在说这话的时候,还附加了一个条件。就快来了,最多一个小时。为什么是一个小时呢?您所说的,不是马上、不是一会儿、也不是能来得及,而是再等一小时。我自己就听到了两次,在那之前您应该还说过吧,段林女士不是也对此发了牢骚么。为什么不是半小时或者两小时,偏偏就是一小时呢?」
等待一小时这种说法,可能单纯只是横手女士的口头禅,但我还是考虑了其他的可能性。而根据里志所提供的情报,我对我的推测很有自信。
一小时意味着什么?这个时间代表了什么?
「巴士,对吧?」
横手女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她的肩膀突然收缩了一下。
我打开了里志给我带来的巴士时刻表。
「这是巴士时刻表。为了拿到这张表,我的朋友骑着自行车狂飙,好在平安无事。根据时刻表,从阵出到文化会馆的巴士很少,每小时只有一班车。所以你才会说再等一小时这种话。没错吧?」
看了一眼移开视线的横手女士,我知道我的推测没有错误。
「也就是说,所谓的『再等一小时』,是『等下一班巴士来』的意思。下一班巴士才是千反田所乘坐的巴士,你是抱着这样的期待,所以才想要安抚想把事情闹大的段林女士,不是么?」
但是三个小时过去了,千反田还是没有来。我很佩服横手女士依旧维持着泰然自若的态度,但她的内心差不多也该开始焦虑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结论也呼之欲出了。千反田可能的所在地相当有限。
「千反田,她还在阵出,是么?」
……这是决定性的一句话。横手女士的目光不安地闪烁着犹豫,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迅速恢复了嘴边优雅的微笑,随后说道。
「正是如此。千反田家的千金并没有来过这里,我刚才确实撒了谎。」
「如方才所说,上午时阵出下了雨。」
横手女士开始陈述。
「我撑着那把黑伞,千反田家千金的则是暗红色的伞,这是真的。我们两人是搭乘巴士,这也不是谎话。巴士比较空,我们坐在相邻的座位上。
「等巴士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的脸色不是太好。上车之后更加严重,我看到她的脸色发白。我问她怎么了,是否身体不舒服。她说没事,看得我心疼,但也没什么能为她做的。就在这时,她突然按下了下车按钮。」
我抑制着内心的急躁,保持沉默。虽然完全找不到问题的突破点,但我相信,静静倾听,是对说话人最低限度的礼貌,尤其
对方还是不情愿地开的口。但在那之上,她所提到的千反田身体状况的异常,让我放心不下。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脸色惨白的样子。
「我叫住了准备下车的她。于是她像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鞠了一躬,就小跑着离开了。我考虑要不要追上去,但又不希望反而成了多管闲事,这么想着我就来到了这里。」
似乎横手女士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我首先提出一个问题:
「千反田的身体状况不好吗?」
横手女士只回复了一句话。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对于千反田而言,如果出现身体不是无法承担独唱部分的情况,可以和文化会馆的其他合唱团团员说清楚,也可以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暂且回家静养。不管怎样,总比像这样逃避一般下车好些。
千反田下车的理由,与她脸色苍白的理由,想必无关身体状况。基于这样的推测,我切入正题。
「千反田是在哪一站下的车?下车之后,她去了哪里?您有什么线索吗?」
听到我的问题,横手女士冷冷地看向我。
「知道了这个,你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去找她。」
「没有必要。」
横手女士直起身子,随后断言道。
「那孩子是千反田家的继承人,她很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她下车是因为内心一时迷茫,但她一定会按时赶过来的。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相信并等待她就可以了。」
我挠了挠头。
「……总之,我认为她会回来的。」
