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看完的漫画塞进脚边的蓝色帆布包中。
缝在帆布包侧面的名牌上,有一排歪歪扭扭字迹写成的名字:
『二年三班加纳慎一』
头顶上的天空晴朗得令人神清气爽。
我所在的位置是自然公园的角落。这地方非常广阔,对于行动范围还很狭窄的小学生来说,甚至会觉得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地,鲜艳的绿色仿佛延展到天涯海角。
而我则窝在那样一片广大天地的角落——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树荫中,坐在一张似乎是挖掉天然石头的一部分而做出来的石造椅子上。周围看不到任何同学的身影,大家好像都跑去玩棒球或躲避球了。而我——只有我,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坐在这里看从家里带来的漫画。
唉呀,看在别人眼里的话,应该只会觉得我是个阴沉的小鬼吧?
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名御宅族了。
「喂,加纳。」
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声音,让我不禁抬起头来。
在我眼前,站着一名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女性,对我露出无奈的表情。
她是我班上的级任老师。虽然原本似乎是个风姿凛凛的美女,不过毕竟已经四十几快五十岁了,眼角的皱纹看起来特别明显。个性像男人一样,在学校只要看到有人在走廊奔跑,就会大声骂人——是个以恐怖出名的老师。
要被骂了!
我心中这么想着,并且赶紧把漫画藏到背后——但是,当然已经太迟了。
老师叹一口气后说道:
「……我才想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在这种地方看书啊。」
「…………」
我感到沉重地垂下头。
反正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还在看漫画」、「你就是因为这样才那么笨」、「快去跟朋友一起玩」之类的。毕竟刚才我已经被其他老师说过好几次,所以眼前这位老师一定也会说同样的话吧?
就在我紧咬着下唇保持沉默时——老师用有点无奈的语气说道:
「跟大家离太远的话会赶不上回家时间,你要看书就去集合地点附近看吧。」
「……咦?」
我忍不住眨眨眼睛,抬头看向老师。
「那个……请问老师你不会……没收我的漫画之类的吗?」
于是老师吊起她那以女性来说相当浓密的眉毛,对我苦笑一下。
「如果这里是教室,而且现在是数学课或国语课,当然不行。但我们今天是来远足,而且现在是自由时间呀。」
「…………」
「加纳,你认为校外远足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举办?」
「是让大家一起行动,培养互助精神的活动。」
我立刻就回答出来。
毕竟从以前开始,每次校外远足其他老师就会说这些话,听到让人耳朵长茧啊。
但是——
「那也是目的之一啦。不过,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可以学习在学校课程中学不到的东西喔。」
「学校学不到的东西……?」
「光是靠加减乘除或汉字的读法,没办法让人生变得丰富。」
「丰富……?」
我的脑袋无法跟上这些难懂的话语,不漂歪了一下头。
对一个出生不到十年——连社会结构都还搞不清楚的小孩子来说,「人生」这个词太没有真实感了。更何况,对于在父母呵护之下优游自在生活的小孩子来说,「丰富」的生活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没有办法具体想像出相反的状况。
「唔……」
老师稍微思考一下后,又问道:
「加纳喜欢漫画的什么地方呢?」
「嗯……主角挑战坏人然后打赢的地方。」
「你觉得那很简单吗?」
我摇摇头。
毕竟主角为了要打败坏人,必须要辛苦地创造必杀技,而且面对没有胜算的战斗,还是要不断挑战,直到自己浑身是伤。
「没错。」
老师对我点点头。
「漫画也是书,只要认真阅读也可以学习到东西。」
「……漫画也是书……」
这么说来,我父母也说过同样的话。在我父母的书架上,摆的满满都是漫画书和轻小说,而我也经常会从那里借几本书来看。不过,因为照爸妈的说法,那些东西是「工作需要的资料」。所以对我来说,那些书是「大人工作时要用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小孩子可以从中学习到什么的东西」。
「这是……」
我不禁有当领棒喝的感觉,紧紧凝视着漫画的封面。
「我的……课本?」
「只是『可能会』成为你的课本啦,一切都要看你怎么想啰。」
我至今依然记得——老师当时说着这句话的笑容。
*
我有一种从模糊意识中醒来的感觉。
微微睁开眼皮,可以感受到白色光线从隙缝中透进来。远处传来小鸟鸣叫声——让房间里充满一种「已经早上啰」的气氛。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晨啾」(注:晨啾(朝チコソ)是一种动漫作品的表现手法o跳过夜晚的剧情而直接转换到早晨醒来的场景,让观众、读者自行想像前一晚发生的事情。类似中文作品中的「一夜过去……」。)。
「嗯嗯……」
我用力眨眨眼睛,擦拭掉仿佛贴附在眼球上的睡意后,坐起身子。
该怎么形容呢?总觉得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之前我还在当自宅警卫的时候,因为生活作息很不规律,睡醒的时间——或者应该说从熟睡到清醒的分界点都很模糊,让我即使起床也会觉得脑袋不清楚。但是,或许是昨天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吓到累了,我晚上彻底睡死——而让身体的紧绷与放松之间能够获得适当的调节吧?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时——
「——早安,少爷。」
从门外传来如铃铛般可爱的声音:
「请问我可以进房打扰吗?」
「啊——你等一下。」
我赶紧用手摸摸自己的头,确认头发有没有乱翘。
应该没问题,睡衣也没事,早晨的生理现象嘛——唉呀,反正有棉被盖着也看不到,应该没关系吧?
「可以啰。」
「打扰了。」
隔着门板回应我之后——进到房间里的正是缪雪儿。
她是个拥有精灵耳朵的女仆少女,而且还有点冒失娘的特性。是个会让人不禁想吐槽「这什么多重属性啊!」的美少女。虽然对于这样的对象,我在妄想或游戏中已经很习惯,可是一旦变成现实而出现在身边,那样过度豪华的装备还是会让我忍不住感到紧张。
不,就算扣除那些「属性」,她依然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亚麻色长发分别绑在头的两边,肌肤像瓷器般白皙细致,眼睛宛如宝石般呈现富有透明感的蓝色,饱满双唇则是淡淡的樱红色,简直太完美了。
五官清秀可爱——虽然不华丽,不过那张谦恭腼腆的脸,就是有一种惹人怜爱、光是看着就能被治愈的感受。
另外——
昨天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而让我没发觉到——虽然她包覆在女仆装底下的身体好像很纤细,但其实隔着一层衣服也还是看得出来,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纵然没有丰满到会激出别人色色的感受,但是该怎么说?就是有一种会让人忍不住想抱住她的朴素感啊。
啊~~真是的,这女孩真的太可爱啦!
我被缪雪儿萌到忍不住想当场抱着枕头翻滚。而缪雪儿对我露出淡淡的微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我猜她应该压根没想到吧?
「您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哦哦哦!「您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居然能听到女仆对我如此说啊!
忍不住有种冲动想要对着远方呐喊。
以前总是觉得女仆作品中这种经典到不行的桥段实在令人羡慕得要死——但是一旦轮到我成为当事者,反而害羞得无法自拔啊。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了。」
我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竟回答了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想当然耳,身为异世界居民的缪雪儿不可能会回应「爹呀~都说好不要道歉了嘛」(注:这段对话最早出自于日本电视台于一九六〇年代拨出的综艺节目「シャボン玉ホリデ|」中的搞笑桥段,后来成为流,行语。),而只是一脸呆滞地歪了一下小脑袋。
「每次?」
「啊、没事、这只是……那个……约定俗成的对话。」
「约定俗成……?」
「呃,该说是我自言自语吗?对了,就是在我们国家里像打招呼一样的东西啦。」
我决定随便混过去。
而缪雪儿似乎也接受了我这个说法。她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屋内后,又再度问道:
「请问您要在这里享用早餐吗?还是要到餐厅呢?」
「咦?这里?在这里吃?」
「如果少爷
希望的话,我可以端到这里来……」
「嗯——不,我还是去餐厅吃吧。」
既然都已经辞掉自宅警卫的工作,以后就不要连吃饭都在床上吧。或者应该说,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跟缪雪儿一起吃早餐罢了。可是总不能叫她「在这里跟我一起吃」吧?
