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完全变了。
散发出赤黑色光芒的炽热和死亡的世界在一瞬间消失,四周陷入漆黑。
「……咦……?」
双叶以为自己晕倒了。
在嗓子喊哑、还被一团团浓烟笼罩,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的状况下,双叶忽然感觉一股凉风拂过脸颊。虽然是一阵再普通不过的微风,但在熊熊烈焰下卷起热风狂袭的这场空袭中,为什么会吹来凉风呢?
双叶拚命抓起一把砂砾。
正想背着由纪一同起身,没想到由纪的重量突如其来消失了。
「……?」
双叶抬起头来。
发现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再是一片鲜红。
刚才猛烈的空袭倏然静止,燃烧的屋舍也顿时化成软炭,四处逃窜的人群纷纷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空袭并不是结束,而是「停止」。
前一刻还熊熊燃烧的火焰,现在全都不见了,就算下雨也不可能熄灭得这么迅速。
还有,掌控整片天空的B29,似乎也因为发生紧急状况全数盘旋于上空。
双叶一转过头就立刻了解原因。
几秒钟之前完全陷入火海的商店街,现在只剩下瓦砾和黑炭。而路上正坐着一尊黑色物体。
「你这家伙……」
外型似犬,拥有恶魔翅膀,覆盖坚韧盔甲——
而且,脖子上系着一只钤铛的石像。
『抱歉。让你久等了,双叶。』
铃铃——
微风吹得钤铛摇晃。
「这……不是……真的吧……」
这个时代的石像不可能系上那只铃铛的啊!
那只钤铛是住在吉永家隔壁的老奶奶送的,它证明了加古鲁了解与人类交流的可贵,更是比任何的荣誉勋章还值得引以为傲的宝物。
双叶试图站起来,却又跌倒在地。
『别太勉强。你吸了很多烟吧?』
「少……少罗嗦!你……你是……怎么……」
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质问的双叶,一道红色光线立即照射到她身上。一下子憋在胸口那些废物全都吐了出来,呼吸变得轻松许多。
『既然在下来了,你大可放心。火势已经完全扑灭,轰炸机的炮弹也不会再掉下来,小镇已经安全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明。
就像往常的——
「你是……加古鲁吗?」
『正是。』
黑色守护者清晰明了地回答。
『在下乃加古鲁,为吉永家的守护者是也。』
双叶手脚并用站了起来,想要往前走。
刚才已经干涸的泪水再次溢满眼眶。
「你这家伙……」
加古鲁近在眼前,因为一眨眼就移动到双叶身边。双叶紧紧地抱住他石材制成的身体,随后又不支倒地。
「我等你好久啦……一直、一直,等了好久耶……!」
眼泪落在加古鲁头上。
『——抱歉。』
这句话让双叶的眼泪决堤宣泄。
她放声大哭,紧紧搂着加古鲁,似乎要把那股想立刻忘却的恐惧和不住颤抖的身体全都托付到这副黑色躯体上。
『你……努力想救治在下吧?真是万分感谢。』
即使再也哭不出声音,双叶还是抱着加古鲁不放。而加古鲁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双叶。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双叶回过神来,擦擦眼泪一面转过头。
「你想起来啦,太好了——」
站在身后的是由纪。她似乎脱离爆炸的影响,开心地露出微笑。
「你没事吧,由纪姊姊?」
双叶还以为两人会一起被烧死呢!
看到由纪也平安无事,她才放下心头大石。
『由纪……』
加古鲁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哀伤。
由纪看着加古鲁,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在下……全都想起来了。』
「加古鲁?你记得所有事吗?」
『是的。包括两位用肥皂替在下清洗、或是实验中败给多明尼,以及空袭时多明尼出战过程中,在下倒在角落束手无策……这些全想起来了……』
加古鲁和由纪对望着彼此。
和声音低沉的加古鲁不同,由纪静静微笑,一句话也没说。冷风吹得双叶身上的和服啪啪作响,但由纪和加古鲁却丝毫不受影响,宛如被关在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空间里。
『……在下,没能守护你的安全……』
加古鲁的声音比风声还细微,却清楚地传进双叶耳里。双叶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反射性地就想反问。
然而,就在开口的瞬间,她忽然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加古鲁成功守护了双叶。但是——
「由纪姊姊……」
双叶从头到脚直盯着面带微笑的由纪。
即使风势再强,只有她的衣角连飘也没飘一下。
而且……由纪的脚边,看不见影子。
『抱歉——』
加古鲁就快要哭出来了,双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语气。
『当时在下一直在研究室里昏睡,听到你葬身火海的消息时,已经是一切结束之后。在下没能遵守和喜一郎的约定——』
「没这回事。」
由纪缓缓摇了摇头。
「你现在不是救了我们吗?」
『那是「现在」。如果当时在下能救你——不,不只是你,包括这个小镇上充满恐惧的人们,在下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话虽如此,你也不该自责啊。」
由纪弯下身子,将手轻放在加古鲁头上。
只见她手掌贴近的地方泛起一圈淡淡的光晕。
光晕就像出生于夏夜迎接短暂一生的萤火虫。
「由纪姊姊……你真的……」
「是啊,我的时问就到此结束。」
由纪依然面带微笑。
「当然,我一点都不恨石像哦。也不怪那些美国人,虽然我也想再活得久一点,但这也没办法啊,战争就是这样。」
双叶直觉她在说谎。这一切哪是一句「没办法」就能带过的?
