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里是饭店一室。宽广套房内回荡着沙沙轻响,是麻将。
三人围成一桌。
一名是外貌三十岁左右的白人男性,结实体格套着三件式西装,灰发造型随性,猎鹰般的凌厉眼眸与头发一样是灰色。他是凯因•渥洛克。
另一人是至今仍无法确定实际年龄的青年。头发染紫,好几撮还有银色挑染;身背「公司」制服,却到处装饰着叮叮当当的银制或皮件饰品;看起来搞怪却莫名适合。他是自称「公司」监察部王牌的赤井铃介。
而最后一位是龙王圣。
铃介一如往常——恐怕他到世界末日仍会是一个样——话匣子不停。可是其它两人沉默不语,尤其凯因一脸不悦——虽说如此,他大部分时候都一脸不悦——抓牌时仍卷起袖子确认手表时间。
「啊,这我要了!荣和呢,荣和,当当!国士无双~快看快看,是十三面听牌,双役满啦!哎呀,真开心,庄家九万六千分!来,凯因老大,给我点棒。」
「……」
凯因默默地将两支千点棒扔到铃界面前。当然是因为不想给;话说回来,这也是全部的点数。铃介明知还开口:
「好,那么,因为老大是东家,这局我一人独赢。对不起啦,龙大师!龙大师很努力,让我真不好意思,好可怜。」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客气一点?」
「哎呀,真意外,老大希望我放水?」
「我哪有说要你放水!我是叫你管好你的嘴皮!紫头!」
「唔哇,好可怕。不要大呼小叫嘛,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区区十五、六岁的红毛少爷彻底打败。老大赢的只有人类时的岁数,所以请你稍微成熟一点。」
凯因神色愤怒地死瞪着钤介。铃介一脸无辜,翘起莲花,指捻起分数计算表。
在这个广大的特区里,目前能以揶揄的口吻谈论凯因•渥洛克与杰尔曼•克洛克话题之人,应该只有铃介吧?连次郎也会有所顾虑。
凯闪总算忍住不对态度敷衍的铃介大爆发。或许是在意圣的眼光,一阵向雷般的低吼后便抿起嘴。
凯因是知名的古血,因杰尔曼受的伤早已痊愈。
「我不认为输给杰尔曼有什么屈辱,我好歹也清楚自己的份量。」
战斗后恢复意识的凯因,只曾经对来探视的阵内坦白:
「但我很懊悔在那种状况下使不出任何办法,而让特区暴露于危险中。我不恨他对我下重手,可是到现在我还是对杰尔曼的轻率举动感到震怒,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是。」
若再次战斗应该也还是会输,但他会尝试「阻挡」杰尔曼。这就是凯囚之后在阵内面前的誓言。
铃介算完分数,卷起袖子说:「再来一局!」此时,房门想起约定的敲门次数,
三人手一停,进房的是一身疲惫的阵内。
「阵内,太晚了!你迟到几十分钟啦?」
「托你的福,老大损失惨重~」
「够了,啰唆,你给我闭嘴!紫头!」
阵内对热闹的友人挤出苦笑,一面松开领带,一面走近麻将桌。
「饶了我吧,凯因。直到刚才我都还带着『赤色獠牙』的战术顾问到处参观。比预料中还远远有意思,也有所收获。」
阵内坐进第四张椅子,对无言的圣点头问候;看到阵内的脸,圣也亮起些微开朗的表情,「嗯」地一声回礼。
「『赤色暸牙』啊……是明天吧?」
「嗯。今天稍后也要进行准备,真的是工作满档……甚至没时间搞小动作。老实说,很无聊。」
「喔~」铃介对发言不谨慎的调停部部长耸耸肩。
「自作自受,谁叫你自己将最信任的部下开除。事到如今有时间后悔,要不要低头去转介工作给那个人?」
「……你很烦耶,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
「当然要烦,因为那孩子被革职后几个月几乎都很悲惨,譬如女王事件之类的。」
「你却反而欢乐地旁观,也不伸手协助。」
「嗯,唉唷……旁观比较轻松嘛——」