我从床上爬下来,解开睡衣的扣子——
「…………」
结果当场僵住。
因为缪雪儿竟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拿着一件衬衫走到我身边。
「那个……」
「是?」
「你在做什么?」
「咦……?」
缪雪儿眨眨她的大眼睛,歪一下头。
「您问我在做什么……请、请问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呢?」
她的脸上立刻露出畏怯的表情。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而是我现在要换衣服。」
「是。」
「……我要换衣服了。」
「是……?」
缪雪儿困惑地凝视着我。
呃,所以我就说我想换衣服,希望她快点出去啊——
「我要换衣服了,那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说要帮忙少爷换装——」
「拜托不要啊!」
我忍不住发出惨叫般的声音。
我在睡衣底下可是只穿了一条内裤而已,而且现在还因为早晨的生理现象而很有精神。如果我现在脱掉睡衣话——未免太难为情了吧?
「非、非常抱歉!」
缪雪儿全身颤抖地退了下去。
结果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绊到脚,让她大力摔倒。
「呀呜!」
「你没事吧?」
我赶紧跑到缪雪儿身边,抓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
「我、我没事的——非、非常抱歉!」
可是她却一脸恐惧地把手抽回去。
呜呜,这真是太伤我的心了,应该没必要像摸到脏东西一样把手缩回去吧?
「真的是非常抱歉,我竟如此不小心、做出失礼的行为……像我这样的人,竟触碰到少爷的身体……」
「咦……?」
她这番彻底出乎我预料的反应,让我忍不住发出呆愣的声音。
这女孩在说什么啊……?
「呃,你碰到我是没什么关系啦,或者说,指尖偶然的触碰能让双方不禁感到小鹿乱撞,于是便竖起旗标(注:旗标(flag)原本是电脑游戏的用语。后来延伸引用到其他类型的作品,用来暗示埋下了未来即将发生某种剧情的伏笔。)——不,我在胡说什么啊?」
说到这边我才终于理解。
简单来说,或许就是因为我刚刚忽然大叫「拜托不要」,让她以为触碰我是一件不应该的事情——以为我非常讨厌让缪雪儿碰到身体。所以就算我刚才抓住她的手扶她,她也擅自解释成「心中百般不愿的少爷特地让她触碰身体」。
她到底是卑微到什么地步啊?
或许是因为对缪雪儿来说,我是她从未见过的外国人——而且日本的价值观对她而言是完全的未知领域,所以她也搞不清楚我的「身分」究竟高贵到何种程度吧?因此她本来是想帮我换装,却被我当场拒绝,而让她误会我是「高贵到连触碰身体都不被允许的人物」吧?
这也太扯了。
我不禁叹一口气,接着为了解开她的误解而说道:
「你听好,缪雪儿。」
「是的,少爷。」
大概以为会被骂吧?她好像在忍耐什么似的,微微低下头。
「我不清楚在你们国家来说,究竟什么是『普通』。不过在我的国家,不管对方是谁,都不会有人因为稍微被碰到一下就生气的。」
唉呀,虽然有些女孩子似乎很讨厌被像我这样的御宅族碰到身体,不过那种事情提出来也只会让话题变复杂而已,现在就先别提吧。我接着简单向缪雪儿说明,就算我们是女仆与主人的关系,但是身分的差别也没有极端到光是碰到身体就要大骂「无礼」的程度。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所以你不用在意啦。」
「可是……」
「另外……」
我皱起眉头接着说道:
「那个……我之所以叫你不要帮忙我换装,是因为、那个、如果是在我们国家,那种事情通常不会让女性帮忙,所以我觉得很害羞。」
「……是这样呀?」
缪雪儿睁大大眼腈说着。
总觉得她好像还不太能理解——
「那我问你,如果我说要帮你换装的话,你会怎么想?」
「那、那太令人惶恐了!」
缪雪儿慌张地摇摇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比如说,如果我跟你站在同等立场,你不觉得让一个男生帮忙换衣服是很害羞的事情吗?内衣都会被看到喔?」
「那是……」
缪雪儿抬起眼睛看向我,脸颊微微泛红地点点头。
啊~~可恶!这女孩为什么每个动作都这么可爱啊!
「所以是同样的意思。总之,换衣服这种小事我可以自己来,缪雪儿就先去餐厅等我吧。」
「是……我知道了。」
或许是总算安心下来——缪雪儿恢复一脸笑容并点点头后,走出房间。
「……看来状况比想像中的还要辛苦啊。」
今后应该也会遇到各种想法上的不同吧……心中想着这样的事情,我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
换完衣服后,走在通往餐厅的走廊上。
虽然这里是异世界,不过既然居住的是跟我们一样的人类,建筑物的基本构造大同小异。只要追求便利性的话,最后都变成大致相同的构造可说是必然。这就跟平行演化的道理是一样的——只要基础条件相同,就很容易得出类似结果。
像我现在所处的走廊,给人的感觉就跟房子的外观一样充满洋房风格。
宽度大概可以让两个大人张开双手并行,窗户以等间隔设置,地板上铺满木制拼板,以各种几何图形排列成复杂的图案。
顺道一提,现在我穿在身上的这套衣服,听说是艾尔丹特帝国的标准服装。或许这也是平行演化的结果吧?衬衫跟裤子都是我已经见惯的东西。只不过,毕竟我受到的待遇等同贵族,为我准备的这套衣服在袖口跟衣襟满是各种精细的剌绣。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是好可爱啊。」
我指的是缪雪儿。
姑且不论是好是坏,我的嗜好其实是全方位的。从萝莉角色到像美埜里小姐那样的巨乳眼镜温和大姐姐就不用说,另外像巫女、女性护理师以及其他各种角色——除了妹妹角色之外,大部分的角色展性我都觉得很萌。
不过果然还是——不,该说正因为没有死角,所以最终来说成为平衡型吗?总之我对于像缪雪儿那样可爱的女仆特别没有抵抗力。尤其是她那清秀可爱的氛围,可以说紧紧抓住我的心啊。
是女仆是精灵又是冒失娘。
居然可以让那样的一个女孩子勤快地帮忙打理我的生活起居,真的是,该说是让人兴奋得按捺不住吗?总之就是幸福得无法冷静啊。
或许就是因为内心兴奋过头的关系——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竟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看起来应该是一间拿来当仓库的房间。明明现在是早上,房里却一片昏暗。大概是因为墙上除了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几扇气窗之外,没有其他可以让阳光透进来的部分。为了让保存的东西不要因为紫外线或温度变化而劣化,通常像仓库之类的保管场所都会尽量不要让阳光照射到室内。虽然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总有一种「唯独这里还没天亮」的错觉——有点毛骨悚然。
就在我背脊莫名涌起一阵寒意,让我决定转身离开的时候……
「……!」
从房间深处传来的蠢动声,害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接着,「啪答、啪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黏上又剥开、黏上又剥开——感觉应该是有人光着脚走路的声音。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可是为什么又有宛如坚硬爪子刮地板的声音啊?
这么说来,我以前玩过一款又有恶灵又有古堡的惊悚系游戏,当中的礓尸犬要攻击时,好像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喀啦、喀啦」断断续续传来爪子触地的声音,慢慢靠近,声音越来越大——我记得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
光是「声音」已经足以煽动人类的恐惧心。
如果场所又是在昏暗且视野狭窄的地方,就更不用说。
「而且……」
这里可是异世界。
是个飞龙或精灵的存在理所当然的世界,就算出现殖尸也一点都不奇怪啊。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而独自颤抖的——下一个瞬间。
「——哦?」
从阴影中出现一张异形的脸。
细长口鼻与光溜溜的头部、朝两旁裂开的大嘴仿佛可以活吞一个小孩似的,肌肤上覆盖着密密
麻麻的鳞片,让人感受不到像体温一样的东西;宛如用刀子划开的细长瞳孔,无机质且机械性地把视线集中到我身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过度恐惧,让我不禁发出惨叫般的声音,并挥起手臂。
紧握的拳头击中异形侧脸——应该算是脸颊的部涖——传回一阵钝重的手感。几秒钟后,拳头表面因为殴打覆有鳞片的地方,传来烧灼的疼痛感——喂!面对这种怪物,我赤手空拳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虽然以前在网路上看过「有游客在鬼屋中因为突然吓到而当场殴打工作人员」之类的事情,但没想到我自己居然也会在反射之下殴打别人。当一个人被逼急时,真的无法预测会做出什么事啊。
不管怎么说,总之我最后没有选择「逃跑」这个选项。
等到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总觉得如果我现在轻易转身就会被对方一口咬住头。这下没办法逃了,就好像在RPG游戏中即使选了「逃跑」指令,也会出现『被敌人绕到后方了!无法逃跑!』之类的讯息一样的状况啊。
既然如此,就只能奋力一战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已经陷入错乱状态的我,朝对方的脸又殴打一拳。
好痛,超级痛的。我的拳头本来就没有经过什么锻链,而且对方的脸还像爬虫类一样覆满鳞片,会痛也是理所当然的。殴打对方只会伤害自己,但是现在只要让对手感到害怕,我就会有机会可以逃跑………………嗯?