她只是为了不让加古鲁伤心才这么说的吧?由纪的个性就是会说出这种善意的谎言。
『在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还用说。」
由纪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加古鲁的额头。
「像现在这样就好啦。只要有人呼救你就立刻飞奔保护,这样就好啦。就是这样……双叶才能得救啊。」
『但是,那时……』
「那时是那时!」
由纪这次往加古鲁头上用力一拍。
「你再这么垂头丧气的,往后怎么能保护双叶他们呢……」
明显看得出她在逞强,一张脸挣扎得扭曲。
情绪在笑容和哭泣之间来回摆荡,双手也不住颤抖。
『由纪……』
加古鲁问她。
『你,想活下去吗?』
「嗯……」
这次换了由纪抱紧加古鲁。
她不像双叶那样放声大哭,而是将所有感情压抑在心底,对着加古鲁啜泣。
「我想活下去……」
『抱歉。』
「我好想当阿喜的新娘啊……」
『抱歉……』
「想在祥和的小镇上,跟阿喜一起开间小店……」
『……!』
如果加古鲁的双手能动,一定也会拥抱由纪吧!
不过,石材制成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只是一味地承受由纪的泪水。由纪低声呢喃着双叶听不见的话语,加古鲁也静静地聆听。
丁……由纪姊姊,你的脚!」
由纪的双腿变得透明,就像鬼魂一般。
渐渐地,她拥抱着加古鲁的双臂也从模糊的状态变得再也看不见。看到自己的身体出现变化,由纪拭去眼泪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贝的笑容。
「你要消失了吗?」
「嗯,我已经不要紧了。」
「为什么你会消失呢……加古鲁不是救了你吗?」
「嗯,不过呢……在这个世界里,我的时间已经用完了。」
这里是加古鲁的梦境。
对当时失去由纪的加古鲁而言,由纪早已不存在于未来的时问。
「双叶。」
由纪本想伸手摸摸双叶的头,却中途作罢。手肘之前的部分已经完全消失。
反而是双叶握紧由纪的手臂。
「谢谢,你让石像又恢复活力了。」
「由纪姊姊……」
「往后也要好好照顾他哦。」
「姊姊!」
双叶握住由纪手臂的双手抓了个空。
由纪的手脚已经完全与周边的景致合而为一,勉强只剩下脸和身体,双叶只能拚命地抱住她的身体。
「石像。」
由纪的眼中流下一道泪水。
「谢谢你救了我——」
『
由纪……!』
就这样,由纪从这个世上消失无踪。
一阵带着一股焦臭的风吹拂而过。
两人久久动弹不得。
双叶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身体。
「加古鲁……并没有错哦……」
如果能回到过去重新来过,无论多少次加古鲁一定都会挺身相救吧!不过,这里只是加古鲁的脑内世界,就算在此能获得圆满解决,一切终究只是一场虚构。
由纪已经不在人世,是个不容否认的事实。
『在下……之前都忘了……』
「是被封印起来了吧?」
『是的,在下没有任何接下来的记忆。』
想要抹去不堪回首的记忆,这样的心情不难理解。而将那些回忆封印起来的是大姊姊,一定是之后加古鲁的性格有了极大转变吧?因为他同时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和最重要的人。像这种机械式的记忆能随时开启或关闭,倒是挺方便的。
