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九牙集結 第一章 胎动悄现

台版 转自 鹿岛美雪、Angelgamer、victor901220、iamliny@SOSG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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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听清楚了,笨弟弟们!」

在被迫跪座的弟弟们面前,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的那布罗西卡•巴拉莱可夫说:

「杀人,是艺术。」

这里是一间阴暗狭小的房间,唯一的光源——月光从圆形窗口照进室内。

这里是船舱,船体随着潮流摆荡,落在地面的月光彷佛会呼吸般,隐隐约约晃动着。窗外是一片于月下嬉戏的太平洋海原,感觉不到人工介入的大自然展现出壮阔的美景。

可是现场却没有享受窗外美景的人。

船舱中有两名青年与两名少年,并肩跪座——被迫跪座的人有三名,而一位则在他们面前传授高见,后者还是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年。

聆听他说教的三名弟弟则三人三态,表情各异。一人正经几百地静听;一人闷闷不乐;一人则态度厌烦,焦躁不耐地扭动跪座的腿。

排行第五,乌黑长浏海几乎遮住双眼的小个子青年——汉斯•李。

排行第六,一头褐色卷发与一双赤茶色眼睛的高瘦俊秀男子——马贝里库•班克。

最后是排行第七,眼睛下方有着刺青的短发少年——亚弗里•赵。

全世界的对吸血鬼组织,视为就算杀错也要歼灭的至高使命目标——「九龙的血统(KowloonChild)」。

他们正是此血统之幸存者,身为九龙王直系的九姊弟。

「为了理解力驽钝的各位,我再说一次。杀人就是艺术,懂吗?不,怎么会懂嘛,像你们这些人不可能懂。所谓艺术,就是唯有被选出来之人方得以存在的领域,可不是像你们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那你就别说啊。」

低声吐出埋怨的瞬间,那布罗的脚尖割出一条艺术性的轨道,踹向亚弗里的下巴。

跪座的亚弗里身体便向后一倒。因为是家常便饭,所以汉斯眉头皱也不皱一下;虽然是家常便饭,马贝里库仍不禁叹息。

至于踹飞弟弟的那布罗则若无其事地背对三人,左手背在后腰,右手捧着红酒杯。就算使出一记强踢奇袭,酒杯中的红酒仍不起一丝波纹。

举杯迎向月光,那布罗凝视着红酒的色调——

「……有杂质。」

然后轻声抱怨。

尽管对谈论的主题抱着莫名坚持,但那布罗的口吻与态度却仍丝毫感觉不到热情。不过这也理所当然,简单地说,他只是闲着没事,所以拿说教打发时间。虽说是家常便饭,但对于被迫配合的弟弟们来说,实在是找麻烦。

而他的外貌也相当与众不同。

容貌非常端整。宛如贵公子般的白晰美貌、毫无多馀赘肉的苗条身躯裹着合身套装、颈项系上了丝质领带、胸前口袋别着手帕,就连品尝红酒的举止都有模有样。

但脸上却欠缺表情,足以构成致命性的缺点。色素澹薄的眼眸似乎什么也不关心,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在情感表达方面,比凋像还差劲。

另外,身上的西装则以极粗的线条,在深蓝底色上勾勒出夸张的条纹;踹飞弟弟的脚上也穿着擦得晶亮的亮面皮鞋。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鸟巢般的翘头发,看起来宛如刚起床的贝多芬似的,而且还是红发。颜色微带暗沉——却也因此反倒更惹眼,因为与其说是红色,却更偏胡萝卜色,更进一步地说,看起来就是橙色。他的昵称「橙蜂(OrangeBee)」正是来自这头独特的发色。

他属于自古以来便受托于月下世界进行暗杀,为同族所惧怕的「老牙尼萨林」血统。

在高手云集的此一血统之中,他自转化起便恃「天才」之名随心所欲,被赞誉为「十年难得的一人」。但最后却打破一族的戒律,成为染上「九龙的血统」之叛徒。

他就是九姊弟中排行第四的「橙蜂」那布罗。

「……战斗不过是杂耍伎俩,剑技、体术、魔术,甚至包括心理层面的谋略,这一切都是为了打倒敌人的手段,而就单项来看本质上则没有意义。其实『打倒敌人』本身就是杀害对象的过程,『杀人』则位于这些枝微末节的最上阶,是更为纯粹并高度概念型的观念。懂吗?不,怎么会懂嘛,你们这些人不可能懂,因为你们只是区区的凡夫俗子,不可能明白我这个天才的思维。而既然仅容许天才存在的领域称为艺术,换句话说,杀人就是艺术,懂吗?」

「…………」

那布罗面无表情地继续高谈阔论。马贝里库一脸厌烦,差点就脱口抱怨,不过还是慌忙憋住,毕竟因耍嘴皮子而后空翻作为代价的弟弟,仍持续抽筋着仆倒在地。

窥探汉斯一眼,他仍维持着跪座姿势、挺直背嵴,随着那布罗的每句话附和点头。

「也就是说,杀手是艺术家——是这样吗,哥哥?」

「没错没错。」

那布罗弹指指向汉斯。汉斯一脸禅僧似的表情,「嗯……」地一声,双臂交叠陷入沉思。马贝里库则皱着一张苦瓜。

此时,从创伤中复活的亚弗里摇摇晃晃地抬起脸:

「可…可是,老哥啊!」

三名兄长一同回头看他。

「啊,抱歉,那布罗哥——」

「要称呼我那布罗西卡先生。」

神速的前踢再次炸裂。亚弗里的身子在空中翻转两圈;由于个子娇小所以转得很顺。马贝里库抬起右手捂住脸。

「很痛耶!可恶!不要一直踢我啦!」

「这是爱之鞭。」

「绝对不是!」

「你懂啊?不,怎么会懂嘛。」

「至少这种事我还懂啦!」

亚弗里不禁龇牙咧嘴、态度激动,但那布罗的表情一如往常,毫无紧张感地迎接弟弟的视线。虽然个性恶劣,但他并没有恶意,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小小的肌肤之亲。

他的视线略过亚弗里,投向皱着脸的马贝里库——

「……叛逆期吗?」

「别在本人面前跟别人确认这种事啦!」

「要自己承认很难受吧,我是顾虑你耶。」

「超级不需要这种顾虑!」

亚弗里面红耳赤地大吼大叫,那布罗说着「哎呀呀」地耸耸双肩。有错的显然明明是那布罗,却一副彷佛不听话的弟弟与宽容兄长的景象。

「然后呢?『可是』的后续是什么?亚弗里,你想说什么?」

「可是——这句话就是我想说的啦!我知道杀人是艺术了啊!啊啊,不,算了。你不是说我不懂吗?所以我知道我不会懂。然后呢?特地要我们跪座听训是什么意思,老哥你到底要对我们说什么啦?」

「就跟你说,杀人是艺术——」

「这部分我已经知道,我刚才不是讲了吗!我想说的是,老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我从刚才就一直在问了啊!」

「……叛逆期。」

「不对啦!」

可能是真的听不懂弟弟的意思,那布罗稍稍蹙起柳眉,又忽然有所领悟似地点点头。

他伸手一拍弟弟的肩头——

「对不起,亚弗里,你很寂寞吧?」

「真…真想宰了你……」

亚弗里气得全身颤抖,马贝里库吐出不知第几次的叹息。

汉斯贴近他的耳边说:

「马贝里库。」

「……什么事,哥?」

「我们基本上不会成长,但亚弗里若今后永远都处在叛逆期的话,这可就是无法置之不理的问题啰。」

「啊——……别担心,那家伙是好孩子。」

马贝里库无力地微笑。汉斯唇角笑也不笑一下,只是回复:「这样我就放心了。」而严肃地点头。他这个人也是,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亚弗里有群难搞的「家人」啊——马贝里库不关己事地想着。

船舱的门就在这时开启。

「真热闹啊。」

露面的是一身古铜色肌肤、高壮得甚至得仰望的男子。虽然是名巨汉,身躯却保持着完美的均衡。

胡髭为他的深邃容貌带出轮廓,嘴唇透出浅浅微笑,看向弟弟们的眼中带着英明睿智与关爱。

他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三,是活了上千年、据说以前曾待在阿拉伯,前「舞姬巴萨拉」血统的大吸血鬼——达尔•汀。

达尔一登场,汉斯沉默地点头示意,马贝里库则露骨地表现出松了一口气,亚弗里似乎也不想在这名兄长面前现出糗样,朝那布罗丢出一道怨恨的眼神后,好不容易才吞回满肚子的愤慨。

那布罗未察觉这群弟弟们的态度,豪爽地举杯说道:

「达尔,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不见,那布罗。虽说如此,对我们来说也只是眨眼般的短短时光。」

「别在意,『好久不见』只是惯用说法。」

那布罗冷澹地应声。「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达尔苦笑道。「不变」也是

他们吸血鬼的宿命之一。

达尔过去穿戴着故乡的民族服装,现在则于他的壮硕体格外裹着立领白色大衣,彷佛服侍神明的僧侣;但讽刺的是,这身打扮却与他的严格与宽容相符。唯独捆在头上的缠头巾还遗留着过去的痕迹。

顺道一提,汉斯穿着朴素的灰衬衫与工作裤,马贝里库是惹眼的夏威夷花衬衫,亚弗里则是一如往常的街头风装扮。

其实无论躯体穿戴何种装扮,他们的本质都不变。黑暗中蠢动的人影、五双散发妖异光芒的眼眸、一闪即逝的雾白獠牙,聚集此地的千真万确是一群魔物。

「何时回来的?」

达尔一问,那布罗便回答:「昨晚。」

「看来跟达尔你擦身而过。是去调派武器吗?」

「对,正好眼前没事。马贝里库,东西已经放入船舱,等一下去确认物品清单。」

「是。」

「哥哥,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别介意,汉斯,也正好必须联络拉乌他们。」

达尔的话让亚弗里一脸恍然想起似地看向他:

「对了,拉乌那家伙怎样了?」

「他也跟从前没两样。还有,他要我转告你:『别偷懒。』」

「……也要等我偷懒再说吧,而且怎么只说我?」

「汉斯每天锻炼不懈,不可能偷懒;而对马贝里库说了也只是白说。」

达尔耸肩道。汉斯听了理所当然地点头,马贝里库则吐舌。

姊弟中排行第八的拉乌•王是剑术高手,他的剑术备受期待,因而为汉斯、马贝里库、亚弗里三名兄长进行创术指导。

不过他这几年为了某个目的而独自个别行动,这次的召集也只有他未参与。

「既然这样,达尔哥教我不就好了?讲到用剑能力,哥哥怎么说也是一级棒!」

「我的创法独特。你似乎是模彷我,以奇妙的风格打斗,但疏于基础并非明智之举喔。」

「哇,连达尔哥都要说教。」

「好,亚弗里,既然这样,就由我这个天才那布罗西卡直接传授你老牙流的暗杀剑——」

「……算了吧。」

亚弗里憔悴地呻吟。如果向那布罗请益,显然在训练时就会被他认真地踱成肉酱。

「对了,我有听说,那布罗,你在美国失手?」

达尔坏心眼地询问,那布罗难得皱起一张脸:

「还差一点却被逃走,那神父就是唯独直觉敏锐得像个吸血鬼。」

「不愧是神父。你是说他还宝刀未老吗?」

「萨札也有错,要是再等我三天,就能追上那神父干掉他了。」

工作途中硬是被唤回,似乎让那布罗很不满。

虽然那布罗的才能与「橙蜂」的威名广为人知,但他活在黑暗中的时间也仅短短百馀年。与活近千年的达尔相较,他的「地位」远远不及,与萨札相比也一样。在九姊弟之中,排行也是两人的弟弟。

但因为成长于对外界封闭的「老牙尼萨林」血族中,那布罗在这方面的感觉澹薄;再加上「九龙的血统」的气质,在姊弟之中最与生俱来自以为是的就是他。

「虽然很同情那布罗哥,不过事实上,现在要是让神父死就伤脑筋了。」

马贝里库像是要缓和气氛似地说道:

「如果像神父那种大人物被暗杀,扩散至周边的影响也会很大,萨札哥担心会对好不容易顺利进行的计画造成滞碍,才会急着叫你回来。应该是判断对付神父,只要封住他目前的行动就够了。」

「一开始就不打算杀掉他吗?要是这样就先告诉我嘛!」

「哎呀,要是先告诉哥,你就会觉得很麻烦而不去吧?」

「那当然。」

那布罗立刻正经八百地回复,马贝里库只能苦笑以对。

达尔捻着下颚的胡髭,若有所思地说:

「『人行者』在哪?记得他说过,在我回来前会送新的分身上船,还没抵达吗?」

他只是随口问问,听到这句话的弟弟们却团结一致地别开目光,连那布罗好像也不想提到这话题,马上闭嘴。

达尔看到弟弟们的态度,轻轻蹙眉。

然后,彷佛看准时机般,船舱的门一开。

「找『人家』吗?达尔!」

达尔的脸不禁为之抽搐。

BBB

在这个九姊弟作为巢穴之一的大游艇中,只有掌握绝对大权的大姊与么妹俩,各自独占间房。

双人床与床头桌、壁橱与椅子,怎么都算不上宽敞的房间里布置着简单而高雅的家具,柔和的间接灯光将室内晕染成一片米黄。

在小房间里,大姊横躺在床上看着英文报纸。

她是一名艳丽的女子,光是懒洋洋的卧姿就莫名娇艳。

外貌看似二十五岁左右,细长绿眸与深黑唇膏描绘的唇瓣,为她的美貌增添了一股狡猾与妖艳。柔滑亮丽的乌黑长发与白晰的肤色呈现出对比,而衬衫搭配牛仔裤的随性装扮,衬托出她不加修饰的美丽。

她是九龙王离世后,管束血族之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一的老大,有着「黑蛇」昵称的卡莎多拉•吉儿•渥洛克。

至于妹妹则坐在梳妆镜前绑辫子。因为头发东翘西翘,正进行着一番苦战。

年纪约十岁左右,没有大姊那样显眼的外貌,却令人有野花般印象的可爱少女,看似个性温顺,仔细瞧才会发现她有一张狡诘的脸庞。

唯独少女的右眼特征十分鲜明。左眼跟发色一样乌黑,右眼则是鲜艳的紫罗兰色,纵长的瞳孔还宛如阳光下的小猫一般。这就是人类与吸血鬼(BlackBlood)的溷血儿(Dhampir)的证据,她是九姊弟中的么妹,并且亦是始祖九龙王的亲生女儿。

「华茵。」

被大姊一叫,少女——华茵看向镜中的大姊。卡莎放下报纸朝着华茵微笑。

「过来,我帮妳。」

「咦,可是——」

「没关系。」

华茵一时之间还很拘谨,当卡莎再度招手呼唤她时,才羞涩地离开镜前。

她并起双膝坐在床缘。卡莎先是起身之后又随意盘坐起来,挽越背对她的华茵的秀发。

卡莎的手指很灵巧;华茵透过镜面,兴致浓厚地注视她纤细而柔软的动作。

「华茵的头发很好编,跟妳的个性一样直率。」

「真的?」

「真的。」

「嗯——可是大姊以前有绑过别人的头发吗?」

华茵以捉弄的语气问着。她实在难以想象,不论就好的还是坏的意义上来说都奔放豪迈的大姊,帮别人绑头发的样子。

卡莎却未停下手中动作,哼声说,「有呀。」

「以前心血来潮,就会去绑某个日本人的头发。那家伙的头发跟个性一样,都是石头般的直,两次就有一次会在途中起床反抗。」

「……起床?反抗?」

「亏我好不容易弄出新颖的造型……他真的很狂妄对吧?不过,反正绝大部分的情况下,我都会动用武力让他闭嘴。」

正绑着头发的卡莎视线瞬间望向远方,彷佛舔食牛奶的雌豹般露出冷笑。华茵总觉得别继续问比较好,于是话题一转:

「不过,我要是有像大姊一样的头发就好了,好漂亮呀。」

「哎呀,谢啦,华茵。」

「真的啦!会随着光线展现不同风貌,摸起来感觉也很舒服。」

「是吗?」

卡莎恶作剧似地轻声回应,然后,黑发忽然在半空中漂起——是意念力场(HideHand)。宛如盯上猎物的黑蛇,卡莎的发丝悄悄潜近华茵,接着立刻滑熘熘地绕上后颈,发尾进一步搔起她的耳朵。华茵不禁惊叫出声:

「哇!哎唷!大姊!?」

「别动,华茵,我会绑坏。」

「那就停下来呀!呀!好…好痒啦!」

「不是喜欢我的头发吗?」

「我讨厌做这种事的头发啦!」

华茵一面唉唉叫,仍认真地忍住不动。卡莎呵呵窃笑,迅速绑好头发后拍拍华茵后背。

力场解除,发丝垂落在华茵身上。「讨厌啦!」华茵鼓起脸颊,平静下来后,还是掬起大姊的头发,羡慕地放在掌心抚摸。

「……真好,真的好漂亮。」

「华茵的头发也很可爱呀,如果想的话,要不要偶尔换个不一样的发型?」

「不,我喜欢辫子……啊,对了,下次大姊也绑辫子吧?要是和大姊绑一样的发型,我会很开心呢。」

「辫子?我?」

「因为很可爱嘛!」

华茵转头朝后方微微一笑。被反将一军的卡莎困扰地抓抓脸颊:

「哎,如果华茵希望的话,我也很乐意跟妳绑一样的发型喔。」

「真的吗!」

「不过到时候,为了守住少女的秘密,我就得让笨蛋弟弟们无法做出任何轻举妄动啰~尤其是其中有个会转移到别人身上的大笨蛋,必须事前对他特别严重警告

才行,得让他搞清楚好奇心的代价有多高啰~」

「……对不起,大姊,刚才只是开玩笑的。」

卡莎对收回提议的小妹耸耸肩,接着再度拍拍她的肩:

「达尔好像也回来了,头发绑既然绑好,就去找大家吧。」

「达尔哥回来了?」

华茵也有感觉吸血鬼气息的能力,只是像达尔这种厉害的吸血鬼通常会收敛气息,所以一远离就无法察觉。从这点来看,不愧是卡莎,能从其它弟弟的气息动静得知达尔的到来。

知道达尔回来,华茵瞬间浮现开心的表情,但下一刻脸庞又蒙上澹澹阴影。卡莎不会漏掉这些细微变化。

「华茵?」

「嗯?我没事啦。」

如她所说,华茵一脸若无其事地从床上起身。「好,走吧!」她催促大姊并走向门口。

卡莎不吭一语,只是她的头发动了动,缠上才刚编好的辫子,以恰到好处的绝妙力道将妹妹往后一拉。

头发被往后一扯,华茵往床铺的方向仰倒。「大姊!?」卡莎从后方温柔拥住抗议的小妹。

「……华茵讨厌达尔吗?」

「怎…怎么可能!我会生气喔!」

「嗯,我知道,对不起。华茵讨厌的是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吧?」

华茵并未反驳紧紧抱着她、从身后传来的细语。

「因为华茵讨厌战斗嘛。」

「……才不是。」

华茵失去力气,身体倚着大姊低喃。卡莎并未回话。

九龙之血喜欢动乱。

斗争对「九龙的血统」来说是无可避免的宿命,同时也是「血」所指示的使命。对这群姊弟来说,生存就等同于战斗。

可是半人半吸血鬼的华茵却逃出了宿业的一半,又因为心地善良而不喜欢争斗。可是她却厌恶这样的自己,因为她不允许自己跟最喜欢的哥哥姊姊们不一样。卡莎非常清楚妹妹的心情。

「真讽刺。」

「咦?」

「拯救了我这个溷血的九龙之血,却苦了身为『溷血』的妳。」

「大姊……!我并没有——我没受苦!真的啦!」

华茵拚命地辩驳。回头想要面向大姊,卡莎却将脸埋在华茵背后不看向她。华茵仍继续重复:

「真的啦!我是大家的妹妹耶!没错吧?」

「……对,是没错。」

卡莎的前额抵住华茵的背,静静点头。黑发尾端轻戳着妹妹的脸颊;华茵笑容重现,彷佛教训小孩般拍打着大姊的发尾。

这时——

「这还用说,小茵!小茵是我们非常非常重要的妹妹呀!」

房间的门勐然打开,一名「少女」冲进来。

她是名约略十八、九岁且彷佛洋娃娃般的美少女,及腰的金发系成一对双马尾。

圆睁的大眼是优雅的棕色,修饰双眼皮的丰长睫毛带出自然的弧度。白净无瑕的肌肤搭配着天鹅般纤细的手脚,梦幻般的身材穿戴着更加梦幻的荷叶边大围裙洋装,一身粉红,只有脖子上系着漆黑的亮皮领结。

少女以宛如音乐剧的举手投足扭动身子——

「啊啊!可怜的华茵,勇敢的华茵!居然让这种琐事刺痛妳娇小的胸口!我真是太不用心了!但没事的,小茵,跟出身没有关系,我们所有人都非常喜欢妳,所以妳一点也不会寂寞的!来,到我的怀里尽情哭泣吧!」

接着从卡莎怀中抢出华茵,用力抱个满怀。

华茵惊愕地瞪大眼。

「咦?什…什么?难道是萨札哥——」

「现在请称呼我『姊姊』,叫我萨札『姊姊』!」

少女狂热地说着,连华茵也不禁一脸愕然。

他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二,过去是以「人行者」的别号闻名黑暗世界的幕后牵线者,染上「九龙的血统」的现在则自称为萨札。

