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在某部漫画或轻小说看到一句台词:「世事有如滚动的石头。」但想不起来那部作品的名称了。
我想这句话的意思是,几乎所有事情在推动的阶段最辛苦,一旦开始进行,会渐渐停不下来,连当初推动的人也无法阻止。
我现在深刻体会到这句格言的意涵。
就在皇帝亲自观赛当天。
我忍着阵阵头痛前往会场。
在马车里面,缪雪儿提着便当篮坐在隔壁,对面是美野里小姐与的场先生。的场先生平时很少在宅邸露脸,但这次活动规模颇大,皇帝也会前来观赛,所以代表日本政府出面。
这倒还好——
「少爷……?」
缪雪儿担心地看着我的脸。
「您怎么了?」
「咦?怎么?」
「不……我可能有点多管闲事……」
缪雪儿先铺陈一番。
「这阵子您是不是在烦恼什么……」
「啊……」
我敷衍地笑着。
到了这步田地只能笑着带过。
「也不知道算不算烦恼。」
「劝你别在意。」
美野里小姐说道,
看来她果然注意到我的烦恼——或是焦虑。只要看过他们练习的情形就一目了然。
「反正这里的球队又不会参加世界杯,只要艾尔丹特踢出自己的风格就好了。」
「这么说也没错啦。」
我叹了口气。
以现实层面而言,没有人因此受害。
只是觉得事情错得离谱而已。
「嗯……」
在极度烦恼下,我们搭乘的马车抵达比赛会场。
侍者打开车门,恭敬地请我们下车。
而在这里——
「真慢啊,慎一!」
在会场入口——萝莉女孩(不过是疑似)皇帝久候多时。
「佩——不,陛下?」
「朕等好久了!」
佩特菈卡一如往常,以十足皇帝的口吻,高傲地说道。
看来她——似乎很期待这次的友谊赛。
前阵子听骑士迦流士说,佩特菈卡想自己组队参赛……为了安抚她又花上不少时间。
不管怎么说,如果皇帝自己组队参赛,相关人员含吓得半死,根本比不成局。在这之前,姑且不论魔法或半兽人,足球依旧是相当吃力的运动——要是佩特菈卡出赛受伤,相关人员的脑袋可能不保。
乖乖在这里看球,也是为了大家好。
「喔喔,缪雪儿也来啦。」
「是的,陛下。」
缪雪儿低头行礼。
「承蒙少爷准许……」
「嗯……」
佩特菈卡趾高气昂地点头。
佩特菈卡与缪雪儿经过忧国士团事件后,虽然感情变得很好,但缪雪儿和佩特菈卡相处时依旧放不开。或许因为「要了解自己的分际」吧,佩特菈卡偶尔会因此不太满意。
「你跟慎一一道过来吧。」
「过来是指……?」
当我这么问道,佩特菈卡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说:
「当然是朕专属的观赛席。」
※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之前好像也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记得那时……是念漫画给佩特菈卡与缪雪儿听。
现在则是——
「看得真清楚啊。」
佩特蕴卡高兴地说道。
不过是坐在我的膝盖上。
没错,好死不死……皇帝坐在我的膝盖上观赏友谊赛。她的双腿前后摆荡,等待开幕仪式进行,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非常可爱……但老实说,我真是生不如死。
「感觉好可怕。」
这么说着的,是坐在身旁的缪雪儿。
我们在专为皇帝兴建的特别观赛席。
其他观众席自然无法相提并论。周围由玻璃围住,边缘再搭上木框……就像鱼缸一样。虽然地板还是木制,但玻璃铺到接近脚边,尽量避免挡住视线。
观赛席就像飘在空中一样,也难怪缪雪儿会这么想。
原本这个特别观赛席——不,严格说来应该是观赛室——为了保护皇帝,已经事先安排好每个人的位子。除了佩特菈卡以外,还有骑士迦流士、札哈尔幸相、我、美野里小姐和的场先生的位子,但突然受邀的缪雪儿——没有专属座位。
要不是有人站着,要不就是只好坐在地上。
缪雪儿客气地表示要坐地上,但让她直接坐在地上,我们却坐在软绵绵的特制座椅,实在很尴尬。
正烦恼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佩特菈卡指着我的膝盖说:「朕就坐这儿。」所以变成现在这样。
顺带一提,缪雪儿坐在隔壁。
所以我的膝盖上坐着美少女皇帝,身旁坐着美少女女仆,从旁人眼中看来是多么高兴又害羞的状况啊……
「…………」
紧张的汗水从额头滑落。
实际碰上这样的情形——可一点高兴的闲工夫都没有。
因为这问观赛室几乎以玻璃做为墙面,视野固然宽广,但神圣艾尔丹特帝国毕竟没有单向玻璃,周围的观众完全可以看到我们。
虽然没有比我们更高的观赛席……但有些座位的高度和我们差不多。在他们眼中,皇帝坐在我的膝盖上,身旁还有女仆随侍在侧,看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强度当然确定过了。」
骑士迦流士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说道。
为什么老是把手放肩上啊——虽然不禁想这么问。但直接问迦流士,如果他的回答完全走男男路线也太可怕了。所以只能乖乖闭嘴。
「放心吧,慎一。」
「喔……」
虽然某方面我很难放心,但暂且不管。
顺带一提,这个观赛席……之所以和其他观众席有明显区隔,除了展现皇帝的权威,也是为了安全问题。
前阵子才发生皇帝遭到恐怖分子挟持,负责护卫的禁卫骑士个个紧张兮兮。之所以盖成视野良好的玻璃壁面,也是为了立即看出是否有可疑人物接近。
观赛席旁有好几名骑士与魔法师严阵以待,不准任何陌生人接近。
但佩特菈卡完全不在乎这森严的戒备,心情好得很。
「真期待!」
佩特菈卡又甩着双腿高兴说道。
啊啊,真是的——这种举动让你更可爱啦,陛下!
我这么想着,同时感受佩特菈卡的臀部在膝盖上的触感,以及秀发掠过鼻尖时带来的香气,明明紧张得半死却又萌得热血沸腾……不过,左肩怎么有东西往我这里挤过来呢。
「咦?是什么?」
我不经意地将头转向旁边,看到缪雪儿低头。
她似乎一直将肩膀靠过来,甚至可说身体往我这边挤——
「怎么了?」
座位太挤了吗?
我这么想而向她问道——
「不……没什么事,少爷。」
缪雪儿低声说。
虽然她的脸颊似乎有些红晕……但继续探究下去似乎也不妥当,就不多问了。
接着……
「喔喔,要开始了。」
听到札哈尔宰相这么说,我的视线转回前方……透过玻璃看向足球场。
这时八支队伍在场上整齐地一字排开,面向观众席——也就是朝皇帝行礼。
骑士团队。
自卫队
精灵学生队。
矮人学生队。
人类学生一队与二队。
以及爱比雅的混合队。
最后则是——蜥蜴人队。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卫队最不利……」
我低声说道。
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队伍,或多或少都会用魔法。但自卫队没这本事,而且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对抗这种和漫画一样夸张的攻击。不过美野里小姐非常了解精灵与矮人的魔法足球,既然有她参加,或许会采取什么惊人的方法抗衡。
「不过以市面上的赔率来说,大家还是很看好自卫队呢。」
的场先生坐在后排说道。
「毕竟来自真正的足球发源地嘛。」
但是——
自卫队员又不是足球选手。
这种说法简直像推销灭火器的诈骗集团,打着幌子自称「从消防局『那边』来的」……而且重点是……
「请等一下,你说赔率是什么意思?」
「喔喔,有赌盘在预测冠军队伍啊。」
的场先生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
异世界第一场足球赛就已经开了赌盘!