『不过,再也不会忘记了。』
「我也是……绝对忘不了。」
忘不了曾经历过这场名为战争的悲剧。许多人在战争中丧失性命,不只加古鲁,所有人都失去他们心爱的人。
『双叶。』
双叶看着加古鲁,随即感到脸颊一阵冰凉。
是雨滴。
吸收大地一污秽的空气升到高空中,化作雨水回到地面。
一滴滴落下的雨水沾湿了土地,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气味。
『在下就是这样的石像。连重要的人、事物都无法守护,渺小得很。』
「你这家伙……」
双叶头一次看到这么怯懦的加古鲁。
不过,现在也是她觉得最靠近加古鲁的时刻。
『但是,在下依旧要奋战下去。为了守护你、守护御色町,在下再也不想失去任何宝贝了。
只要双叶还呼唤着在下名字的一天,在下就永远是吉永家的守护者!』
「——恩。」
双叶只能点点头。
双叶也打算和加古鲁一起分担无法守护家人的遗憾。因为在这世上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就是由纪的笑容。
双叶深信,未来加古鲁持续不断地守护众人,就是对由纪最好的报答。
『双叶。你可以先回东宫电机去吗?』
「嗯,好。」
她站起来转过身。
先前逃难的人此刻都安心地走在大马路上。人们背着行李,对着远离的轰炸机破口大骂泄愤,或是牵着孩子的手,露出一脸倦容。即使如此,大家仍然为了逃过一劫而互道恭喜。
走出大马路,双叶仰望东宫电机大楼。
由于没被炮弹直接击中,目前还像个地标似地高耸矗立。在那里,正有人等待着双叶和加古鲁的归来。
只要把事情原委告诉大姊姊,这趟旅程就告一段落。
现实世界里也有人在等着她们回去呢!
「加……」
本来想转过头看他,但想想还是算了。
加古鲁背对着双叶,似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被烧成灰烬的商店街。
双叶从这个和由纪离别的地点迈开步伐,走向东宫电机。
每踏出一步都让她忍不住流下眼泪,由纪渐渐消失的身影始终留在她的眼底,挥之不去。或许有着同样际遇的人太多,四周人群对双叶毫不在意,这倒让双叶心存感激。
『——…………』
此时不只双叶,在场所有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一阵仿佛要撕裂耳膜的高亢冲击直达脑髓,在脑海中翻腾不止。
然而,余音却像奏鸣曲的尾声似地,引发众人悲伤的情绪。
直达天际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是为由纪的魂魄开道。
那是加古鲁凄凉的遥吠。
NOW御色町
凯鲁普和喜一郎的对战已经快持续两小时。
至少已经让喜一郎的衣服破烂不堪。四面八方出现无数个凯鲁普,各自以最大火力的光线不断攻击喜一郎,换成一个普通人早就已经死了五、六遍。但喜一郎以自我再生能力一下子就能恢复,根本伤不了他半根寒毛。
相对地,凯鲁普不断现出分身,但喜一郎的攻击鲜少命中他。他使着那把很可能也是以古科学技术制成、闪闪发光的日本刀,用来削砍凯鲁普的指头、腰部以及鬃毛的一部分。燃烧光线在河边广场上制造了数不清的小凹陷,广场上还有来自凯鲁普身上闪烁着金黄光芒的碎片。
一名永远不死的人类,对上一尊不屈不挠的石像。
这么下去可以打上一辈子吧?