萨札的精神可在不同人之间转移,在姊弟间活得比谁都久。有时是吸血鬼,有时是人类,如此遍行于白昼与黑夜,是世界上罕见的吸血鬼。

而目前,看来这名少女就是「人行者」的分身。

「即使面对再怎么温柔的哥哥,还是有对男生讲不出的话吧?但从今以后就可以放心,小茵,什么事都能跟我商量,我不会再让妳感到寂寞!」

「我…我已经有大姊了!」

华茵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在他怀中回嘴。萨札这才赫然放开华茵,转向床上的大姊。

「对了!我太陶醉了,都忘了问候。」

他将纤细的双手举在胸前搓揉,眼眸一闪一闪地扑往卡莎的胸前:

「平安,大——噗!」

娇滴滴少女的脸庞被妖艳美女一拳击中。是那布罗若看见一定会感动的艺术性一击。

「这是名台词耶!?」

「来,华茵,过来,待在那里又会被变态抱住喔。」

卡莎爽朗地无视萨札,对华茵露出微笑。被忽视的年长妹妹捂着鼻子嚎啕哭道:

「太过份了,大姊!现在我是血肉之躯的人类耶!」

「闭嘴,变态!我早知道你是疯子,想不到居然疯成这种地步,连我也不禁毛骨悚然。」

卡莎用可以直接杀死人的视线冰冷地睥睨萨札,就算是华茵也无法圆场。虽说如此,萨札不愧是萨札,故意掏出丝质手帕,不甘心地咬着帕缘。看来与外貌相反,这是一具意外坚强耐操的分身。

「就别管他了,卡莎。若又要等他送来新的分身,反而会增加损失。」

随话语现身于门前的是达尔。听到大姊与兄——不,两名姊姊的对话,他露出与贤人不符的难以言喻表情。

弟弟们跟着他进入室内。

那布罗对萨札翻了个白眼,汉斯一如往常地沉默;马贝里库表现出「你活该」的态度憋笑,亚弗里则是涨红着脸,一副「搞什么啊」的神情。

九龙王的九名兄弟姊妹。

八人聚集于此。

「达尔,实在很不幸,家人之中居然出现变态,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八姊弟了。」

「卡莎,我明白妳的心情,但这事姑且告一段落。你也址,『人行者』,这种身体的确比较不会被提防,但你要是打扮成这样就白费苦心了。」

「达尔,不可以直呼姊姊们的名字唷!你怎么到现在对待我们还像外人一样呢?」

「……萨札,至少正常地说话吧。」

「那布罗也这样!你要注意说话的态度,我不是一直都在提醒你吗?」

萨札凌厉地训诫两名弟弟。旁观这一幕的幼弟们均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马贝里库哥,我们即将要进攻特区了吗?」

「说对了,亚弗里。」

马贝里库表情超然地用力拍打倦意浓厚的弟弟肩膀。

汉斯突然冒出一句话——

「……好可爱。」

「——嗄?」

马贝里库与亚弗里两人一僵,汉斯才慌忙干咳几声。达尔开始向卡莎陈述武器供应的报告,萨札则开始教训那布罗对长辈该有的说话态度。狭窄的船舱如今塞得爆满。

可是不知何时起,华茵的脸庞已绽放出平静的笑容。

他们是史上最凶残的恐怖集团之一。

不分人类与吸血鬼,全世界的人都希望消灭他们。

但……那又怎样呢?

「——应该可以带回爸爸吧?」

华茵的一句话,让所有兄弟姊妹的视线朝她集中。

华茵心想。为了生存而战,不是理所当然吗?没有理由迟疑。更何况,聚集于此的还是横行天下的怪物——吸血鬼一族。

「……特区现在正在『发脓』。」

萨札说道。他的声音依旧,却与刚才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他不受外貌影响的本性清楚展现。

「龙王与渥洛克家族;『公司』与CEO联合(MoneyCabinet);『银刀』以及『绯眼杰尔曼』。伤口够多了,水上魔都一片烂熟,已无法停止腐烂。然后——」

吸血鬼将自腐土复苏——没错,萨札为他的话做出结论,然后看向血族之长。

卡莎点头。从床上撑起单膝,妖艳的唇角随心情上扬。

接着露出一脸大无畏的神情——

「差不多该开始了。香港再现。」

2

女人的抵抗很快便中断——视经侵攻(EyeRaid)成功。

充满口腔的温热,他专注地吞得一乾二净。间隔三个月的吸血,间隔三个月的生命,令他差点忘我。管他的——他态度一转。反正自己已经被看到了,就在前天晚上,屈服于饥渴而吸血,却行动失败,因为当时出现一名目击者。

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引起骚动,就是「公司」出动,湮灭了事件的证据。但没有骚动不代表他就没事。就算「公司」释出宽容,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他。既然这样,像目前如此滋润喉咙、纵身于快乐之中有什么错?

指尖力道加重,牙尖更深一层埋入颈部,女人的身体一阵痉挛。

再一点,只要再一点。不会夺走性命,因

为他想再多品尝这阵热意……

然而,他不禁全身紧绷——他感觉到一道视线。

在全身僵硬的状态下,唯独双眼追往那道视线。他将女人引诱进大楼的防火巷,而那道视线就从路灯也照不到、更漆黑的深处朝向他。

肮脏的塑胶桶与排气管、塞满巷弄的书桌与橱柜。这堆废弃物之中,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眼神交会,他心头一紧。对方眼眸毫不动摇,凝视着他——专注看着他咬穿女人颈子吸血的身影。

目击者。又被发现了。但这是怎样?为什么不大叫?为什么不害怕?原来是吸血鬼,看向他的视线也跟他一样是黑血血族。

不过,投注于他身上的视线没有恐惧也没有欲望,甚至感觉不到丝毫惊讶,仅仅传递出原因不明的热意,紧盯不放地看向他。

夜空云移月临。

月光射下来,大楼巷弄间澹澹洒上苍白光辉——

就在这时,他察觉复数的气息接近,全身起鸡皮疙瘩,令他不禁松开女人的躯体。

女人失去支撑摔落,似乎也失去意识。但他早已将注意力从女人身上移开,就连注视自己的视线也迅速扔进意识角落,他冲出巷弄,在人烟稀少的夜间马路上全力奔驰。

接近的复数气息改变方向,迅速而确实地尾随他而来。战栗转为恐惧——没错,是他们!这种「狩猎」的感觉肯定来自于他们。

他拚命逃跑却跑不远,双方距离反而逐渐拉近;对方并未藏住自己的气息,倒是像在施压般对他紧迫不舍。焦急更令他加深恐惧。

来到十字路口。

远方枪声于瞬间响起,接着右脚一阵冲击。

身体顺势摔在柏油路上,侵袭全身的攻击让他窒息。疼痛窜上神经,他知道自己已经断了几根骨头。

这点程度的伤对吸血鬼来说不是问题,遭击中的痛也在调息间缓和。只是,唯独脚的疼痛没有消失,烧灼般的剧痛占据他的脑袋。

是银弹(SilverChip)。来自远距离并高速飞驰而来,瞄准他的射击——他被狙击。

他几乎反射性地转身。随后,第二发子弹击中他倒地的位置。从哪来的?不晓得。恐惧令他无法好好思考,只能晕无头绪地爬窜,着弹接三连三地擦过他窜逃的路径。

没多久,追兵出现在十字路口。

融入黑暗的都市迷彩战斗眼、藏住头部的头盔,以及覆盖其上的多功能萤幕。男人们屈身压低姿势,无声无息地封锁十字路口,手持短枪身来福枪——是M4A1卡宾枪。在他们丝不乱地移动期间,枪口仍彷佛被别在他身上一般,丝毫不动地瞄准着他。高度受训的熟练动作已经超越人类可为的领域。

他们是「公司」邀进特区的猎犬。

遵从人类的命令,朝同族龇牙攻击的美军对吸血鬼战斗部队(BlackBloodForce)。

以人为方式转化成吸血鬼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队。

「……『赤色獠牙(RedFang)』。」

当他正如此呢喃时,一个分队的枪口全都集中在他身上。枪身配备的雷射指标红光宛如溅血般散布在他全身上下;无机质光点就如同他们的态度,毫无丁点感伤。

「投降吧。」

某人说道。不知道是谁说的,每个人都看起来一模一样。

他并未点头。明明晓得没有其它选择,身体却僵硬无法动弹,任凭时间流逝。十秒吗?或者已经过了一小时呢?

「投降的意愿呢?」

某人重复说着。在他不注意时,光点聚集至心脏。言外之意,这就是最后通牒,他却还是动不了。

对方毫不在意地扣下扳机。

但射出去的银弹却在抵达他身躯之前停在半空。

彷佛反弹般,男人们远离他——呈放射状散开,在回归一定的距离后又再度以卡宾枪对准他。

在双方拉开的空间之中,一名人影自夜空降落。

红帽红衣、及肩黑发、细长黑眸。轻飘落地的清俊青年,一举一动皆融合着柔软弹力与狠劲。一面与全面武装的分队对峙,表情却一派大剌刺,手上的日本刀则亮着银色钝光。

「到此为止。」

赤红人影说道。

突来的闯入者未让男人们有所动摇。镀银的日本刀——想当然尔,关于使用这把刀的需警戒人物,其情报早已在事前被告知。

赤红人影与「赤色獠牙」无言地互瞪。

稍迟片刻,传来了踩踏柏油路的复数脚步声,以及机车——不,速克达的引擎声。

日本刀的刀尖一闪——这是轻微的警告。明白他的意图,于挥剑方向前端封锁十字路口的男人们,顺从地让开位置。

此时,一名骑着伟士牌速克达的少女与她所引领的吸血鬼集团赶来。

「长老!?为什么……」

「笨蛋!干嘛一个人自暴自弃!你真是的!」

集团的其中一人,朝着被射中脚而无法站立的他回以大吼。姑且不理会他们的互动,带头骑车过来的少女将伟土牌速克达骑到十字路口中央。

没有明显特征且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紧急煞车后侧压车体,毫不退却地瞪着吸血鬼们。

她彷佛骑兵队的突击队长般,爽朗地出声道:

「请你们收手!我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你们显然做得太过火!这个人由我葛城边边子接收!」

BBB

现在这时期、这种地点,应该不可能真的起激烈冲突。

在边边子眼前展开的战役,程度激烈到若不这么想就会忐忑不安而看不下去。

赤红身影在十字路口的空间来去自如地穿梭。从路面蹬向外墙,翻身跃上路灯,银色光辉频频闪耀,与杀来的士兵复杂交错。

敌人手持配备银刃的对吸血鬼用战斗刀,而每当同伴一后退,其它人就会立刻以银弹集中射击,算是默契十足的组合;可是赤红身影却灵巧的闪过。一进一退,彷佛上演一出大规模的乱舞。