「反正这里的法律没有禁止足球赌盘,既然没有法源依掳,我也没有立场反对。」
「哇喔,好官僚的讲法!」
「因为我是官僚啊。」
的场先生依旧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么看来,他可能也下注某队了,这个家伙。
「喔喔,好像开始喽。」
的场先生说道。
「快看,是古贺沼。」
或许因为自卫队「来自足球发源地」,所以被选为示范队伍——美野里小姐站在队伍前举手。
「选手宣誓!」
其队伍的选手也跟着她大声说道。
「我等将秉持运动家精神,堂堂正正比赛——」
「…………」
这次参赛的队伍中,究竟有多少人了解「堂堂正正」的意思呢,我对这点充满疑问,
总之美野里小姐的选手宣誓顺利结束。
接着——
「那么……」
骑士迦流士起身说道。
手上握着自卫队出借的麦克风。
「以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皇帝之名,宣布第一场比赛开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整个会场沸腾起来。
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人当然不懂什么是运动,也不知道足球比赛是什么,但似乎知道是一种「狂欢的机会」。当我再次往下看,一般人坐在普通观赛席,而贵族坐在稍微高一点的特别座,但他们的眼睛都闪闪发亮,挺起身子开心地俯瞰足球场。
事已至此,只能期待船到桥头自然直。
「…………呼。」
随便你们吧。
我短短地叹了一口气,放弃挣扎。
足球以雷霆万钧之势飞过。
这种速度已经不能叫球……而是划破空气的炮弹。
不用多说,一般人怎么可能用身体挡住。深绿色制服的队伍—自卫队只能呆站场上,让球直直飞过,射入球门。
——碰咚。
听起来真的是这种声音。
这是不是比音速还快啦?
足球理所当然射破球网,往后方——也就是观众席的方向飞去。不过由矮人工兵与自卫队打造的墙壁也极为坚固,挡下炮弹般飞来的球,丝毫不为所动。
「…………」
就算隔了一段距离,也能清楚看见自卫队员的表情明显扭曲。
要是守门员随便去接那种球,可能会命丧黄泉。
相对地,与其交手的骑士团队则是欢声雷动。
「看到没!这就是我们第一禁卫骑士团的实力!」
这么呐喊的——是他们的板凳球员。
板凳区居然站着一排身披法袍、状似魔法师的男女。
似乎是他们施放魔法——
「想不到刚开始就便出强劲一击。」
「就是说啊。」
头顶与背后似乎传来两股声音。
我慌张地回头一看,原来是的场先生与札哈尔宰相在麦克风前说话。
——为什么你们也拿麦克风啊?
札哈尔宰相就不用说了,仔细一看的场先生身旁站着一名禁卫骑士,直接翻译他说的话。不是因为这名骑士懂日语,只是透过魔章指环了解的场先生的谈话内容,再以自己的话说一遍。
魔章指环只能在双方面对面的时候发挥作用。
要是透过麦克风或扩音器,艾尔丹特人没办法了解的场先生说的话,因此需要「口译」。
看来是这两个人(与另一个人)负责解说比赛实况。
什么时候准备的啊?
「看来自卫队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毕竟他们是第一次遇到超音速的球啊。」
「贵国不使用魔法吗?」
「不会呢。但贵国的半兽族体力和体能非比寻常,耍是禁止使用魔法,根本比不成局啊。」
「没办法呢。」
这两个人一副隔岸观火的口气。
虽然的确与他们无关——
「嗯嗯,根本是压着打嘛。」
佩特菈卡低声说道。
这是因为——骑士团队瞬间就拿下将近十分。
只要一开球,就直接以炮弹射门攻击。即使自卫队拿到球权,又会被风之魔法打得七荤八素而失球,根本无法反抗。
事情的发展和我担心的一模一样。
虽然板凳区的魔法师究竟能不能参加——这点还有疑问。但严格说来,他们不是直接对比赛造成影响。炮弹射门也只是他们事先设置「使物体加速射出」的管状魔法,真正踢球的还是场上的骑士团员。
「自卫队没什么大不了嘛。」
佩特菈卡兴趣缺缺地说道。
「不,他们其实很有本事……」
我不自觉黯然说道。
和这种超乎常人的对手比赛,就算世界杯的冠军队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而且自卫队只是比他们先知道什么是足球,又不是运动选手。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喔喔,自卫队那边也有动作了。」
「怎么了?好几个人——喔喔,这是!」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的场先生相当兴奋。
老实说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开心。
他一手拿着歌剧用的望远镜,看向足球场——
「古贺沼选手拿出九毫米机关枪,是九毫米机关枪!」
「咦……?」
我有没有听错?
他刚刚说什么?
「喔喔,大概是受到古贺沼选手影响,其他自卫队员也拿出89式步枪!89式步枪是自卫队的制式配枪——」
「不会吧?」
现在是讲解的时候吗?
怎么会在球场上拿出自动步枪呢!
我不禁想吐槽的场先生的讲解——但在这时候——
哒哒哒哒哒哒哒!
轻快的枪声响彻云霄。
不对,虽然口径小,但枪声就是枪声,震耳欲聋。但因为刚才听了足球类音速飞行的撞击声,所以枪声聪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鮰式步枪展开全自动射击。
虽说是步枪,但89式具备全自动射击模式,像机关枪一样。只要扣着扳机,一秒可以连射十多发五点五六毫米的子弹。
接着——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自卫队以89式步枪迎战飞过来的足球!」
「咦咦咦咦?」
我不禁放声大叫。
定睛一看——自卫队员确实用89式步枪攻击以音速飞来的足球。虽然只有美野里小姐用九毫米机关枪,但交织的火网和89式并无二致。
要是真有打中,一颗子弹就能打爆足球。
正常来说的话……
但足球似乎受到魔法「障壁」保护——如果不是这样,每次射门都会把球挤爆——所以子弹无法打穿足球。
只是——虽说口径小,再怎么说也是自动步枪的火网。
子弹以接近音速三倍的速度飞行,连续射击带来的能量,让魔法强化的足球也无法丝毫不受影响。足球被子弹打中,路线稍有偏移。
——砰咚。
炮弹炸开的声音——不,足球撞击的声音虽然和之前一样,但不是飞进球门,而是直接打到观众席前方的墙上——接着反弹到高空。
喔喔喔喔喔喔……
观众席开始鼓噪。
暂且不论细节,但观众似乎渐渐明白,把球踢进对方的球门就赢了。足球的基本规则就是这么简单明快。也了解到自卫队原本都被压着打,但刚才第一次挡下骑士团的攻击。
「看到没!这就是自卫队真正的实力!」
美野里小姐摆出胜利姿势说道。
她的声音似乎收进了会场各处的麦克风里。
平常文静优雅的疗愈系女孩似乎变了个人,难道这才是她的「本性」?
「自卫队终于成功守住!太厉害了!」
的场先生略带兴奋地讲解道。
……要说厉害也行啦,就算以全自动射击让子弹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要打中音速飞行的物体也很困难——从这点来想,自卫队很厉害没错,的确很厉害没错啦!