等等。
爬虫类?
就在我凭着冲动挥出第三拳时,忽然察觉一件事。
反射神经称不上多好的我,都已经足足打了三拳……对方却一点动作都没有。既不反击也不逃跑,就只是呆呆站在原地而已。
「…………嗯?」
我忍不住歪了一下头。
而对方竟然也跟着歪头,用讶异的声音说道:
「请问您没事吧?」
「……咦?」
「如果要殴打俺的话,请用这个。」
对方用一双同样覆盖着鳞片的手递给我一个棒状的东西。感觉就像RPG游戏中会登场的初期装备——「木棒」一样,在握把的地方缠着一块布。
「前端的地方因为之前俺在花圃种植球根时用来挖过泥土,您若是握那边的话会弄脏手,所以请您握这边吧。」
「哦哦,谢谢你的细心——不对啦!」
不假思索地接过那根木棒后,我才赶紧用力摇头。
对方既不是什么鬼怪也不是什么魔物——而是这栋宅邸的男佣,蜥蜴人布鲁克啊。我明明昨天就已经认识他了,但或许是因为他在这片昏暗之中忽然露脸的关系,害我忍不住感到恐惧——或者应该说是彻底误会而冲昏脑袋。
「对……对不起!」
于是我赶紧向他道歉:
「我因为一时惊吓而殴打你,没受伤吧?」
「不,如您所见,俺身上有鳞片保护啊。」
正如布鲁克所言,他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至少在外观上既没出血,也没肿胀的样子。当然,因为有鳞片覆盖,内出血之类的状况我就没办法判断了。
「重要的是,少爷您的手……」
「咦?呜哇!」
我被他这么一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竟看到上面到处都被割出小小的伤口,还渗血。
看来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格斗经验的我,凭着一股冲动就全力殴打对方,反而害自己的手受伤。割开的伤口应该是鳞片划伤的吧?
这么说来以前好像听说过,如果用不正确的握拳方式殴打别人,手指反而有可能会骨折。或许我应该庆幸自己只受了这么一点伤吧?
不过话说回来,实在搞不懂布鲁克在想什么。
他刚才居然就那样默默让我殴打他——甚至最后还交给我一根棒子,说什么「要殿打的话请用这个」。就算他是佣人,我还是无法理解这样的想法啊。
「——少爷!」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惊叫,让我不禁转头,看到有个人露出错愕的表情,用手撝着嘴巴站在那里——正是脸色苍白的缪雪儿。
接着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手,结果忍不住表情就变得紧绷。我在手上握着摆明了「这是钝器」、「我用这个殴打对方了」的棍棒,而且就站在布鲁克的面前。这一幕看在她眼里究竟会怎么想——
「不、不对!」
我赶紧把木棒一丢,慌张地说着:
「缪雪儿……拜托你别误会!」
虽然根本谈不上什么误会,我出手殴打对方本来就是事实。
不过,该说那是一时情急之下才做出来的事情,或者该说是正当防卫——好像也称不上,总之我没有恶意。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只看到现在这个场面——包含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辩解在内——不管是谁应该都会觉得我殴打了布鲁克吧?
然而……
「少爷!您的手流血了!」
「……呃?」
小跑步跑到我们面前的缪雪儿,一脸担心地伸手触摸的——竟是我的手。
她从裙子的口袋中掏出一条白色的手帕,压在我手背的伤口上。接着她彻底惊慌失措起来——仿佛求救般左顾右盼了一下后,又像是总算想起某件事般赶紧说道:
「药箱——不对,赶快联络治疗院,请医生过来呀!」
「不,那个……不用做到那种地步啦……」
看她动摇到这种程度,反而让我都不好意思了。
「应该说——冷静下来啊,缪雪儿,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啦。」
「可……可是。」
「话说……你们两个都太奇怪了吧!」
我往后退下一步让自己能同时看到缪雪儿与布鲁克后,如此大叫。
「奇怪?请问是什么奇怪啊?」
「真、真是非常抱歉!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是真的非常抱歉……」
布鲁克疑惑地歪着头,缪雪儿则以为自己被骂而露出胆怯的表情。
「不,我是说——忽然出手打人的是我吧?就算你不会痛,可是默默让我殴打实在太奇怪了。缪雪儿也是,比起我的事情,你应该要先担心布鲁克吧?」
不管再怎么想,都应该是我被责骂才对啊。
然而……这两个人却露出呆滞的表情,面面相觑。
简直就像是他们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样。
那是什么反应啊?
「我的意思是说……布鲁克没做错什么事吧?可是我却出手打人,怎么想都应该是我被责备才对,而手上的伤也是我自作自受啊。」
「但是,少爷……」
布鲁克讶异地说道——呃,虽然我完全没办法分辨爬虫类的表情啦。
「贵族大人殴打亚人种的佣人是很普通的事情啊。」
「……啥?」
我忍不住发出呆愣的声音。
确实,的场先生他们有说过我是艾尔丹特帝国的国宾,受到等同贵族的待遇。可是……
「什么叫普通?难道不需要理由吗?」
「因为是贵族大人啊。」布鲁克说。
总觉得我们的对话好像对不太上——不过,简单来说就是在艾尔丹特帝国中,身分的差别是绝对的,因此贵族握有佣人的生杀大权吧?换言之,就是可以把对方当奴隶——不,甚至是当家畜来对待。
所以说,贵族毫无理由就殴打亚人种的佣人,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就好像没有人会老是对台风、地震、洪水之类的天然灾害感到愤怒而抓狂一样,对亚人种来说,被贵族殴打也是「同样的事情」罢了。
……喂喂喂
「你不会火大吗?」
「火大……吗?」
「就是……会想要出手反击之类的。」
我战战兢兢地问着。
毕竟如果他这时说「原来如此,这么说也对!」然后殴打我的话,我也会怕啦。
「亚人种不能违抗人类大人……」
可是,缘雪儿却如此回答。
「什么意思?」
我不禁皱起眉头回问。
于是缪雪儿稍微思考一下,然后开口说道:
「我不清楚少爷您所住的国家究竟是什么状况……不过在这个国家,种族之间存在着优劣关系。」
「优劣关系……」
我呆然地嘀咕一声。
随后——我从缀雪儿他们口中问出来的事情,对我造成不小的冲击:
在这个世界中,确立着一种以人类为顶点,而「亚人种」则在其下受到支配的体制。
如果只看个体,「人类」在体能、魔法力以及其他各种能力上,都没有特别比其他种族优秀。
然而……精灵虽然魔法力很强,繁殖力却很弱。
蜥蜴人虽然有强健的肉体,但魔力方面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再加上爬虫类的特质,会因为气温而让能力忽强忽弱,呈现不安定的表现。
这世界上似乎还有其
他数种亚人种,但最后是由「兼具各种能力而没有可以称得上是弱点的弱点」的人类繁衍出最多的数量、发展出文明与文化、确立国家体制——也就是大规模的集团制度。
不是顺应周围环境……而是一种改变周围环境的大集团。
开发出称为「农业」的技术后,就可以增加收获量;增加了收获量,就可以让社会全体能够养育的人数增加,于是,没有从事农业工作的人就可以促进各种专门领域的发展——产生出职业军人或职业研究学者等等。
最终的结果就是——农业技术更加进步,并发展出畜牧业或工业,而且抵御外敌的军事力量增强。共同体的规模只要越大,个人的物质生活就会越丰富,从容生活也可以让团体更加茁壮。
相反的——顺应自然生活的倾向比较强烈的亚人种,则无论如何都只能维持小规模的群落,因此对灾害或饿荒比较没有抵抗能力,也比较容易遭到强大的外敌蹂躏。
「人类就是如此伟大的存在。」
缪雪儿最后总结。
「……不,可是……」
理论上我可以理解,但是——
对于这忽然放到我眼前的严峻现实,我不禁哑口无言。
确实,对亚人种的歧视行为,是游戏或漫画中经常会出现的桥段。
然而,一旦亲眼见识到这样的社会,甚至连受到歧视的对象都已经对这种想法习以为常的情景……还是让我忍不住感到一股恶寒。
默默让「少爷」殴打的布鲁克。
比起被殴打的同僚,反而先担心出手殴打人的「少爷」的缪雪儿。
虽然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他们的错——可是我还是因为某种无法言喻的微妙心情,而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
「——你在做什么呀?」
忽然传来一阵无奈的声音。
我不禁转头一看,便看到美埜里小姐的身影。
「因为看不到你,害我到处找你呢。」
「啊……那个……」
面对不知如何说明情况而感到困惑的我,美埜里小姐又接着说道:
「早餐吃完之后就要工作啦,的场先生已经在城堡等你了。」
*
城镇——这里同样是我似曾相识的中世纪奇幻景象。
石板铺成的道路与砖瓦建造的屋子。大概是因为每栋屋子都有暖炉或炉灶的关系,到处都可以看到屋顶上突起的烟囱,当中有几个正不断吐着浓烟。道路上理所当然地连一辆汽车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几辆来来往往的人力车与马车。
或许应该要叫鸟车——不,羽车吧?