不过,双方都有对自己不利的部分。
「呼……呼……」
喜一郎从反手改成顺手架好日本刀,虽然毫发无伤,却明显露出疲态:虽说是不死之身,新陈代谢应该也比一般常人快,但心理层面无法跟着即时转换。经过两小时的全力奋战,不论是谁的心神都会受到消磨。
身为石像的凯鲁普没有这种烦恼,无论体力、精神或斗志都是无限供应,因为他根本不是人类!不过,只有躯体并非无限供应,要是放任喜一郎不断削砍他的身体,要不了多久,他的黄金躯体就会完全消失。
『小生深感佩服……阁下具备这等身手为小生为敌。』
「我感谢……有你这种敌人。」
『哦?』
「因为即使毁了你,也不王于感到有损良心……」
喜一郎东奔西窜。凯鲁普毫不闪避,从正面发射光线,与从绕在身上的圆轮发出的火焰融合,形成燃烧的光线。
「哇哦哦哦哦哦哦哦!」
喜一郎无惧于光线,持刀迎面挥砍。眼看光线即将烧到喜一郎的脸,他的攻势却丝毫未减,将凯鲁普劈成两半。
「在这里!」
一发现遭到砍击的凯鲁普只是残影,喜一郎的刀立刻改变轨迹。他将朝下挥砍的刀柄直接往正后方撞击,刀柄前端进开伸出一把剑,应声刺向从后方突袭的凯鲁普脸上。
『哦哦哦哦哦哦!』
不顾脸上刺着一把剑,凯鲁普依旧发射出冲击音波。刺在脸上的剑出现裂缝,连带着握紧剑柄的喜一郎也不住摇晃。
「呜!」
喜一郎的鼻、口流出鲜血,不支倒地。
但他立刻起身。
「还没结束……我才不会,输给链金术……!」
喜一郎拾起掉在地上的刀,直瞪着凯鲁普。
『若是阁下连续打倒了加古鲁大人和小生,就再也没人守护这个小镇的安全……这可比伤害小生的尊严更加严重……!』
凯鲁普也再次瞄准喜一郎。
『到此为止了!』
一股浑厚的嗓音传遍整个河边。音量虽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认得是谁的声音。
出现在喜一郎和凯鲁普中间的石像,当场让时间暂时静止。
那是一尊外型似犬的黑色石像。
所有人都满心期待这结果,却没想到会在此刻实现。
「小……小加!」
在河堤上观战的和己飞奔到草原上。
喜出望外的他紧紧搂着加古鲁。
『和己,让你担心了。』
「小加……你终于回来了!」
『和己的泪腺比双叶发达呢!』
看着热泪盈眶的和己——加古鲁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笑意。以往从未听过他富有感情的声音,和己不禁好奇,这一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说,这是什么状况?到底怎么回事?』
「那、那个——」
和己看着喜一郎。
『别慌,没关系。在下部了解。』
「小加……?」
回过头来,加古鲁已经不见了。
他无视喜一郎,坐在凯鲁普面前。
『加古鲁大人……』
『凯鲁普,多谢了。在下昏睡的这段时间,多亏阁下有守护这个小镇。』
『毋需言谢。守护御色町亦为小生分内的任务,守护这个小镇并非阁下的专利呢!』
『也是——不,此刻的阁下不一样了。』
『这话什么意思?』
『看起来英姿飒爽。就算受了伤、满身污秽,但拚命奋战的阁下看来比以往更优美。恐怕此刻已达到与在下势均力敌的境界。』
『说、说这什么傻话——』
是错觉吗?凯鲁普的声音感觉有点激动,难道凯鲁普也会害臊吗?
接着,加古鲁丢下情绪激动的凯鲁普,移动到喜一郎身边。
喜一郎持刀对着加古鲁,一句话也不说。
『好久不见了,喜一郎。』
「……嗯。」
『原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嗯。」
『身体没什么异状吧?记得喜一郎从以前就体弱多病呢。』
「少废话……」
『拜你之赐,过去的事全想起来了。在下对你——』
「你闭嘴!」
喜一郎抬起穿着军靴的脚把加古鲁踹飞,超乎常人的腿力让加古鲁往外飞了十
公尺以上。
「小加!」
和己想飞奔到加古鲁身边,却被喜一郎散发出的那股气势震慑,不敢靠近。不仅如此,气氛甚至紧绷到似乎连踏出一步都会立刻被砍成两半。
『在下有好多事得向你道歉,想必你也是为此而来吧?』
喜一郎沉默地走到加古鲁身边,又是一脚将他踢飞。
加古鲁毫不抵抗,顺势飞出去。
『你这家伙!』
凯鲁普的双眼亮了起来。
『凯鲁普,别乱来!』
加古鲁厉声制止。
「哇哦哦哦哦哦!」
喜一郎举刀往加古鲁身上砍去。
加古鲁没有使出光线屏障,也不闪躲,结结实实挨下喜一郎一刀。那把能将凯鲁普一斩为二的刀,刀身却在刺进加古鲁头部时卡住。看来喜一郎也无法保持平常心。
他用力把刀拔出来,又一脚踢飞加古鲁。
『在下没能遵守和喜一郎的约定,也没保住由纪的性命。一场战争下来死伤无数,人人流离失所,在下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准你再说下去!」