「少爷?」
缪雪儿惊讶地从旁看我抱头烦恼。
「您怎么了?」
「不……没事。」
这根本……不叫足球嘛。
以一般的角度来看,怎么可以带自动步枪,但对方既然使用「魔法」这项工具,无法与之抗衡的自卫队,拿枪出来也不算「卑鄙」。
「似乎激起骑士团的斗志了。」
「好像是这样。喔喔——这是?骑士团飞起来了?」
其中一名骑士跳向空中——将近十公尺高。
不管怎么看,一定又是魔法。
同一时间,足球也弹跳到相同高度。
「这就是高压射门吗?厉害!太厉害了!气势就像陨石坠击一样!」
……看来的场先生开心得很。
现在这节骨眼,干么还因为发现他意外的一面而开心呢。
一名骑士在将近十公尺高空施展倒挂金钩。除了速度异于平常,球又从头顶飞射而来,自卫队也不知道怎么应付。
但是——
「喔喔,怎么回事?骑士团太急躁了吗?球失去控制,再次反弹!」
或许是空中射门太困难,球没有进网,而在球门前落地反弹,再次飞向高空。
这时
候——
「喔喔,自卫队丢东西出来了,是手榴弹吗?」
手榴弹在空中爆炸,轰隆作响。
爆风与冲击波将足球压落地面,守株待兔的自卫队员开始运球。骑士团的板凳区迅速使出干扰魔法,但受到自卫队员丢出的闪光弹阻碍,无法看准目标,干扰魔法没有挡下自卫队员。
这次换自卫队员在瞬间踢球进门。
「怎样啊!」
美野里小姐大吼。
「喔喔——自卫队拿下第一分!」
「比赛的气势会一举逆转吗?」
「很有可能喔。」
话虽如此,现在依然对骑士团有利。
事实上——之后骑士团又拿回比赛的主导权。
「喔喔——风之魔法!风之魔法撂倒自卫队员,有没有犯规呢?」
「魔法师的攻击目标是自卫队的89啊。」
换句话说。
当自卫队打算开枪时,魔法师会用风之魔法撂倒他们。
骑士团的说法是——因为魔法师不是下场比赛的选手,也没有直接攻击球员,而是针对89式自动步枪,所以不能拿出黄牌或红牌警告。
比数原本就相差悬殊,在这种打法下差距又更大。
然后……
分数差距越拉越大——
「喔喔?自卫队起内讧了吗?」
「他们好像起了争执。」
但因为麦克风的位置问题,听不到他们在吵什么。
看来是美野里小姐被同事压住,就像当初爱比雅抢走黄金足球一样,她的眼睛绕着漩涡,大声咆哮。
看这状况大概是她太激动,打算拿出车载机关炮或无后座力炮,所以被其他自卫队员制止。
我懂你的心情,真的懂……
不过——
「喔喔,自卫队的争执似乎告一个段落。」
「原本发狂的队员似乎冷静下来,不愧是自卫队,真能忍。」
「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能冷静下来还是很了不起。」
「自卫队忍耐的功夫可是远近驰名,平常都要忍受很多事呢。」
的场先生,这和你自豪的重点不一样吧。
但我还是把吐槽的话吞回肚子里。
在搞不清楚状况之下……第一场比赛以骑士团的胜利告终。
※
第一场比赛,骑士团与自卫队的较劲就够胡闹了。
根本算不上足球。
但要说是什么,我也答不上来。总之懂足球的一般人看到这种奇怪比赛,十之八九会昏倒。
不过……
第二场比赛让我知道,原来那还算好呢。
也就是说——
「喔喔!矮人队似乎使出新的魔法战术!」
「啊,是土偶。矮人常用的魔法。」
「虽说是人偶,但十二个人在球场上不是犯规吗——喔喔,这是?穿上去了?穿上去了吗?」
「穿上去了。」
「矮入就像融入土偶一样进到里面!打算这样坚持只有十一人吗?」
矮人短小精悍,对上长手长脚的精灵当然不利,所以打出土偶战术——也就是打造类似泥巨人的形体,彷佛在比赛时穿上强化装甲。
就眼下所见,足球场挤满十一名将近三公尺高的巨人。怎么说好呢,体型基本上像矮人直接变大,但因为土偶没有头部,是矮人的下半身陷进去,看起来非常滑稽。
相较之下……
「精灵队似乎采取出乎意料的行动……喔喔,这是!」
「是大范围魔法,大型的『疾风之拳』。喔喔——土偶一个个倒下。」
「人偶正面的面积较大,受到强风直接吹袭,实在很难撑住。」
精灵队的做法是像霰弹一样,大量使出风之魔法。
「哈哈哈!」
精灵队的罗伊克放声大笑。
「在风之精灵的吹息下,丑陋的泥巴巨人跟垃圾没两样!」
看不见的狂风彷佛大雨般倾泄而下。
巨型矮人受到狂风攻击,左摇右晃像喝醉般。
就像的场先生说的——人偶正面的面积和体积相比,实在大上许多,「中弹机率」也比较高。某位设定宅会说:「所以人形兵器摆明不合理。」几乎所有兵器为了降低正面中弹的机率,都会让正面呈扁平状。从这点来说,巨大人形兵器是很好的靶子。
不过——
「怎么可以输给你们啊啊啊啊啊!」
矮人队罗蜜姐的怒吼响彻球场。
巨人们双膝着地,无力地趴在地上,但这同时也是矮人使用魔法的姿势。
「喔喔,面对狂风攻击,矮人队想打造防风墙对抗!」
「不不,不只是这样喔。」
「幄喔!仔细一看足球场变得好像迷宫——而且微微倾斜。这是怎么回事?足球、足球自动往精灵的球门滚过去!」
没错,就像的场先生解说的一样,矮人似乎打造出迷宫般的结构,阻挡精灵的狂风攻击,再加上迷宫是倾斜的,足球会自动滚向精灵的球门!
真是妙计!想不到矮人长得澎皮矮胖,居然有这种策略……!
………这倒不是重点。
这下真的……事到如今真的一点也不像足球……!
但我当然没有发牢骚的对象。
不仅如此——
「喔喔,居然使出这招!真有意思!」
「嗯嗯,多半能应用在实际战术上,很有收获。」
「啊,少爷、少爷,精灵那边把球挡下来了。」
不管是佩特菈卡、迦流士还是缪雪儿,周围的人都乐在其中,没办法大喊:「这不是足球!」然后翻桌。当然也没桌子可以翻就是了。
最后——
「比赛结束!虽然差距不大,真的只差一点点,矮人靠着坚忍不拔的毅力拿下最后胜利!」
「真是占有地利者胜呢。」
……耳边传来阿叔与老爷爷莫名其妙的实况解说,让我不想再认真烦恼。
※
不管在多艰苦的环境下,总会有令人欣慰,或是让人感到宽慰的事。
虽然不至于大书特书就是了。
异于常理的比赛逐一进行,总算到了令人期待已久的午餐时间。
我的午餐自然是之前说好的,缪雪儿的便当。
她做的菜非常好吃。该怎么说呢,漫画或轻小说里的女主角,大多不会做菜——身为轻小说作家的老爸说过:「安排这种属性,就能再写一段小插曲。」但这点对缪雪儿并不适用。
便当真的很好吃。
但是当自宅警卫的时候,除了妈妈做的菜以外,主要都吃垃圾食物——因为曾经度过这种生活,所以舌头的辨别力不是很精准就是了。
「少爷请用。」
缪雪儿将篮子拿给我说道。
只是——所在位置依旧是观赛席。
……咦?
好像有点怪怪的。之前缪雪儿也帮我做过好几次便当——但要吃的时候,多半会事先打开便当盖,很少直接把篮子递给我。
缪雪儿总是周到地将便当拿到面前,彷佛只要提出要求,就会「来,啊——」地喂我吃。通常会打开便当盖,有时甚至会铺好餐垫再摆上餐盒。
要我自己打开的意思吗?
不了解缪雪儿的月意何在,满是疑问地打开篮子。
接着——
「咦——」
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篮子里有熟悉的东西。
不对,正确说来虽然熟悉,但已经很久没看见。
「饭团……?」
没错,里面是三角饭团。
而且还贴着海苔。
仔细一看,每颗大小都有点不一样,代表是缪雪儿亲手捏出来。就算这样,到底是怎么做呢——
「缪雪儿?」
「想说给少爷一个惊喜……」
缪雪儿脸颊泛红,略显害羞地说道。
「我拜托美野里小姐,请她给我一些白米……」
「…………」
我注视着饭团。
听说自卫队会挟带私人物品,运来「日本的口味」。而且印象中——和缪雪儿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似乎提过「好想吃饭团」。
想不到她记着这件事,特地拜托美野里小姐弄来白米,而且还——或许从煮饭的方法到饭团怎么捏,都向美野里小姐请教——才帮我做出饭团便当。
想不到还瞒着我……她到底、到底怎么挪出时间呢,
真是辛苦她了……!
「少爷……请问您……?」
缪雪儿脸上笼罩不安的阴霾。
「很、很抱歉瞒着您,不过……」
缪雪儿解释的口气既慌张又害怕。
或许看到我混身颤抖,一声不响,以为会被骂吧。
但是当然——
「完全不用抱歉!」
我紧握拳头喊道。
「呀?」
「我现在猛烈觉得无比感动啊!」
「啊……喔。」
缪雪儿眨着湛蓝色的大眼
,
我抓着她的手——大声叫道。
「你、你用这双修长白嫩的手捏出饭团!写起来是捏着心意,念起来叫做饭团!太棒了!」
「请问……这是夸奖吗……?」
「那当然!」
我大力主张。
怎么可以不大力主张呢。
「话说回来!女主角亲手做的便当在爱情喜剧是不可或缺的阶段性仪式、是经典、是必备桥段啊!虽然这时候三明治也不错,但还是女主角用那双手!没错,就是亲手捏出来的饭团!米饭和肌肤紧贴的感觉!简直像间接接吻一样亲密。可以说是舌头与指尖间接的肌肤接触。这种好康绝对不能没有!日本美食万岁!」
「谢、谢谢少爷……」
缪雪儿似乎有点害怕,但依然笑着说道。
接着我拿起饭团,感慨万千地张开嘴巴。
原本内心还一瞬间担心,怕她把砂糖和盐巴弄反,或是里面放了牛奶糖,但里面是正统的柴鱼片。
太美妙了!