我跟美埜里小姐正在乘坐的这辆车也一样——似乎在这个世界中用来拉车的不是马,而是像鸵鸟一样不会飞行但很会跑的大型鸟。不过这些鸟的脖子不像鸵鸟那样细长,而是全身短短胖胖的,就好像把麻雀直接放大到高度两公尺左右那样。
唉呀,简单来说就是陆鸟啦。
虽然看图片好像很可爱又有魅力,可是实际上看到比人还大的鸟就近在眼前——老实说,很可怕。感觉它只要用嘴巴就可以把人的脖子咬断一样。呃,虽然这种鸟好像是草食性的啦。
「请问我们不用车——Light Armoured吗?」
「真龄你会知道LAV的昵称呢。」
美埜里小姐苦笑着说:
「那个『超空间通道』似乎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听说没办法扩张。」
根据美埜里小姐的说明——在超空间通道被发现之后,据说有派人用穿凿机挖过周围的地面,但是不管怎么挖,都只有泥土岩石之类的东西,没有办法连接异世界。
「毕竟如果进行扩张工程之类多余的事情,结果却让通道突然消失也很困扰。所以最后除了用混凝土跟树脂进行强化之外,就没有再进行任何工程。也因此一次能够搬运的物质量有限,顶多就是一辆卡车的分量。那辆LAV也是先经过拆解,搬运到这边来才又组装起来的……所以说,像汽油之类的消耗品算是贵重物资呀。」
「……这样啊,原来如此。」
或许这方面也是最后决定「用御宅产业进行贸易」的原因吧?
既然没办法搬运大量物资的话,很自然就会考虑到情报类的东西。甚至只要搬一台高性能的印刷机过来,就可以直接在这边量产漫画或小说。纸类的运送相对来说也比较有弹性。
至于动画,只要搬个投影机跟荧幕过来,就可以用剧场的形式公开播放来招揽客人。也可以用娱乐公园的方式,搬几台游戏机来就能够赚钱。
「现在重要的是……」
美埜里小姐注视着我的脸,郑重说道:
「我再提醒你一次喔,不要做多余的行为、不要说多余的话,知道了吗?」
「我知道啦。」
现在——我们正在前往艾尔丹特城的路上。
简单来说,那地方就像昨天美埜里小姐说明过的,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居住的城堡。以日本来说的话就是皇居或首相官邸,以美国来说就是白宫,也就是超级VIP所在的地方。
而且这次好像是要谒见皇帝陛下什么的——就算是我也很清楚,若做出什么无知的行为,一定会酿成大祸。
的场先生其实是希望等你稍微习惯这个世界、学会基本的礼仪之后再会面……可是艾尔丹特帝国方面好像强烈希望我们能快点把你带过去。」
「帝国方面?」
「我想,应该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吧。」
美埜里小姐说。
「艾尔丹特帝国现在与邻近诸国依然处于紧张关系——或者应该说,国境纷争程度的争执似乎天天都在上演。简单来说就是万年战争状态了。」
「……这样啊。」
我眺望着窗外点点头。
老实说——城镇上的风景感觉相对上比较悠闲,实在难以想像这个国家正处于战争状态。还是说,单纯只是因为这里是首都的关系吗?或者只是我没有亲眼看到而已?
「所以说,现在这个国家施行的是以皇帝为中心的集权统治体制,毕竟像『战争中必须要将国力集中才行』之类的大义名分可以被接受的关系。也因此,只要是皇帝陛下或左右亲信的命令,就算再怎么乱来都很容易通过的。」
如果没有在旁谏言的人,大部分的统治者到最后都会失控,这就是世间常理。更何况是像这种中世纪风格的世界——看缪雪儿的状况就可以知道,国民的识字率不高,因此对于政治或军事方面的事情也比较难获得一定程度以上的知识。即使对国家抱着模糊的不满或异议,但是教养足够到可以将想法化为抱怨的人又有限——而且这样的人大部分都站在统治者那一方。
独裁国家就是这样诞生的……
「唔……」
不过,讲到独裁国家的话,在我脑中会想到的果然还是某国、某国或某国啊。
例如穿着宛如工人服般闷热服装的大叔,站在高高的地方对着国民大方招手的印象首先涌上我的脑海,另外还有像……二次世界大战时,留着一撮小胡子,歇斯底里地进行演说的某大叔之类的。
「差不多快到啰。」
就在这时,美埜里小姐重新系紧领带,对我如此说道。
*
城堡——简直气势恢弘到笔墨难以形容。
虽然之前从远处眺望的时候就已经被它巨大的外观吓到,但现在就近一看,又更是觉得厉害。建筑物遮蔽整个视野就不用说了,它的分量感也不容忽视。如果用漫画形容的话,就是像现场明明没有声音,却画了「轰——」的效果音那样。
在敞开的城门之后,延续着一条长长的石板路,两旁还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穿了甲胄的骑士、骑鸟,甚至还有收起翅膀的骑龙。这么说来,我跟的场先生接受的都是国宾待遇,所以他们才会像这样迎接我的吧?
光是一群人或动物整齐排列的画面,就已经会伴随某种感动并给人一种压迫感了。如果又是全员穿着武装铠甲的话,呈现出的气魄简直吓人啊。
羽车载着紧张不已的我们来到大概是城堡内玄关的地方后,转向侧面让车门对着城堡停下来。
「请。」
接着,一位大概是车夫的人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让我们下车。
我抱着战战兢兢的心情进入城堡之后——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声音,厚重门板从左右两侧关上。
看来这下已经没办法回头啦。
「如果是在游戏里面的话,中级头目应该差不多要登场了吧?」
「……你还真从容呢。」
美埜里小姐苦笑一下。
「是因为不说些蠢话就冷静不下来啊。」
我不禁叹一口气。
接着——
「嗨,辛苦啦。」
的场先生就在城堡内等着我们。
而在他身边,果然站着两名带剑的士兵或是骑士之类的人物。
「你有戴着魔章指环吧?」
「当然。」
我摸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并点点头。
顺
道一提,的场先生与美埜里小姐的手上也都戴着同样的魔章指环。这东西不只扮演翻译机的功能,据说同时也是在艾尔丹特帝国中证明身分的物品。虽然缪雪儿因为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而拿到同样的指环,不过听说这东西一般来说不会下赐给平民。
也就是说,如果我把这指环搞丢的话,语言不通的我,不管到这国家的任何地方都不会被人理睬。换言之,这东西攸关我的性命。
「那么,就去晋见皇帝陛下吧。」
的场先生说完,便迈开步伐。
在无比广阔的城堡内,我们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走着。
毕竟城堡也算是建筑物的一种,所以要说这里是「屋内」也是没错啦……可是这里的规模简直就跟棒球场一样,天花板很高、走廊又广,甚至都可以在走廊上打网球或排球了。光是要从走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就要花上好一段时间。若没有人带路,应该到太阳下山前都到不了目的地吧?
我们走了一段时间后——
「……好啦,就是这里了。」
的场先生停下脚步,并转过头来看向我们。
眼前是走廊的尽头——一有着以室内来说非常大的对开门。
「接下来我们要谒见的是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皇帝陛下。如果做出失礼的行为,可是会演变成国际问题的。加纳君尤其要特别注意喔。」
的场先生一脸平静地说着这种恐怖的话。
「日本国使者三位——到访!」
的场先生左右两侧的士兵们大声宣报后,巨大的门板便发出「隆隆隆」的钝重声响,自行打开了——大概是装有什么机关吧?
于是,我们看到了谒见室的内部。
「……哦哦!」
我忍不住惊叹。
这间谒见室同样也是非常宽敞,甚至让人无法跟「室」这个字——也就是代表室内的词汇联想在一起。就我所知的范围内,可以跟这地方相比的室内空间,大概就只有室内竞技场吧?地板面积大到就算放入四个网球场都还有剩余空间。而为了支撑如此广大的空间,还有几根极粗的石柱耸立在室内。
从城堡带有中世纪欧洲风格来推断,这些应该都是人工建造的——至少应该没有用上土木工程用的重机械之类的东西才对。光是想像其中耗费的劳力,我就忍不住感到晕眩。还是说,只要利用这个世界中所谓的「魔法」,就可以轻松完成这样的建设工程吗?
