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出“卡麦龙饭店”,边边子对云雀低头请求:
“我想请你先回办公室一赵。办公室里应该有你说的那个情报贩子的资料,麻烦你去找出来,找到以后请打手机给我。”
云雀兴致缺缺。她仍反对边边子去找“银刀”。
即使如此,她很清楚边边子的性格。看起来个性温和,但只要下定决心就很顽固。
“好是好……总之,在我回来之前请不要轻举妄动。黄,学姊就拜托你了。”
如此近乎罗唆地再三叮咛之后,云雀才与两人分开。
委托云雀的边边子也无法只是等待。第十一区——实在是过于捕风捉影的情报,还是得用老方法乖乖地四处搜索次郎与小太郎可能藏身之所。
“如果是黄,这时候会躲在哪里?”
“……很难说。对环境不熟悉,也不知道追兵的人数,不过,现在‘九龙的血统’正是‘公司’追捕的对象。这么一来,为了间接得知他们的动向,躲在能掌握‘公司’行动的地点比较好。离特区中心太远的地方不适合,即使是看来有所企图的外来人士也不会引人注目的地方——应该只剩下龙蛇混杂的市郊了吧?”
依黄的说法,边边子以旧市区为中心一一打电话向郊区的旅馆确认。虽说如此,这类旅馆有登记电话号码的很少,而透过电话询问,不愿提供完整回覆的情况也多。边边子只好以自己的双脚奔走,把握时间不停打探。
边边子已经赌上这口气,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次郎。
无论如何就是要再见一次面——
“拿出能说服我的说法。”
她已下定决心。
暴风雨即将登陆,风势每分每秒逐渐增强,海风原本就强大的特区,甚至会视地点而异骤生宛如台风般的遽风。
但是,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下雨的迹象。确认过气象预报,降雨机率很低,应该要到深夜以后才会下雨。
——这样的话,到那时为止还能尽力而为。
大概是因为至今为止意志消沉的反作用,边边子不见一丝疲惫,精力旺盛地东奔西跑。
“可是,边边子。对方是活了一百年的古血,我不认为照顺序一家一家找能搜寻到充分的情报,不如缩小范围等待对方出现。你想得出在‘银刀’这情况可能依靠的对象吗?”
没有。或者应该说,边边子不觉得次郎会去依靠任何人,若有能依靠的对象,边边子希望能相信那会是她自己。
丢下边边子甚至隐匿踪迹,她觉得这证明次郎抱着要彻底藏身之觉悟。
——等等,可是……
若是以前的同伴——而且还是并非负担特区重责大任之立场的小人物又如何?
譬如赤井钤介。他也是参与香港圣战的,次郎的战友,跟边边子一样就职于“公司”。不过才在前天见过他的边边子也觉得,他看起来是相当随便又不认真的员工。受次郎委托——
或是说被威胁的话——应该会瞒着“公司”,干脆地提供次郎协助吧?
他不是吸血鬼而是普通的人类,所以不能做为可靠的战力;可是以他个人的情报网或仲介手腕,要在特区藏身就轻而易举。
——可是联络不到他。
不巧的是,边边子没有联络他的办法。虽然打了电话到办公室问云雀——
‘赤井钤介?啊,我知道,那个讲话怪、打扮怪、紫头发的监察部的人?嗯~等等。’虽然帮边边子查询——
‘对不起,没办法很快查到监察部的情报,他们是由情报部的部长直接管辖,各项管理都很严格。咦?你说我吗?对不起,就算是我也不晓得他的联络方式。’她只能透过电话语气抱歉地说。
请云雀继续调查情报贩子的事,边边子再度漫无目的地埋头搜索次郎的行踪。
时间过没多久。
“我说……边边子。”
黄难以启齿地叫住不死心地前往下一间旅馆的边边子:
“这还是太勉强了。以这种方式问下去找到‘银刀’的可能性不到万分之一。试着以让他自己出现的方式呼唤他如何?用某些只有你们才了解的暗号,拜托他出来见面。”
“不行啦,黄。次郎可是从我面前逃走过一次,事到如今不管怎么叫他也不会来碰面。我们得自己逮到‘那小子’。”
说着这番话的边边子眼神,让人无法联想到她与今天早上在饭店床上垂头丧气的少女是同一个人。香汗淋漓的脸庞刻画着沉静的决心。
看她那样反应,黄苦笑着耸了耸肩:
“……真年轻呐!不,这正是——”
红血的力量吗……她悄声独白。
即便比人类长生好几倍,也绝对不可轻忽这种力量。
“对了,边边子,不好意思想问个题外话——”
黄切入话题时,她们正为了移动到隔壁地区而搭乘水上计程车。
比平常还激烈的摇晃是因为水面波澜四起,这是暴风雨逼近的证据,风势也很强烈。水上计程车是以常见的汽船改装而成,因此座位上没有遮棚或挡风板。黄豪不在意地任发丝随风飘扬,边边子则一直护着浏海。
“刚才在大厅说到第十一区的事,那真的只是单纯的都市传说吗?”
“是呀,就我所知是如此。”
“九龙冲击”发生在至今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九七年的时候。
当时的香港是东亚最大的贸易城市,是担起世界经济全体之一角的金融重镇。由于圣战爆发而失去其机能的经济界,不得不紧急地备妥取代香港的城市。
当时雀屏中选的就是这里——特区。
特区是在二次大战结束后开始开发的海埔新生地,本来就是被考虑作为以经济战略的国际都市为目标的城市。但是随着泡沫经济崩盘,开发受挫中断,演变成了任谁都弃置不理的偷渡者、犯罪者、经济难民均在此落脚的某种独立领地的姿态。
这情况在“九龙冲击”之后,因海外有力企业的积极介入之下摇身一变。
如今特区完全转变成匹敌东京——某种层面甚至凌驾于东京——的大都市。这全都来自富有开拓者精神之大量企业大胆投注资本的成果。在特区,日本政府之名变得有名无实,因为塑造出今日特区的并非政府,而是企业联盟。现在支持特区的也仍是有力企业的经营群。
其中也包括多数原本以香港为主体,后来将据点转移至特区的大企业。不仅营利企业,还有许多生活在香港的圣战幸存者也大批移居特区。这就是特区被视为“香港第二”或“香港重生”之缘故。
“就因如此,我不觉得之前谈到的话题是无凭无据的谣传。”
黄以清晰的声音说着:
“我也是圣战的过来人,很幸运能活着看到圣战结束,所以我知道,当时香港正可说是混乱的极致。我不晓得所谓的遗产是指什么,但若是那时候的香港,要不为人知地带走些什么的确并非难事。事实上,圣战前后也不知道有多少资产——美术品、金钱或人才消失于黑暗中。很多由于战火销毁,但确定的是并非全部资产都如此消失。”
这部分的状况边边子也了解。无论喜不喜欢,只要是住在特区的人,都不可能不对香港的事投以关切。
“就算是这样也跟我们无关,一定是被大企业老板之类的人偷偷藏起来了吧?”
强风让边边子皱起了脸,但她仍以不输给风声的声音回应。听到香港遗产之类的字眼,在边边子的想像中最多只能联想到一堆金块。
可是黄却持有不同的意见。
“是吗?特区与香港的联系紧密,渊源深远,但是最重要的关连性却不是经济喔!而是我们——吸血鬼。”
“…………”
边边子不禁支吾起来。黄贼贼一笑继续说道:
“我来这里之前也作了不少调查,特区发展的历史恰好与‘公司’的历史重叠。”
正如黄所言,秘密设置对吸血鬼纷争处理机构“奥得·康芬公司”,是在圣战结束后不久的事。在野兽的呢喃声中逐渐成长的特区,也在浑沌中悠悠地融入夜之子民。
“管理特区的是海外企业联盟,也就是俗称CE0联合的那群人。但是说到底这不过是表面情况,边边子你应该更清楚,在真正意义上执特区牛耳地位的其实就是‘公司’。假使香港的遗产实际存在,难道‘公司’会和这事没有关系?”
边边子无法回答黄的这番质疑。她在“公司”已经工作多年,但是关于这件事却从未想到这个层面。
“……不过是无稽之谈吧?毕竟就连香港的遗产是什么都不清楚。”
“但是,相信遗产实际存在的人正以情报贩子的身分接近‘公司’不是吗?为什么要特地作这种事?那个男人的目的究竟为何?”
“这……谁知道?”
答不出来。边边子一脸困惑地闭口不语。
“请仔细想想。”
黄展现不像她会有的执拗:
“既然边边子不晓得,恐怕一般职员也被蒙在鼓里。最恶劣的情况是,或许大半的上级也不
知道有这回事。但是,‘香港归还’的成员一定知道,成立‘公司’‘最初的理由’——
不,还有‘选择特区的理由’或许都与此有关。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选择这个地方?明明是吸血鬼的大都市,却偏偏设立在‘海埔新生地’?”