「少、少爷觉得如何?」
「好好吃!」
我彷佛没饭吃的小孩,一个劲地大啖饭团。
因为已经十个月没吃到白米饭。缪雪儿煮的菜很好吃,对这里的餐点没什么不满,但我终究是日本人——一旦吃到米饭,还是会因为思乡之情而感动不已。
佩特菈卡看着我手上的饭团问道——
「不知道是什么……这是你们国家的食物吗?」
她原本跳下我的膝盖,正在享用专属大厨制作的套餐——但可能被我感动的样子吸引,好奇地往篮子里窥探。
「我想试着做做看,所以请美野里小姐教我。」
我忙着狼吞虎咽,所以由缪雪儿代为回答。
「唔,看到慎一吃得这么高兴,朕也有点好奇。」
「啊,陛下不嫌弃的话——」
「嗯,朕就吃一个吧。」
佩特菈卡拿起一颗饭团说道。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个饭团似乎大了点。可能因为第一次动手,大颗比较方便调整形状。
「唔唔……这是用手直接抓出来的吗?」
「因为美野里小姐说传统作法是这样。」
「原来如此……」
或许是第一女吃饭团,佩特菈卡似乎又惊又怕,双手捧着深怕掉下去。
「甚是奇妙啊。」
佩特菈卡这么说着,轻轻咬了三角饭团的尖端,就像试吃一样。
喔喔!
娇小的银发女孩用双手捧着饭团……!
而且还战战兢兢,小小咬一口……!
简直像松鼠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好萌!好可爱!
一边被缪雪儿的饭团感动,同时又被佩特菈卡的吃法萌到,忙得不可开交。
「喔,有意思。和面包完全不同,这种温和的口味——嗯嗯。」
佩特菈卡似乎很喜欢饭团,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或许是模仿我的吃相,她大口咬下,脸颊沾上饭粒。
「啊……陛下,您的脸……」
缪雪儿从口袋中掏出手帕。
「请用这个——」
「不行!」
「呀!」
缪雪儿因为我的吼叫而停住。
我盯着佩特菈卡脸颊上的一粒米饭说道。
「怎么可以用手帕擦掉呢!饭团沾到美少女的脸上时,依照礼节要拿下来吃掉!还要说『脸上沾到饭粒喽』!这是基本!」
总觉得的场先生的眼神超级冷淡,不过应该是我想太多。
「美少女——」
佩特菈卡惊慌失措地说道。
「这……这是在说朕吗?」
「没错。听好了,陛下。您既然是美少女,就要有美少女的自觉啊!居然想用手帕把脸颊的饭粒擦掉,这种行为会让一整个师团的可惜鬼冲过来,请您三思啊!」
虽然因为过度兴奋而胡言乱语,但她应该感受到我的诚意,应该啦。
「唔、唔喔。虽然不太懂……原来是这样啊。」
佩特菈卡点头说道。
「那、那么慎一,就由你拿掉吧。」
「咦——?」
我因为这句话而恢复理智。
咦?我来拿?
要我拿掉佩特菈卡脸上的饭粒?
然后吃掉吗?MAJI(注6)?因为太过紧张,让我用英语自问自答。不对,那又不是英语!但先姑且不管这个自我吐槽。
「啊……那个。」
「这不是你们国家的礼节吗?」
「啊——是没错啦,不周……」
仔细一看,佩特菈卡脸上的饭粒,几乎在她桃红色的粉唇旁边。哇啊,真的很像间接接吻啊!
「难道你不愿意吃朕脸上的东西吗?」
「一点也不……」
注6 MAJI是日文「真的吗」的罗马拼音。
「那就拿吧!」
佩特菈卡闭上眼睛,把脸凑过来说道。
这样子——彷佛在案吻一样,可爱到无法言喻啊。
我的心脏,冷静下来啊!啊啊啊啊啊,不过、不过我!
「还不赶快!发什么抖啊!朕也很那个——」
佩特菈卡张开一只眼睛对我大声斥暍。
「不知怎么着,感觉很不好意思啊!」
「遵、遵命!」
我不禁正襟危坐地喊着,用颤抖的手取下佩特菈卡脸上的饭粒——然后吃掉。我吃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说好呢,虽然味道是普通的米饭,但总觉得吃了什么无法回头的东西。就像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果一样。
父亲、母亲,孩儿今天往大人的阶梯踏上一步……!
老爸老妈可能会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说「很好,第一支旗子」——先不管这个了。
「嗯。」
佩特菈卡张开眼睛点头说道。
「慎一,这个礼节只能男性对女性吗?」
「不、不是。通常是反过来。」
「那朕也要。」
「咦——?」
「慎一,你的脸上也沾到了。」
「——!」
糟糕,加纳慎一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我紧张到无法动弹,佩特菈卡的手往我脸颊伸过来,取走饭粒。这时她白皙的指尖彷佛在我脸颊上爱抚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嗯,真是奇妙的风俗。」
佩特菈卡毫不犹豫地将饭粒送进口中说道。
「不过……怎么说好呢,真尴尬。」
堂堂的皇帝露出羞涩的微荚说道。
犯规!大犯规!
就像对我的心提油救火,烧得更萌啊。
本人以前曾经表示「三次元只是装饰,伟人对这点根本(以下省略)」,想不到会有这天,对三次元美少女心动成这样!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慎一,脸上还有喔。」
轻轻拿走沾在我脸上的饭粒吃掉——他是迦流士。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嗯,原来如此,真是饶富趣味的习俗。」
迦流士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则是无法动弹。
糟糕,早该想到迦流士可能采取这种行动,但因为佩特菈卡的犯规攻击萌到失去自我,哪还有闲工夫想这种事?没有嘛!(反问用法)
「这、这个……那……」
我站起来想逃离这个情况。
「我、我去一下、那个、厕所!」
留下了用餐时最不该说的藉口,从观赛席落荒而逃。
好险好险。
虽然骑士迦流士不是坏人——而且和佩特菈卡一样,不时站在我这边。即使如此,我还是对同性恋没兴趣。被男人抚摸脸颊或让他吃饭粒,实在萌不起来啊。
感觉像吃了超甜的糖果后,被迫吃下辣味明太子中和口味。
「呼……」
我在会场的走廊踱步又叹气。
说不定真的该去厕所才对。这里当然没有自来水或下水道,但有河里打上来的清水,存放在洗手用的瓮里。我想洗个脸让脑袋清醒一下。
这时候——
「咦……?」
我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
「……~~」
声音不大,而且说话的时候好像刻意压低声音。
我感到好奇,往声音的来源走去。
接着看到——
「你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
往转角对面看过去,布鲁克与雪利丝站在那边。
看来是蜥蜴人队伍的休息室旁——
「大家都希望你上场。」
「代我向大家道歉……」
面对雪利丝紧迫盯人的语气,布鲁克只是这么说——就像之前那样转身离去。雪利丝孤伶伶站在走廊,看来万分孤寂。
「啊——」
雪和丝转向这里,和我四目相交。
「慎一大人……
?」
「啊,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
我慌张地挥手说道。
每次和雪利丝碰面,都好像偷听他们说话一样,总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
「不,真的很抱歉,让您看到丢脸的一面。」
雪利丝反而向我道歉。
「啊,没有必要向我道歉……那个……」
都已经撞见两次,我也会担心。
不止,如果把第一次看到布鲁克和她见面也算进去,已经是第三次。
「你们在吵架吗?」
我稍微压低声音问道。
「布鲁克在我这边工作,难道有什么不方便?」
「不,一点也不会。」
雪利丝摇头说道。
虽然看不出蜥蜴人的表情,但应该有些慌张吧。她重复说道「一点也不会」,头就低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呢?