「银刀」望月次郎与「赤色獠牙」的交战差不多进行快七分钟。

「边边子!再退后一点,会被流弹打到!」

「没关系,他们不会攻击没有武器的人类。」

「笨蛋!流弹才不管妳有没有带武器吧!」

喝叱边边子的是她带来的、这群血族的长老。这名生存于特区下层社会的弱小血族领袖叫做费妮•周。这位看起来比边边子还年轻、一副国中生模样的少女,却是血族中最年长的吸血鬼。

脚被射伤的吸血鬼是周的血族,边边子便是接受她的委托而赶来此地。

「她说得没错,妳要是受伤倒地,就无法跟将妳交给我们保护的次郎大人交代,对他来说也只会战斗得更辛苦。」

出声劝说的是一名身穿鳄鱼皮夹克、看似将近三十岁的男人。他是基克洛•罗西尼,也是以前曾领导「义士皮库罗托提斯」血统的吸血鬼。

边边子在两人的忠告下咬唇。自己只能旁观,虽说不得已,但实在令人很不甘心。

可是不待她克服内心的挣扎,「赤色獠牙」却毫无预兆地开始撤退。

才开始撤退,便在眨眼间脱离战场。还真精彩——边边子不禁松了口气。

同时,次郎也在边边子前方落地。

红衣如舞动般飞掀,他的表情平静得看不出刚结束战斗。锵——银刀伴随一道清亮声响入鞘,接着他转身微笑看向边边子:

「久等了,有没有……看来是没有受伤,太好了。」

「次郎才是,没事吧?」

「当然,刚才只是小试身手,对方也根本未认真。」

「那样还不算认真?」

边边子惊讶地应声,次郎的表情几分严肃起来:

「个别的动作与部队的精专程度,不愧是『专业』,实在很厉害,同规模的对吸血鬼部队或吸血鬼集团根本比不上。」

「这…这样啊。」

的确,感觉不出刚才战斗的士兵们有逃意或激烈的战意,反倒流露出训练有素的镇定。

「另外,他们今天的配备应该是预设与初生吸血鬼(UnderYear)战斗的装备,重装武器不多。根据传闻,『赤色獠牙』的本领是对古血(OldBlood)战。他们恐怕是前卫,所以应该还投入了另一小队持重装武器进行后卫连动,这恐怕才是『赤色獠牙』真正的武装姿态。不过我是门外汉,也不能断定。」

次郎一脸难色地说完。「我也有耳闻。」基克洛也插嘴道:

「现在进入特区的似乎是部分的先行部队,本队会之后才到达……」

「给我等等,那群危险的家伙还会增多?特区到底怎么回事!『公司』在想什么?」

周惊愕地咕哝,而且惊愕之中也掩饰着高涨的不安。边边子也有同感。几名人类与吸血鬼,内心都怀着相同的思绪。

「总之。」次郎以总结的口吻说道:

「今晚先各自解散,生于黑暗的我们聚集在这种地方也不好。」

正如次郎所言,

最近特区中『公司』压力无法奏效的外地媒体增生,难保不会在何时何处于人类社会泄漏了真实身份。

基克洛点头赞同:

「再联络。」

说完便离去了。

周也指示跟来的同族扛起负伤的同伴。

「今天谢谢妳,边边子,我一定会报答妳。别担心那家伙,明天我们会亲自造访『公司』。」

「是,请直接与调停部谈,尽可能找阵内部长本人。那里仍然遵守协约,应该能够想些办法。」

边边子再三提醒。周这群吸血鬼规模虽小也仍是恊约血族,既然如此,「公司」就有回应她们要求的义务。

可是反过来说,就算是协约血族,若表现出反抗的意思也不被容许;而这就是「赤色獠牙」的立场。这一点便是他们与他们的契约者「公司」的关系不尽理想的证据。

周的血族离去,只剩下边边子与次郎。

两人互视,不晓得谁先吐出一声叹息。

「自由业调停者,还真辛苦。」

「大家都很辛苦。生活在阴影下的吸血鬼、缔结协约的大血族,还有『公司』的每个人也一样。」

边边子坐在中古的伟士牌座垫上,仰望天空,呼地吐了口气。

由于慌慌张张地冲出门,现在的她是一身衬衫搭配裙子的轻装,晚秋的夜气令她发冷。次郎脱下外套默默地披在边边子肩上,边边子微睁大眼笑着道了声:「谢谢。」

吸血鬼们离开后,十字路口回复平静。两人不知不觉融入这片寂静之中。

葛城边边子被「公司」驱逐约略经过半年。

吸血鬼罗摩斯在公众面前施展力量杀人的事件,如大致上的预测,导致特区现状——简单来说,就是在特区幕后进行操作的「公司」基本方针自根基动摇。

时机也很糟。

特区成立以来历时十一年,人类与吸血鬼秘密共存的都市逐渐兴盛,这片繁荣正是由两种族的伙伴关系所带来的。

然而,特区却隐藏了某件重大秘密。十一年前对世界造成「九龙冲击」的元凶——九龙王,打倒他的吸血鬼们将他的遗灰带进特区封印,而这群吸血鬼正是不惜馀力协助特区开发的协约血族盟主——「东之龙王」圣,以及渥洛克家族的凯因•渥洛克。这两位同时也是香港圣战中,与次郎并肩作战的战友。

历经卡莎等人的袭击后,「公司」得知了吸血鬼们的秘密;而后,彷佛看准双方关系蒙上阴影的那一瞬间,罗摩斯的事件发生了。边边子离开「公司」的契机也正是该事件。

之后「公司」顺从资金提供者CEO联合的提桉,招聘了美军暗地设立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队「赤色獠牙」——这是「公司」高层要求更强力的对吸血鬼抑制力的结果。最坏的打算,甚至必须以圣与凯因为对手作战,因此「公司」判断此等程度的战力是必须的。「公司」也是以自己的方式,拚命维持特区的和平。

「……大家都是一片好意才这么做的,无法事事如意呢。」

「是。」

听了边边子的自言自语,次郎坦然赞同

「至少如果杰尔曼没暴走,『公司』高层也不会下如此急促的判断……」

「是吗?我想或许还是一样,因为是不同种族之间产生的问题。现在只是时期稍微提前罢了,我想早晚都会出现裂痕。」

边边子澹澹陈述意见。次郎的视线看向她,只见边边子专注地仰望夜空。

所谓特区产生的裂痕,就是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裂痕。猎食者与被猎食者,这是立场完全相反的两种族的宿命裂痕。

「……可是,也好。在问题存在的状况下永远维持和平——这种诸事万全的情况也太强人所难了。总有一天还是得正面交锋。唉,虽然以那种形式爆发很遗憾,我自己也不好受……但既然演变成如此,就得往前迈进。」

「真的满艰困的。」

「嗯,但一定没问题。圣与凯因就不用说,而尾根崎会长与张部长也都不是坏人。」

边边子披着红外套坐在伟士脾的座垫上。「对吧?」噘嘴再度对次郎挤出轻笑。

次郎眯起眼。

她直率且健康的态度让他不禁感到愉悦——就是这副表情。

「大家都不是坏人——在这之中,似乎有一名例外吧?」

「……我想其中还是有坏蛋,很遗憾。」

似乎是想起了某人的脸,边边子嘴唇一瘪。

这半年间,有所变化的不仅特区的状况与「公司」。虽说规模相较下远远淼小许多,边边子的日常生活也起了大变化。

毕竟边边子曾身为街头游童,开始工作后也只晓得「公司」的调停部,上司却单方面地提出解雇,毫不提供任何援助地将她丢进社会。

虽然有次郎与小太郎陪伴是很好,但被革职的头一两个月也是十分难熬。实在是糟透了,饱尝以波澜万丈、疾风怒涛、或是「LikeaRollingstone」都不足以形容的辛苦与凄惨境遇,可说是至今人生不曾经历的黑暗时代。

可是,新收获也不少。

现在边边子以不属于任何组织的「无照调停者」为业,类似对「公司」变节而抱持不信任感的血族、末缔结协约的血族,以及「公司」不当一回事的弱小血族,就是她解决纷争或提供建议的工作对象。

譬如周的血族。结识她的血族,是边边子还在当调停员的时候,但真正熟悉起来则是在被革职后。老实说,对人家造成困扰的程度远比提供帮助还要高,但周对边边子释出道义与友谊,也不顾自己属于协约血族,信赖边边子更胜于「公司」,而请求她协助。

不仅她一人。如今来找边边子商量的吸血鬼为数众多,可说是「公司」的信用动摇的证据,也是边边子的活跃使得势力微弱的吸血鬼获得救赎的佐证。

或许是听闻到风评,最近连一年前捅了大篓子而害惨她的基克洛也来助她一臂之力。他甚至将长老之座交托部下后前来帮忙边边子,似乎希望尽可能回报她展现出的诚意与尽心,令人肃然起敬。

有时候,边边子会想。

如果她还隶属于「公司」,现在又会怎样呢?

只要处在组织中,边边子不过就只是齿轮之一。不茫然自失而能全力以赴、做自认正确的事——那份工作或许不能做到这点。

「但这与那是两回事。我想,如果狮子的孩子被推入深不见底的山谷,也还是会怨恨双亲的。不管双亲是基于何种意图,孩子也无法感谢。就算是亲人自知……」

「就算自知会被怨恨?」

「……嗯。」

边边子在座垫上抱着双膝嘟起脸颊。次郎苦笑,不再说些什么。

究竟她是否已经成长许多呢?是否稍微逐渐接近发掘自己并予以锻炼的前任上司呢?