似乎吓了一跳,横手女士的表情有些呆滞。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这是不言而喻的。
「因为这很辛苦。」
「辛苦?」
「您不明白吗?」
继承人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她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既然那时千反田选择了下车然后消失,那么一定是有着什么理由的。而这个理由,我并不想用「内心的迷茫」来敷衍。
确实如横手女士所言,她一定会在演出开始前现身的吧。但这是白着脸下车的理由与她的正义感殊死搏斗之后的结果。想要逃避,但却对自己说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这怎么可能不辛苦。
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看到有人去迎接的话,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也就是说去找她这件事,不见得能说是不做也行的吧。
这些话没有必要仔细地向横手女士说明,简短地归纳一下就行了。
「唔,这就是朋友的存在价值。」
「……」
阴沉的眼神向我看来,她会在多大的程度上相信我说的话呢,看起来似乎正在评判。不过,现在我和横手女士已经没有对立的理由了。
「您在这里等待千反田,是因为不想去接她对吧?」
横手女士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您在这里等待就可以了,我们去阵出接她。我们想的一样,不是么。如何,您现在愿意告诉我千反田下车的地方了吗?」
「你是说『我们』了,对吧?」
嗯?啊。
「毕竟伊原一直在担心千反田,所以要去就一起去,可能的话,她一个人去我更轻松。只不过她已经出去寻找千反田了,现在想要会合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没剩多少时间了,如果不行的话我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了……不然您看怎么样呢?」
「没事。」
不知为何,横手女士捂着嘴笑了起来。随后她重新将双手叠在腿上,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说道。
「我明白了。虽然我想耍点小聪明,但你说的也有道理。而且虽说我相信她会过来,但也开始有点儿着急了。那么我告诉你吧。」
我点头。
「……那个孩子,是在阵出南站下车的。从那边出发,巴士前进方向的右手边的山脚下,有一间砂浆涂漆外墙的仓库。如果说她去某处藏起来的话,一定就是那里了。」
横手女士应该是在巴士上看着千反田下车的。之后巴士大概很快就开走了。
路边到仓库大概有多远我不知道,但既然说是在山脚下,应该还是有些距离的。她还来得及看着千反田从走向仓库到进去么。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再怀疑横手女士了,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您亲眼看到了吗?」
横手女士摇了摇头。
「并没有,但这不用看也能知道。」
横手女士的神情,仿佛想起了什么幸福的事情一般,非常温柔。
「虽然现在不再使用了,但那是我们家的仓库……那个孩子小时候就经常藏到那里去。」
我本来以为横手女士只是住在千反田家附近的人,不过既然千反田会把那间仓库当作藏身之所,那她就肯定不是单纯的邻居了。
「横手女士,您是千反田的亲戚吗?」
「相当于伯母吧。今天是预定来会馆,顺道去了趟千反田家。你不能直接去仓库,会有人看到的。请先去找仓库旁边那户扎有树篱的人家,门牌上写着『横手』。进入院子以后,绕到仓库的背后去。我家里现在应该没人,但如果有人问起你在做什么的话,就说你是被去参加合唱的横手女士委托,来帮她取回忘带的东西的。……好了,请你尽快。」
横手女士迅速抬起手,指着铁门说道。
6.
阵出位于神山市东北,四周被连绵的山丘围绕。按行政区划它是归属于神山市的一部分,但两地的居民区并不相接,若要前往阵出只能走很窄的山道。