姑且不论外表,但雪利丝应该是认真的好人,从我的立场来说,希望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助她。
「如果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上忙,尽管说喔。」
「咦——?」
雪利丝一脸不解,
「啊……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啦。」
我用食指的指尖抓抓脸颊说道。
「怎么说好呢……布鲁克工作很勤奋,我很感谢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快乐。」
「…………」
「我觉得啊,夫妻之间还是要感情融洽。或许和蜥蜴人的价值观或对幸福的概念不同,也可能只是自我感觉良好,但是……不管是布鲁克还是你,在我看来似乎不太幸福。」
跟大家一起住很开心。
一个人住——如果原本跟别人一起住,现在却落得形单影只,实在很伤心。实际的体验让我深刻了解到这点。
所以……如果能让布鲁克和雪利丝重修旧好,我很乐意帮忙。
「慎一大人……」
雪利丝凝望着我。
「老实说——」
她开始说起以前的故事。
雪利丝原本是族长会大老的女儿——也就是蜥蜴人社会的「大小姐」。
或许有几分政治算计在内,她和蜥蜴人中极具声望的英雄布鲁克结婚。原本是政治联姻,完全没有顾虑本人的心情……但雪利丝和布鲁克之前就认识,也不讨厌他,所以对结婚没什么异议。
另外蜥蜴人社会所谓的婚姻,就是「生小孩」的意思——除此之外不代表什么。
蜥蜴人不是哺乳类,对于繁衍后代的「责任划分」并不明确。换句话说,即使生了孩子,妈妈也不用哺乳,所以由夫妻俩平均担负照顾孩子的责任,而且采取放任主义,不会对孩子呵护备至。至少不像人类有疼爱孩子的行为——例如拥抱、抚摸、磨蹭脸颊这类肌肤接触。
其他种族就是因为这点,才觉得蜥蜴人「冷血」、「无情」。但因为生物构造是这样,我倒觉得没什么好责怪。
先不管这个。
布鲁克和雪利丝曾经结婚,雪利丝生下了布鲁克的孩子——也就是蛋。
原本应该由布鲁克和雪利丝一起照顾。
但布鲁克当时还是神圣艾尔丹特的军人。
他是族人公认的「英雄」,这也是和雪利丝结婚的前提条件,所以不能怠匆军职,当上头下令出征,只有顺从一途。
因此他——前往战地。
留下妻子和蛋。
不巧的是——布鲁克他们的居住地遭到巴罕拉姆王国攻击。
蜥蜴人处在社会底层,多半会派到占领区驻守。换句话说,他们居住的地方大部分是充满战火的国境边陲。雪利丝的居住地也是其中之一。
虽说是女性……但雪利丝当然也是蜥蜴人。
比一般人类强壮,又极富战斗力。即便没有布鲁克,她原本也能把蛋保护好。但祸不单行,遭到攻击的时候,雪利丝却身体不适。
然后……布鲁克和雪利丝的蛋破了。
如果布鲁克在身边,就能代替生病的雪利丝——强壮的他应可以守住蛋。
但他身在遥远的战地,没办法保护妻子和「小孩」。
「他一直耿耿于怀——」
雪利丝说道。
「说自己没资格当父亲……」
「这又不是布鲁克的责任。」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是不可抗力。
然而——
「但是他很自责。」
雪利丝低头说道。
「还有……『足球』这种比赛的球……大小和花纹都很像我们的蛋。」
「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搞懂了。
足球和蜥蜴人的蛋很像,难怪布鲁克当初看到球,一脸感慨万千。大概想起当年没有保护好的蛋。雪利丝之前盯着足球看,大概也是一样。
这么说来……背负这种过去,要参加足球赛一定很心痛。
「而且足球还要用脚踢,他一定很不愿意。」
用脚踢着形似蛋的足球,蜥蜴人一定不想做这种事。
虽然我这么想——
「咦?」
但雪利丝却感到意外。
「不会的,我想这不是问题。」
「是、是这样吗?」
「是的,因为我们搬运的时候,就是用脚去踢。」
「咦………………?」
看到我瞠目结舌的样子——雪利丝仔细说明。
从「形似足球」这点可以知道,蜥蜴人的蛋不是「椭圆形」,而是完完全全的球体。这点似乎是为了让父母「方便搬运」而进化的结果。
蜥蜴人和人类不同,每次产卵平均五到十颗,最少也有三颗。为了保护蛋而移动时,光靠双手还不够,又不能用嘴巴衔着,所以用脚去滚动也不足为奇。
蜥蜴人的蛋似乎也不是用脚踢个几下就会破。
仔细一想,如果他们对于用脚踢「很像蛋的足球」有所抗拒,其他蜥蜴人打一开始也不会参加这场皇帝亲临的比赛。
「想不到每个地方的文化真的不一样……」
在我们眼里觉得「怎么可以用脚踢」——但因为生物的基本型态各有不同,不能硬要套用我们的常识。这么说来,有些鱼会把孩子含在嘴里,而雌螳螂为了补充产卵所需的养分,甚至会在交配后吃掉雄螳螂。
所以也不能用人类的观感指责这样「很奇怪」或「很残忍」。
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同的生物。
但是——
「什么嘛……结果还不是一样。」
「咦……?」
「这个嘛……因为外表和生活方式不同,我以前觉得布鲁克『虽然是好人,但终究是不同的生物』,好像有点隔阂。」
因为布鲁克不是人类。
因为我们和蜥蜴人不一样。
所以——在小地方当然会产生摩擦,也不可能了解对方所有事情,因此有时候一开始就放弃了。
但是。
「讨论哪里不一样,或说我们是不同的生物,吵来吵去,让双方渐行渐远,不如在异中求同,让双方融洽相处好多了。」
布鲁克也是「为人父母」——大家都会心疼「孩子」。
这点一定是所有蜥蜴人都相同。
表达心情的方式不同,才让许多人类误会。因为外表不一样,连澄清误会的机会都没有。双方的鸿沟就这样持续下去,无法修补。
「…………」
雪利丝不断吐着舌头,用她不会眨的眼睛看着我。
「第一次看到有人类这样说。」
「啊……因为我本来就是不同国家的人。」
我耸耸肩说道。
「或许和艾尔丹特帝国的常识不符,但我不打算颠覆艾尔丹特帝国的常识,硬逼你们接受我的观念。」
「…………」
「基本上我是『安缪特克』的社长,也就是商人——只是提出意见,让大家试试看而已。所以没办法用强硬手段提升蜥蜴人的地位,很抱歉。」
如果你们全盘肯定现代日本的价值观,当然也很危险。
所以我只在不构成文化侵略之下提出建议。或许有人认为是选避责任,但我只是提出另一种想法,并不强迫、也不能强迫他们接受。
「不过做生意也含有宣传的因素在里面。」
「宣传……是吗?」
「虽然不会强迫你们接受,但我可以透过很多方式,努力让大家思考我的提议。」
「这我就……不太了解。」
「嗯,也是啦。」
我点头苦笑说道。
在类似中世纪的世界里,没有行销概念,所以很难了解宣传或广告的意思。蜥蜴人更是如此。
不过——
※
我和雪利丝道别后往回走——在走廊的转角遇到缪雪儿。
「哇啊!」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让我感到惊讶。
「少爷——」
缪雪儿以湿润的眼眶看着我。
那表情似乎——非常感动。
「怎、怎么,咦?怎么了?」
我搞不清楚状况而手足无措。
老实说如果缪雪儿被弄哭的话,我会很心疼。
但是……
「没什么事,只是少爷一直没回来——」
她似乎是担心而跑来找我。
以上厕所来说,的确太久了。
「抱、抱歉,刚刚碰到熟人——」
「嗯嗯。」
缪雪儿点头说道。
「是雪利丝小姐吧……」
缪雪儿似乎——像我看到雪利丝和布鲁克谈话一样,也在走廊的转角看到我和雪利丝对话。
接着——
「少爷您——慎一大人您真的、真的……」
缪雪儿因为太过感动而说不出话来。
「咦?怎么了?」
「真的很不一样……不对……」
缪雪儿摇头说道。
「很了不起……又体贴……」
「怎、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很惊讶。
看来缪雪儿是指我和雪利丝的对话,但我没印象自己说了什么感人的话。
「您对蜥蜴人……半精灵……都像看待一般人类那样。」
「咦?啊——」
我抓抓脸颊苦笑说道。
「很高兴你这样夸奖我,但在我的世界,这或许再普通也下过。」
我没有特别体贴,也没有特别伟大。
与其说我个性善良,不如说我生长的世界善良。
「这就是您之前说的『自由』、『平等』、『博爱』吗?」
「是啊。因为我从小接受这种教育。说起来只是刚好和歧视蜥蜴人或半精灵的人相反。我想会歧视你们的人,也只是因为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吧。」
我们的世界——当然也有歧视。
人类终究不平等。无论是天生的能力或生长的环境都有差别。要是大家都一样,反而像蚂蚁或蜜蜂,成为没有「特色」的团体生物,这样也满可怕。
最重要的是——在那样的社会里,大概无法产生漫画、动画、轻小说或电动。虽然只是从老爸那边现学现卖的观念,但他说过:「作家只是在兜售自己和别人的差异罢了。」
总而言之,人并不平等。
才有人想在心态上弥补这种差异,找出比自己地位「低」的对象,加以嘲弄。这种行为在我们的世界也很常见,网路上尤其严重。
不过在那些人心中,或许还是有罪恶感和愧疚。
在我们的世界里,大概没有人觉得这是「好事」。
不过……在异世界反而没有人觉得是「坏事」。就连受到歧视的一方,也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没有人想「试着改变」。
能够提出建议的只有我,也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外国人。
所以——
「伟大的不是我,在我生长的世界里,那些不断努力奋斗的人才伟大。我只是模仿他们罢了。」
「是这样……吗……?」
缪雪儿略感不解。
「可是的场先生和美野里小姐都没有说过这些话。」
「那是因为——他们的立场比较不一样。」
我只能苦笑说道。
公务员的立场总是比较拘束,但就算跟缪雪儿解释,她似乎也很难了解。
「总而言之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别把我捧太高——但是,得到你的夸奖让我很开心,谢谢。」
「不——快别这么说。」
缪雪儿脸颊泛红低下头来。
啊啊,这女孩一举手一投足既羞涩又可爱啊!