另外,在谒见室的深处——
红色地毯的尽头是一块地面较高的地方。
那应该就是这个艾尔丹特帝国皇帝的御座吧?在一路延伸到该处的地毯两侧,整齐排列着一群腰上佩剑的骑士。他们身上穿着与刚才我们在城门看到的那群人,或是招待我们来到这里的人的装扮都不同。我猜这些应该就是负责保护国王的禁卫骑士吧?
「加纳,总之你就闭嘴,跟着我们的动作一起做喔?」
走在我身边的美埜里小姐说道:
「基本上就是低着头,不要讲多余的话。到皇帝面前就默默地跟着我和的场先生一起鞠躬,然后跪下,这样做至少就不会失礼。唉呀,虽然说是异世界,也没有什么奇特的习俗,这点你放心。」
「这样啊……」
我一边感受着禁卫骑士们凝视的视线,一边点点头。
说实话,像现在这样的状况——就算拜托我,我也不会想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毕竟如果我擅自做出什么动作,这些骑士很明显就会砍了我的头啊。
事到如今,不安与紧张的感觉滚滚涌上。
「呈报!」
站在御座附近的骑士又再度大声宣报。
而的场先生就像是配合着那声宣报般,单膝跪到地毯上,于是我和美埜里小姐也跟着他跪下。我遵照刚才美埜里小姐所说,打从一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因此也无法知道御座上的皇帝究竟是用什么表情俯视着我们。
「日本国三位使者,到访!」
骑士们接着同时覆诵:
「到访!」
然后的场先生大声说道:
「远东文化交流推进局局长,的场甚三郎——以及古贺沼美埜里WAC一等陆士,与『阿谬特克』总负责人加纳慎一。以上三名,遵从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皇帝,艾尔丹特三世陛下之命前来造访,恳请许可谒见。」
于是——
「你就是从异乡来的新入国者呀?」
从御座上传来这样的声音。
「…………?」
我忍不住惊讶地抬头——又立刻被美埜里小姐从一旁伸过来的手给静静压下去。感谢。她大概是早就料想到我会惊讶地抬起头来吧?不过既然如此,事前告诉我不就好了吗?
传到我耳里的声音,跟我所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既高亢又纤细,太年轻了。
或者应该说——根本就是小孩子的声音啊。
难道说…………!
「抬头吧。」
小孩的声音接着又用傲慢的语气如此命令。
我看了一下美埜里小姐,见她微微点头,于是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在平台上,坐镇着一张仿佛连熊都可以轻松坐下的巨大御座。
犄背与肤包覆着缎布,椅脚上装饰着满满的金箔、银箔,没有布料覆盖的地方都雕刻着密密麻麻如藤蔓缠绕的纹路,强烈主张着那是个经过精雕玉琢的物品。
真不愧是御座。
而坐在上面的则是——
「幼女来啦——!」
我忍不住紧握双拳、站起身体大叫出声。
没错,坐在御座上的——正是一名看起来应该十几岁出头的女孩。
她穿着蓝色洋装,细长的银色发丝衬托着白皙的脸庞,薄薄的樱唇,坚挺的鼻梁微微上扬,一双大大的碧眼闪闪发光,如猫的眼睛般灵活滚动着,看起来似乎很高傲——但就是这一点让人觉得可爱。
简单来说。
原来皇帝陛下其实是个非常可爱的少女啊。
人们常说女孩子「像洋娃娃一样」,正是形容像这样的女孩。说实话,我完全无法想像她跟我们同样都是人类,因为在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人类那种俗气的感觉。再加上她头上戴的那顶小巧金色王冠,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公主人偶」。
受不了了。如果这是什么漫画或动画的话,我应该会忍不住大骂作者「太刻意美fb了!」,但是很可惜,这似乎是现实啊。
然而……
「你——你说谁是幼女呀!」
「……啊!」
见到这位萝莉皇帝白皙的脸颊染红大叫,我这才总算回过神来。
接着我赶紧看向一旁,便见到美埜里小姐一副「搞砸啦」地用手捂着脸;我原本还以为骑士们会当场杀过来——可是他们好像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反而惊讶地呆站在原地。
『朕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皇帝陛下大叫之后愤而起身,「踏踏踏踏踏踏!」地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高台上走下来——在其他人还来不及上前制止的时候,她就冲到了我的面前。
然后……
「无礼之徒!」
下一个瞬间,幼女皇帝的铁拳就从正面击中我的脸。
「呜喔!」
一点都不符合她小巧身躯的强力直拳,让我被打得只能仰望天花板。
皇帝陛下抬头怒视着我——毕竟她的身高只到我的胸口附近而已——悻悻然地接着说道:
「朕在前阵子已经满十六岁!彻底是个大人了!」
「咦?骗人!」
这孩子怎么看都只有十几岁出头,就算背着小学生书包也一点都不奇怪啊。究竟是娃娃脸、身材小只到什么地步啊——我虽然差一点又这么脱口而出,但是在失言前一刻回避了。因为皇帝陛下挥出的第二拳直接击中我的下巴。
唔。明明是个小孩子,真是好一个上钩拳啊……!
「你说谁骗人!」
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像个萝莉的皇帝,眼眶泛着泪水大叫。
呃,她该不会很在意这件事吧?
我在心中这样想着的同时仰天倒在地板上了。
就在这时——
「——陛下!」
看到一位脸色苍白的老爷爷跑了过来。
「您怎么对大使做出这种事情!」
那位老人身上穿着一件长袍,脸上到处都是皱纹,浓密到遮盖了眼、鼻与口的眉毛和胡须都彻底呈现一片白。我不禁联想到所谓的「仙人」,不,照这个舞台来看的话,叫「魔法师」或许比较适合。
「因为这家伙尽说些无理的话呀!」
萝莉皇帝别开脸说着:
「光是回想起来,又让朕感到火大啦!你这稼伙给朕乖乖坐好!朕要砍了你的头!来人,拿剑来!」
「陛下!」
赶到我们面前的老人,从幼女皇帝的背后架住她,大声叫道:
「请您自重啊!」
「札哈尔公,快放开朕,朕被愚弄到这种地步,怒气难消呀!」
皇帝陛下挥动着双手,
用力挣扎。
「请您想想看,他们是异国之民,想必与吾等在想法上也有所不同!这绝不是为了愚弄陛下而说出口的话啊!」
「正是如此。」
这时,跪在地上的的场先生接着说道:
「在我们的国家,年过二十才会被称为大人,未满二十岁皆称小孩——因此这人口出此言并非出于无礼或恶意,甚至应该说是因为见到陛下太过美丽的尊容,感动至极才脱口而出。还请陛下海涵。」
真不愧是官僚,借口、说词如大江之水般滚滚而出啊。
或者应该说,这个人平常大概就是做这些随口胡诌、搪塞别人的工作吧?当然,这些话我是不会说出口的。
「唔……唔?」
皇帝陛下皱起眉头看向我。
「是这样吗?」
「咦?当、当然是这样没错啦——正是如此。」
我撑起身子后赶紧点头。
毕竟现在如果不表示肯定,搞不好脑袋真的会不保啊。
「……唔,唔,唔。」
皇帝陛下低声呢喃了一阵子后——或许是总算气消了,于是微微叹一口气并点点头。
「算……算了,朕不跟你计较!」
萝莉元首大人接着抱起手臂说道:
「不为小事斤斤计较才是王者之风。」
「陛下英明。」
老人退一步并如此说着。
于是皇帝陛下踏着似乎还有点气愤的脚步走回平台上——用力地重新坐回御座上。而我则是在美埜里小姐跟那名老人的搀扶下站起身子,然后再度单膝跪在地毯上。这样一来,现场就姑且回到刚才的状况了。老人接着后退几步与我们拉开一些距离后,用力点头并露出微笑:
「来自遥远异乡的贵宾,加纳慎一大人,艾尔丹特皇帝与其臣民皆诚挚欢迎您的到来。」
「感谢贵国的欢迎之词。」
老人对我说的话——却是由的场先生立刻代替回应。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再多话」吧?真是抱歉。
「那个女孩子就是皇帝——佩特菈卡·安·艾尔丹特三世,而那位老先生是札哈尔宰相。」
跪在我身边的美埜里小姐悄悄对我说道:
「另外……」
她偷偷指了一下高台的角落。
仔细一看,那里还站着一名青年骑士。
总觉得好像只有这位青年骑士跟其他骑士不太一样。除了外表打扮上完全不同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可以站在与御座同等的高度上,让我很在意。换句话说,他跟王族站在相同的位置上——
「他是迦流士·恩·克德巴尔,艾尔丹特帝国的骑士,也是佩特菈卡皇帝的远亲,是一名贵族。同时也是大臣之一,跟外交有关的事情几乎都是他掌管,魔章指环也是以他的名义发行。」
简单来说,就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而且跟我们的关系很深。
我再度偷偷看一眼那位叫迦流士的人——是个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美青年。
年纪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吧?