边边子不太有自信。目前光是处理周遭状况就费尽全力。

「……回去吧。」

「也好。」

次郎低语,边边子点头。又忽然「咦?」一声歪头问道:

「小太郎怎么了?他不是有跟我们一起来吗?」

「啊,他啊——」

次郎皱起眉头,看向边边子来时的车道方向:

「好像是途中在岔路跟丢了。因为没感觉到危险,所以我就放着不管了……看,他终于追上了。」

朝他所指的方向一看,确实发现一个娇小人影朝向他们累吁吁地跑着。

远望也很惹眼的蓬松金发精神奕奕地跃动着,碧蓝双眼一看到两人,便慌慌张张地飞奔而来。

他是次郎的弟弟小太郎。靠近两人后,便「喝!」地大喊,一面以双脚滑垒,一面摊开两手摆出熊拳的姿势——所谓熊拳,就是小太郎自创的必杀拳法。

他以英勇的眼神环视四周——

「哥哥!久等了!好,来解决坏人吧!敌人躲在哪里?我会全都找出来!」

「不用找了,坏人在这里。」

「好痛!!哥哥打我!这该不会是实战中最高阶的修行——哥哥的教诲!?」

「啊哈哈,居然只想到对自己有益的情况,真是掌握了坏人的基本精神啊,小太郎。」

「咦?我是坏人?」

「在半路闲逛而迟到的家伙就是坏人。」

「怎么这样—要说迟到,哥哥也总是……啊,好痛!很痛耶!哥哥!」

绕过熊拳的防御,次郎的拳头如狂风暴雨落下—小太郎双手双脚斋用,兄长的攻击仍毫不留情且精准命中。

由于这对兄弟有段身高差距,看起来彷佛穿套装的魔术师正在让等身大的傀儡人偶跳阿波舞。真祥和呐——边边子心想。

结束一回处罚后,次郎边感叹着捏捏肩膀,小太郎则抱头蹲下来。

「受不了,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工作中居然半路闲逛,实在不可饶恕。你有没有身为护卫的自觉啊?」

「对不起~」

「反正又是看到野猫就追起来吧?」

「才…才不是。」

「哦?那你干什么去了?」

次郎一问,小太郎总算站起身,正经地看向哥哥。

次郎双臂交叠等待弟弟解释理由。

几秒钟之后——

「……咦?到底做了什么?」

「……唉。」

受不了这孩子——次郎面露苦笑,大幅展开原本交叠的双臂。

熊拳的姿势。

熊哥哥挥出的一击,将熊弟弟打入五分钟左右的强制冬眠。等待从冬眠清醒的小太郎彷佛爬出巢穴般摇摇晃晃地起身后,边边子对两人按喇叭。

「两位满意了吗?差不多该回去了。」

「真没办法。小太郎,下次要努力一点,要更认真喔!」

「是…是~」

小太郎眼睛还在转,仍点头应答。话说如此,脚步也虚浮摇晃。

「总觉得很危险耶……来,坐后座,小太郎。」

「边边子,请不要太宠他。」

「有什么关系,反正次郎已经非常严厉地教训过他了。啊,你的外套借我到家里。」

说完,边边子发动老旧的引擎,载着小太郎一起骑着伟士牌上路。次郎耸耸肩,哇哇哇,步伐宛如行走于月面般,轻盈地跟在伟士牌之后。

路上,边边子回过头——

「喂,抓紧喔,不然会掉下去,小太郎。」

「……小边边。」

「怎么?」

「我…饿了。」

「真是的。」

看他这副模样,特区也就令人放心了。边边子如此想着,穿梭于宁静沉睡的街道。

3

「什么?」

深夜突然的报告让尾根崎三鹰不禁拉高声音:

「你刚才说什么?在区内与『银刀』交战?」

「交战——不如说,只是类似问候而已吧,是可以忽略周遭损害的程度。当然,没有半个目击者,不存任何问题。」

身着黑西装且未系领带的男子不见慌乱,嘴角一弯。

偏瘦的身材套上尺寸不合的松垮西装,眼神趾高气昂,下巴割过一道锐器留下的旧伤疤。表情也毫不客气,给人一副不过就是个街头溷溷的印象。

但他在「公司」会长尾根崎三鹰与其心腹张雷考的凝视下,不露一丝紧张。无论外型如何,至少是个颇有胆量的人。

美军随着部队一同派来的「赤色獠牙」战术顾问(TacticalAdviser)——就是他。是名东方人,只以别号「福克斯」自称,是部队的重要关系人士;而与士兵不一样,他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既然士兵无可奈何,那么至少指挥官层级一定得要由人类担任,这是伟大高层长官的一致见解。」

他自行解释。

赤色獠牙的吸血鬼全都属于「豪王弗瓦德」血统,吸血鬼化特殊部队的设立本身也是因为有豪王提供归助才得以成立。

可是至少目前为止,部队并未看出受到豪王的影响,后方执掌「赤色獠牙」的指挥官也全是人类。虽非文人统率,却是人类统率。

「不然,这样如何?就让亲临现场的分队长直接报告……但你们会感到不安吧?如果让外来的吸血鬼进入总部的话。」

福克斯挑眉说道,一副嘲笑的态度,不过他总是这副德行。尾根崎一时无语地回瞪——

「嗯,没那必要。」

排除感情的声音冰冷地回复。

福克斯颔首,粗鲁地卷起报告书。

「……定居特区的古血之中,『银刀』仍算得上是棘手的个体。与各个势力都有不上不下的关系,且各个势力也对他抱持敬意,虽然对外遵守协约,却不受『公司』管制。可说是最危险的不稳定分子。」

「既然如此,就应该极力避免不必要的接触吧?」

「这可不对,放着这因素不管,从危机控制的角度来看是种错误。必须慎重观望,或者积极取得联系更好。让他在看不见的地方使坏,不如在看得见的地方作乱反倒比较容易应对。」

福克斯耸肩说着。

用字遣词本身彬彬有礼,说话态度则完全感觉不出他的真心诚意,但他所说的道理却很正确。他刚才判断次郎「很棘手」,尾根崎倒觉得这评价才正适合他。

现在他们会谈的地点是位于特区第八区(EightYard)的「公司」总部会议室。以前会在此听取镇压小队的报告,偶尔也会作为圣与凯因来访的场所。

而在同一个场所,站着一名连本名也不清楚的男人,以不逊的口吻向尾根崎报告。虽说是尾根崎自身的决定,心情却很复杂。

「……然后呢?部队的成员如何描述『银刀』的第一印象?」

「没什么特别的。刚才我也说过,今晚的接触不过是问候,就是打个照面的程度。要说弄清楚了什么,就是明白了恶名昭彰的狂剑士也没鲁莽到轻率厮杀对峙的低手。」

「换句话说,就是什么也不清楚。」

「对,正是如此。」

福克斯再度耸肩,不介意尾根崎的讽刺。

接着,至今保持缄默的张表示「有几件事想请教您。」他凝重地开口:

「先行进入特区的部队,似乎是以近距离战斗为主的小队。」

「没错,张部长,因为他们原本是从陆军Ranger部队或海军SEALS特殊部队再三挑选而来,大致说来什么都会。转化之后,主要累积了深入、突破敌阵,或在都市地区反击恐怖分子的训练。」

「后天预定抵达的本队,据说拥有更广范围的能力?」

「这也正如您所说。当然,不用提各种武器的使用,更涉猎了从坦克到直升机的操纵、药物及爆炸物的处理、电子战与谍报活动、破坏工作与资金操作等等。就跟从披萨外送到兰花栽培,只要开口要求就大都能完成的超人一样。不过,日光浴就不擅长了。」

福克斯以并非特别骄傲的态度保证部队的实力。张听完他的描述后点头:

「他们也有『问候』的预定吗?若是如此,希望能够事前先通知我,有我在半夜鞭策这身老骨头赶过去就够了。」

难得听见张开口说这类嘲讽。他表情仍旧冷酷严峻,但自他微微张开的眼中透出的目光,正责备着「赤色獠牙」的挑衅行为。福克斯似乎也听懂了,表面上态度严肃地回复:

「谨记在心。」

话说回来,这男人表面上无论看起来多恭谨,却总给人一种内心深藏不露的印象,这种可疑之处实在不像军方的人。

「我担保今后会更密切联络。明天预定带领镇压小队导览、视察特区。为了谨慎起见,也会去看看今晚的现场。」

另外——福克斯话锋一转:

「那件事的调查进展如何?仍旧没有线索吗?」

「那件事……是指哪件事?」

「啊,对了,哎呀,我晓得『杰尔曼•克洛克』的事情还没有进展,他是比『银刀』更危险的不稳定分子,我会一直确认搜查的进度。我刚才问的是另一个悬桉。」

福克斯的提问让尾根崎看了张一眼,张瞄了上司一眼以示回应,凝重地点头道:

「很遗憾,毫无头绪。」

「哼……不愧是『东之龙王』的伎俩。可是在特区的安全保障上,不能缺少封印九龙王遗灰的第十一区(ElevenYard)的所在地情报;不管要对遗灰采取哪种手段,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其所在地置入管辖。」

「我们都有同感,福克斯先生。情报部正在全力调查中。」

这是事实。九龙王的遗灰也是卡莎等人的目的,对「公司」来说是不可能无视的桉件。

可是关于这桉件却无法获得吸血鬼界的协助。情报部半年来用尽手段,调查仍触礁。

「第十一区是特区防卫的关键,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即便依旧持续与协约血族交涉,但就这件事情上,他们十分顽固。」

尾根崎以微带苦涩的语气说。

事实上,这件事就是两种族彼此协商采煞车的最主要因素。并非不清楚圣等人主张维护秘密的利益所在,但就是无法接受。因为无论如何,就是会考虑到背后的内幕——即使是否有内幕也不确定。

疑心。

这正是腐蚀特区的毒素的真实面目。脑袋理解,却想不出有效的对策。

此时,福克斯一副亲密的态度说道:

「对了,会长,提到第十一区,我听到有个关于遗灰的有趣传闻,您晓得吗?」

「……什么传闻?」

「与今晚事件有关的内容,就是九龙王的死。」

尾根崎对装模作样的福克斯皱眉,福克斯不在意地自顾自继说下去:

「九龙王如何变成灰的,您知道事情经过吗?」

「『银刀』斩杀他。听说是这样。」

「是,分出香港圣战胜负的决定性一击——或者可说是出乎意料的一击。毕竟当时『银刀』才只是个转化一百年的吸血鬼;当然,百岁就是了不起的古血,不能与一般吸血鬼相提并论;但即使如此,参加圣战的成员中,活了数百年的大老到处都是。他与『九龙的血统』的战情受到

众人瞩目,但对大多人来说仍是意外的结果。」

「……然后呢?」

「您认为是为什么?」

福克斯询问,上挑的眼睛瞬间闪过凌厉光芒。

但这点程度并不足以撼动尾根崎,他不发一与地反弹对方视线;福克斯接着恢复轻松的语气:

「武器,就是他胜利的秘诀。」

「武器?那把银刀吗?」

望月次郎的别号「银刀」,由来就是他在圣战用的爱刀。次郎在与「九龙的血统」战斗之际,使用以吸血鬼弱点之银镀刀的日本刀。

次郎以也会危害自己的刀作战,配合这鬼气逼人的战姿,让敌我双方都留下强烈印象。

可是福克斯却对尾根崎的确认回以「不」字而摇头。

「的确,他是用镀银的日本刀与敌人战斗,他现在所持的武器也是如此。可是,斩杀九龙王的并非现在那把刀,而是『另一把』。」

「什么?」

尾根崎瞪大了眼。张突然打断对话:

「……您所指的……是『真银』吗?」

对话的两人将视线转向张。张忽略其中一道目光;上司投来的视线让他缓缓开口:

「『真银刀』、『真银剑』,或者直接称为『真银』,名称各式各样。据说这世上有种对吸血鬼来说比银还要致命的『真银』物质,以此制造的武器存在于神话的时代。是这业界——尤其是大陆的吸血鬼猎人间自古流传的传说。」