黄浅笑着说道,一副仿佛讲着恶劣黑色笑话的态度。
“还有,据说是秘藏遗产的地点——不存在的第十一区。如何,边边子?琐碎的资讯也行,你有没有什么线索?无论是什么类型的内容都可以。所谓‘秘密’,愈想隐瞒,周遭就越会扭曲失真。就算不知道真正的情况,‘公司’内部的人说不定知道什么,一定有。”
“等…等一下,请等等,黄。”
看着狂热起来的黄,边边子半是错愕半是困惑:
“你为什么如此在意?我都说好几次了,那只是普通的都市传说啊?”
“这当然是因为……听到宝藏就热血沸腾了嘛!”
“真…真令人意外,黄居然会说这种话……”
黄似乎对不由得苦笑的边边子感到有趣,“呵呵”地扬起嘴角。原本感觉英气凛凛的美丽女子,如此看起来却像是另一种类型的美女。
“而且你忘了吗?引领曾的内应者就在第十一区。”
“或…或许真是如此……不过我非常仔细地考虑过了,虽然你提出难能可贵的建议,但坦白说,从这条线索追踪次郎似乎太难了点?”
“但是也没有其他线索了。还是边边子真的觉得像这样搜寻旅馆就能逮到‘银刀’?”
被这么一问,边边子无法回话。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次郎的决心并非谎言,但照现在这样下去,要说能找到他实在太勉强。无计可施。
“而且……呢……”
黄火上加油地逼问迷惘的边边子。
她隐晦却不经意地射出别有用心的眼神——
“我一直有个疑问。他为什么要来特区?银刀是香港的英雄,会不会意外地与所谓的香港的遗产有关?”
“咦!?”
完全出乎意料,边边子顿时支支吾吾。
——这么说来,昨天……
当次郎忠告她:“不要太深入我们的事”时,边边子心存报复地追问他来特区的理由。
那时,次郎以奇怪的慌张态度逃避了正面回答。
——难道……真的是……
次郎是要寻找香港的遗产才前来特区吗?所以那时才无法回答原因吗?
进入特区时,次郎告诉边边子他的血统背负的某种宿命,他说自己是为了完成这个宿命才离开圣域。但是如果只是单纯要完成宿命,应该也不用离开圣域而来到特区。为什么次郎要离开安全的地方呢?
边边子表情严肃地沉默了起来。黄以感到愈来愈有意思似的目光望着抿嘴寻思的她,乌黑长发随强风扬起,仿佛有生命般蠢动着。
此时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
“啊!”
边边子慌张地伸手探进制服口袋。
“喂?小雀吗?怎样?那个情报贩子——咦?咦?什么?对不起,再大声一点!”
边边子蹲在座位底下避风,大声地回话。
“……唔。”
黄的视线离开她,转向对岸的街道。
运河的宽度据说是两百公尺,前进方向的右侧是第五区,左侧则是之前不停打探消息的第三区。第三区绵延着紧贴河岸突出的民宅。黄无意识地眺望着那个方向,接着转头看向相对的另一侧。
第五区的河岸连接着人行步道,行道树等距地种在堤防上头绵延的步道。大概是因为气候的关系,人群稀少,行道树的枝叶沙沙摇晃。
此时一名少年冲上堤防。
远观也引人注目的亮丽金发,还有以吸血鬼的视力能清晰看见的金发下天使般的容颜。
黄的脸色遽变。
那是她认识的人。
但随后脱口而出的却不是少年的名字。
“‘艾莉丝’——”
仿佛听到她的声音,少年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
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肯定都认出了彼此。少年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但对她来说却已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水上计程车终于钻进横跨运河的桥梁下方,逐渐看不见对岸。强风宛如嘲笑般吹过水上计程车上方。
边边子结束通话。
“黄,知道情报贩子的住处了——咦?黄?”
边边子楞了一下。
黄的表情定格,双眼瞪大,嘴唇看起来带着难以形容的嘲讽,但又仿佛藏不住惊讶似地张口结舌。
下一瞬间——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僵硬的表情崩解,黄大笑了起来。
“什么嘛……那家伙,还真的是一模一样啊!啊哈哈哈!”
“咦?咦?”
在惊讶眨眼的边边子面前,黄靠着椅背仰头大笑。
听起来很开心似地,让听到的人也随着开怀起来——但偏偏不知为何,这道笑声也让人内心平静不下来。
“黄!你怎么突然笑起来了?发生什么了吗?”
“啊,没事,抱歉抱歉。我在想些东西,结果回忆起以前的往事。那你呢?知道情报贩子的所在地了吗?”
“是…是的,小雀打电话来告诉我了……”
虽然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边边子还是点点头。“这样啊——”黄也点头回应:
“那么?要去看看吗?”
面对黄的再次确认,边边子迷惑了。
但,最后仍依黄的建议前往探访情报贩子的住所。
——虽然觉得应该没有关联……
即使几乎不存可能性,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线索也是事实。而且,她也很在意次郎前来特区的理由。就算去了发现白跑一赵,也只要再回头扎实地搜索就好。
边边子告诉水上计程车的驾驶变更目的地。
而在她身后——
“可是……真的跟我想得一样啊——”
“咦?”
边边子回过头,黄肆无忌惮地对她笑着。
“能前来特区真是太好了,这里真好玩。”
BBB
“喂,别自顾着一个人往前走。”
“……啊,对不起。”
小太郎回过头。说话的是稍晚一步走上堤防的杰尔曼。他遵守陪伴小太郎的约定,像这样跟他一起找着边边子。
人行道上也是风势强烈,小太郎的金发夸张地飞舞。小个子的他,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吹得跌跌撞撞。
另一方面,杰尔曼虽然也身材细瘦,却完全感觉不出有受到任何影响。
“刚才那人……”
“咦?杰尔曼也看到啦?”
“只有一瞬间。是你的朋友吗?”
“恩……可是……”
小太郎烦恼着不知该怎么说,视线彷徨。
“我想应该是我认识的人……可是好像又‘不一样’。非常非常像,可是……”
感觉好像在哪看过——小太郎以缺乏自信的语气低喃。
当然不可能有这种事。他到特区之前一直在位于俄罗斯内部的圣域生活,在外面的世界不可能有熟人。
“……你是说长头发的那个吗?”
“嗯。耶?还有其他人吗?”
他一反问,杰尔曼便露出一脸受够了的样子。
“顺便告诉你,另一个是穿着‘公司’制服的女性。虽然脸朝下让我无法确定,但身材跟昨天看到的那个叫边边子的女孩很像。”
“咦?骗人!是小边边吗?”
他赶忙往水上计程车离去的方向看过去,不过当然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糟糕了~”
小太郎懊恼不已,但站在他身后的杰尔曼也以不寻常的神情看向那个方位。
“……追上去吧!”
“咦?嗯,说得也是,说不定就是小边边——可是你知道她们去哪吗?”
“追踪气息。那个长发的女人是吸血鬼。”
虽然比小太郎更惊鸿一瞥,杰尔曼却已看出她是吸血鬼,甚至还捕捉到气息。
无视于睁圆了眼的小太郎,这次换杰尔曼在前头迈起步伐。
从他的举动看来,到之前为止不起劲的态度已消失殆尽。
2
“公司”发现的“九龙的血统”巢穴位于第四区。
第四区是特区的工业地带,造船所等工厂均集中于此地区。这里有一座不大的机场,小型喷射机偶尔会低空飞过。
位置当然远离市区。由于正在开发中,空地与庞大物体都很多。
“真幸运,在这里就能尽情大战一场了。”
低喃的是对吸血鬼战斗部队,镇压小队的巴得力克·榭立邦。
他是拥有棕褐色肌肤的巨汉,是个看起来拥有军人气质的男人。他现在身上穿着小队的战斗服,并戴着防止视经侵攻的眼罩。
他的目光落在残留于高大杂草丛中,仿佛被埋没的老旧干涸船坞。这里是制造与修理船舰的建筑,
像这类的废弃船坞在第四区中多得不胜枚举。船坞面对运河,周边围着铁丝网。
当然,没有平民在场。
但是……
“怪了……有其他吸血鬼。”
在巴得力克身旁备战的凯因出声。
两人——以及配备重装备的镇压小队正在铁丝网外。这里是开阔的场地,要匿迹接近很困难,不过幸好似乎没有守卫,因此才能屈身于杂草中接近。
“其他!?难道已经感染了……!”
“不,并不是‘九龙的血统’但还不知道是哪一种血族……”
“目标位置呢?”