「啊,慎一大人——不,少、少爷。」
缪雪儿慌张说道。
「我们花太多时间了——」
「啊,对喔。可能会被佩特菈卡骂呢。」
我苦笑着和缪雪儿一起走向观赛室——
「不好意思——」
我突然停下脚步对缪雪儿说道。
「我想到一件事,你可以帮忙吗?」
「您说——我吗?」
缪雪儿瞬间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只要做得到,请您尽管吩咐——慎一大人。」
缪雪儿微笑说道。
※
比赛很顺利——不知道能不能这么说——逐场进行。
因为是淘汰赛形式,输球的队伍当然就此消失,只留下胜利球队。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大量使用魔法的精灵队与矮人队早早打道回府,连爱比雅他们的混合队也败下阵来。
精灵队与矮人队原本就是宿敌,一开始交手就便尽全力大放魔法,导致所有选手疲惫不堪,下一场比赛被打得溃不成军。
爱比雅他们的混合队,因为沉迷玩球而无心比赛,跟本比不成局……最后因为爱比雅半途踢进自杀球——也就是玩球玩进自己球门——成了败退的关键。
该怎么说好呢……在讨论球技之前,爱比雅似乎对于「比赛」或「淘汰赛形式」不太了解。也或许因为隔了一段时间,「月事」又来了。
说起来这方面实在拿她没辙。
如果还有第二层,应该会好一点。
最后剩下的,当然是冠军赛。
要说意外也是理所当然。
留下来的一队有骑士团。
结果在异世界掌握统治大权的人类,在这种集髅竞赛中,平均能力最优秀。换句话说,就是最擅长打仗。真不知道该感到自豪还是觉得丢脸。
接着。
另一队——真的让大家跌破眼镜——是蜥蜴人队。
他们一路过关斩将的最大原因,似乎是雪利丝说的「搬运蛋的时候会踢着跑」,这种习性帮助他们占到上风。挽句话说,蜥蜴人原本就很擅长「用脚控制球状物体」。
如果让毫无概念的小孩踢足球,很容易变成炮弹射门,或双方互相使出长射,像打远距离炮战般——这我很有印象,因为骑士团或其他队伍大都这么做。
实际上他们当作范本的那些漫画,也因为画面好看,把长射画得像必杀技一样。就算不是长射,为了剧情张力,给人的印象也是「从超远距离一口气推进得分」。
骑士团因为魔法支援——而且他们原本就习惯魔法支援——即使只用长射这种幼稚战术,依然得以过关斩将。
相较之下蜥蜴人队是彻底的技巧派。
他们绝不长传,把球控制在脚边,就像吸住一样。并以天生的体力与运动技巧纵横球场,进球得分。彷佛职业队伍一路晋级,内行人看到他们的技巧一定会赞不绝口。
所以——
「真意外啊。」
佩特菈卡看着即将开始的决赛说道。
「想不到蜥蜴人会留到最后。」
「就是啊。」
迦流士的表情也略显惊讶。
「原本以为那些野蛮人没什么了不起,看来必须严阵以待。」
「虽然不是真正的战争,但骑士团要是输给蜥蜴人,实在脸上无光。」
听着这样的对话,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变成这样啊……
虽然表面说要抛开成见,「专注比赛就好,不要在意身分差距」,但既然有输赢,就无法完全不在乎比赛之外的关系。
事实上我满期待蜥蜴人队的精彩表现,但老实说没想过他们可以角逐冠军——也没想过万一他们打赢骑士团会有什么影响。
要是骑士团在第一场比赛败阵,还可以说「反正只是游戏」就算了。但了解到骑士团原来这么厉害,渐渐地不能只用一句「玩玩而已」带过。
话说回来——
「少爷……」
缪雪儿担心地抓着我的袖子。
「嗯……有点为难啊。」
我也一个头两个大。
又不能叫蜥蜴人「不准赢」。
如果赢球,骑士团以及这座会场一半以上的人类观众,会成为他们的敌人。但蜥蜴人如果变得很弱,跟之前的比赛相比「明显放水」,大概也会招致反感。
真是两难。
怎么办呢——反正现在也不是烦恼就能解决。
「总之只能按照流程进行。」
「是啊……」
缪雪儿点头。
「嗯?你们偷偷摸摸说什么?」
耳朵很尖的佩特菈卡转头向我们问道。
「一点小秘密而已。」
我苦笑说着。
「什么?你们两个居然瞒着朕!」
「不,我们又不是在嘲笑你或骂你。」
「唔……朕又没有怀疑这点……」
佩特菈卡稍稍皱眉说道。
「只是这样排挤朕,实在令人不悦。」
「嗯,但你现在不要知道会比较高兴喔。」
「什么?」
「就像刚刚缪雪儿捏饭团给我吃一样,我不是很惊喜吗?不知情的话,到时候才觉得有意思啊。」
「嗯嗯……这么说也有道理。」
佩特菈卡低声说道。
「算了,既然你这么说,在这场比赛就能知道吧。」
「是啊。」
我故作自信地点头说着,其实心中冷汗直流。
※
就某方面来说,其实一如预期。
骑士团与蜥蜴人的比赛……局面对骑士团压倒性有利。
骑士团尽情使用魔法,采取几近作弊的战术。相较之下蜥蜴人不会魔法,也没有魔法师愿意帮助他们。最重要的是,旁人都看得出骑士团赌上面子,认真比赛,所以蜥蜴人队明显失去信心。
不能打赢。
他们已经注意到了。
不过……一如预期,观众不喜欢他们软弱无力的样子。
「唔唔,真无聊。」
佩特菈卡说得没错,压着打的比赛一点意思都没有。
现在骑士团与蜥蜴人的分数是十比零,骑士团占上风。
大家都认为骑士团会一路领先到底。
不过——
「骑士围员个个看来杀气腾腾啊。」
「……摆明被放水,实在笑不出来啊。」
骑士团长迦流士也一脸严肃。
没错,他们无心奋战的样子——被视为「放水」。
这方面蜥蜴人做得不够漂亮,虽然没有一般人类的表情,但动作与行为会让人多做联想。动作显然比之前笨拙,外行人看到也觉得「没有使出全力奋战」。
「观众的表情也摆明失去了兴趣,」
佩特菈卡说道。
「蜥蜴人队踢赢的话,有损骑士团的颜面,但明显无心应战,看起来也在侮辱之前的比赛。」
真是乱来。
不能放水——但又不能获胜。
蜥蜴人还没精明到可以掌握这种微妙的分际。
所以——
(只好由我来安排。)
我筹备这场足球大会,本来就不是想在艾尔丹特帝国看球赛。虽然足球迷听到可能会勃然大怒,但老实说我对足球没什么感情。
我的目的只想透过这场比赛——禳他们知道运动的趣味,还有尽可能减少种族间的摩擦。既然如此,只要不是踢假球,稍稍帮助一下某队应该也不会怎样。
我不能忘记自己的目的。
所以……
「…………」
我向缪雪儿便了个眼色。
她轻轻点头,悄悄离开观赛席。
※
接下来这段,是布鲁克事后回忆当初的情况对我说。
语气虽然是用我当第一人称,但视角基本上是布鲁克而不是我。
布鲁克在蜥蜴人的板凳区。
因为伙伴与雪利丝不断拜托他,加上我也要他「做为蜥蜴人队的一分子,好好加油」,只好以队员的身介坐在这里。但他打一开始就毫无战意,只是「作为候补球员,在有人缺席时替补」而已。
所以……
「现在蜥蜴人队好像要更换选手!」
自卫队设置的扩音器,传出的场先生(和他的口译)与札哈尔宰相的声音。但布鲁克丝毫没有意识到与自己有关,甚至当成会场的吵闹声。
不过——
「蜥蜴人队更换选手,由布鲁克·达尔文选手接替盖尔·多尔多!」
「……?」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布鲁克惊讶地抬头,盖尔已经回到板凳区,拍了他的肩膀。盖尔和他在军队认识,也就是以前的战友。
「喂,盖尔……」
「这是族长代理人的命令,去吧。」
面对语带困惑的布鲁克,盖尔对他那么说道。
「族长代理人——」
意思是代替族长来到现场的雪利丝。
「……………」
「『英雄布鲁克』——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也会和骑士团拚个你死我活,拿下胜利啊。」
盖尔吐着舌头说道。
「给我记住,你就是这么重要。」
「…………」
布鲁克默默站了起来,往球场走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蜥蜴人间被称为「英雄」,也知道自己上场,可以立刻提升同伴的士气。
而这点……就是这点压得布鲁克喘不过气。
连自己的蛋都守不住,算什么英雄。
球赛对于提升种族声望和地位充满意义——不,应该是曾经充满意义。
但是对布鲁克而言,依旧得不到任何慰藉。
正因为是英雄,正因为是强悍的士兵,才能深刻体会到。
无论多么厉害的士兵,也不代表永恒。再怎么厉害的军人,总有一天会老去并死亡。为了不让自己的存在消失,才会透过孩子,将未来托付给下一个世代。对生物而言是理所当然。