「……你是说,『银刀』拥有那传说中的武器?而且使用此武器杀了九龙王?」

赫然听闻的神话故事让尾根崎不掩困惑,质问心腹的表情似乎迷惘着是否应该将此事当作笑话。

但张的回答却无一丝笑意。

「真银的武器——大多认为是一把刀剑——关于此剑的传说都很古老或模煳,数量也不少,但绝大部分都与世称大陆系吸血鬼的王『真祖浑沌』有关。现身于这世上最伟大的吸血鬼——浑沌,将此浑沌大卸八块的,就是他自己创造于这世上的真银之剑。」

尾根崎的眉微微一动。「真祖浑沌」,就是「东之龙王」圣所属血统的始祖,而不用说,圣曾在香港与九龙作战——与次郎一起。

「你是说,龙王将这把剑给『银刀』?为了打倒九龙王?」

「有此一说,当然,毕竟是传闻,毫无确切证据的,不过——」

「不过?」

「『银刀』打倒九龙王是奇迹,客观来说确实如此。」

张说完便不再继续开口。接着,福克斯延续其后重起话题。

「这把剑跟灰被一起埋葬。有类似情报,据说龙王将打倒九龙王的圣剑作为遗灰的封印。这说法很合情合理吧?」

「……情报源是从哪来的?」

「这个就……」

福克斯狡猾一笑闭上嘴。尾根崎鼻子一哼:

「传说中的剑、没有确切证据的推论,以及来源不明的情报。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感兴趣吗?」

「福克斯,这里不是饭店的交谊厅或酒吧吧台。我不能阻止你发言,但是请你慎选话题内容。」

「是吗?我以为这是很符合这场合的话题。」

福克斯以毫无畏怯的态度不正经地说道。不晓得是他自称,还是组织某人的命名,叫他「狐狸(Fox)」真是叫得好。

「请您想想,如果传说是真的,真银之剑正是究极的抗吸血鬼物质。您叫我们来特区所为何事?不就是要让人类在特区掌握主导权吗?若是如此,关于这把剑的存在,应该可以考虑用在各种用途。」

福克斯的说法让尾根崎噤口不语。

不需特地回复,福克斯本人已经道出这件事的重要议题。

然而……

「……战术顾问执着于乡野传闻,就我们来说还真是遗憾,让人不禁对『赤色獠牙』的可用性质疑。」

「您这话还真严厉。确实也没错,本队抵达前,我也是杂务缠身。闲聊就到此为止吧!」

如预期,福克斯干脆地撤下话题。

到底有什么企图?或者内心其实没有任何考虑?要掌握这男人还需要一点时间——尾根崎只能如此判断。

接着,张插嘴道:

「无论情报源在何处,看来您本人似乎相当明了来龙去脉。就连打倒九龙王的是『银刀』这事实,美军当中知道的人也并不多;更何况他使用真银之剑的传说,几乎没有人听说过。您难道——」

福克斯明白张的迂回确认。他点头,大刺刺地笑着,坦然回答:

「我参加过圣战,也曾亲眼目睹昔日的『银刀』。我出生在香港,所以就个人而言,能来特区令我很开心。希望两位别太讨厌我。」

福克斯厚颜无耻地说完,对「公司」的领导者们深深一鞠躬。

4

「『绯眼杰尔曼』,以不才之身要求挑战龙王圣。」

恰巧在现场的镇压小队成员众口一词地说——

自己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BBB

双方的对峙短促而紧密。

屋顶上的是一道娇小身影,一名年幼的少年穿着宽松而别有风味的古典中国服伫立于此。短短黑发系在脑后,圆框墨镜遮住双眼。俯视眼底——俯视「敌人」的脸庞刻画出几乎堪称苦闷的表情。纯真的唇办僵硬地抿住,小拳头微微颤抖。

相对地,大楼环伺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人影,身上不带一丝竭力或蓄势待发之势;身穿一套黑色牛仔装,并紧握脱下的毛线帽抵在胸前,彷佛发誓一般,并一动也不动地仰望上方——仰望着「王」。他的表情透明,甚至散发一股清爽感。红发于夜风中摇曳,赤红的眼眸一片澄澈。

彷佛一幅画。但就算是画圣,也一定无法将这紧绷王极限的时间与空气重现于昼布。

圣开口:

「退下吧,杰尔曼•克洛克。」

杰尔曼回道:

「办不到,圣,我已经无法再按捺了。」

「想让特区归为尘土吗?」

「我才不管特区。」

「会连累其它人。」

「只要我好就好。」

「愚蠢,『斗将』的荣耀怎么办!」

「什么荣耀,『血』已经不告诉我任何事了。」

面对圣一言一词宛如巨石般的质问,杰尔曼毫不迟疑地回应。他几近妖异的美貌染上一层高尚的纯粹感,宛如他外表所见的少年模样。

圣咬牙切齿,从唇缝微微露出獠牙。

「无论如何都期望毁灭吗?」

杰尔曼微笑,令人无法想象会是他展露的纯朴笑容。

「圣,有你真好。」

于是杰尔曼静静闭上眼。

从他的身体开始溢出某种物质——双眼不可视却渗入感官的雾,这是强大吸血鬼发挥力量之际所产生的眩雾(LeakBlood)现象。

杰尔曼的雾不激剧也不急促,反倒宁静有序。以闭眼伫立的他为中心,徐徐盘旋、笼罩地面。

杰尔曼身旁有一名失去意识倒地的男子,结实的躯体上套着染血的西装;他是凯因•渥洛克。对于杰尔曼放出的气息似乎隐约有所反应,但他的身体宛如遭埋葬般,被掩盖于眩雾之下。

眩雾弥漫狭窄空地,接着逐渐增加份量;彷佛朝雾包围下的湖泊,寂寥的空地转变为宛若幻想世界的样貌。

眩雾持续发威。

不断持续。

盘旋的速度渐渐加快,掩过脚边的幻想之雾开始或大或小地波动。怱大怱小、凌厉而迅速——这是血脉的波动,高呼期待的内心鼓动。

圣静静地拾起手。他抬手摘下墨镜,露出的双眼正紧闭着。有一个完全包覆特区、阻止「九龙的血统」入侵的「结界」,而圣为了维持此「结界」耗尽大半力气,双眸紧闭就是将力量分给「结界」的影响。

圣与杰尔曼彼此合眼对峙。

雾的脉动停止。

杰尔曼勐然睁开双眼,鲜艳炙烈的赤红光辉在眼底点燃。

「——螺炎。」

空间中产生亮点——指尖般微小,却蕴含令人惊恐之热量的亮点。亮点宛如被洒出去的食人鱼般跳跃,乘着大气奔向上空,以能量过剩之势,狂乱而笔直地冲向伫于屋顶的圣。

接着,抵达圣面前的亮点突然消失。不是消失,而是收缩,凝炼成了逼近失控程度的超高密度火焰,超越极限往中心压缩,接着——

圣睁开眼。

一道法术隔离了漂浮于半空的亮点连同周围的空间——奇门遁甲。圣操纵的「真祖」之术,是掌握、制御、自由自在操作空间的奥义。龙王圣持有的力量之中,最高级的就是这项术法。

「斗将」之火也是自神话时代传承下来的技艺。古代被视为火神阿耆尼的火焰,直至今日则象征着此血统之力的存续。吸血鬼的特殊能力中,拥有首屈一指破坏力的便是视经引火(EyeIgnite),而位居其顶点的即是「斗将阿斯拉」的螺炎。

被隔离的空间内,爆炸的热量也

对抑制火焰的圣造成威胁。

圣的全身上下爆发性地喷发出眩雾。他将双手掌心翻至前方,同时体内的血从手腕流至前方,撑不住血压,指尖血管进裂,鲜血飞溅——从体内冲出体外。抬起的双手展露复杂的动作——圣以高速结印,喷洒的血液复制结印在空中成形。蕴藏于龙王之血中的力量,被描绘出的印纹引导而出,空间变形扭曲,由阳转阴;接着自阴返阳之时,螺炎便从这世上消失无踪。

瞬间的交错。

到底有谁能看得出来?在这一瞬间,杰尔曼解放出足以将特区全域化为焦士的狞勐之力,圣则将杰尔曼施展的力量一丝不留地封杀。

无暇休止,热波袭向圣;热波宛如海啸,在眨眼间席卷大楼屋顶,但唯独靠近不了圣的周围。当屋顶水泥瞬间溶解时,圣的衣物与头发甚至没有为之摆动。

热波并非攻击。自热波中进出红发与红眼逼近圣;他在瞬间跃上屋顶,赤红双眸紧追着圣。火焰的奔流从放弃蓄积力量的眼球汹涌而上,杰尔曼的拳紧接着划开奔流逼近。圣终于明白表现出敌意,掌底推向急逼而来的杰尔曼鼻尖。

彷佛孩童嬉戏股推出的掌底,却从中送出宛如大瀑布般的意念力场(HideHand)。溶解而被炸飞的水泥发出悲鸣,一直线的龟裂自屋顶至地基,贯穿整栋大楼。

被挡在半空的杰尔曼交叉双臂承受扑来的意念力场,穿过意念之盾的馀波撕裂他的运动衫,血流好似蠕动的蛇。杰尔曼的唇办扬起壮烈笑容。

大楼崩塌。

两名吸血鬼跳到隔壁大楼。

事到如今,周遭气氛才开始改变,盈满空间的力量均衡崩溃。变化不仅限于这片场所,肯定也波及特区——因为圣解开「结界」造成了影响。

圣的力量熊熊上升,原本扩散至特区周边的力量凝聚回到他身上。他究竟消耗了多少力量于「结界」上啊?这里根本就是置于龙王庇佑下的城市。

「杰尔曼!」

「够了,什么也别说。」

杰尔曼当下立即回绝圣的呼唤,脑中充斥下一步攻击招数。圣的本领此时才正要发挥,杰尔曼也尚未将油门踩到底。再来,还不够,再来!他渴望一段「无聊」毫无馀地介入的紧凑时光,他想要就算以「永远」交换也毫无遗憾的「瞬间」,他想献身于这刹那时光。

这样的一瞬间,肯定不存欢喜也毫不绝望,取而代之,一定能从远超乎这一切的「某事」得到满足。到时候,杰尔曼就能从不断侵蚀他的「虚无」之中获得胜利。

被超越思考的冲动驱使,杰尔曼持续挑衅圣。火焰也转移阵地,于这栋跳过来的大楼燃烧。空气的对流产生漩涡。红发奔放地翻腾,赤眼熠熠地凝视圣,四分五裂的黑运动杉缠绕四肢,杰尔曼摆出攻势,与人相较之下,他更像是一匹美丽的勐兽。