喜一郎再次举刀砍向加古鲁。然而,威力较先前减弱的刀已经无法伤到加古鲁,这次喜一郎改成握着刀子痛殴加古鲁。
『最过分的是在下忘了与你的约定……』
加古鲁一动也不动地让喜一郎一股劲儿地痛殴。
但是,打从刚才的第一刀之后,喜一郎就再也伤不了加古鲁。
『请原谅在下……在下没能保护任何人……』
「小加……」
就算平常早已听惯加古鲁说话的和己,也觉得今天的加古鲁变得不一样,以往从没听过他发出这样的声音——好像……隐隐啜泣。
「我……!」
痛殴加古鲁的同时,喜一郎的刀也断成两半。
他丢掉手上的刀,改成徒手殴打加古鲁。
「被链金术出卖的我,从此唯一的心灵粮食就是摧毁你,好不容易才苦撑到今天啊!为什么不还手!?如果你能守护他人,就还击啊!如果什么都守护不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喜一郎——』
加古鲁遭到猛击倒地。
『你不是要来破坏在下,而是想和在下决战的吧?』
「你说什么……!」
『但在下却选择不与你对战。因为即使不开战,在下也能尽到守护的责任。』
加古鲁像不倒翁似的又坐了起来。
『来吧,你可以尽情进攻,如果这就是你心所愿,就放手来毁掉在下吧!但是,在下已经下定决心守护这个小镇的居民和在下的家人,直到最后一刻,绝不容许他们受到伤害。』
「你这是干嘛……」
喜一郎把手放在加古鲁头上。
「明明就是件武器,干嘛不攻击啊……?」
『在下并非武器,只是一介守护者。』
一阵风吹过。
加古鲁脖子上的钤铛被风吹得作响,同时也吸引了喜一郎的目光。
气在下是连区区一名人类都无法守护的渺小守护者。但是,只要能达到守护的使命,在下再也没有任何迟疑,为此打倒敌人也在所不辞。让所有该受到守护的人都能得到帮助,免于任何灾难恐惧,这就是在下的使命。』
「……那只铃铛是怎么回事?」
『这是恩人送给在下的礼物。』
「是吗……」
喜一郎深深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让目光和加古鲁落在同一条水平线。
接着,他静静凝视着加古鲁。
「你变了呢!」
『所有的事物都会变化。随着记忆和那些忘却的事渐渐改变。』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尊石像了。」
『你却依旧是在下熟悉的喜一郎。』
「这样啊……」
看着加古鲁的双眼,喜一郎似乎有所领悟,他站起来伸出手,一瞬间掉在远处的军装外套立刻浮在空中,一下子就飞到喜一郎手边。
「你叫凯鲁普对吧?」
把军装外套披在肩上的喜一郎转头询问凯鲁普。
『怎么样?』
「我承认你们不是武器了,你和多明尼不同。」
『感恩。看来阁下终于消除对链金术的误解。』
「不!并非如此!」
喜一郎转过头。
和己跟东宫也沿着他的视线望去。
横跨在御色川的桥上多了两道人影。
和己的妹妹,还有喜一郎的妈妈。
「双叶!大姊姊!」
「嘿,大哥!加古鲁!」
双叶挥舞着双手,纵身跳过桥边的栏杆。
接着大姊姊也跟着跳下来。
「咦咦!」
和己大吃一惊,不过双叶和大姊姊的身体都在落地之前轻轻地飘在空中,应该是加古鲁或凯鲁普发动的超能力吧?
「加古鲁!」
双叶冲到加古鲁身边——
「你这家伙,干嘛先跑啊!害我们找得好辛苦!」
使尽全力伺候加古鲁一记飞踢。和己看着骨碌骨碌滚动的加古鲁,有种说不出的怀念。
接着,准备收起双腿站起来的双叶却发现另有一人——
「阿喜哥……」
「阿喜哥?」
最惊讶的就是被点名的喜一郎。
「啊,对哦。在这里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啊。」
双叶搔着头反省,但喜一郎还是如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从对话中大概猜得出来,她应该是使用记忆挖掘卧铺的过程中也见到了喜一郎。这么说来,他们在这个世界里还是初次碰面。
「对了,阿喜哥又为什么在这儿!?」
双叶总算发现状况有异,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啊转,希望有人回答。
「呃,喜一郎先生因为对小加怀恨在心,所以假装发生意外,让小加陷入沉睡,然后……」
「喜一郎对链金术深恶痛绝,为了消灭加古鲁以及链金术的一切成果才来到这个小镇。」
东宫代替和己做了简单扼要的说明。
「这样啊……」
双叶垂头丧气回答。
「双叶,你能接受这种状况啊?」
「嗯……阿喜哥的心情,我多少能了解。」
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呢?