心理上感受到的距离暂且不论,毕竟千反田每天都是这样上学的,实际上并不太远。虽然山路坡道很多,行走比较费力,但如果骑自行车过去的话,不需三十分钟就可以到达。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四点半了。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我走出会馆,正想着只能骑自行车去的时候,仿佛迎接明星的租用汽车般,一辆巴士在眼前的车站停下,打开了门。这实在是太正中下怀,我一瞬间定在了原地。这确实比自行车更快捷,还可以省下寻找阵出南巴士站的工夫,但我还是无法相信自己能有一小时一班的巴士恰巧开到面前这样的幸运。这该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啊,是了,这是反向的巴士。乘上它就会被带往和阵出相反的某处之类的圈套。随即我又千钧一发地注意到,如果仔细看看巴士侧面的行驶路线图的话——没有看错,那里清楚标示着「途经阵出」。
「哎,我要搭车!」
短暂的犹豫导致险些没赶上,我冲着眼看着就要开走的巴士喊道。我小跑着上了车,在最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车门伴着泳圈放气似的声音关上了。
「即将发车。」
随着车内广播响起,巴士慢慢地开动。这班似乎是下车时才需要交费。
我原打算在去阵出之前找一下伊原,但既然巴士来了便罢了。可别错过巴士啊——记得有个评论家在电视上这么说过来着。那么,我带了钱没有呢。想着应该是带了的,我还是翻开口袋,确认最后一张千元钞正躺在钱包里。看来是成功回避了没钱买票被送去当洗碗工的命运,只不过想买的文库本得推迟了吧。虽然不太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包括我在内,车上乘客也不足十人。离开文化会馆后,巴士慢慢进入旧城区。明明是比较窄的道路,车流却很大,导致这一带有些拥堵。我不经意地望向窗外,看见了出售美味艾蒿团子的和果子店、看见了因为店主上了年纪够不着而把顶层书架空着的书店、看见了在幼时已从布匹店转型的洗衣店、看见了拆除香烟店后建起的超市、等等——各色熟悉的风景在高速地倒退着。
广播通报了下一站的站名,有人按了下车按钮。两名乘客下车,又上来了一人。在之后的一站也停下了。我刚想看看手表,又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毕竟已经从几个方案中选乘了巴士,一旦看了时间必然会着急,但是无论再怎么焦虑,也不会有比继续搭乘更快的移动方法了。
不久,巴士驶离了市区。在通过设有四台加油机的大型加油站以及提供乘车购餐服务的汉堡店之间的十字路口后,巴士开上了辅道开始加速。
我用手肘顶住窗户,望着外面陷入了思考。
一开始,横手女士称呼千反田为「千反田家的千金」,过了一会儿又改口管她叫作「那孩子」。虽说不太确定,但似乎在段林女士面前她绝不会称之为「那孩子」。虽说也可以认为只是见外,但我感觉两个不同称呼之间还有着某些更复杂、外人无法轻易触及的某些原因。
横手女士称呼千反田为「千反田家的千金」,又称呼为「千反田家的继承人」,而最后说明了千反田是她的侄女这层关系。我不懂其中的详细原因,也无意去了解。但是当想到我所认识的神山高校古典部部长千反田爱琉被这样的称呼缠身时,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
然后千反田就从巴士上下来了。
为什么呢。前往阵出的途中无所事事的
我,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连接阵出和神山市的山道不止一条,骑自行车和搭乘巴士走的并非同路。注意到巴士走的不是我平时的路线时还吓了一跳,但当了解到这边同样通往目的地后,便靠在座位上只等待巴士到达了。
而后巴士开上了山道,沿着山坡蜿蜒的路左弯右绕地行驶,我的身体也随着左右摇晃,不由想起了去年、伊原安排去温泉旅馆留宿时那次严重的晕车。虽然不知真假,但有听说过晕车不过是心理因素的说法,于是我心里自编了一段唱着「我才不怕晕车呢」的小曲儿,在巴士沿着山路行驶的期间反复循环着。
吵闹的引擎声稍微静了下来,巴士离开山路回到了笔直的公路上,在久违的信号灯前停下时,女声的广播响了起来:
「下一站、阵出南,下一站、阵出南站。」
我按下下车按钮。巴士在绿灯亮起后便再次开始减速,直到完全停下后车门开启。这回是司机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
「阵出——南——到了——」
还依着古怪的节奏。
付了车费后下车,我首先深深地吸了口气。果然,虽说反应并不强烈,多少还是有些晕车,在接触到新鲜空气后感觉舒畅不少。据说阵出刚下过雨,路面却并没有被打湿的痕迹——毕竟正值七月,这么一点水分只要放晴很快就能晒干。然而我忽然发现,方才的白云蓝天已经阴沉下来,阵雨将至的迹象在空气中弥漫。这下可麻烦了,我没带伞。