铃介厚颜无耻地别开眼,阵内则凝神瞪向态度轻浮的老友。
「对了?神父在那之后的消息呢?」
「没有。老实说,我也不安了起来。就算透过紧急联络网也没回应,看来至少肯定发生了什么是。」
钤介的看法让其它三人互换严肃的视线。聚集于此的所有人全都亲身经历过香港圣战,自然都认识神父。
「还活着吗?」
凯因问道。
「若是死了就是死了,应该会让我们知道。虽然还不能断定,但我想应该活着。」
「那么他在哪?」
「这种事我哪知道。」
凯因咋舌对愠怒不满的铃介念了一句:「真没用。」
「阵内,你有什么想法,就时间点来看,会不会与『赤色撩牙』有关?或者牵涉到其它事件,譬如……」
「——『九龙的血统』。」
圣嘀咕道。凯因的表情严肃地绷紧,铃介也挺直背嵴。
「或许『两者皆是』。」
阵内说完,所有人惊讶地盯着他。
但下一刻,圣与凯因由于其它缘故而惊愕地瞠目结舌,蹬开座椅起身,愕然伫立原地,并且两人均脸色发白。
「怎……怎么回事?」
铃介瞪大眼睛询问。两人没有回答。铃介与阵内交互看了彼此一眼。阵内也跟他一样,看着散发出紧张感的吸血鬼们。
凯因失神似地喃喃道。
「次郎……」
「次郎?」
第一次听见凯因冒出这种声音。阵内心跳加速。
「次郎怎么了?凯囚!」
「次郎他…暴走了……而且,这是……!」
吸血鬼似乎能透过感觉捕捉次郎的气息。可是……暴走?次郎?在哪?明明尚未日落。
「位置在哪?状况怎样?钤介,呼叫张部长!凯因,回答我!」
阵内朝凯因大吼。铃介拿出手机拨号。
房间响起等待答铃声。凯因将感觉投向遥远的某处,咬紧牙根。
「怎么会……」
圣声音颤抖地低语:「『贤者……孵化』。」
2
好了。
杰尔曼全身神经电流流窜,下令所有细胞进入备战状态。
赤裸的足底确认饭店墙面的触感,拳头强劲而缓慢地开合。
高楼风宛如抚弄外墙般吹过,红发随之打横飞舞,杰尔曼隐隐摆出前倾姿势,从飞扬红发露出更加赤红的双眸凝视敌人。
次郎看起来已经消耗不少体力。
上气不接下气,并且看起来彷佛失衡而脚步蹒跚,倚着刺入墙面的银刀,他一面抹掉脸上的汗,一面瞪视杰尔曼。杰尔曼心想:就好像患了热病时的眼神。
他的黑发也随风飘逸,红衣衣摆也是。摇摇晃晃的次郎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杰尔曼的赤红双眼如细针般眯起。
次郎现在放出漆黑的眩雾。黑沉沉的雾气如烟囱的黑烟,清晰可见地随风流动。色彩当然是杰尔曼感觉到的印象,可是雾气就次郎的眩雾来说,明显古老的多——宛若化石的太古「气息」,而且不仅古老,还因为古老而有着非常厚重、沉淀、持续堆积的「气息」,不可能是只转化短短一百年的次郎之雾。
那么这是什么?是「血——是「贤者夏娃」之「血」。而且「贤者夏娃」之「血」,包含着某种惊人的意义。
此血统据说是世界上诞生于月下的最远古血统,并且,贤者血统的魔力是将黑血能力纳入己血之中;能够将所吸之血的血统能力变成自己的能力。
次郎拥有吸血鬼能想到的大部分弱点,原因就在于此。他的弱点——这也是能力的另一面——是他的血族在无法计量的漫长时光中累积下来的。毕竟据说「贤者夏娃」的血统,将降生此世的一切血统纳入己身之中延续至今,正因如此,众多血统之中,「贤者夏娃」血统受到了其它吸血鬼们致以无上敬意。
——各种能力。
当然这不仅是弱点,不可能。反倒该说,平日只有弱点显着,是因为力量的中枢被保存、蓄积了起来,而为何要如此,也能猜得出理由。假如杰尔曼的认知有半分命中,「贤者夏娃」蓄积的力量总和应该是天文数字,若不加以储存,身心都将不保。
——如果储存之力外泄……
应该也和刚才小太郎的异变有关。而且加上次郎的状态,杰尔曼觉得是热病侵袭,似乎是出乎意料的正确判断。次郎现在正被自己的「血」侵袭。
「好了。」
那么,该怎么做呢?
「杰尔…曼……」
次郎呻吟,连正常说话都很困难,他正拚命维持解开的封印。可是,回复原状的可能性如何?