和己真想立刻知道,但他还是决定之后再问个明白。
「妈妈——」
喜一郎的目光集中在兔转舍的大姊姊身上。
大姊姊掩着嘴,往后退了几步,显然双方都受到不小的震撼。
「喜一郎……你,还活着!」
很可能打从战争结束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了吧?
这么说来——已经过了六十多年。
在时代变迁之间,母子俩依旧各分东西。
然而,喜一郎却在此刻栘开目光。
「为什么……」
喜一郎面无表情。
看得出来他努力压抑一切情感。
「为什么你们要制造出那种东西……?」
他用尽力量才挤出这苦闷的一句话。
『是指在下等人吗?』
「不对!」
『你不是一直称在下等人是武器吗?你恨之入骨的就是武器吧?』
「谁说过武器只有你们俩?」
确实和己也没听过。
只是看到喜一郎憎恨凯鲁普——也就是多明尼到如此程度,直觉认为他口中的武器指的一定是多明尼。
「喜一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东宫也不知情。
甚至连加古鲁和凯鲁普也一无所知。
双叶瞄了一下大姊姊,看到她双臂交叉胸前,不发一语。
「妈妈——应该知道吧?」
大姊姊被紧盯着好一会儿,她看着喜一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搞的啊?除了多明尼之外还有其他武器吗?」
双叶忍不住发问。
「你怎么连多明尼也知道……」
喜一郎知道双叶他们曾经造访过去的世界吗?当他到兔转舍时应该看到他们几个陷入昏睡的模样,但就连和己也不知道双叶还遇到多明尼。
「算了,我干脆告诉你们。除了多明尼之外还有用链金术制作而成的武器。」
「那是……?」
「在那之前,曾经开发出这样的武器——」
喜一郎提高音量,似乎想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个明白。
「那就是满载炸药的飞机。飞行员载着大量炸弹撞击敌军舰队,机上并无准备回航的燃料。
怎么样,现代人想像不到会有这种武器吧?」
东宫和大姊姊吓得退后几步。看来他们应该听过这种武器。
「冲撞敌军的舰队……那驾驶员呢?」
和己虽然不想知道答案,但还是问了。
「……当然是跟炸药同归于尽。」
想当然耳。
太扯了!搭上飞机准备赴死的那群人,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
「你乱讲的吧?因为这种武器根本毫无意义啊……」
喜一郎回答了跟和己一样感到不解的双叶。
「当然有意义。那等于是可以自动操纵的炸弹,一旦命中就能击沉敌军的战舰。」
「可是,飞机上面坐了人啊……」
「没错!上面坐了人!」
喜一郎将军装外套一抖,高声大喊。
在场最愤慨的就是他。
「但是,那些愚蠢的幕僚似乎发现使用这样大量的炸药耗费成本,所以决定制造出另一种更廉价、威力更强大的神风武器……就像你们想到的,运用链金术!」
喜一郎握紧双拳。
「军方使用链金术,用另一种东西取代炸药,只要将那个装备装载于飞机上,就能发挥出比氢弹更强大的威力!」
所有人都听见喜一郎的呐喊。
所谓的链金术,最初是从铁等卑金属炼制出黄金的一门学问。
换句话说,它是促进既有物质产生变化,创造出另一种物质,类似于氧加上氢会变成水的化学反应。虽然真正的反应和化学理论不同,但链金术自有一套规则。
世上没有无中生有的事。唯一的例外是贤者之石,据称那是链金术最深层的奥秘。
为了让那件武器增强火力,必须要用能与炸药匹敌的物质来交换。
『你说的另一种东西,该不会就是……!』
「没错,就是『人命』啊!」
喜一郎放声嘶吼,几乎要喊哑了嗓子。
现场没有任何人提出反驳。当然,喜一郎所说的很可能是假话,但他眼角浮现的泪水却不容质疑。
「是真的吗……?」
和己望着东宫。
「理论上,可能……办得到。不过,我真的不知情啊!祖父大人制作的武器应该只有多明尼才对呀!」
「你有证据吗?」
喜一郎的目光宛如利剑刺向东宫。
「证据……我没有。这么说起来,你也没证据啊!」
「我亲眼看到的!我看过那件武器的内部的确是使用链金术。」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祖父大人他……不对!再怎么样高原也不可能同意啊!」
仓皇失措的东宫看着大姊姊。
喜一郎似乎长久以来都等着大姊姊的回答,但此刻他既不开口也不提问。
「到底怎么样啊,高原!」