“这也不清楚。吸血鬼聚集在同一处,很难辨别单一气息。
凯因一脸难色地说道。巴得力克也附和:
“无论怎样都很麻烦。想不到居然有协助‘九龙的血统’的血族。”
两人参加同一作战虽很难得,却已非第一次。在特区的血族中,凯因是最配合公司的一人,而且还是力量强大的古血,超出镇压小队能力范围的事件或难以动员大规模人马的事件等,大致上都会由凯因出击。巴得力克虽是众所皆知讨厌吸血鬼的男人,但也对多次共赴战场的凯因投以相当的敬意。凯因的见识与实力在对吸血鬼战中极为可靠。
“根据张的说明,似乎是来自线民的情报,是陷阱的机率很高。”
“不过,情报部下令出动应该也有相当的根据。”
包围已经完成,只等巴得力克的突击命令。
“若是潜藏在其他血族中,就得更加快速度,否则不晓得何时会发生初次感染。”
“……嗯,我也没打算撤退。”
凯因剑拔弩张,双眸增生险色。巴得力克轻轻点头,透过无线电指示小队前进。
埋伏于杂草中的队员进逼船坞,只听见拨开杂草的脚步声。他们的行动经过严苛训练,只要不存恐惧,就不会感到不必要的压力。对手虽是体格、能力远胜人类的吸血鬼,但镇压小队也是世界屈指可数的对吸血鬼战斗部队。
即使巴得力克以训练有素的部属自傲,却也不能否定自己仍心存紧张不安。这次的事件是他经历过事件中最严重的一件,绝不容许失败。
“……虽然很难堪,不过就只有今天,我真想咒骂队长居然不在现场。”
他不由得泄气地对凯因如此说道。
巴得力克目前执掌镇压小队的指挥权,但事实上并非队长而是代理队长。
镇压小队的队长是被昵称为“神父”的人物,不仅被誉为拥有超群的指导能力与领袖魅力,也大获小队全体队员压倒性的信赖。镇压小队在“公司”中算是独立色彩浓厚的团体,不只是由于小队的业务性质特别,更因为他们并非效忠“公司”这个组织,而是对神父的理念与人格有所共鸣才誓言忠诚。
“没错,虽然他是个会把甜头全都捞走的家伙。”
凯因也苦笑。
神父也是凯因于香港一战的战友。与其说是战友,不如说他正是团结被吸血鬼伤害而决心铤而走险的人群,香港圣战中最伟大的英雄。
不过他目前人在美国,以美军对吸血鬼部队特别顾问的身分,长时间离开特区。
“……上吧,神父也不是想耍帅或发了神经才将小队托付给你。”
“是。”
于是两人再度无声地悄悄接近船坞。
屋顶与外墙有在特区船坞中常见的特徵,因此外观与航空机的停机库差异不大,因为不是用于渡轮等大型船舶的船坞,所以大约只有两间体育馆左右的大小。
船坞前门入口已封锁,其他复数的出入口也都有队员看守。
根据探子的报告,可确认范围内没有人影。以一般论来说应该以摄影机调查内部情形,但对手是吸血鬼,接近到如此距离恐怕会被察觉。再说也已从情报部得手建筑的平面图,并告知所有队员;平面图虽老旧,但既然是长期弃置的建筑物,构造大体上应该没有变化。
四周丛生的杂草随强风起伏。
人员配置完毕后,巴得力克下令突击。
炸开门链,以军靴踹破窗户,队员蜂拥冲进船坞。
巴得力克紧接在部属之后进门,凯因也跟随在后。
凯因的目标只有亚弗里。其他吸血鬼由小队处理。最优先事项是捕获,除非不得已,不对吸血鬼下杀手。
然而,破门而入的镇压小队却发现未曾预期的景象。
在掘地设置的船坞深处,有十名以上的吸血鬼横倒在一隅,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是……?”
即便是历练丰富的队员,也不禁迷惘于该采取什么行动。凯因也无语地注视这个场面。
小队一面警戒着可能的陷阱,一面深入船坞底部。
“难道被咬了吗?”
巴得力克将枪口对准他们,脱口质疑。
不过凯因予以否定:
“……不,若是这样,应该早就开始转化了。这究竟是……”
保持警戒靠近底部的队员向那群吸血鬼问话,但他们却未能回话。从外观看来虽没有任何显着外伤,然而吸血鬼们却连站立也办不到。
凯因看过这些吸血鬼。他们是以这附近为根据地的少数血族,也是特区内多数的弱小血族其中之一。
“振作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询问倒地的血族之长,对方却目光恍惚,对凯因的声音丝毫不起反应。
此时——
“动作真快呢!”
声音从上方传来。
吃惊地向上看。在船坞天花板的位置,一名少年站在吊起船只用的起重机上。
是一名穿着尺寸过大的连帽外套,连身帽缘遮住眼睛的少年。
“亚弗里·赵!”
没察觉他的气息。不待凯因思考原因,少年便从松松垮垮的外套下取出几张颇有厚度的银纸往下一抛。“唔!?”凯因咬牙切齿。
吸血鬼会根据血统不同而拥有不同的弱点,但银却是无论任何血统的吸血鬼都一概适用的万能抗吸血鬼物质。只要放在吸血鬼身上,就会耗损其黑血释放的力量。相对地也能阻断吸血鬼散发的气息。
“这是基本吧!”
亚弗里轻蔑地说着。
话虽如此,这次完全是凯因的疏忽。他仍抱着在不远的将来与卡莎一战的念头,过于意识最后才会出现的强敌,而吃了一记最初步的诈术。
然而巴得力克反应敏捷,他的部属也动作迅速。
“射击!”
号令一出,镇压小队开火。对吸血鬼的银弹化为逆流直上的瀑布。
枪声在船坞回响,但是子弹一一弹开。亚弗里的意念力场扭曲了弹道。银会使吸血鬼的力量失效,就这一点看来,他能反弹如此大量的银弹,能力可说不容小觑。
“的确,也该有这种程度的能耐。”
凯因仰头看着少年低语。
已看不出被反将一军的狼狈,没有愤怒也没有焦躁。
亚弗里的力量虽强大,但这种程度的能力对他与次郎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有感染者,周围似乎也没有其他敌人埋伏。
这场作战开始前,闭关的圣特地出面为凯因送行——
“别掉以轻心。”
并如此忠告。
凯因当时率直地点头,但老实说有点意外。凯因是经验丰富的古血,与“九龙的血统”作战的次数也多到令他不耐的程度,最后得到胜利。他无意小看卡莎,更不用说轻敌。
“就你一个人,真让我失望。次郎那时候也是……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趁着枪击中断的时机,凯因对亚弗里问道。
“企图……也没什么企图,又没有规定我不可以一个人。”
亚弗里冷淡地回答。“算了——”凯因耸肩:
“看来有必要拷问你一番,我会慢慢问出来的。”
“真有余力……真是的,‘银刀’也好……”
亚弗里不悦地说着。之后的话只在嘴边咕哝着。
凯因早已从亚弗里的表情变化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因此露出从容不迫的态度——
“好了,给我下来,就算想逃也是白费力气。”
“……没人说要逃喔?”
“我有事要问你,你的大姊在哪里?”
“问我大姊之前,先陪我玩玩如何?你好像带了一大批同伴过来,我先从他们开始下手应该没关系吧?”
对大放厥词的亚弗里,巴得力克显现怒气。凯因制止扬起手的他,刻意耸肩。
“明白告诉你吧,少年。从你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一刻起,就已经‘将军’了。你再怎么挣扎,结果也不会改变,你就安分地下来投降吧!”
故意挑拨的说词让亚弗里眼角一阵抽搐,他狠狠地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古血——
“……这样又如何呢?”
他放话后,从起重机一跃而起。
本以为他要跳下来,然而并非如此,亚弗里冲破天花板跳出了船坞。
同时发生爆炸。船坞内安置着炸弹,墙壁被轰飞,天花
板带着轰然声响崩塌。
镇压小队哀嚎,他们正在船坞底部,无处可逃。
但是——
“小伎俩!”
随灰尘飞舞而坠落的天花板突如其来地于半空暂停,接着被顺势抬起,发出低鸣飞进了运河,真是宛如拙劣合成影像的惊人场景。运河扬起庞大水柱,水花盛大地灌进船坞。
凯因以意念力场将崩塌的天花板丢出了船坞。从他瞬间操纵的瓦砾总量来看,实在是非比寻常的力量。
大跳跃至船坞外的亚弗里看到这副光景也掩不住惊愕。
但他并不害怕,连身帽下的双眼闪耀起昂扬的斗志。
“……真有意思,至少比和‘银刀’打有意思!”