但自己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都做不到。
被捧成英雄就志得意满,满脑子只想在最前线奋战……但保护自己的妻子和蛋,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却做不到。
自己真蠢。
他这么想——辞去军职。
也疏远了妻子。
自己这种笨蛋,没资格再让雪利丝产卵。雪利丝还年轻,和其他有前途的男人交配产卵才会幸福。布鲁克就是这么想,所以雪利丝曾经追上来好几次,都被他不留情面地赶走。
自己就这样无所作为,衰老死去吧。
所以……就算大家充满期待,他也无心奋战。
布鲁克这么想着……踏上球场的草皮。
「…………」
气氛相当凝重。
观众不但没有欢呼声,反而以冷漠的眼神投射在毫无战意的蜥蜴人队身上。蜥蜴人的心情虽然不太会反映在脸上,但不代表他们感受不到人类的眼神和表情。
比赛已经一面倒,和骑士团的分数差距也很大。
由蜥蜴人开球。
「布鲁克……」
「英雄布鲁克……」
要正视同伴热切注视的目光,实在太痛苦了。
他们自动让出一条路,让布鲁克走到球前。
不管怎样都提不起劲,但把球直直踢出去就可以了吧。
他这么想菩,抬脚准备踢球——这时候。
「布鲁克——!」
一股熟悉的声音响亮传来。
来自观众席。
布鲁克转头一看,是妻子雪利丝与同事缪雪儿。刚刚呼喊他名字的是雪利丝。
接着——
「布鲁克先生!」
缪雪儿也喊道。
平常文静的她,很难想像会发出这种声音。
「那颗球——那颗球就是你当年没有保护好的蛋!」
「——!」
布鲁克吃惊地看着自己脚下的足球。
缪雪儿到底在说什么?
布鲁克感到不知所措。
「布鲁克!」
雪利丝再次喊道。
「这次一定要带到安全的地方!」
「…………」
那个——当然不是真正的蛋。
无论大小还是花纹,虽然很像自己的蛋,不过完全是两回事。
这点布鲁克相当清楚。
当时的蛋已经不在了,怎样也唤不回来。
不过……
(——啊啊,原来是这样。)
布鲁克心里想着。
我不能原谅的是自己「明明有机会把蛋保护好却没做到」,虽然雪利丝认为「无可奈何」,但他就是没办法这么想。
但终究只是——「有机会」而已。
即使不是军人,也不知道当初能不能成功保护蛋。
现在也没办法确定,因为蛋已经不在了。
因此他无法惩罚自己,却又无法忘记一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好离开雪利丝与同伴。
不过——
「这就是——」
眼前这颗、这颗球,
就是自己当初保护不了的蛋。
既然如此,再试一次。
是不是真的够格称为英雄。
使出全力,是不是能够守住这颗蛋。
这么做之后——应该就可以接受一切。
「小子们…………」
布鲁克紧盯着球说道。
「全力拚了。」
「…………喔喔!」
蜥蜴人扬起兴奋的欢呼声。
接下来——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鲁克发出蜥蜴人独特的吼声开球。
※
比赛的气势……瞬间改变。
原因在于布鲁克。
以往人称「英雄」的他加入战局,而且凶猛的吼叫声,彷佛回到军人时期,让蜥蜴人的士气一举攀升到最高点。
他们突然火力全开。
蜥蜴人毫不客气,因为布鲁克让他们想着:万一逆转打赢骑士团,让自己的立场陷于不利也没关系。
只要放得开,半兽人的体能可不容小觑。
「厉害、厉害,这可真厉害!」
的场先生的讲解也略显激动。
「超过去啦!三个、四个、五个——骑士团抄不到球啊!」
没错。
布鲁克以外的蜥蜴人牵制住骑士团,身手矫健。骑士团的基本打法是远距离炮战,现在反被蜥蜴人贴身紧盯,无法施展
手脚。
在这之中——布鲁克稳稳控球并狂奔。
球就像黏在他脚上一样。
不弹不跳,仿佛离不开他的脚。虽然有几名骑士甩开蜥蜴人,往他冲过去,但布鲁克都轻松躲开。对布鲁克他们而言,足球比蛋容易掌控多了。
「喔喔,有道墙耸立在布鲁克选手面前!」
骑士团的魔法——和矮人使用的魔法一样,打造一道墙挡在布鲁克面前。布鲁克虽然无法直接突进,但他左闪右躲,轻松越过。
这时又有骑士团员冲来,但依旧抢不走布鲁克的球。
接下来——
「喔喔,这是怎么回事!骑士团慌了吗?」
想不到骑士团接下来使出的是——攻击魔法。
「直接攻击选手的魔法,可会吃红牌啊——」
「看来不是直接攻击选手呢。」
札哈尔宰相说道。
「应该是针对那颗球。」
「是针对那颗球!依照足球比赛的性质,不管对球施加任何暴力,都不会吃红牌……!」
这是当然。
球这种东西——原本就要用脚踢,得承受粗鲁对待。
简单说来,骑士团打算用魔法在球旁产生爆炸,从布鲁克手上——不对,是脚上抢走那颗球,作法相当强硬。一不小心会直接打中布鲁克而吃下红牌,但不愧是骑士团合作的宫廷魔法师,威力集中射出,使出的魔法相当精准。
不过——即使如此。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鲁克依旧继续闪躲。
他以亮眼的足技左闪又躲,持续运球。
「这是!俺的蛋啊!」
他高声怒吼。
不是对任何人——应该是对自己。
「俺不会再……!」
他闪开爆炸的火焰。
「不会再……!」
躲开眼前的土墙。
「不会再让你破掉了!」
晃过扑来的骑士团员。
「俺要保护你!」
虽然不是笔直冲去——但也稳扎稳打往前推进。
他的吼声——或是他胸中蕴含的气势——即使会场响起攻击魔法的爆炸声,还是可以清楚传到我们耳中,应该也传进了其他观众耳中。
所以——
「竟然……!」
佩特菈卡也发出惊叹。
「那家伙——把球当做自己的蛋吗?」
「实在惊人……」
迦流士低声说道。
「那种魄力——想不到蜥蜴人对于自己的蛋那么执着。他们这些冷血动物,我还以为会很冷漠……」
「嗯嗯……」
佩特菈卡佩服地说道。
「虽然方式不太一样,但没想到蜥蜴也有亲子之情……」
这句话或许道出了观众讶异的心情。
没错,平时大家觉得蜥蜴人很冷血,布满鳞片的脸也面无表情,就像昆虫一样——没有喜怒哀乐,有如机器般的生物。但谁都没想到,会看见蜥蜴人真情流露的一面。
然后——
※
狂奔的布鲁克。
虽然遇到好几道阻碍,无法笔直突进,但他还是继续奔跑。
不断左闪右躲,越过火焰、土墙与骑士团员。
但是——
「可恶!」
一名骑士团员大吼着从天而降。
刚好这时候——他们位在杂乱耸立的土墙背面,旁人看不到骑士的动作,尤其是皇帝的观赛席。骑士团员直接瞄准布鲁克。
「——!」
骑士团身为对手也相当拚命。
虽然分数上对骑士团依旧极度有利,但自从布鲁克加入战局,气势明显输了蜥蜴人队一截。这样下去难保不会被逆转——这股焦急的心情,迫使骑士采取强硬行动。
为了抢球而一脚扫去,但没有碰到球,反而重重打在布鲁克的脚踝。
「唔——!」
布鲁克晃了一下,失去平衡。
身为人类的骑士团员,这偏离目标的一脚,并不会让强壮的布鲁克骨折。但无论是人类或蜥蜴人,关节都一样脆弱。受到强力重击,不可能毫发无伤。
布鲁克气势大减。
没办法专注运蛋——不,是运球。
布鲁克先前的脚上功夫堪称完美——堪称经典——但这时他的状况已经一落千丈。虽然没让骑士团员把球抢走,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糟糕。
除了刚刚踢他的骑士团员外,又有三名骑士冲上来。蜥蜴人伙伴则是受到魔法阻挡,没办法赶来支援。
布鲁克他——
「…………!」
发誓这次一定要守住。
不择手段一定要守住。
管他什么面子或身分地位。
一点也不重要。
身为一个雄性、一个父亲,我要保护这颗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布鲁克而言,已经不是把足球看成蛋的替代品,而是直接当成蛋,那天失去的蛋。他有第二次机会保护自己的孩子。
几近强迫症。
或许这时候布鲁克——已经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
所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鲁克了解到,自己的双腿无法自在奔跑以保护他的蛋。
也就是说——
「喔喔,这是!」
头上传来的场先生的叫声,但布鲁克一点也不以为意。
他毫不犹豫地双手抱球,直接跑了起来。
「手球!这是手球,布鲁克选手犯规——」
谁理你啊。
不管怎样我都要守住这颗蛋!