大姊姊按着眼镜,低声回答:
「我……没做过那种东西。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润哥曾经构想过以这个为基础的设计……」
「有具体的设计图吗……?」
「跟链金术有关的设计图,我和润哥在他入伍之前全都封印起来了。此外,当兔转舍遭到空袭烧光时,设计图也全被烧了啊。这是是真的哦。」
「难道有其他链金术师……?」
否定和己想法的也是东宫。
「不可能。当年链金术还是一门稀有的学问,除了高原润、高原伊代、东宫雅臣这三人,没有其他链金术师了。其中高原润被徵召到西伯利亚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实际上在日本的链金术师只有高原和我祖父而已。」
也就是说,制作那件武器的就是这三人之一了。
或者,是三人合力——
「不过,喜一郎你听我说,我们真的没制作过那种武器啊!你看看加古鲁就知道了吧?不论润哥或雅臣大哥,他们虽有守护日本的决心,却不会为了防卫做出无谓的牺牲啊。」
「光凭一张嘴怎么说都行。」
喜一郎不知从哪取出苦无,用手指轻抚着。
他将发着类似磷光的苦无对着大姊姊。
『快住手!喜一郎!』
加古鲁出言制止,只见喜一郎摇摇头,至于他是对什么表达否定,和己也不懂。然而却发现加古鲁没再进一步阻止他。
「妈妈……我起初看到妈妈时吓了一跳。」
「是啊,我也一样。」
「我活着回来了。」
「嗯,感谢你为国家付出的辛劳。」
大姊姊深深一鞠躬。
这段对话在乎成时代应该已经听不到了吧?
「我为了活下去而被施了魔法,之后又为了消灭链金术而学习古科学。」
「古科学……」
大姊姊第一次出现仓皇的神色。
「有个人敦我的。我活下来的目的有一半是要以古科学歼灭链金术,就算知道加古鲁不是武器,但这个理念依旧未变。」
「另外一半呢?」
「就是要找到那位魔法师。我想找到那位当年让我变成这副躯体的男人,请他帮我恢复原状。可是……妈妈的身体又怎么回事?」
「大概跟喜一郎差不多吧。」
「这样啊……」
大姊姊和喜一郎脸上都没有笑容,也没有泪水,两人就像陌生人般进行了平淡无奇的对话。
在场没有人插嘴,只静静听着喜一郎叙述目前的状况以及他的目的。
「今天我就先离开吧,看来气氛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战下去了。」
「你也长大了呢,懂得视情况行事。」
喜一郎看着一脸苦笑的大姊姊,首次露出笑容。
「其实我也算个老人啦。」
他脸上的表情天真率直,就像之前跟和己在神社对话时一样.
不过,手上的苦无依旧发着光。
喜一郎到底想对谁掷出苦无呢——
「别那么紧张嘛,吉永和己。」
突如其来被点名,和己吓得全身震了一下。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古科学和链金术不同,应用的范围很广。」
「这……」
「这只苦无也一样。上面的发光粒子在攻击敌人时能发出高热,但若同时加以调整也能发出强光——就像这样!」
喜一郎将苦无刺进地面的瞬间,发出了一道刺眼的闪光。
在场所有人惊讶尖叫,连忙捣着脸。
「——再会啦。」
耳里传来喜一郎的低语。
好不容易等到眼睛适应之后,已经不见喜一郎的踪影。
「喜一郎!」
大姊姊飞奔着寻找那身卡其色军装。
『不用追了。』
听到加古鲁的一句话,大姊姊随即停下脚步。
河边草原上多出了数不清的凹陷。
明明是喜一郎使诈逃离,在场所有人却有一种被他「丢下」的感觉。大家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好多事想问清楚。
「喜一郎——」
步履蹒跚的大姊姊独自转身离开。
「大姊姊……」
『别管她。』
双叶正想上前叫住大姊姊,却被加古鲁拦下来。
即使不用多说,双叶应该也懂得其中的理由吧?她看着大姊姊的背影,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相隔六十年,大姊姊总算和独子重逢,没想到孩子竟与她为敌,实在难以想像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想到这里,和己忽然担心起自己的家人。
「双叶,小加,你们不要紧吧?身体还好吗?」
他从堤防往下走,跑到加古鲁身边。
双叶看起来还是精神奕奕,但加古鲁之前连挨了喜一郎好几刀。
气没问题。只是头上被砍裂了而已。』