亚弗里翻出獠牙,离开船坞沿着运河奔跑起来。
另一方面,暴露在出乎意料攻击下的镇压小队虽无伤亡,但却无法立刻追踪。在屋外待命的队员即便开枪,也完全打不到飞奔而去的亚弗里。
他似乎有意改变战场。而凯因当然无意放过他。
“交给我,我会在他与同伴会合前抓到他。”
才说完,凯因的身影已然消失。
BBB
凯因在连接船坞的运河沿岸奔驰。
身上穿着跟在“公司”时一样的装扮,动作却毫不窘困。皮鞋强力地踱着大地,以隐隐朝前方下沉的姿势带动身体以威猛地速度前行。
周遭是杂草遍布的宽广空地,四处纵横着埋没于草丛的水沟。稍远处看得见老旧的建筑群。这里是为了再开发而等待被拆毁的无人住宅,感觉仿佛奔走在鬼城的荒郊野外一般。
前方的亚弗里并无意隐藏气息,相反地还徐徐增加,明显的挑衅。
“……这样就省事多了。”
虽是白天却没有阳光。土地荒芜,全无人影,真是无话可说的好情境。
——但是对方说到底也不过是敌人之一。
耗费太多时间会有危险。必须一鼓作气解决他,再准备面对“下一个”。
尚未看到亚弗里的身影。凯因毫不在意地集中精神,捕捉前方“九龙的血统”的气息,以其为目标射出“念力”,这是长距离的意念力场。
想像的意念如炮弹冲刺。
当下便有反应。亚弗里气息高涨,停止前进闪避攻击,从运河逃往了空地。
凯因尾随他的气息进入草地。控制肉体探出右手的利爪,他以刀刃般的尖爪划开指尖,从伤口滴落的血液在半空跃起。
飘浮在空中的血滴瞬间受意念力场固定。注入充足的念力之后朝前方散开,接着凯因抑制住自己的气息。
关于吸血鬼的种种名称,在“九龙冲击”后处理战后问题的新加坡协定大致得到统一。
“古血”、“始祖”与“视经侵攻”都是其中之一。“吸血鬼”的名称也从“Vampire”改为“Black Blood”,这是为了脱离模糊的民间传说或迷信,将他们正视为现实威胁的措施。
然而即使称呼改变,本质也不可能有所变化。所谓的“吸血鬼”,就是一种只要血统相异便宛如不同生物的种族。“意念力场”也一样,尤其是“念力”,依“血统”不同而有种种运用方式,可说是吸血鬼发挥特异功能的基础力量。
四散的血滴漂浮着于杂草丛中穿梭。血是吸血鬼力量的根源,灌注意念的血滴散发凯因的气息逼近亚弗里。血以包围的形式移动,然后得知对方停下了动作。
亚弗里气息紊乱。他察觉了魔术,却也因被气息突然分散的凯因包围而动摇。他虽是卡莎的弟弟,却未继承她的血统。吸血鬼的魔术必须依附于血中,就算从卡莎那里学会了魔术的基础,也无法像她一样自由运用魔术。
凯因接二连三地以血滴——自己的分身对亚弗里突击。并非同时,而是错开时间差引导着敌人闪躲的路径。亚弗里的气息在不知不觉间往凯因移动。
前方杂草晃动,低空跳跃,视野顿时展开,前方出现敌踪。亚弗里回头拉下连身帽,露出惊讶的表情。
眼神相对,视经侵攻。将军。
轻易制服拚命的抵抗,凯因的精神潜入亚弗里内心,刹那间将他的意识自肉体分离,同时搜索记忆企图撷取情报。就在此时——
——‘一点都没变,真性急呐,凯因。’一道笑声直接在耳边……不,在亚弗里被入侵的心中刺入凯因的精神。
是卡莎的笑声。
当凯因发觉是陷阱时已晚了一步。荆棘之鞭勒住凯因的精神。
残忍而毫不留情的獠牙锐利地刺穿凯因的自我。凯因咬牙忍住无声的惨叫,全力防御。
事先看穿凯因会以视经侵攻进入亚弗里内心,因此设下陷阱。这种将自我意识残留于他人内心的能力,是视经侵攻的高等技术。
——失策!
被卡莎的意念——却丝毫不改尖锐的獠牙撕裂,凯因被打回自己的肉体。由于凯因已习惯她的攻击,虽摇摇晃晃却还能安然着地。他无视损伤立刻调整态势,瞪着眼前的少年。
凯因的视经侵攻解除,亚弗里也取回身体的控制权,他虽然因为被古血入侵而脸色一片惨绿,却仍无损战意。
“……我都忘了,你似乎是大姊的血族。”
亚弗里重新端正姿势,缓缓跪下单膝。
“凯因·渥洛克,圣战的英雄,渥洛克家族之重臣,‘长春藤宅邸的骑士’,身系‘魔女摩根’血统的刚强血脉。我的名字是亚弗里·赵,九龙王直系的卡莎朵拉·吉儿·渥洛克之弟。在船坞的力量及刚才的招数令人叹为观止,心生感佩,胆颤心惊。身为古血果然——”
“……小伙子,你要自报名讳还早了一百年。”
凯因忿忿地骂道。亚弗里笑着站起来。
“可以与你一决高下吗?”
“开场白就免了。”
亚弗里点头,手绕过肩。他握住背上背着的短日本刀刀柄,唰地抽刀。
等待敌人摆好架式,凯因微微沉腰,压抑情绪板起铁面具般的表情与亚弗里对峙。
两名吸血鬼在荒废草地的正中央进入战斗状态。
双方都不想多浪费时间。凯因必须尽早问出卡莎的情报,而亚弗里则必须在镇压小队从中作梗之前分出胜负。
亚弗里先挑起攻势。双方均衡打破之后,凯因欲以意念力场压制对方的意图受挫。
“唔!?”
朝纵身而出顺势加速的亚弗里一鼓作气地缩短间距击出左拳,虽是轻快的直拳,却发出轰然重鸣袭向亚弗里。亚弗里扭过身子躲开,凯因又立刻挥出右勾拳。
连续技快到留下残像。然而亚弗里闪过了。他仿佛贴地般伏低身子,刀尖从下翻出。
面无表情的凯因隐约显露惊讶,向后闪躲。打算以意念力场将亚弗里压在地面,然而却弹回程度相同的强力触感,凯因的意念被亚弗里的意念相互抵销。
——竟然!
不待凯因吃惊,亚弗里重新调整姿势。凯因本以为他会贴着地面绕进死角,结果却反倒是翻身从斜上方砍下。刀身虽非次郎的银刀般镀银,但是锐利敏捷的斩击却充满威胁。凯因将意念力场如障壁般围起,好不容易才闪过刀尖避开一劫。
——这家伙,有一手!?
“九龙的血统”转化后随即能够发挥强大力量,指的是腕力强大,体力惊人以及肉体健壮。然而最强大的是意志,因为他们拥有非比寻常的斗争心。
凯因踢出牵制的一击。亚弗里机伶地反应,但攻势却不见减缓。少年残存稚气的脸庞因暴力的快感涌出红潮,露出的獠牙恫吓着远比他年长的吸血鬼。
亚弗里再劈出一刀。凯因则将意念集中攻击亚弗里的刀而非他本人。
亚弗里似乎很慌张,对日本刀展开力场,凯因趁隙一口气放出气息。至今为止抑制住的古血气息以匹敌意念力场的压力定住年轻的吸血鬼。亚弗里的脸显露苦涩,身体动作瞬间停止。凯因迅速踏出脚步,以蓄积念力的拳锁定亚弗里的身体中心击出——就是在总部一击打倒次郎的招式。
时机恰到好处。本以为胜负已定,然而就在接触前,凯因的延髓受到冲击。是来自亚弗里的回旋踢,他任凭胸口的防御出现破绽,施展出以命换命的可怕攻击。
意念力场的防御对出其不意的攻击很脆弱,冲击瞬间自凯因的后颈穿透至头顶。头晕目眩席卷而来,凯因立即本能地巩固力场,刀尖就在这一瞬间透胸而入。
就在心脏正前方。心脏是吸血鬼的命脉,干钧一发的防御奏效,刀尖停在肋骨位置。凯因双手合掌打算折断刀身,但亚弗里早他一刻抽回刀刃。
刀尖牵出艳红血丝,出血轻微,但若再慢一步便已阵亡。
“还没完呢!”
亚弗里展开连续不断的攻击。
截然不同的不规则变速,仿佛吉鲁巴或街舞的地板动作。凯因被突然的变化乱了呼吸。
凯因已习惯次郎的斩击。次郎的剑远比亚弗里激烈,剑势笔直而毫无虚假。“就算预测出下一步,也还是威胁”——这就是次郎的剑。
相对
于此,亚弗里的剑则缺乏条理,是不可能出现在正统剑术的攻击。人类挥剑砍中时约略划破表皮程度的斩击,亚弗里却以吸血鬼的腕力硬是补强,而且迅速而凌厉。
——不妙。
不及展开意念力场,亚弗里的刀风几度掠耳而过。
由于斩击毫无章法,只要彻底防御就不会遭受致命伤。然而,钢铁刀刃不断贪婪地针对凯因的空隙切割他的身体。凯因身上的西装碎裂,染满了血。
如果能运用视经侵攻,攻击的方式便能一口气拓展,但是却被卡莎封住了。这是基于了解弟弟的弱点,由姊姊所给予的强力支援。
亚弗里抬脚横踹凯因的膝关节,凯因的身体轰然崩倒。糟了——当他想到而跳起身时,亚弗里已在半空回旋挥剑,伴随着怪声斩开了凯因的右肩。
感到冰冷的金属穿过体内。顺势喷出的血花弄脏了凯因的侧脸。
即便如此,凯因仍施展意念力场阻挡下一记攻击。虽然有所防范,却是连他自己都咋舌不已的松散意念。
回头面对亚弗里。伤口因吸血鬼的恢复能力已逐渐治愈,但血液大量流失,出血也逐渐增加。凯因基于协约血族盟主的立场尽可能克制吸血,结果却造成反效果。在昨晚的事件发生之后,他其实应该吸血备战才对。
凯因沉默地瞪着举刀的亚弗里。
“很好的眼神唷,是看着亚弗里·赵,而非卡莎弟弟的眼神。”
亚弗里的舌尖舔了舔伸长的獠牙,陶醉于战斗的兴奋。
凯因薄薄一笑:
“少年,挥剑要以腰力带动。年轻人总是容易疏忽基础,还是你认为这样很有个性?”