奔跑的布鲁克在心中暗暗发誓。
就算没办法灵敏闪躲,至少还能奔跑。沉重的疼痛——蜥蜴人也有痛觉,只是比人类迟钝——阵阵传来,但布鲁克无视于此,持续奔跑。
把球足球稳稳抱在臂弯。
「犯规,布鲁克选手犯规!可是却挡不住他!」
没错,布鲁克不会停下来。
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
因为——他是英雄。
「你这家伙——都已经说犯规了!」
一名骑士喊道。
「停下来!」
「别碍事!」
奔跑的布鲁克再次吼叫。
就在下一瞬间,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土墙,挡住去路。
这是大家熟悉的「岩壁怒涛」——但因为这次布鲁克速度太快,终究无法闪避,所以他就——
「喝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在意,反而加快速度用肩膀撞上去。
墙壁没完成时还很脆弱,吃了布鲁克一记突击就崩塌下来。布鲁克穿过墙壁,满身泥沙继续往前跑。
「这家伙!」
骑士团员激动起来。
「快来人阻止这个混帐!」
「谁都可以!已经不是比赛啦!」
他们又被布鲁克的气势吸引。
也就是说,现在没人在乎红牌或犯规退场,大家蜂拥而上。骑士团员的拳头打在布鲁克身上,还用手抓住他的身体。
即使如此,依旧无法阻止布鲁克。
他把骑士团员一个个打飞,或是拖着继续前进、不停前进。
原本抓住他的骑士团员也逐一被扯开,最后还是无法挡住他。
接下来——
「给我等一下!」
受到布鲁克气势所吸引的,似乎不只骑士团员。
「那个法器就由人家收下!」
出乎意料地……爱比雅唰一声从天而降,挡在接近球门的布鲁克面前。
或许是体内属于野兽的部分,感染到炙热的战斗气息而激动起来——眼泛血丝摆好架式,向布鲁克冲过去。
不过——
「你搞什么!」
「哇啊,闪开!」
因为爱比雅也十分亢奋。
当然不把骑士团员当一回事。布鲁克看到爱比雅冲上来,一把抓起身上的骑士挥舞,想用「骑士」把她打趴在地。
奋力抓着布鲁克的骑士,因为猛力撞上爱比雅而哀号——但爱比雅因为「月事」而亢奋,肌肉变大、兽毛变多,即便骑士撞上来也不受影响,甚至还痛殴一顿丢出去。
「喝啊啊啊啊啊啊!」
「吼唔唔唔唔唔唔唔!」
虽然是蜥蜴与狼人,但这情况简直就像龙虎斗。
而且其他骑士以及蜥蜴人,最后连爱比雅的伙伴,也就是虎人和熊人都一起冲过去。
「唔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
「混帐啊啊啊啊啊!」
「去死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弥漫地狱嘶吼的大乱斗,在这里展开。
※
「对了……」
美野里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观赛席,看着这副景象突然小声说道。
「听说啊。」
「怎么了?」
我傻眼地望着球场
问道。
「听说橄榄球的由来,是年轻人踢足球的时候太激动,抱着球狂奔。」
「啊……」
「说不定我们现在是见证橄榄球的诞生呢。」
「喔喔……」
我紧握拳头低声说道。
历史就是会不断重复吗?
还是说也是一种必然呢?
世上的偶然,都足以称为必然,这么说来,我们眼前是——
「姑且不管这种厨味弥漫的前言,现在可不是这种时候,看看这样子。」
「就是啊。」
「怎么办呢?」
「拿桶子装水泼过去吧。」
美野里小姐不负责任地说道。
然后——
※
傍晚的阳光令人感到疲累,足球场已经染成一片暗红。
这里几乎可以说是尸横遍野。
足球场好像发生天灾,地面战裂、隆起、陷落,情况相当凄惨。球场上倒卧三十几个人。
实际上没有人死亡,但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无法起身。无论足骑士团员、蜥蜴人或是中途加入混战的半兽人——甚至是后来莫名其妙冲进来的精灵与矮人,无一幸免。
只有自卫队似乎保持了理性。
话说回来,在这种胡闹的场子,冷静的人反而最倒霉。
足球场被魔法炸得乱七八糟,最后靠自卫队将倒地不起的人一个个扛回去。反正救灾是他们的拿手绝活,这么做也很合适。
接着——
在这凄惨的球场中央。
有个人影双腿交叉,坐在隆起的土丘上。
是布鲁克。
双手高举足球,彷佛想让夕阳透过去。顺带一提,爱比雅倒在旁边。或许是和布鲁克正面交锋的关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非常凄惨——还好留着一口气。
「…………」
「布鲁克——」
我和缪雪儿以及雪利丝一起踏进球场,向他说道。
「怎么说呢……释怀了吗?」
「少爷……」
布鲁克回头看着我说道。
「该不会是您要缪雪儿对俺说『把球当成蛋』吧?」
「……嗯,是我。好像有点多管闲事喔。」
「…………」
布鲁克没有说话。
他又盯着足球发呆好一阵子……
「雪利丝——」
「怎么了。」
雪利丝回应了布鲁克那股轻声低语。
「这样还是没办法让蛋回来……」
「对啊……」
布鲁克和雪利丝的语气都很况重。
再怎么说,足球只是球,失去的蛋——原本该从蛋里孵出的孩子,也不可能重生。
不过……
「不过……下次我一定可以守住。」
「布鲁克……」
雪利丝的声音略带颤抖,叫着丈夫的名字。
「再跟俺交配——生下俺的蛋吧。」
「好……」
雪利丝轻轻点头。
我们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副情景——
「实在感人啊……」
我抵着眉间,压抑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幕虽然令人感动——但悄悄来到我们身旁的美野里小姐和佩特菈卡似乎不这么想。
「为什么用大阪腔?」
「就不知不觉……」
我回答美野里小姐的问题。
「蜥蜴人的对话真露骨啊。」
「不过……圆满结束呢。」
缪雪儿微笑说着,回应佩特菈卡的感想。
总之就是这样。
艾尔丹特帝国,不,是异世界第一场足球友谊赛,就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