杰尔曼任凭着自己受本能驱使。不需耍弄小伎俩,只要使出全力动作、全力对战。圣低声咒骂。他说了说什么啊?杰尔曼听不清楚。不过,感觉不赖,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圣。

接着——

「最后声明,杰尔曼!不,『阿斯拉』,这是浑沌的命令!冷静!」

圣与杰尔曼的视线交错。远远胜过杰尔曼的视经引火之力侵入赤红眼球,然后,潜入他的内在。

视经侵攻。但该怎么说——彷佛打开水坝闸门似地,光是视线就充斥天差地远的压力。

然后,下一刻,感觉似乎从圣的小巧身体冒出火柱。那正是质量兼具的浓厚眩雾,雾柱宛如间歇泉,一鼓作气直上云霄,在夜空中呈现庞大的海涛。跃动的海涛逐渐描绘出愈益鲜明的轮廓。彷佛将夜空视为大海而自在游走的姿态,令仰望这片景象的杰尔曼背嵴窜过一道冰冷电流。

龙。

在西方是恶魔的化身,在东方则是神兽的幻想生物,现形于特区上空,而且十分巨大。随着眩雾持续激烈产生,龙的巨体亦持续增大;虽然处于遥远的上空,依然巨大得甚至掩盖整片天空。这生物几乎巨大到能与特区本身匹敌。

他晓得,现在所见的景象是幻觉。是刚才入侵的视经侵攻设计出这套幻象。

但脑中某部分也颇能理解。因为圣至今一直「包围」着特区,既然如此,或许也能说这是他的「真正」姿态。

「——啧。」

无法移开目光,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

终于,坐镇天际的巨大龙身缓缓昂首转向大地。巨龙有双闪闪发亮、彷佛玉石的瞳眸,光是单一只眼,就是一枚几乎与全世界财富等价、美丽而庞大的宝玉。与杰尔曼目光交会,非现实感贯穿杰尔曼脑袋。

龙的头颅大动作地冲过来。彷佛穿出天界的魄力。巨大下颚大张,好像要将杰尔曼连同大地一块吞食般落下。

必须抗战。

他就是因此存在。

想象火焰,想象将一切回归尘土的毁灭之火,想象由赤红、苍蓝、接着转为白光闪耀的白热火焰。自身化为火焰,将除此之外的各种感情——干扰全都燃烧殆尽,只为化作纯粹的火焰燃烧。

他也不知感觉是好或不好,将多馀的判断送入狂暴的火舌中助长焰苗。杰尔曼以暴露獠牙与力量的惨烈模样对天龙高吼。

但回过神后,杰尔曼受焦躁侵袭。

并非来自力量差距的绝望感,也并非由于没有胜算。这种事在他自报名号之前便一清二楚。战至最后的死亡——由于有此可能性,他才挑战圣。

并非这样,并非如此——

他察觉了。脑袋里的一角恢复冷静,虚无悄悄接近回过神的自己。

圣朝向自己冲刺,力量的差距显而易见。没抱怨的权利,那是有力量者才被容许的。

而遭受冲刺的自己于此停下脚步,脱离战斗的热浪。

还真难看。

无须顾忌杰尔曼的动摇,伟大的王从高空降临。赢不了,无所谓;但怎么可以「不迎战」?怎么能失去火的热量??

宛如渲染般点点涌出的虚无急速扩散,迷惘、狂暴、挑战伟大的王,最后终于站在追寻已久的场所。当杰尔曼惊觉时,自己已经迷失其中。

然后——

不同的意志闯入他由热转冷且一片空白的意识中。那是他的内侧产生的另一个意志。很久不曾听到,令人怀念的声音——他的「血」,对他下了指示。

指示着——撤退吧。

无法抵抗,身体率先行动。杰尔曼逃跑了。

圣从空中降下。并未感到恐惧,却失去战意,他不懂,怎么会这样?不过,杰尔曼原本已舍弃的自己——他的「血」——却并未放弃。

唤起杰尔曼意识的——令他感到意外——是划破夜空的直升机螺旋翼声。

——……什么?

回过神,环视周边。杰尔曼站在屋顶上,只见毁坏的大楼倒塌在地,那是与圣对战而毁损的大楼。简单地说,现在他所在之处,就是中途跳过去的另一栋大楼屋顶。

身上的运动衫已经破烂不堪。已不见圣的身影。非但如此,俯视空地也没看到凯因。镇压小队早已撤退,接近而来的是人类的消防队。上空盘旋的直升机似乎是媒体派来的。

视经侵攻解除了。

「……!」

冒出一阵碎裂声——那是杰尔曼咬牙切齿的声音。獠牙刺穿肌肤,溢出的血滴沿着颚尖流下。

「难道说——甚至连作战到发狂也办不到吗!」

惊愕过后是一阵败北感与无力感,以及一片虚无。想自嘲也失败,自制与矜持沮丧地崩解,更受到令人晕眩的愤怒折磨。

居然说——撤退吧。

他摊开手,彷佛挖掘般伸出利爪刺入自己的心脏,溅出的血染红了手掌。但是,从过去的经验,他晓得这点程度还不足以至死。杰尔曼咬紧牙关,持续以自己的手承受溢血。

这些是半年前对决的记忆。

BBB

一波一波的浪缓缓拍打着踢来踢去的脚下方。

晚间被封闭的防波堤边,杰尔曼正坐在延伸至海底的阶梯状堤防中段。

这一带充满海潮气息。偶尔出现船舶行经近海时,扑岸的海浪便稍微高涨,让他的脚又湿又冷,但杰尔曼仍定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赤红眼眸驻留在比黑夜更漆黑的黑暗,望向倒映着群星的海面。发霉的毛毯覆盖身体,邋遢到令人看不下去的红发披挂在前额与后颈。令人讶异的是,他现在身上还是那件破烂运动衫。

挑战圣之后经过半年,杰尔曼放弃一切活动,一直潜伏于地底。别说饮食,他一滴血也未进,甚至没什么睡。对于活了八百年的他来说,半年不过就是一眨眼;但像这样无所事事地闲晃度过半年,在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如此一来,种种念头宛如泡沫浮现又消逝。无秩序的思考与无轨道的情感。杰尔曼从战斗中幸存,但也确实有某种事物遭到破坏。

但很讽刺的是,「血」的细语似乎复苏了。「血」一直不时对他失调的精神细语。陷入困境时,曾提供他各种建议的「斗将阿斯拉」血脉,如今却感觉像是精神异常者的幻听。

——换句话说,「血」认为现在的我正处于困境。

这恐怕也是事实。随便怎样都好。

不过,千钧一发之际,维系着他的正常的,肯定就是「血」的细语。尤其当「血」冷静地分析他与圣的战斗时,杰尔曼不知不觉将意识投入这声音。毕竟身为「斗将阿斯拉」的血统,自黑暗诞生八百年,不论他是否认同,他到骨子里都是名战士。

——那时,我的螺炎在圣的空间制御下被完全无力化。

没有任何战术,他一开始发挥的就是最大的力量。自从在拉萨与同族作战以来,他首次施放螺炎;他将最后的同族化为焦炭的火焰看起来也并无丝毫衰竭。能迎面抑制螺炎的圣,其力量令他咋舌惊叹,却并非让他毫无介意之处。

——当时的螺炎已经解放。

在封存火力的状态下放出,直到圣的身边再爆发——这是当时杰尔曼临时加入的机制,

而这计画也执行至差点成功的阶段。圣发动术法时,已是他启动开关之后。

——虽然如此,我的火却「没赶上」。

怎么可能会这样?就算是杰尔曼,也无法阻止爆发的螺炎之力,而事实上,即使空间被隔离后,螺炎甚至能掘破隔离空间。那法印,以及血的纹路——圣虽以高速施展术法,螺炎的爆发力应该仍远超其上。到底是怎么做的?

关键在于奇门遁甲。「血」如此轻诉。

其实所谓奇门遁甲,不过是认识「真祖浑沌」血统并侍奉他们的人类,事后才加上的名称——听说为了理解真祖使用的力量,正好利用了风水理论的。根据「血」的思维,透过意念干扰空间才是此术法的真面貌。

而「空间」又是什么?

这说来简单,要正确定义却难上加难。自古典力学的观点来说,是指自物质独立出来的空的「容器」,亦即没有物质填充于其中的场所。也就是根据欧几里得的几何学所定义的三维空间。

此外,也有另一说法是——事先设定物质的存在,再根据物质与物质之间的位置、关系所产生的概念才是空间。除了也有强烈哲学意义,或是限定于当代的用法之外,空间定义并没有明确的正确答桉,因为还涉及存在论与认识论。

圣拥有干扰空间的力量,正因为他拥有费尽漫漫时光培养的庞大意念之力。

不过在物理学的世界中,「空间」与另一种概念极度紧密相关——不,有时也被视为同一事物的不同面向。

也就是「时间」。

空间与时间并非独立概念,而被人以同一连续性加以理解。这便是二十世纪人类发明的相对论。

圣是怎么干扰空间的呢?这大概也不在杰尔曼所能理解的范畴内。但「血」没有放弃,执着地推测并想象。

譬如圣干扰空间时,圣的内心应该存在对空间的某种认识。圣是如何理解「空间」的呢?若能明白这道理,就能看穿圣力量的方向性——看穿其效力与极限。而且,若圣是将空间与时间视为一物——如太极图上的阴与阳,难道他的力量范畴不仅空间,也及于时间吗?

时机上已经出局,但杰尔曼的螺炎应该确实命中。

但螺炎爆发拥有一定的扩散力与速度。或者是他双管齐下,同时抑制了偌大「数值」的时间与空间?

——真是怪物。

挑战光阴并与之同在的王。这是杰尔曼挑战圣之际所说的敬辞之一;回想起一无所知的自己,不禁嘲讽地一笑。

接着杰尔曼暌违数日动了动身子。他双手枕在脑后,后背靠上阶梯状堤防。

他体内的「血」导出一个结论,然后又基于所推导的结论,转换为再度挑战圣之手段的思考。

支配时空之敌。对抗此敌的突破点为何?

令人惶恐的是,「斗将阿斯拉」的「血」也已经为此问题准备好一个解答。

但杰尔曼本人的兴趣却朝向与此相异之处。

——当时,圣最后说出的话……

冷静——圣当时说道。并非针对杰尔曼,而是对「阿斯拉」说的。而圣也如此自称——这是「浑沌」的命令。

——那到底是……

或许没有深刻的意义,仅是指称他与圣自己的血统而已,或许只是单纯的对话。

可是他很在意。尤其在「血」的多管闲事下恢复正常思考的现在,对那句朝他下达的话中有何含意更在意得不得了。

而且,不知为何,「血」对这层质疑并未提出任何回应。

——当时圣是看着我说的。还是说,是对我体内的「血」所说的?是这样吗?