“你这家伙——!”
亚弗里双眼闪耀狂气:
“少要嘴皮子!都那副德行了还自以为了不起吗!”
波涛汹涌的意念力场来袭。意念力场即为念力,是意念、情感的力量。九龙之血拥有的愤怒与斗志,以扭曲空间之势袭向凯因全身。
亚弗里展开突击。是远胜之前的猛烈攻势。他以剑与拳脚对凯因一阵乱打,踢得凯因几乎连骨骼都要散了。
凯因咋舌。虽晓得是自己的坏习惯,但一受挑衅仍是不加思索地立刻回应。
亚弗里的神风式攻击接二连三地撕裂凯因。斩击剐过身体,伤口虽不需片刻就会复原,但是无意识地投入刀刃的意念则随着一刀又一刀的斩击在凯因体内累积。
——真难堪,自己居然已经钝到这种程度。
在香港的历练虽然激烈,但是不过退出战场十年,便已经使凯因的状况大不如前。他本人实在想像不到,以实力不及自己的敌人为对手竟会露出如此丑态。
——不。
这是他的大意。在船坞未能察觉他的气息也是如此。凯因虽然自以为明白,实际上却忘了一件事实。
忘了“九龙的血统”的战斗力。
更何况亚弗里还是始祖的直系,纯粹的二世。回想在香港敌对的九龙大将们,与他们战斗根本就是赌命,他们是多么厉害的强敌啊!凯因——不,他的“血”终于想起,出击前圣的忠告指得就是这件事。
凯因承认自己的失误,但为时已晚。亚弗里大翻身,凯因反射性摆出防御姿势,才发现是假动作。待察觉时,高速切入的刀尖已穿过意念力场的缝隙,划断了凯因的颈动脉。
顿时喷溅出之前无法比拟的血量。意识远离,凯因无法抗拒地跪倒,双手抵地。
此时亚弗里一脚踢向他的下颚,凯因壮硕的身躯飞了出去。
“……料理完毕。”
也因激烈战斗而乱了呼吸的亚弗里大感快意。凯因起不了身,费尽力气才保住意识,虽想挺起不住颤抖的身体,最多却也只能立起单膝。
亚弗里悠然地俯视屈膝仰头的古血。
“真不经打,原来香港的英雄也不过这种程度啊?”
实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发现凯因的眼神还未屈服,亚弗里坦率地称赞:
“哼……算了,你就跟大姊说得一样顽固。其实我玩得还挺开心的,跟昨天‘银刀’那一场相比真是好太多了。”
凯因的眉毛一挑:
“……你说什么?”
“你知道吧?我昨天与有名的‘银刀’决斗,但实在令人失望,根本没什么好打的。”
“…………”
凯因沉默,没有回应。得寸进尺,亚弗里也不自觉亢奋起来,轻率地嚼起舌根:
“那家伙拿着传说中的银刀,却无法好好举刀打一场,什么剑士嘛,真无趣。为什么大姊会对那种胆小鬼那么执着,那种软脚虾是她的偏好吗?大姊的嗜好真让人不明白。”
半是自言自语地低喃。大概是想起昨天的战斗,亚弗里的嘴唇吐出侮蔑的冷笑。
目睹这态度的瞬间,凯因内心倏地产生变化。
漫流于体内深处的血液静静地开始喧腾。
“虽然那时被他逃了,不过近日应该又会在哪条路对上吧,下次可不会再让他逃掉。要是再逃窜下去,就把昨天的女人与小孩抓起来火烤。等着瞧,要他哭着后悔不已。”
亚弗里无法抑制地哼哼低笑,接着视线射向“银刀”的战友——
“我看看——因为哥哥要我别跟你打,所以也还没决定该拿你怎么办。如何?你应该也有古血的骄傲吧?要在这里高洁地被杀呢,还是想在死前看一眼以前服侍过的主人?如果是后者,我多少还能——”
此时——
亚弗里的话被中断。倒地的凯因俯着脸,笑了起来。
是一阵低沉,仿佛擦地而过的诡异笑声。不只如此,亚弗里察觉一股看不见的气息宛如焦油般溢流大地,扩展开来。
是眩雾,拥有强大力量的吸血鬼在大发神威之际会发生的现象。
梦幻之雾轻抚过亚弗里脚边,他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倾泄的眩雾并无停止迹象,从凯因身上涌至周遭。环视四周的亚弗里一脸愕然,广大的草地眼见似乎即将遭到吞食。
凯因从眩雾的中心徐徐起身。
西装四分五裂且鲜血遍布,早已看不出原状。
但穿着破碎西装的凯因本人却带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力量感。
扬起脸的凯因与亚弗里四目相对。
亚弗里毛骨悚然。猎鹰般的双眼已转变为猛兽的眼神,比亚弗里还要粗长的獠牙探出嘴角,凯因的外观遽变,宛如他人。
亚弗里当然不会知道。
但这才是吸血鬼凯因·渥洛克的脸孔。
“愚昧。”
凯因开口说道。不过是一句低喃,却好比雷鸣般震耳。
以为是对亚弗里开口,实则不然,凯因对自己说着话:
“面临战斗,居然忘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真是没脸面对龙大人。”
“你…你说什么!?”
亚弗里反问。凯因以锐利的眼神注视他。
“嗄!?你问我……什么?”
不久前还像是青年企业家一般的脸庞像是痉挛般地扭曲,凯因挑弯双眉,右眼半眯左眼大睁地咆吼道:
“就是我‘火大’啦!臭小子!我是说揍扁你的脸,拔掉那条令人不爽的烂舌头是‘理所当然’的事!”
眩雾爆发。
眩雾以冲天之势化为爆烟,亚弗里双手高举护住脸。在他茫然瞪大双眼的前方,炯炯发光的双眸自浓雾深处瞪视着他。
凯因朝雾外踏出一步。
仅仅如此就觉得地面为之震撼。凯因张开下颚,龇牙咧嘴,撩牙伸得更长更尖锐。刚毛覆盖皮肤,双手指尖变化成尖爪,不仅如此,就连骨骼也开始“变身”。
亚弗里的脑中闪过刚才自我介绍时,忘了加进去的凯因·渥洛克的另一个别名。
“青狼凯因”。
他是身系“魔女摩根”血统,且“擅长魔术”的战士。
凯因的咆吼直达天际。
落雷般的冲击将亚弗里的兴奋打得一丝不剩。
“可恶!”
让他变身就糟了。基于九龙之血,亚弗里强压恐惧冲上前去。这已经不是该讲究形象的时候了,他扬声尖叫,同时不顾一切地挥刀。
蓄积浑身力量的一击,被凯因以左臂挡下。西装布料破裂,皮开肉绽,鲜血喷发。
然而亚弗里的斩击未能断骨而停下。刀刃被肌肉夹住,无从抽出。若是次郎,此刻就会弃刀后退,但亚弗里并未这么做——
“可恶!”