四处打量了一会,我注意到巴士是沿着斜坡而来的——左下右上,几近平缓的坡道。眼前是一片炎炎夏日中绿意盎然的田园,如配角般零散地铺着几户人家。地势自距离模糊的远处再次高起,直至苍绿群山的彼方,那覆盖了永久雪层的神垣内连峰巍然耸立。
「仓库是在……」
我咕哝着,再次环视周围。横手女士所说,在巴士行进方向的右边可以看见仓库,即是说在斜坡的上方。
我很快便看见了仓库的位置。原本担忧着有多间仓库时该怎么办,所幸在阵出南站的右方只有一栋,并且距离不远。从这里望过去,仓库的下半部分被板壁遮住了,只能看到三角形的屋顶、似乎是用砂浆涂漆的白色外墙以及二楼的一扇双开门。那周围没有其他的建筑,斜面上只坐落着孤零零的一间仓库,也是有些古怪。
我一路小跑穿过车辆寥寥无几的马路,正想着直接走去仓库,又想起了横手女士的话。她提醒我,行动时要避免被人看到。虽然这说法让我有些不悦,但也不能对出于善意告诉我千反田所在的她叮嘱的话置之不理。照她所说,我开始寻找有树篱的人家。
离仓库几十米的地方,有一间符合形容的房屋。那是座屋顶上铺着瓦片的平房,树篱间伫立着粗大的木质门柱。和千反田家相比是有些相形见绌了,但也是座威严的屋宅。
「还得去那里啊……」
虽说得到了主人的许可,根本不必觉得胆怯。总不至于一切都是横手女士的圈套,等我走到她的地盘就会因为非法侵入被逮捕吧。
我看看手表,已经四点五十分了。乘巴士到这里大约花了二十分钟。查了一下,下一班开往文化会馆的巴士会在五点十分到达。这和横手女士所说一点乘上巴士、一点半便可到达文化会馆的用时大致相符。
「这样就来得及了。」
只要在巴士到达前的二十分钟内,把千反田从那个仓库里带出来就可以了。如果她不在里面的话……罢了,已经尽了人事,伊原也不会责怪我了吧。
感觉到脸颊有丁点冰凉,我用手指一擦拭,发现沾了水珠。道路上深色的斑点在一滴滴地增多。雨下了起来。
「开玩笑的吧,简直了。」
夏季傍晚的阵雨,轻易就能变成暴雨。虽然我认为自己今天各方面都很努力了,但老天爷似乎还是不允许我有片刻的犹豫。我猛吸了一口气,朝有树篱的房屋跑去。
7.
绕过横手家的庭院,我来到了仓库前。
雨并没有阵雨那么猛烈,充其量不过毛毛雨罢了。即便如此,视野中的景色还都是烟雨蒙蒙的。仓库的屋檐突出得不多,很难说是个适合避雨的地方,但幸好没有起风,站在屋檐下也能勉强不被淋湿。多亏了那层板壁,即使我这样的高中生很违和地站在这儿,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虽说于我而言是种幸运,但从安全防范的角度来说做得还不够到位吧。不过既然是已经不再使用的仓库,说不定也不会有人在意这点。
想象中的仓库门是漆着砂浆的厚重防火门,但实际上是木质的双扇门。婴儿拳头大小的铁质铆钉从上到下嵌成一排,看起来相当坚固。铆钉上凿有似乎是用来穿锁的圆孔,但并没有看到锁。我摸着铆钉嘟囔道:
「那么,该怎么办呢。」
首先要确认的是,千反田是否真的在这里。试着敲门看看吧——这么想着,我抬起了手腕。
就在此时,我隐约听见了一个美丽的声音,混杂在淅沥的雨声中。于是我把耳朵贴在门上。
——啊——啊——啊。
正奇怪着,又迅速反应过来——这是发声练习吧。为了赶上合唱的出场,千反田在调整着嗓子的状态。察觉到这一点,我下意识地敲了敲门。
仓库里的歌声戛然而止。似乎对里面的人来说,这种状况简直就像恐怖片一样。试着安抚受到惊吓的她,我又呼唤着:
「千反田,你在吗?」
我再次把耳朵贴在门上,却什么也没听见。保持这个姿势,我再一次问道:
「你在里面吗?」
这次听到了回答。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折木同学?」
找到了。千反田在此不过是横手女士的推测,我也充分考虑过她不在的可能性,不过,好歹一切顺利。
我可以听清千反田的声音。相比看上去的厚重感,这道门出乎意料的薄,让人感到声音意外的近。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是在问我前来的理由、还是找到她的方法呢?我没能理解,索性一并回答了。
「伊原在到处找你,所以让我帮忙;横山女士告诉我有这个地方,于是我就过来了。」
「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些无力的声音。
「对不起。」
并没有向我道歉的理由,我只装作没听到。
「听得不是很清楚啊。可以把门打开吗?」
回答细弱得像是从远处传来一样。
「……好的。」
「不愿意的话不必勉强,抱歉。」