及腰的银色长发,薄薄的嘴唇,细长双眼中露出知性的色彩,暗示着他不是只会武功的战争狂。
身上的衣装也非常优美——痩瘦高高而毫无一丝赘肉的结实身体上,包覆着以白色为主色的衣服,另外还戴着镶金边的护手与护膝。我猜,那些护甲比起做为防具的实用性,应该更重视装饰上的效果吧?
在他的腰上绕着上下两条腰带,挂在上面的剑鞘中收纳着一把有着许多装饰的剑。另外在肩上披了一件几乎要碰到地板的长披风。
虽然跟其他的禁卫骑士不一样,身上没有穿着铠甲——不过站在那里的模样,就是给人一种英雄传说中会登场的正统派骑士般的感觉。
「……那个……美埜里小姐。」
「不要说话。」
「那个叫迦流士的人,好像一直在瞪我啊。」
他那双仿佛会剌人的视线,很明显不是对着的场先生或美埜里小姐,而是直直对着我——真的有点可怕。唉呀,毕竟他身为皇帝陛下的亲信,或许是对没来由大叫皇帝陛下「幼女」的我感到很火大吧?
「总之你不要说话就是了,不管怎样千万别反瞪回去喔?」
「……了解。」
我难受地回应美埜里小姐
「……话说回来。」
就在这时,依然有点闹别扭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
于是我将视线转回去,便看到皇帝陛下——佩特菈卡正睥睨着我说道:
「听说有传教士要来,朕还以为是什么人物,结果根本还只是个小孩子呀!」
那才是我想说的话啊——虽然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不过我至少还够理性,懂得自重。
当然,「对方是皇帝陛下,我若乱讲话会攸关性命」是理由之一——不过其实我单纯只是因为不想说出伤害对方的话而已。
毕竟这位皇帝陛下似乎对自己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很在意,而我过去也有被不懂得体谅对方的人——说先入为主的话而难受的经验。
「如您方才所见,此人在行为举止上稍稍有些怪癖,不过——他对于陛下希望我国提供的『御宅文化』有很高的造诣,相关的知识丰富到令人吃惊。因此,他所带来的东西必定能够让陛下排解无聊。」,
的场先生如此推荐。
「哦?当真?」
佩特菈卡从御座上挺起身子问道。
看来陛下对于御宅文化很有兴趣。
紧接着——
「对于一项技术,尤其是对学问或技艺方面特别优秀的人才,多半在个性行为上会表现得怪异——看来在贵国也是同样的状况吧?」
像是在附和的场先生的说词似的,札哈尔宰相也如此总结。世事总是能随说法不同而有好有坏,他这还真是非常好意的解释方式啊。看来这位老爷爷很赞成与我们日本方面进行交流,对于他和的场先生帮我说话的态度,真是太感谢了。
「那也未必。」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都默默不语的青年骑士——迦流士用极为低沉的语气说道:「虽然札哈尔大人解释得非常好意,但是我对你们的事情还没有真正信任。我的确还不理解所谓的『御宅文化』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可是既然连那样的年轻小伙子都可以修得精义,那还真让人怀疑那种东西是否真的可以为艾尔丹特带来好的结果啊。」他的说法字字句句都带剌。
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于日本来的人感到难以接受。
「要是接触之后,才发现其实是有害的东西……那就太晚了。」
迦流士的声音中明显流露出警戒。
而他那双与佩特菈卡同样的蓝眼睛,宛如要射杀我一般凝视着我,让我全身不禁流出汗水。
但是——
「有害,有害啊。」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嘀咕起来。
不妙。
虽然我很清楚这样做很糟,可是就是没办法停下来。
迦流士说的话很有道理,非常正确,不熟悉的对象所带来的东西未必全都是好东西。而且,对于从刚才就一直是对话主题的「御宅文化」,在我们的世界中也有一堆人肆无忌惮地断言那是「有害」的东西——像那些自称是知识分子的人、大学教授、政治家、评论家、人权团体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人。
然而——
「药吃多了也是会变成毒。」
我知道一旁的美埜里小姐正一脸吃惊地看着我。
可是,一旦开口我就没办法停下来了:
「而毒物如果少量服用也可以变成药,道理是一样的。世界上的事情并没有一条清楚的界线可以分出究竟什么程度无害、什么程度有害。而所谓的『大人』就是指能靠自己作出判断——并且自己负责的人,这跟年龄或外表是没有关系的。」
我承认我是个年轻小伙子。
我也承认我很愚笨。
但是,我无法原谅有人对于我最喜欢的动漫游戏与轻小说毫不接触内容就大叫「有害」啦、「卑劣」啦、「幼稚」什么的。管他是什么异世界、管他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对象,这就是我身为一名无药可救的御宅族,最后一道绝不退让的防线。
「…………」
迦流士惊讶地吊起单边的眉毛……现场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
谒见室中充满了沉重而紧绷的空气。
我知道的场先生也正惊愕地看着我。
那个叫迦流士的人,想必是握有超乎我想像的权力吧?想必地位高到没有人会反抗他?我之所以能像这样对他提出反驳,就是因为我对于那方面的状况不清楚。如果我对于其中的权力关系有正确的认识,应该就会害怕到根本连异议都不敢提出吧?
不过,事到如今才察觉这种事情也太迟了。
这时——
「呵…………」
一阵少女的笑声将冻结的空气一口气吹散。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佩特菈卡皇帝陛下再也憋不下去而爆笑出来的声音,回荡在
谒见室之中。
「有趣!叫慎一的,你太有趣了!」
「……咦?」
我完全没有想到佩特菈卡居然会这样说我,害我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而她则一副再也无法忍耐的样子用力拍着椅子扶手,并且笑着说道:
「没想到你居然敢反驳迦流士呀!」
「陛下——」
虽然札哈尔宰相跟迦流士大臣都发出困惑的声音——可是佩特菈卡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很好,朕——佩特菈卡·安·艾尔丹特三世亲自宣布,全面许可你负责的『安缪特克』从事的所有活动!就随你高兴去做吧!」
「啊……」
我一瞬间呆滞地抬头看向这位娃娃脸的皇帝陛下。
接着——我立刻感到有点得意,微微露出骄傲的表情,非常做作地对她敬了一个礼说道:
「谢陛下。」
*
——累毙了。
这就是我现在的感想。
与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皇帝佩特菈卡及其亲信的会谈——或者实际上应该说只是见个面而已——结束之后,我跟美埜里小姐他们一同坐着前来时乘坐的羽车,返回我寄宿的地方。
也就是缪雪儿他们在等待的那栋宅邸。
「……真是捏了一把冷汗呢。」
坐在我旁边的美埜里小姐苦笑着说:
「没想到你竟然会当场反驳那个克德巴尔大臣。」
「请你别再说了,我现在超后悔的啊。」
我全身无力、瘫着身子说道。
虽然那个瞬间我确实因为火大而冲动行事……可是以当时的状况,就算他一时激动而下令要处我死刑也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佩特菈卡还是个小孩子,想必这个帝国的实权是掌握在那个迦流士骑士或札哈尔宰相等等大人的手上……而他们所拥有的权力究竟可以允许他们乱来到什么地步,我还不是很清楚。
就算我是其他国家来的大使,但这里毕竟是艾尔丹特帝国的领地内。只要有那个意思,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我杀掉了啊。
当我重新认知到这一点的同时——背上就不断冒出冷汗了。
「而且他后来一——直都在瞪着我啊……」
我难受地呻吟着。
刚才一直到我们退出谒见室为止,迦流士的视线都未曾从我的身上离开过。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宁静……可是那仿佛会剌人的视线还是让我怕得要死啊。
「就是呀。」
美埜里小姐点点头。
「他想必是对慎一非常中意吧?」
「……啥?」
我不禁皱起眉头,发出讶异的声音。
「为什么这样说?如果说是被讨厌或憎恨的话,我还可以理解。」
「可是,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他的视线莫名地有种热度呢。」
「是这样讲没错啦。」
我想那应该是来自于他心中的愤怒吧?