亚弗里挥起左拳揍向凯因。
这是亚弗里转化为吸血鬼以来,第一次体验到的手感。伴随着一阵闷响,亚弗里的拳头碎裂。伤口虽然立刻就复原,但就在他因为惊愕而停住动作时,左手手腕已被宛如老虎钳般的手指擒住。
想挣脱却动弹不得,那股力量完全凌驾于他自傲的腕力。而古血的——远比流动于他体内的血来得古老的脉动,从亚弗里被擒住的手直接传来。早已忘记的,当他还是人类时的无力戚及恐惧侵蚀全身。
右手的刀刃在凯因的左手,左手手腕则被凯因的右手箝制,亚弗里的身体悬空,逐渐变化为
野兽的凯因,一对獠牙逼上亚弗里因双手受制而毫无防备的喉头。
但亚弗里是“九龙的血统”,这个血统受到诅咒,对他伸出獠牙无疑是自取灭亡。
凯因的头槌撞进因此判断不会被咬的亚弗里的脸庞。
从未经验过的强烈冲击。亚弗里眼底弹出闪光,视野一片雪白。他的头盖骨碎裂,发出“嘎啊!?”不成声的惊愕。
凯因左臂一挥,甩掉砍在手上的刀刃。因此空下的左手则勒住亚弗里的喉头,以想要将其捏碎般的气势绞紧。
亚弗里口中流泄痛苦的闷哼,放开握着日本刀的手,虚弱地抓着掐住喉头的手。
利爪虽然留下伤痕,但凯因的力道丝毫不见放松。少年的身体浮在半空,被抓住的左腕则被凯因强硬地拉扯。
骨头断裂的声音传出,亚弗里发出成不了声的惨叫。仅是凯因双手的握力,喉咙就已经要被掐破,手腕也被捏烂。少年仿佛触电似地不停痉挛。
凯闪松开双手。亚弗里直接落地。
接着以皮鞋鞋尖踹去。
亚弗里的身体弹起,接着拳头从背上落下,他随着巨响撞击地面。凯因对无法动弹的他穷追猛打,踢击陷入他的身体。一击、两击,带着威力万钧的意念力场,亚弗里脉动大乱,而且袭来的并非单一的相同波动,而是像在荒野整地一般,凯因将亚弗里的血脉四分五裂直到体无完肤。对吸血鬼来说,这是好比断手断脚一样毫不留情的攻击。当凯因终于停脚,横倒地面的亚弗里已经精准地虚弱到只要再挨一脚就会死的程度。
血脉支离破碎,吸血鬼的复原能力停止。亚弗里·赵完全沉默。
“……料理完毕。”
凯因将亚弗里说过的话完完整整地还给他。
他仰头看向空中,大幅深呼吸。
头上漆黑的乌云枣成漩涡,高速流动。
随着血液窜流全身的魔力徐徐地安静下来。当他停住悠长的吐息时,已经回复为原来的人类模样。
“……哼,其实不用‘兽化’也能解决。算了,若非以‘九龙的血统’为对手,这一招也没有出场的机会。”
情势须臾间逆转。
不过,说战胜是战胜,却被迫经历一场出乎预料的苦战。若不是卡莎残留的意念,应该能更早定胜负,但这也不过是种藉口。果然不能以一般方式对付这种血统。
——这家伙对次郎自道名号时的确说了……
姊弟中“排行第七”——他的确如此自称。打败敌人的好心情转瞬消失无踪。
总之,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凯因本身也失血过多,必须尽速返回总部摄取血液,准备“下一场”战斗。下一次,肯定将演变成连这场战役都算不上什么的激战。
不过——
“……给我记住,年轻人”
凯因虽知道亚弗里已失去意识,仍如此说道:
“‘那个男人’若是舍身挥剑,别说是你,就连卡莎大人都无法出手。他绝对是拯救现今世界的‘始祖杀手’英雄。不……”
凯因中断话语,露出豪迈的微笑再度开口:
“不,他只是个冥顽不灵的护卫者。”
凯因一肩扛起亚弗里,返回船坞。
为了从亚弗里身上探出情报,必须先想办法解除卡莎残留在他身上的意念,即便亚弗里本人已失去意识,这依然是一项极为耗时的工程。或许能请圣提供协助,但他光是要搜出其他“九龙的血统”便已经费尽心力。而且也很在意先前倒在船坞的那群吸血鬼。凯因更加深深觉得人力实在不足。
——虽说如此,又不能依靠次郎那家伙。
现在的次郎正找弟弟找红了眼。但更重要的是,自己不希望他涉入卡莎——涉入卡莎镇定的特区的秘密。因此才做出驱逐他离开特区的决定。
——但是……
他的担忧是否真能安然度过?就连亚弗里都形成如此威胁,若是卡莎又将如何?光凭他们就能解决吗?
不知不觉,凯因加快脚步匆匆赶路。
3
“小次,我知道现在情况真的很不妙,但要是被发现,我会被张那个老头掐死的。”
赤井铃介说着,还吐出烦恼的叹息。
“凯因说若是你,就算缺了也无关痛痒。”
“好过分!什么跟什么?居然要抓走监察部的王牌。我话说在前头,搜索内应可是我们的强顷喔?虽然我并不认为‘公司’会有人背叛啦……话虽如此,我可看不下把情报部捧得那么高,却轻视监察部的行为。而且话说回来,监察部原本可是自情报部分离出来的部门喔?什么嘛,居然搞差别待遇,唉——真是让人心生惆怅。”
钤介咬着冰咖啡的吸管,将提不起劲的缘由怪罪在组织身上。
说起来,就算去查探其他部门的内情,钤介也很少对上头认真报告。事到如今讲起这番道理也没有说服力。
次郎与钤介刚进入一问看起来不时髦的吃茶店,次郎照凯因的指示在公园逮到他,当时他正在交换并核对情报。
时间已经即将傍晚,外头的天空虽一样挂满乌云,但是却逐渐昏暗。
开始听见夜晚的脚步声。
属于吸血鬼的夜晚时分即将到来。这也是属于次郎的时间,同时更是卡莎以及“九龙的血统”的时间。
“要抱怨请之后再说,铃介。我的事情就像刚才所说,我现在像这样站在这里,内心也依然紊乱不安。请助我一臂之力,就是这样,拜托你。”
说着,次郎的头低垂至桌。“哇…哇……别这样啦!小次!”钤介一时慌张了起来。
铃介是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头发染成紫色,由于平常的举止就不正经,因此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还年轻——或者该说年龄不详,甚至还在“公司”的制服饰以大量装饰物。虽然打扮让人无法想像他是应该要肃正组织内部规律的监察部职员,但其本人即便在公司里也依然泰然自若地维持这副模样。
铃介是在十几岁时于香港遇见次郎。在那一场战争结束之后,次郎由于隐身于圣域,音讯全无,但两人的孽缘至今仍然健在。而为了打算离开圣域的次郎,安排让他前来特区的人也是钤介。
可是次郎以如此温驯的态度向人低头请求却还是第一次。与其说是尴尬,倒不如说令人发狂,毕竟铃介可是在人类中饱受次郎最多铁拳的人,被他大吼大叫令人受不了,但被恳求也很伤脑筋。
“哎呀,我并不是不了解小次焦急的心情……但小太郎也是吸血鬼,就算被车碾过去也死不了吧?又不是离家出走,你就沉住气乖乖等一下他就会回来啦?要是大肆宣扬,一个弄得不好,可能还会吸引众人注目演变成麻烦事。”
“说得那么悠哉——”
次郎一副就要咬上去的样子从桌前挺出身体:
“卡莎现在或许就在特区,怎么能放着小太郎不管!”
“喂…喂,不要大声嚷嚷。”
“请认真听我说,钤介。他是吸血鬼,但却还是个孩子,我最清楚他有多么不成熟。这并非力量的问题,而是他一定无法对抗卡莎!”
“所以我才说没事嘛。就跟凯因老大说得一样啦,也还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真的来了,而现在进入特区的‘九龙的血统’并不是针对你们而入侵。还是老话一句,小次要是扩大骚动,那才真的是危险。”
铃介抹着冷汗安抚次郎。怎么说也是吸血鬼,光是被瞪着感觉就像要死了一样恐怖。
次郎对钤介的话虽非全面接纳,但似乎也承认有其道理。他咬紧牙关压抑愤怒,毫不挖苦地在椅子上坐正。这实在是从平日目空一切的次郎身上无法想像的温顺。
“你真的都没变呐——一碰到关于她的事,就脑充血急昏了头。”
钤介苦笑着说出感想。
十年前,钤介比次郎年幼,感觉就像他的弟弟一样。现在当然年纪还是比他小,但钤介至少增长了十年的岁月,而次郎还是当时的模样。
吸血鬼与人的时间不同。现在钤介看着次郎的眼神蕴含以前没有之类型的温柔与同情。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啦。真高兴,既然是凯因老大的指示,张老头就不会罗唆了吧?只是请别太钻牛角尖,现在的你失去平衡,这样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是来自你知心挚友钤介的衷·心·建·议。0K?”
“…………”
“哎唷,小次,振作一点啦,你这样子,小太郎的前途才真的堪虑——”
“‘是什么’?”
次郎打断钤介的话,以强硬的口气询问:
“的确,凯因也说过,卡莎的目标不是我们。那么,目标是什么?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甘冒危险进入特区?特区有让她宁可这么做也要进入的价值吗?到底‘是什么’?”
次郎的视线仿佛侵蚀一般贯穿钤介。
钤介的脸颊为之一僵。“这…这个嘛……”他语带含糊地打着哈哈别开视线,凝视着他的次郎目光一闪:
“你知道吧?”
“不……那个……唉……该怎么说呢……”
“你……知道…
…吧?”
“就是说……那个……思。”
钤介拚命装着可爱笑着点头,抓了抓脸颊。
次郎当下舌尖大喷怒火:
“请告诉我,铃介。我从昨天就一直很介意,这里有什么?为什么会是特区?这个城市充满矛盾,虽说是吸血鬼的大都市似乎不假,但为什么要在这里建设这种城市?特区是海埔新生地,是水上都市!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流水可是大多数吸血鬼的弱点啊?加上与周围隔离而封闭,若是被人类发现,只要大规模轰炸就全部完蛋了。更何况还有结界。我进来之后就很清楚,这‘不是’为了不让‘九龙的血统’入侵的障壁。当然,结界也发挥这种功能,但这是与原本目的不同的附加效果。覆盖特区的结界是为了不让那种血统‘到外面去’而张起的障壁。‘特区被封印了’,而且是由龙王亲自下的手!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不就和圣战时的香港一样吗!?”
次郎不客气地爆发种种疑问。
他真挚地注视着人类好友——
“请告诉我——快说!钤介!‘卡莎的目的是什么’?”