听横手女士的意思,这个仓库本就像是千反田的秘密基地一样的存在,因为合唱的原因找上门姑且能得到原谅,但还要进去的话感觉就不太合适了。反正雨下得不大,隔着门讲话也没有什么。我正这么想着,千反田的声音突然着急了起来:
「怎么会不愿意!只是……我没有脸见折木同学。」
千反田沉默片刻,微微自嘲地说道。
「我被折木同学看不起了吧……身负重任却临阵脱逃,肯定给大家带来不少麻烦了吧。我真是……太差劲了。」
是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少见,不过完全没有看不起的想法。
「虽然没在两点时赶到,但还是打算六点过去的吧?所以刚刚还在练声。」
话音刚落,「你一直在听?!」
「呃,只有最后一段。」
「……」
「与其说在听,不如说只是听到了而已。」
耳边又只剩下了雨声。在狭窄的屋檐下,一直朝门站着有点累,于是我也靠在了门上。我轻咳一声,慢慢地问道:
「那,怎么说,能去吗?」
微弱的回答。
「……不是催我快去么。」
我缩了缩肩膀,虽然千反田看不到。
「如果不能去也不用逞强。段林女士还气得说要找人代替呢。总有一两个人能唱的。」
「这种事……我做不到……」
说着这话的千反田,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
不知何时开始,一只蜗牛爬上了我面前的板壁。我一边不时地看着它缓慢的动作一边说道。
「但是,你唱不了吧。」
没有立即回复。过了一会儿才传来怯怯的试探。
「折木同学……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不,抱歉说了这种故弄玄虚的话,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回答时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是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脚下的杂草一点点地被雨打湿。板壁上那只蜗牛看着像在爬行,但相比刚才却一点也没有前进。
「我不知道全部情况。但是,如果只是一点点,应该还是明白的。」
为什么千反田要从巴士上下来。
现在的千反田,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之后我听见像孩童催着讲故事的声音。
「请告诉我吧。」
说出来又能怎样。就算我完全了解千反田的心情,她
会因此得到哪怕一丁点救赎吗。再说,也不能保证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太傻了,我还是保持沉默吧。
门的那边没有任何声音,像是在屏住呼吸等待那样。
我看了看手表,离巴士到达还有一点时间。
总觉得似乎有这样的传说。我现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智者吗?力士吗?还是跳着可笑的舞蹈让门开启的舞女?罢了,既然是她本人希望我说出来,那也一定做好了为我推测错误而失望的准备。想说的话就说吧。
「我觉得吧,说不定——」
我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阴雨绵绵的黯淡天空。
「你,被告知不用继承家业了吧。」
只有雨声依旧响着。淅淅沥沥地,柔和的杂音充斥着目所能及的每一处。
「……前段时间,伊原说过奇怪的话吧?说咖啡太甜了之类的。那天的你一直在发呆,看起来很不对劲。本来觉得『偶尔也会有这种状态的吧』,但回去之前我看到了你在看的书——倒是记得很清楚,是升学指导的书。从高中毕业后的建议,去哪一所大学、做哪一类工作、自己将要成为怎样的人——这样的书。」
明明没有淋到雨,脚旁却有些湿漉漉的。并没有感到渗进来的凉意,毕竟这是夏日里温和的雨。
「我们已经高二了,看升学指导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伊原和里志可能会考虑升学后的事,但你是不一样的吧?新年去神社参拜也好,四月的女儿节也罢,都是些以继承千反田家为前提的行动。你的未来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更早决定下来了才对……本该如此,为什么现在却在呆呆地看升学指导的书呢?我当时是这么思考的。」
其实我心里本以为,她只不过有些在意那不能选的其他选项。但是今天的事情发生后,我开始考虑与之完全相反的可能性。
「之后就是今天的合唱。从伊原那得知你不见了以后,我最初不过认为你自有某种理由而已。但是,在四处寻找的途中看到了你要唱的歌词,我才有了现在的猜测。」