「换成是人早就当场二叩呜呼啦!」
走近细看,他的头上有一道裂痕,能够损伤贤者之石的,到底是刀具精妙还是功力过人呢?想到一甲子的岁月,应该多半要归功于喜一郎的功力吧。
「大哥,我回来罗。」
双叶轻轻挥着手。
感觉不如平常一般有活力。
了:.对不起哦。说不定换成我去还比较好。」
「我才不让给你呢!」
「咦?」
「这段回忆是属于我跟大姊姊还有加古鲁的。虽然过程超辛苦的,也很想让大哥看看,但我对于到那个时代定一趟完全不后悔!」
即使没什么精神,但双叶的表情看来很愉快。
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听她说说那段回忆。
和己也有好多事想告诉她。
『凯鲁普。』
『如何?』
『阁下的前身多明尼,心高气傲的个性不逊于阁下。虽然喜一郎称他为武器,但他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奋战到最后。』
『……听到这番话小生就安心了。』
凯鲁普全身上下也到处破损,看来是受伤最严重的。
这次表现最杰出的就是凯鲁普。当加古鲁陷入休眠期间,他尽全力守护小镇,以致伤痕累累,确实是位了不起的守护者。
『喜一郎还会再来这个小镇,届时还需要阁下的协助。』
『哎呀呀,加古鲁大人也会有示弱的时候啊。』
面对凯鲁普的挖苦,加古鲁答道:
『敌人不只喜一郎一人,很可能还有其他使用什么古科学的同伙。』
『……这倒是。除了将加古鲁大人的状况告知给喜一郎的人,还有
「限制情报」的人。暂且不论小生,他连高原大人依旧健在,以及都拉汉、欧西里丝诸位的事似乎都一无所知。』
『在下被打倒时,是阁下等人守护了这个小镇啊。』
『那可不,毕竟要打倒阁下的可是小生呢!』
『是吗——那还真是可靠。』
双叶冲向语带讽刺的加古鲁。
「我也要一起作战!」
「还有我啊!」
和己抬头挺胸说道。
『和己还是把心思放在准备大考好了,另一场不同的战争正等着你吧?』
「呜~……」
和己突然想起这件恼人的事。
经过这么一提,他才想到还有这件大事呢!
「万一有什么意外,和己可以到我那里工作啊,没问题的。」
东宫真是乌鸦嘴。
不过,这下子总算渐渐恢复以往的气氛。
高原喜一郎的威胁会依旧持续吧?不过,和己再也无法想像没有加古鲁的吉永家。有了自己、双叶、爸爸和妈妈,加上加古鲁,吉永家才算完整的一家人。
和己心想,接下来无论前方会遇到什么样的战役,他也要用尽全力守护一家人。
守护者不只是加古鲁。
每一个人都是为了守护其他人而努力。
「啊,对了!」
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等候家人归来也是守护者的工作。
「双叶,小加。」
迎接结束漫长旅程归来的家人,一定要记得说这句话。
和己笑咪咪地看着双叶相加古鲁:
「——欢迎回家。」
山林里的小径路面完全未经铺设,连山路都称不上,根本就是兽径。
这条路无法以车通行,只能徒步。定到此还坚持往前的人原本就不多,何况行走约一小时之后还会出现一块「禁止进入」的看板,大多数的人都会在此放弃。接着再看到看板是军方树立的,普通人就不会再继续往前走了。
看板后方有一栋栋巨型仓库,全都是日本军方的武器开发设施。在这里制造出来的武器将藉由军用隧道运往停在港口的军舰上。当然,这个基地在地图上找不到,因为制作的全都是无法公开的武器。
深夜时分。
最边边的一栋仓库,而且是最接近基地外侧的位置停了一辆车。
仿佛——应该说,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高原喜一郎曾经听说这个神秘的基地,但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他只是坐在车子后座,直盯着车顶。
「你刚说的是真的吗?」
坐在驾驶坐上的男人拿着手帕频频拭泪。即使摇晃着肥胖偌大的身躯,对周围的警戒却也丝毫不松懈。
「是的。社长的状况比先前稳定……连医生都说是奇迹。那场空袭虽然把家全烧光了,但跟链金术有关的物品全都先搬了出来……真是太伟大了。」
「这样啊……」
心中激不起什么感慨。
或者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
从战场上归来的喜一郎,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