面对次郎的穷追不舍,钤介只能慌乱地摇头:
“对不起,我不能说,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你一开始还保证过会不遗余力地帮我!”
“这是两回事。不好意思,就这件事我真的不能说,不,就我个人是认为告诉你也可以喔?但是有非常复杂的原因——”
看着铃介拚命托词回避,次郎逐渐失去耐心。
次郎注视铃介双眼的眼眸亮起妖异的光辉。视经侵攻,他要强行逼铃介开口。
但是钤介马上脸色大变,以全身僵硬的模样撞在桌上后横躺倒地。
这当然不是次郎造成,而是自体发生的反应,就连次郎也惊愕地站了起来。
发现异变的店员赶来。钤介拚命阻止打算叫救护车的女服务生:
“不…不要紧,只是普通的发作,已经平静了。刚才只是咳嗽太厉害,不用担心。”
经过说明,女服务生还是很担忧的样子。由于钤介再三坚持,才不太甘愿地整理桌面后离开。离去时还以责备的视线看向对发病的同伴未有任何举动的次郎,不过本人倒没发现。
“啊啊,真是过分。”
次郎难隐惊讶地向恢复原本态度的钤介确认:
“是凯因吗?他以暗示封住你的嘴?”
“如你所见。受不了,我明明才要解释这件事的。小次,这一摊你要请客。”
钤介仿佛孩子般嘟起脸颊。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甚至重要到必须连同伴的嘴也封住的秘密。次郎只得闷声呻吟。
“就因为这个?凯因要把我们赶出特区的理由就是这个吧?”
“……唉,是呀~不管怎样,这话题到此为止,因为我这状况没得讨论。”
“可是,不能无视于卡莎的动向。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找到‘九龙的血统’吗?”
铃介耸肩回应次郎的问题:
“找到了那个叫亚弗里的,我进来前确认过,凯因老大似乎抓到他了。”
“凯因!?”
“嗯。他现在虽然大摇大摆地坐在管理者的位子上,但不愧原本是个海盗,打起架来真是厉害得要命。”
钤介发表身为旧识才会产生的感想。渥洛克家族代表的过去在特区可是最高机密。
次郎也跟着苦笑——
“……这样啊,抓到昨晚的少年……”
“啊,对了,听说小次跟他打成平手,果然会觉得不甘心吗?”
“不会。”
“是喔?哎呀,不过好像也让老大很棘手。据镇压小队的朋友说,从第一线引退十年,青狼都变成小狗了。虽说还年轻,不过哪种血统果真不能小看。”
说着,便以战友的苦战为话题取笑起来。凯因若是在场,钤介肯定就没命了。要凯因承认铃介的性命有符合幽默之价值的可能性,完全不存在。
“不过,这样应该就能问出卡莎的所在地吧?不管怎么说,我们有龙大人,只要知道所在地就能将卡莎……l
“这个啊,该说不出所料,据说跟我一样被锁在脑中。接下来好像要解除暗示……对方当然也知道同伴被抓了吧,若亚弗里不是一个人行动,可能就会愈来愈忙了。”
钤介露齿一笑。虽然总是一脸傻样,但目光着眼之处都很独到。
亚弗里被拘禁的地方是“公司”总部的地下室。虽然未向特区的血族公开,其实总部大楼的地下室是由抗吸血鬼物质所制作,拘禁吸血鬼的房间。若追踪亚弗里的气息,一定会发觉他的气息在进入大楼之后断绝,若是如此,就有为了劫回同伴而前来的可能性。”
“话说回来,他们可能因为感情不好而干脆抛弃对方吗?”
“……不,应该不会。‘九龙的血统’不但是从世界的血族中被孤立,还拥有不得不杀死自身吸血转化之子的宿命。再加上又是直系——号称堂堂姊弟的同世代血族,他们之间的羁绊比一般血族来得更强大,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嗯……算了,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目光就会离开小太郎,对我们也不坏。”
铃介说出令次郎也为之惊讶的任性话语。
但是的确就如钤介所说,凯因将次郎排除在外。这只能解读为他们自己的事,他们打算自己处理。也算是回馈这份心意,次郎更是得好好守护次郎重视的人,而这一点也是次郎不管现在或以前都不变的使命。
“小太郎留了字条,说要去见边边子而离开旅馆。”
“这样呀,可是我确认过,小边边似乎早就离开了‘卡麦龙饭店’,好像也没有在办公室露脸。公寓也没了,到底会去哪里呢?真可怜。”
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次郎说的,次郎则尴尬地咬着嘴唇。
“啊,对了。小次,我帮你忙,相对的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跟小边边见面,向她道歉。要不然就连我都会留下讨厌的回忆。”
铃介不知不觉以认真的口吻述说。次郎的表情扭曲,一副情何以堪的样子。
如此对待边边子也非次郎的本意。可是若不做到那样,边边子不会死心。而且也确实有必要那样对待她。若没有硬和边边子分开,此时她便会被卷进环绕特区的暗斗之中。
边边子是调停员,但若不考量她与“银刀”的关系,不过就是“公司”的一员。她只是为自己带路而已,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使她的命运变成一团乱,那才会让人后悔不已。
而且这种程度的事,钤介应该也很清楚。
但他却要次郎与边边子见面并道歉。
“……我对人只会造成危害。”
“我从来不曾认为小次是‘危害’。”
铃介在本人面前悠悠地说着。次郎咋舌别过眼神。
他因为老友的话而感到喜悦。会对他说这种话的朋友,对次郎来说是难得的珍宝。但即使这样也不对,不管累积多少理由,有一项事实绝对不会改变。
“我是吸血鬼。”
次郎不带感情地说道。这正是他反覆思量所得出的结论。
然而钤介却平静地微笑:
“这里是特区喔!”
次郎的视线拉回。铃介双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合撑住下巴盯着次郎。
“可别小看了特区的人类。”
“…………” 次郎眼中闪烁复杂的情绪。铃介以莫测高深的奇妙眼神,凝视困惑的他。
“……算了,小次总有一天会明白。总之我们从与小边边见面开始着手,没异议吧?”
不知不觉已经完全变成钤介的步调。从以前就是这样,他不惧怕身为吸血鬼的次郎,察觉时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次郎如今也自觉陷入了铃介的诡计,只能不情愿地允诺。
“你有想到边边子可能在哪里吗?”
“完全没有。因为我前天才认识那个女孩,比小次还来得不熟。”
“那么,你打算怎么找她?”
“这个嘛,我可是监察部的人唷,对公司内部的情报再精通不过了。”
送出一道诡异的眨眼,铃介拿出手机,灵活地操作并找出电话号码。
“你…你知道边边子的手机号码?”
“当然,九成职员的电话都输入进去了,这也是秘密唷!”
这明显地与监察部的工作无关,不过次郎对此反倒没表示任何意见。
钤介悠然地将手机靠近耳朵。随后听到他“喔呀?”一声皱起眉头。
“——电源关闭中。对了,那女孩昨晚睡在饭店,在那之前也应该是从早上起就没有充电,或许电池没电了。”
钤介喃喃说着,继续操作手机。次郎长时间生活在圣域,完全不会用这类电子机器,只能一脸不安地看着钤介拨打电话。
“啊——别露出这种表情嘛,我会试着找找看和她亲近的同事啦!调停员现在都很忙,不过我记得有个实习生。若是她,手上或许没事——看,拨
通了。”
铃介再度眨眼,接着对手机以无比轻快的语气流畅地说话。
然而……
“啊,喂——是调停部的楠云雀吗?你好,我是‘公司’监察部的赤井钤介,突然打电话给你真抱歉,其实——咦?嗯。耶,是呀,就是那个赤井钤介……咦?什么?‘银刀’……
嗯。嗯,对。现在?在呀,跟我一起,你怎么知道……你…你先稍微冷静一下啦,就算你一直这么说……”
钤介居然显而易见地一脸困惑。听得见话筒流泄出的兴奋少女声。
“钤介,怎么了?”
“等…等一下,小次……啊啊,不,没什么。思。思。对。小边边不在。对,就是这样。
所以我才想问你关于她的事……啊啊,不,镇定一点好吗?咦?咦?什么?情报贩子?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些什么……嗄?内应?等一下,请从头好好说明……‘给我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为什么小边边会去第十一——”
此时钤介突然痉挛大作,脸庞僵硬,手机从手中摔落。
跟刚才相同的反应。但这一次更加严重,次郎赶紧撑住他。
这是因为他触及凯因施加暗示的禁忌事项。但是,为什么会突然扯到?