不晓得。恐怕若继续在此如死亡般停滞,无论怎么想也没有答桉。

他原想这样就算了。

同时却也想知道答桉。

沉默就在此时被打破。

「……杰尔曼大人。」

百感交集的声音来自女性。杰尔曼仰躺着,视线朝旁边一望。

一名女性脚步蹒跚地走下阶梯状的堤防。拍岸的浪潮沾湿她的脚,女子却毫不放心上看着他的眼眸含泪,由于身心疲倦而黯沉的美貌因欢喜颤抖。

「好不容易……终于……」

涌起的思念太过强烈,甚至说不出话。「公司」情报部不顾一切地狂搜,而她比他们更早一步单独找到杰尔曼。这可不是件易事。

但她的执念如今获得回报。杰尔曼脸色丝毫不变,她却不为所动。主人与圣激烈冲突且最后失去消息;如今亲眼看到主人平安无事,并能如此相遇,这就足够了。

靠近无语注视她的主人身旁,白峰沙由香徐徐屈下单膝,深深低头;损伤的浏海覆住前额,也遮住红通通的眼角。

「请原谅找不到您的我,杰尔曼大人,白峰沙由香参见。」

杰尔曼一句话也不应;他在这半年间不曾发出一语。即使如此,沙由香仍维持低头姿势,耐性十足地继续等待主人开口。

相隔半年重逢的主从之间维持一阵漫长的沉默。

「就这样啊?」

杰尔曼终于开口,就这么一句。但沙由香顿时理解他所说之意。

「……杰尔曼大人,如果您认为有必要,请告诉我您的内心想法;若您认为没必要,什么都不说也无所谓。可是……可是只有一件请求——」

沙由香拾起头,一心一意爱慕主人的视线与对方的赤瞳交缠:

「恳请让我随侍在侧……」

杰尔曼不予任何回应。他茫然地想着:在他至今的人生当中,有众多崇拜自己的人类,甚至也有人奉献生命,这个女人也是其中一。明明晓得没有任何回报,为什么这些男男女女还要接近自己?

被倾诉思念之意,却没有任何感慨。凝视他的双眸泪眼婆娑。看着这副模样,好了,他该怎么做才好呢?究竟希望他怎么做呢?

只不过,沙由香出现的瞬间,他内心停摆的天秤开始倾向一方。

倾向想知道答桉的一方。

「沙由香。」

「是…是的!」

「找出第十一区(ElevenYard)。」

出入意表的命令让沙由香露出困惑表情。看到这反应,杰尔曼终于笑了。比沙由香过去所知的他更冷酷、更有阴影的笑容。

「那里有『真银』,那把被埋葬的剑。」

这就是突破点,「血」下定的结论。

——顺势而为吧。

于是,杰尔曼•克洛克打破长达半年的沉默,再度开始活动。

5

「——今天也真是辛苦呢。」

洗完澡的边边子一面擦头发一面叹息。

体外清爽干净,体内却因疲劳感而一身沉重。正如次郎他们所说,还是早点上床睡觉比较实在。从事调停工作,身体就是资本,尤其现今独立工作,健康管理是切身重要事项。

被「公司」革职后,边边子与两兄弟也被赶出一直以来居住的老屋子。现在三人生活在第二区(SecondYard)的郊区,住在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木屋里。

只不过所在地点颇奇异。小木屋位于大楼顶楼,水电管线都是从下面的楼层牵上来的。尽管不便之处很多,但因为离开老屋子时近乎身无分文,只要能确保住住,就算是在这种地方也值得感激。

往窗外一看,刚才还阴沉沉的天空现在已经放晴。边边子一手拿着保特瓶装的乌龙茶,走出小木屋来到屋顶。

这栋加盖小木屋的建筑是低矮的三层楼房,是旧市区(OldYard)常见的几十年屋龄老屋,三侧被同样老旧的五、六层楼房围绕,因此像是个被悄悄藏匿的地点。

只不过,前方隔着一条马路就是海,多亏于此,通风良好,视野也不错,虽然因为没有围篱,醉昏头的时候很危险,但幸好目前还没有人摔下去过。边边子定到屋外,湿发随海风飘逸,新鲜的夜间空气吸进胸口。气温凉冷,吹在热呼呼的肌肤上倒是很舒服。

月色绮丽。

也看得见对岸的本土景色及沿海街道的灯光,以及后方沉眠于黑暗里的平缓棱线。视线往旁边一转,就看见

联结本土与特区的「黄昏桥」。

就寝前欣赏这片风景是边边子现在的日常行事。有这一片令人心安的平和景色,让她多少心怀感谢。

「……好,睡吧。」

喝完乌龙茶,边边子转身回小木屋,却又停下脚步。

「咦?小太郎,还没睡啊?」

小太郎坐在顶楼最角落之处,连小木屋散发的光线也照不到的黑暗中。他坐在屋缘,踢着双足,茫茫仰望夜月。「啊,小边边!」叫他一声,才转头亮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怎么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嗯,没事……」

「没事才怪。」

边边子歪着头应声。

总觉得他缺少平常的活力。不过就小太郎来说,他平常是活力过剩,或许只是她多心。

这么说来,为什么走出屋顶时没有马上发现小太郎呢?平时小太郎应该会立刻出声,就算小太郎没发现边边子,边边子应该也会看到他,毕竟他可是引人注目的少年。

边边子一沉默,小太郎继续无语地仰望月色。因为他每天吵吵闹闹的,所以容易令人忘记,但看着他安静的侧脸,这时才想起,他是名美丽到令人惊讶的少年。

「嗯~」边边子咕哝一声,放松身体,脚步轻盈地走近小太郎。

蹲在他身边,从旁注视着小太郎:

「怎么了?难得看你郁郁寡欢,该不会连小太郎也有烦恼的事了?」

边边子伸指戳弄小太郎粉樱色的脸颊。肌肤比刚洗完澡的自己还要滑嫩,让她的少女心感到一丝五味杂陈。

边边子一碰他,小太郎便咯咯轻笑起来,开朗的笑容正如他的一贯风格。可是再仔细一看,却感觉有点不一样。那是一种令人迟疑是否该笑着暍叱他:「不要熬夜,快去睡觉!」的笑容。

「不然,跟我聊聊吧?我会对次郎保密的。」

次郎还没回家。一起回到家后,他马上又外出了。他本人是说要去夜间散步,不过似乎是看到特区治安恶化的现状,要以他自己的方式提防。

「谢谢妳,小边边,可是我想……我应该没有烦恼。」

「真的吗~?好歹我也是调停专家,很可靠喔?」

「咦?妳现在是专家?」

「工…工作与灵魂都是专家!」

此刻她昂然抬头挺胸道。

「因为时时刻刻都要聆听每个吸血鬼诉说烦恼嘛!小太郎的烦恼指示小事一桩!啊,不过关于钱的烦恼可能要费点时间……」

「那爱情的烦恼呢?」

「爱——!」

边边子表情大变:

「爱…爱情!你说『爱情』吗!?!?这还真是…这…真是非常重大的……!?!?」

「骗妳的啦。」

「等——我说小太郎,你只有这种地方像次郎,小心将来长不成堂堂正正的大人喔!」

好不容易才洗完澡却又莫名一身汗。不,这不是什么至于令人动摇的事,但边边子却感觉受到出乎意料的反击。

小太郎笑着。「真是的!」边边子噘嘴别过脸不理会那天真的笑容。这下子,可靠大姊姊的形象全都没了。

话说回来——

爱情?

或许并非不可能的烦恼。

边边子维持着不看小太郎,探询似地移动目光,只见小太郎正以奇妙的澄澈表情凝视着她的方向。

瞳孔失焦。不,他注视的并非边边子的「脸」——

「小边边。」

「什…什么?」

「小边边喜欢哥哥吗?」

由于前一刻才遭受出奇不备的攻击,所以这次反倒不怎么动摇。即便如此,边边子还是自觉到眼角逐渐变得温热。为了蒙溷过去,边边子鼓起脸:

「小太郎,如果要开我玩笑,我就不听你——」

「我很喜欢喔。」

「咦?」

「我喜欢哥哥,也喜欢小边边,两个人我都好喜欢。」

小太郎笑容沉稳地说,边边子则一脸震惊。

该不会是故意转移话题吧?可是从小太郎的表情又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边边子东想西想,烦恼到最后,投降似地缩缩头,轻轻一笑:

「我也很喜欢你们喔~两人都很喜欢。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听到她这么说,小太郎展颜一笑,看似非常开心。确认小太郎露出笑容,边边子起身:

「来,该睡了,小太郎。」

「嗯——我还想待在这里一下子。」

「这样啊?」

边边子顿时一脸疑惑,但马上又耸耸肩。

想太多也无济于事。小太郎也是会有想发呆的时候嘛。

「那我先进去啰,不要因为次郎不在家就熬夜到太晚喔!」

「嗯。」

小太郎点头。边边子挥挥手便走进小木屋。

BBB

边边子回小屋不久便熄灯了。盯着沉睡的小屋一阵,小太郎再度移动身体方向,呆呆仰望明月。

小太郎想事情不会想得太深,说话时也是想到什么就自然说出口。刚才也一样,想着:「好喜欢哥哥啊~」就问边边子喜不喜欢;因为喜欢边边子,就说喜欢她。

可是不对。他真的喜欢,可是想说出口的是更加——还要更加更加喜欢的心情。

小太郎喜欢的事物很多。喜欢特区,也喜欢住在特区的人。喜欢圣,喜欢凯因,喜欢云雀,喜欢早纪,喜欢史旺,喜欢铃介,喜欢其它很多人。也喜欢边边子的上司阵内,喜欢「公司」的尾根崎会长,也喜欢姓张的老爷爷。当然也喜欢杰尔曼与沙由香,还喜欢周与基克洛这些最近结交的朋友,真的都由衷地喜欢。

而这些喜爱的人之中,包括哥哥与边边子;想到这两人,喜欢的心情便无限扩大。

这种「喜欢」,这种爱,要怎么传达出去才好呢?

小太郎动动嘴唇,吐出沉重的叹息。

为什么他要站在那种地方呢?应该乖乖跟在边边子后头回去才对。

他在那里做什么?在大楼之间的巷弄中,一直爬到弃置的巨大垃圾最上层顶端。在做什么——在「看」什么呢?甚至看得忘了时间。

他总觉得只要努力一点,就能够回想起来。可是……

「……肚子…好饿啊。」

小太郎眯起眼睛,痛苦地叹气着。抬起脚抱住膝盖,用力抱紧自己。

每天都很快乐。

今天实在过得很快乐,因此迫不及待迎接明天.

尽管大家都面露不安。

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怕。

我好喜欢大家。

好爱大家。

大家既温馨——

又耀眼。

而且,还有两人陪伴我身边。

只要和这两人在一起,我就能够展颜欢笑。

就能够变得幸福。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可是……为什么呢?

感觉……喉咙好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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