「或许是因为在他周围一直以来都没有像慎一这样的人,所以让他觉得很新鲜吧……」
「那又……」
怎么样——正当我想这么说的时候,我这才察觉一件事。
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察觉到这种事啦……
「……难道说……」
在动漫轻小说或游戏的剧情中,「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类型」这类的台词可以算是一种恋爱旗标……也就是某人对某人坠入情网的典型理由之一。唉呀,毕竟新奇的对象确实比较容易引起别人的兴趣,而且这种关系到后来发展成恋爱情感也是可以说得通啦。可是——
「……美埜里小姐。」
我不禁半眯眼睛看向美埜里小姐。
我一直都觉得在现况之下,我身边的人当中只有她还算正经,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可是,看来这一点也值得商榷了。
「美埜里小姐该不会是个腐……」
「你说什么呢……?」
这位女性自卫官打断我想说的话,彻底装傻。
不行,身体开始腐烂,出来得太早了(注:5这句台词出自动画电影「风之谷」,是克罗托瓦参谋见到尚未完成的巨神兵强制出动后,脱口而出的一句感想。)——
——不对,我说错了。应该说,果然不出我所料,美埜里小姐是个腐女,而且是「现正发酵中」。
所谓的「腐女」,就是将美男子之间的同性恋行为做为主轴的作品总括称为「YAOI」(注:原文为「ゃぉぃ」,章思类似BL(boy’s love)但有些微差异。),并且喜欢这些作品——享受这些作品的女性们。
我有听说过,这些腐女的妄想能力可是厉害到惊人的程度。
据说她们的目标并不局限于人类,甚至连国家、建筑物、列车……等等都可以被她们拟人化,并且瞬间妄想出哪一边是攻(类似男角)而哪一边是受(类似女角),然后感到兴奋的样子。在腐女如此强大的妄想力之下,外貌清秀的青年骑士凝视我的眼神就算蕴含着愤怒或轻蔑,应该也可以很轻易地被转换成性爱方面的意义吧?
「请你不要往奇怪的方向妄想啊。」
「我觉得这不算是妄想呀……有谣言说,迦流士骑士就是因为那方面的嗜好,才能成为皇帝陛下的亲信呢。」
「咦?啊——难道说……」
在年轻少女身旁的异性。
如果对方与自己的距离于公于私都很近的话……自然就容易发展成恋爱关系。但是,对于在上位的权力者来说,这同时也是一种麻烦的事情。综观我们世界的历史也可以明白这一点。
因此,让「明显地以男性来说已经结束」的札哈尔宰相,与「对女孩子没有兴趣」的迦流士骑士担任佩特菈卡的左右亲信,其实是非常自然而容易理解的构图。
「再说,在历史当中,同性恋其实是很普通的事情呀。」
美埜里小姐又说道。
总觉得她眼镜之下的那双眼睛莫名其妙地发出期待的光芒,实在让我感到非常麻烦啊。
「那种事情我知道,可是,总之我并没有那方面的嗜好啦!」
老实说,我是个连所谓「伪娘」——也就是穿女装的男孩子都无法接受的保守派御宅族啊。
一瞬间……我想像起自己跟迦流士骑士变成「蔷薇」关系的样子,而忍不住叹一口气,甚至可说连胃液都差点跟着吐出来了。
「然后呢……」
于是,我强硬地把话题扯开。
「总之现在已经谒见结束,那么具体来说,请问我究竟该做什么好呢?」
说要让御宅文化在异世界流行起来,也未免讲得太模糊,连目标是什么都看不到啊。
「嗯……」
的场先生坐在我跟美埜里小姐的对面、背对着马夫座椅,歪了一下头。他虽然在我们前往艾尔丹特城的时候已经在现场,不过那似乎是他为了让我的谒见行程能够顺利,而事前先到那边进行准备罢了——他实际上应该也是住在「安缪特克」的员工宿舍兼本公司办公室,也就是我们居住的那栋宅邸。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是在一起坐车回家的途中。
「——古贺沼君。」
「是。」
的场先生对美埜里小姐使了一个眼色。
接着,两个人都把魔章指环从手上拿下来——而且好像是故意做给我看似的。然后,他们都将视线集中到我身上,仿佛在催促什么事情一般。
「…………」
简单来说,是要我也把指环拿下来。
其实我们之间对话本来就不需要魔章指环辅助,因此要我拿下来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反过来想,也就是如果我不拿下来会有问题的意思——
(啊,车夫啊。)
应该是不想让我们的对话被艾尔丹特帝国的车夫听到吧?
总觉得这气氛好像不太妙。
话虽如此,耍任性也没什么意义,于是我把指环拿下来放到口袋中。
「谢谢你,毕竟让艾尔丹特的人知道我们的底牌不太好,包括我们根本就没有牌在手上的事情在内。」的场先生说。
不,等等,现在这个人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容错过的事情啊!
「老实说,我们也不太清楚要怎么做。」
「请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啊!」
都把我拖下水到这种地步,现在才跟我说「不太清楚要怎么做」?
的场先生烦恼地垂下眉梢后,接着说道:
「虽然订定的最终目标很明确,可是要达成目标的方法还没有确立,所以我们也是筹莫展啊。毕竟,这种事情并没有任何前例可循。」
「…………」
出现啦,公务员的指南至上主义。
唉呀,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种心情啦,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事情都丢给我吧?
「之前也有提过,我们在考虑事情时,总是会有先从外在形式着手的习惯,首先要有法律、要有组织等等。总是要等土地跟预算确保之后,再开会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之类的——『养蚊馆』行政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啊。」
「请你不要讲得那么自豪。」
「我这是在自嘲啦。就是因为我们也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所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从一开始的初期概念上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比较好。毕竟,传统艺能方面就确实没得到什么好结果啊。」
的场先生耸耸肩。
根据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所谓「远东文化交流推进局」这个组织本身,就是政府方面觉得处理异世界的问题实在太麻烦,所以才创出一个专门负责的部门,并且把事情全都推过来。
我想也是。
如果这是一个国家等级的计划,不可能会雇用像我这样的人。
与异世界之间的交流,是日本这个国家至今为止从未遇过的状况。不,严格来看,说是人类史上的头一遭也不为过。因此,本来应该是要盛大发表之后,邀请各国共同来处理才对。
然而,日本政府似乎想要独占这个所谓「与异世界的贸易」。
如果与「异世界」的交流能够顺利,日本政府那笔庞大的借款,那些累积的赤字就有可能一口气销帐。自古以来,贸易经常都是让国家富足的最强手段。就连那个以经济上急速成长而出名的杜拜,也是因为地理上位于海运贸易的要冲,并且针对港湾设施进行建设之后才兴盛起来。
所以说,如果轻易将这个「异世界」的存在公开,应该会有其他各国介入与插手吧?