在文化会馆找到的宣传册上,写着的那句歌词。虽然一开始不知道千反田独唱的段落,之后也从段林女士那儿得知了。
「里志说了,江屿椙堂有把公认的良好价值观毫不尴尬地大加歌颂的习惯,可这又听起来太像说教了,所以才没有成为一流的俳句家。」
——啊啊 但愿 我还能 在自由的天空中 逍遥
「你独唱的部分,把对自由的渴望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把看到歌词时的违和感和千反田消失的理由结合在一起的契机也是里志说的话。他说,和亲戚下将棋,输了并没什么,但被要求亲口说出「我输了」是非常不爽的。
「我也有过这种回忆。以前参加亲戚的婚礼的时候被要求唱赞美歌。因为知道那只是个形式,所以对『主耶稣万岁』『圣母玛利亚万岁』这样单纯的歌词一直在意着,始终唱不好。明明自己不信基督教却要歌颂他们,这难道不会对不起真正的基督教徒么?」
说谎会给心里带来负担。
「你是觉得,其他都没关系,但唯独没有办法唱出表达渴望自由的歌词吧?」
在嵌着铆钉的门的那一边,千反田是否还在呢。没有说话,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我像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
「在这之前,你的未来——如果这么说可以的话——是不自由的。虽然多少能够自己干预一些事,但最终必将成为千反田家的继承人。如果现在还是这样,唱出这些歌词应该是没问题的。实际上,在练习的时候就已经很平常地唱出来了,也没有对负责独唱部分表示反对。这一切发生了变化,应该就是近几日的事。」
大概就是伊原提起甜咖啡的前一天吧。
「就在这几天,你突然就不能唱了……是因为自己自由了吧?」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若是自己的意愿也没关系,但是,长久以来一直被当作千反田家的继承人,而自己也接受了这一说法的你,突然被否定了这点——家里没有继承人也没关系,按你喜欢的样子生活吧,父母中的某一位对你说了这样的话以后。」
被横手女士说「那孩子有着作为千反田家继承人的责任感,所以一定会来的」的千反田,却失去了继承人身份的话。
「肯定会……不知所措吧。」
没有背负着什么身份和责任,只是把节能这种大话挂在嘴边、成天游手好闲过日子的我,其实是不可能体会到千反田的感受的。明明不能理解,却还是慢悠悠地陈述着经过思考推出的结论,这样的我,完全就是个惹人笑的丑角。
「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在大庭广众面前唱出向往自由的歌词吗?当然,接手了重要的独唱部分,必须要尽到责任,否则会给其他团员带来麻烦。自己的事情先放下,告诉自己这是必须做的,强迫自己唱出来。别任性了。……这才是正确的。一定会有某个人这么说吧。」
事实上,谁会说这样的话呢。伊原是不会说的,里志是绝对不会说的。但是,总有某个人会这么说的吧。
「但是我……即使事实真和我荒谬的想象一样,我也没有一点责怪你的意思。」
也没有那样的资格。
明明梅雨期早就结束了,但这柔和宁静的雨却没有停止的迹象,也毫无渐大的意思。板壁上的蜗牛已不见了。是慢慢地爬出了板壁,还是掉进了草丛,我并没有看见。
紧闭的门的那一边,传来了无比平和的声音。
「折木同学。」
「我听着呢。」
「我……到现在才对我说『自由地生活吧』……说『选你喜欢的路走下去吧』……说『千反田家的未来我会想办法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了』……」
慢慢变得自嘲的声音,在最后说道。
「事到如今才给予我翅膀,我真的觉得很困扰。」
而后,仓库便沉入了一片死寂。
千反田背负至今的一切,却被告知了不用背负也可以——想到这里,忽然就被想要全力痛揍什么的冲动笼罩了。想要猛打什么,让自己的手也受伤、直到鲜血流出。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五点零六分。还有四分钟,开往文化会馆的巴士就要到了。
我已经说完了所有能说的话,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剩下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只是千反田自己的问题了。
雨没有变强,也没有减弱,只是淅淅沥沥、绵绵不绝地下着。——自仓库中,我已听不见歌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