次郎让痉挛的钤介躺在椅子上。他表情痛苦地扭曲,但是以眼神对次郎传达自己没事的讯息。次郎点头,替他捡起掉落地面的手机。
从手机听见少女的呼唤,还没断线。
次郎胆颤心惊地拿起电话贴在耳上。顿时,耳边响起孩子气的少女声音:
‘喂——?钤介?怎么了?请回答我!’不寻常的样子。次郎不禁咽下口水:
“……喂——”
次郎应声后,对方的声音忽然一时中断。他瞬间以为电话挂断了,但并非如此。片刻过后冒出回应: ‘你…你是谁?你不是铃介吧?’“啊,不是,不好意思突然接起电话,我是——”
次郎打算自我介绍,但一声“啊!!”的惊叫比他早一步发出:
‘你是“银刀”吧?望月次郎?对吧?’看来对方似乎听边边子说过自己的事。是的——次郎正要回答,对方又先一步大吼:
‘你会不会太过分啊!为什么丢下学姊离开!学姊哭了耶!竟然让女孩子哭泣,就算是英雄也差劲透顶!’想不到会突如其来地被怪罪这件事,而且对方还是不认识的少女。次郎惊愕地眨眼。
“那…那个……我……”
‘听好,今天学姊也为了找你在特区中四处奔走,甚至还特地涉身危险!’“你说边边子?”
次郎惊讶地无言以对。他以为若遭受那种对待就会死心,少女的话出乎他的意料。
‘学姊一定是因为答应要照顾你,才想贯彻约定。她那么拚命……可是你却擅自道别,还到处躲“九龙的血统”!你这也算男人吗!如果学姊有什么意外,你要怎么负责!’“……所以我才这么做。”
‘咦?’“所以我才要与边边子保持距离,以免她被卷进无聊的纷争。”
次郎总算表达出自己的想法。电话另一头的少女陷入沉默。
次郎一个深呼吸,沉稳地说道:
“可是看来却事与愿违。正如你所说,这是我的责任,我的疏失。请原谅我,我…我虽然总想着不能这样,但是却从昨天起就一直给旁人添麻烦。太惭愧了,真的很抱歉。”
电话另一头的少女没有回应。但是次郎知道她正在听自己说话。次郎恳求:
“我有事想问边边子。你应该也知道吧,我有个弟弟,是我非常重要,唯一的家人。他说要跟边边子道别之后就不见了。我现在正在找他,因此我想见边边子。也就是说,我并非要跟她道歉,而是想问弟弟的行踪。自顾自地离开,我知道这是厚颜无耻的请求。可是——无论如何都要拜托你,请告诉我她现在身于何处?”
或许是因为奇怪的倔强被一开始的咆哮给冲散,坦率的请求就这么脱口而出,甚至连次郎自己都感到惊讶。
没错。自己现在被种种障凝所牵绊,可是像这样说出口后,发现其实也并非是那么复杂的问题。一步步解决就好了。只要不忘记最重要的事,自己一定能完成该做的事。
电话另一头的少女一时沉默。
而后,以探询的口吻再度质问次郎: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咦?”
‘就是弟弟的事。你若瞒着不说,只告诉我要向学姊道歉,我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也会告诉你学姊在哪里吧?’“啊……你这样说好像也对,我没想到。”
次郎苦笑。
少女再度陷入沉默,然后小声地——
‘……哦——’次郎听见隐约带着笑意的低喃,那并非令人感觉不悦的笑法。
‘原来如此,所以学姊才会那么……啊,没事。我知道了,望月先生,我可以叫你次郎吗?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边边子的后辈——楠云雀。我理解你的请求了,没办法,学姊也有拜托我,就告诉你学姊的所在地吧!’
“……感激不尽,云雀。”
‘可是,希望你加快动作。其实我也拚命在找你,刚才我也说过了,学姊因为没有如何找你的线索,所以跑去了危险的地方。’
“危险?”
次郎的声音微微带着锐意。‘是的。’对方答道。如此冷静的对话,虽然年轻,也呈现出调停员的态度。
‘学姊认为若要找到你,去接近敌人也是一种方法。昨晚那个叫亚弗里·赵的吸血鬼不就在你身旁出现吗?既然知道敌人也在找次郎,次郎应该也注意着敌人的动向,所以接近敌人就结论来说也能接近你。’听到少女的解释,次郎顿时无语。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太有勇无谋,再说也不合逻辑。
“太乱来了,哪有这种道理,这方法是边边子想出来的?”
‘嗯,确实,现在说起来也觉得很乱来。可是那时光是要想到这个方法就已费尽全力——
而且,提出建议的不是学姊。你认识凯丽·黄吗?就是跟你一起进入特区的那个。’
“黄?我当然认识,你见到她了吗?”
‘是的,黄也来找学姊。然后从她口中得知,介绍她的同伴来特区的,那个叫曾的“九龙的血统”讲过的话。那个吸血鬼的同伙住在特区,也就是内应。听到这消息就不能放着不管……刚才学姊已经为了知道内应者在哪里,去找那个情报贩子了。’次郎再度无语。
与自己分开之后,边边子究竟打算做什么?内应者正是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肯定与卡莎有联系,不正是一定不能接近的危险人物吗?
然而,少女陈述的边边子的行动,却与次郎认识的她相差甚远。下定决心搜索次郎这个部分多少还能想像,因为她是不服输的少女,也很坦率,并非不能理解她跟小太郎一样无法认同昨晚的分别。
可是,竟因此对敌人出手则令人无法接受。无论是昨天为了寻求兄弟居所而到处奔走,或是大前天带领两人来到特区,她总是很奋斗,很努力,行动也非常直率。但为了寻找次郎而独力揪出内应者这种工于心计的行为,实在与她搭不上边。
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边边子的行动仿佛受到某人的诱导,出现了她真挚的热情遭到第三者利用的疑点。黄这个部分也是。她是团结断绝血统的难民集团,带领他们来到特区的成熟女性,为什么没有劝谏阻止边边子?“为什么不将内应者的事情通知‘公司’?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吧!”
‘这是因为……内应者在特别的地点……据黄所说,内应者在特区的第十一区。’“第十一区?边边子昨天说特区分成一到十区不是吗?”
‘是,没错,第十一区本来是普通的都市传说,是不存在的。所以即使向上级报告应该也不会被采纳,因此才想去找情报贩子调查关于第十一区的事。’
“…………”
次郎不懂。总觉得愈听云雀说明,情况却愈不清楚,仿佛被诱导到迷宫里一样。都市传说?不存在的地点?又是特区的谜团。
此时——次郎大悟,回头看向铃介。他应该听着两人的对话,也注视着次郎,看起来还不能顺利开口,但却脸色发青。
对了,刚才钤介讲到第十一区的字眼一半时,就变成了这副德行。也就是说,凯因封印的禁忌正是这件事。
背后窜过一阵寒意。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次郎心脏的鼓动加速。
想寻求铃介的解释,但以次郎的力量不可能解除凯因的暗示。
既然如此——
“不好意思,云雀,请告诉我关于第十一区更详尽一点的资讯。你说是都市传说?传说的内容是什么?”
次郎透过电话询问并看着钤介。他领悟到次郎的意图而点头。若只是晃个头,凯因下的暗示不会起反应。
电话传来回覆:
‘简单来说,传说的内容就是——那里藏有香港的遗产,至于是什么遗产就是谜了。’“……香港的……遗产?”
次郎茫然低语。钤介则用力点头,他凌厉的视线直视次郎。不妙的预感转为确信。
那么,这就是核心吗?卡莎的目标……就是香港的遗产?所谓遗产……到底是什么?“……边边子还没去第十一区吧?”
‘当然,因为也还不清楚第十一区是指什么地方,就是因为想知道,所以才去找情报贩子。可是学姊的手机好像没电了,稍早就联络不上。所以请你立刻去找学姊,求求你。’
“我知道了。请告诉我情报贩子的所在地,还有,黄也跟边边子同行吧?你确定?”
‘是,最后告诉她们情报贩子的住处时,她还说要陪学姊去。她答应提供协助,我想现在也还和学姊在一起。’
这样一来,至少边边子并非单独行动,这是令人大为放心的重要元素。
黄是在圣战转化的吸血鬼,以吸血鬼来说虽仍是年轻一辈。可是圣战后富有以佣兵为业的经验,对战斗也颇有心得。虽不认为她能与“九龙的血统”一战,但至少也该对此有自知之明,会顾及边边子的安全采取慎重的行动。
可是,此时次郎的手臂却被钤介抓住。
他的态度急迫。次郎的视线转向钤介,他如今仍面色苍白,虚弱地开口:
“凯一丽……I甲…:不对……劲……”
“什……这是什么意思?”
次郎的脸凑向钤介,只见钤介拚命动舌说道:
“昨天……接触过……阵内……跟她……”
“你…你说什么?”
“情报……提供者……是她……”
没错。若“公司”也看穿曾与卡莎同伙,当然会向黄索取情报。而钤介的话若属实,阵内应该在昨天就与她接触过了。
“可是……那又怎样?说出知道的情报后再去找边边子,并没有不自然之处——”
“现在还……”
“咦?”
“她‘本人’现在……还在总部!”
次郎没能立刻理解钤介的意思。
然而在他明白的当下,名副其实的战栗才真正贯穿次郎全身。
凯丽·黄仍留在“公司”的总部协助他们搜索。
那么,现在跟边边子在一起的是谁?边边子与黄有交情,看过她的脸,若是不认识的人要冒充,她不可能认不出来。
前提是——如果“面孔”和黄不同。
“云雀!”
‘是……是?’“马上告诉我情报贩子的住处!非常紧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