这样一来,日本能够获得的「分红」就会变成原本的几分之一、几十分之一、甚至几百分之一。
简单来说,政府的判断大概是「因为有可能可以从中赚大钱,所以不能放置不管」、「尽可能不要让其他国家知道,由日本独占这个利益」。
再加上……现在握有政权的,是去年为止还是在野党的某政党。
毕竟是第一次执政,所以那些政治家都还搞不太清楚做事的方法。在上位的官僚相继施行各种乱来的制度改革与预算重编,造成一场大混乱。就在这个时候,又跑出「异世界」这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问题,他们当然也就没有余力进行对应。
到最后,远东文化交流推进局就只能依靠有限的权力、预算与人员,摸索出与艾尔丹特帝国进行交易的手段——真是乱搞到不行。
「简单来说,你的工作就是针对同时兼任文化交流意义的综合娱乐贸易公司进行营运——话虽如此,不过像事务申请、会计工作、与艾尔丹特帝国的各种交涉等杂务都交给我来办就行了。我们期待你能做的,是选出能够让艾尔丹特帝国的人们,乃至这个世界中其他国家的人们都陷入狂热的娱乐作品,并且进行贩售的这一连串工作。」这方面的事情我也已经理解。
只是,事情的规模实在太大,让我很茫然啊。
「但是,就算说是『御宅族』,我也只是个鉴赏作品的人,既不是贩卖的专家也不是制作的专家喔?」
「呃,老实说,我们也是抱着姑且尝试看看的心态啦。」
的场先生毫不避讳地这么说道。
唉呀,毕竟是被推来处理麻烦事,而且计划本身又极度保密,所以就算遇到一点失败,也不会遭到国民指责。因此的场先生对我说,这方面可以放轻松一点。
「你不需要想得太深,只要将你自己喜欢的东西、觉得有趣的东西带到这边来就行了。」
「……嗯——」
就算他这样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才好啊。
更重要的是一
「关于这个魔章指环。」
我说着,并且从口袋中掏出指环。
「并不是戴这个东西就变得会读日文吧?」
「似乎不会。」
的场先生点点头说道:
「那好像顶多只能算是一种心电感应装置。」
「……哦哦,原来如此。」
换言之,并不是「话语能相通」的意思。实际上……我们依然还是在讲日文,而缪雪儿他们说的也是这地方的语言。之所以可以沟通,似乎是因为在化为言语之前,彼此的意思就能进行交流的关系。
「可是这样的话,游戏跟动画不就完全不行吗?」
既然是靠心电感应进行沟通,那么对方如果是没有意识的机械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也就是说,即使让缪雪儿他们观赏动画DVD之类的东西,但是因为DVD播放器不具有意识,所以他们看不懂内容说什么。
「这样啊,那真是头大了。」
「话说,您之前不是说他们反应不错吗?」
我记得的场先生之前说过,他拿来展示的各种日本文化之中,对方反应最好的就是御宅文化。
「是那样没错啦……毕竟动画这种东西,就算不懂语言也多少看得懂吧?」
「又不是幼儿节目,也有在战争中进行禅宗问答的动画啊。」
像钢●之类的。
「唉呀,反正事实上就是,让对方看过的各种东西之中,动画是最受欢迎的。」
我想在这个世界中,「影片」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存在吧……那他们当然就会对「会动的图画」感到有兴趣。另外,确实有那种即使观众不理解内容,也会被漂亮的图画或可爱角色所吸引的动画作品。
「漫画或小说也很勉强啊。再说,这个国家的识字率本身就已经很低,还要叫他们阅读外国的作品,根本不可能吧?另外,像翻译之类的又该怎么办呢?」
「这方面我们也没办法。」
的场先生苦恼地摇摇头。
「毕竟有这个魔章指环就至少可以达到沟通的目的,所以这方面的问题很自然地被搁到一旁。而且就算把有名的语言学者带到这边来,也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
是啊是啊,把一个原本是自宅警卫的小鬼带过来就不会造成什么骚动对吧!
「但是,姑且不论要做什么,能不能请你先准备好翻译者再说呢?」
「唔……」
的场先生对我提出的建议苦恼地陷入沉思。
感觉好像真的是既没预算又没人力的样子。
对于完全看不到发展的未来,我只有抱着万分不安的心情了。
*
我睁开眼睛后,在床上坐起身子。
「…………」
房间里宛如灌满墨水般一片黑暗,因为距离太阳下山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我却迟迟无法熟睡。看来白天的那一场谒见,让我的情绪相当激动——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冷汗直流,心情静不下来。
「……去喝个水好了。」
我从大得夸张的床上将手伸向床边的柜子,摸索着放在上面的小东西。接着,我摸到一个仿吊钟形花制成的铜制古董,并微微弯起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吊钟的部分。于是……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吊钟在黑暗之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东西是魔法道具的一种,似乎只要轻微碰撞就会发光一段时间。据说在艾尔丹特是很普遍的一种照明工具,里面装着光的精灵还是什么的。
这么说来,在我们的世界也有人会把一种叫做「海萤」的生物装在杯子里,轻轻一摇就会惊吓到它们而发出亮眼的光芒。或许这两种东西只差在里面装的是精灵或浮游生物,基本原理是一样的也不一定。
「对不起啦。」
我对吊钟里的精灵道歉后——从床上爬下来、穿上鞋子,靠着微微的光线照着脚下并走出房间。
从走廊来到一楼后再穿过餐厅。
我的目的地是位于餐厅深处的厨房。美埜里小姐告诉过我,在这个既没有水质净化设施又没有自来水系统的世界中,光是喝一杯水都必须先经过煮沸杀菌才行,不然就会很危险。听说刚舀起来的水如果放个三天,就会开始发臭什么的——
「……?」
忽然,我停下脚步。
因为我察觉到有光线从门缝中透出来。
虽然我皱眉疑惑着:究竟这种深夜时间会是谁在里面——不过就算我呆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于是便握起金属门把将门推开。
这里的厨房是一间砖瓦建造的细长房间,地上铺着陶制地砖。深处的墙边有一张料理台,不过上面当然没有瓦斯炉之类的器具,而是有一个吊着大锅子、像炉灶一样的东西。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木制桌子,一旁放着外观像菜刀及砧板之类的工具。应该是处理食材用的作业台吧?
而在那张桌子旁……
「少爷?」
缪雪儿就坐在那里。
她似乎感到非常惊讶地转头看向我。
「夜这么深了……请问您怎么了吗?」
「没事啦,我只是想喝个水。」
「只要您叫一声,我立刻就会端过去给您的呀。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不用。」
我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慌慌张张站起身子的缪雪儿。
「我也没有口渴到受不了的程度,而且我以为你已经睡了啊。话说,你在做什么啊?」
我原本以为她是在准备明天的早餐——可是往桌上一看,料理工具之类的东西都被堆到一旁,取而代之地放在桌上的是一枝笔以及一张似
曾相识的纸。
正是我之前给缪雪儿的那张平假名一览表。
「呃,你该不会……是在学习吧?」
看来被我说中了。
缪雪儿就好像是被我看到难为情的一面似的,微微红着脸低下头。
「因为难得少爷您给了我这张一览表……」
她这个动作真是纯真到让我心脏坪评跳啊——呃,这不是重点。
我看一下旁边的纸,上面竟抄了满满的平假名,分量惊人。看来这女孩真的不惜牺牲睡眠时间,也想要把平假名记起来的样子。
「熬夜对身体不好喔。已经很晚了,何不等到明天再做呢?」
「我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必须要工作。而且,难得少爷都给我这个东西……所以我很希望能快点记起来。」
呜哇,这孩子居然由下往上看着我说这种话,是想萌死我吗?
不过,仔细想想——缪雪儿在我醒着的时候,几乎都会待在我身边为我做各种事情,煮饭、打扫、洗衣服加上杂务。该怎么说呢?我因为有种「女仆就是这样工作」的印象,而不觉得有多奇怪。但是正常来想,要让她一个人打理这栋宅邸的所有工作,也未免太难了吧?毕竟布鲁克好像基本上都是负责室外工作。
看来,缪雪儿个人的自由时间其实非常少啊。
而她竟然把这么宝贵的时间花在学习,让我的胸口不禁微微热起来。
「那我来陪你吧。」
我拉了缪雪儿座位旁的椅子坐下。
「不、不,这怎么行呢!怎么可以让少爷把睡眠时间花在我的学习上……」
縁雪儿非常惶恐地用力摇着头,
可是我轻轻拍了拍她刚刚坐的椅子,催促她坐下来。
「反正我都已经醒了。来,快坐下吧。」
「可是……真的不用劳烦您,只要等到您真的空闲时再教我就可以了呀!」
「不,你对我客气成这样,我反而觉得很难受啊……」
看到我垂下眉梢苦笑的样子——缪雪儿一瞬间露出困惑的表情,眨了好几下眼睛。看来她好像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
我说的话真的有那么奇怪吗?
「……少爷,」
缪雪儿白皙的脸上,慢慢地露出笑容。
仿佛花苞绽放般——虽然这种比喻很老套,可是我这时才了解这句话的真意。之前看起来有点畏畏缩缩的缪雪儿虽然也很可爱,不过那只不过是身为花苞的可爱罢了,并不是这个女孩的全部。
啊~~可恶,这女孩真的太可爱啦!
而且……
「您跟其他人真是有点不同呢。」
她居然还开口说出这种台词。
如果是在游戏里的话,这已经可以算是竖起旗标了好吗!这什么意思?难道我跟这女孩的完美结局已经不远吗!选项呢?选项在哪里啊!
我赶紧将在脑海里刮起暴风的这些动摇压抑下来,努力让自己露出冷静的样子。
「是、是这样吗?」
「是的,您真的是与众不同呀。」
啊啊,这句台词真是搔得我全身发痒啊!
缪雪儿乖乖坐到我的旁边后,露出了有点害臊的笑容。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要你不嫌弃,随时都欢迎你来找我。
我配合着她,刻意用一种做作的语气说着。
不妙,我是不是耍帅过头了?因为做一件自己不习惯的事情而感到不安的我,偷偷瞄一下缪雪儿。
但是,这位半精灵少女只是露出一脸莫名开心的表情,专心地注视着桌上的一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