——白费力气。
至少他不认为「次郎」能有何作为。这是超越他思维的意志,他的力量远远不及的封印
。若勉强阻止,次郎会先行瓦解。既然如此强大的力量泄漏出来,就只能予以解放。
——与我利害关系一致嘛……
杰尔曼奸笑。再加把劲就够了,解放「血」之力量,之后再——
「杰尔曼!闪开!」
「……才不要。」
杰尔曼的脚蹬一下墙壁。飞驰,坠落,朝「下」方的次郎急速下坠。次郎对他怒目相向,银刀横扫。杰尔曼屈身避开,红发在半空飞舞。
先来小试身手。
杰尔曼双手撑壁,身躯一弯弹起,往次郎的胸骨一踹。命中——但赤裸的较低却传来异样触感,就好像脚碰到剧毒沼泽的奇异感觉。鸡皮疙瘩顿起,但杰尔曼的唇瓣仍拉出灿烂的笑容。
次郎被往下打飞,可是随即单脚抓住壁面停止摔落。「吁!」他仰背挺胸,贪婪地吸取空气,从大开的嘴里采出尖长撩牙。
次郎的眩雾开始脉动。一直随风荡漾的黑雾逆流而行,开始缠上次郎的身躯。次郎咬牙,重新调整姿势,双眼直瞪杰尔曼,眼眸身处闪烁着朦胧光芒。
意念立场。
杰尔曼赫然往旁边闪躲。他所站立的墙面被层层削开,瓦砾飞入半空随重力坠落,很快下面的人类就会注意到两名吸血鬼。
怎么办?
次郎冲上来,瞬间缩短间距。好快!杰尔曼在干钧一发看穿斩击。第二刀来袭,杰尔曼仍旧闪过,次郎的银刀挥空。虽说如此,但杰尔曼却无反击的机会。每当他挥剑之时,眩雾便会大幅波动。
怎么办?
那还用说。
「……好,一决胜负。」
杰尔曼的手脚如闪电般行动。
杰尔曼的拳命中次郎的双臂、两边腋下与大腿,这些都是如爆竹般连续不断,并且如巨槌般的沉重的打击。每当击中次郎,就会感受到那不适的触感,同时也知道次郎的骨头正一一被粉碎。
但次郎的伤却也一一开始痊愈。不仅如此,随着伤口溢流出的「血」,开始放出比之前更加浓厚的眩雾。次郎的呼吸大乱;另一方面,也渐渐开始回应杰尔曼的攻击。
刺激节节高升。杰尔曼集中精神。
——他来了!
次郎低吼着,从斜上方凌厉砍下,同时发出凌驾一切的强大一年力场,墙面龟裂凹陷。杰尔曼受次郎抑制而行动迟缓之时,斩击来袭。
杰尔曼没有避开。他睁大双眼,送出双手——空手接白刀,碰到镀银的刀刃,掌心皮肤不断发出恶心的声响烧灼着。他不在意地反转刀身,配合这动作,身体离开墙面。
杰尔曼解除支撑体重的力场,与墙面平行,大地在下。他持续攻击,宛如要压垮脚下的次郎似的,接着又使出彷佛要扯断脖子般的踢击,那股感觉又来了。杰尔曼毫不畏惧,从接触的部位朝次郎体内送入力量波动。
这是凯因对吸血鬼常用的伎俩——扰乱敌方力量之源,也就是「血流」的技术。虽不如凯因熟练,威力却远远凌驾于凯因。
毫不留情的全力一击。
但回弹的触感仍让杰尔曼哑口无言——彷佛将小石头扔进无底的蓄水池似的。感到惊愕的瞬间,次郎皮肤由内侧裂开;血管不耐血液内压而破裂,鲜血四溅。遍身鲜血的次郎爆发似地喷散出眩雾。
杰尔曼与次郎四周被黑雾包覆。只听见次郎高吼……抑或是哀嚎呢?无形的力量透过银刀——贯穿镀「银」——对杰尔曼的双手造成冲击。杰尔曼双臂麻痹、握力全失。感觉处于麻痹之中,仍察觉刀刃将从手中剥离的气息。
——不妙——!
他将力场砸向次郎。手中传回击中次郎的手感。但是,次郎却无动于衷。杰尔曼当下身体飞退紧急脱离;白刀自雾里进逼。
「啧!」
银色刀尖割裂杰尔曼的胸口,溅血染红衬衫。杰尔曼再度展开力场,宛如立于大地般站在墙面上,在其上翻滚拉开距离,而后迅速转为立起单膝的姿势。
浑身散发眩雾的次郎上前追击,但双手的感觉尚未恢复。
视经引火。
鲜明火焰跃动于灰色背景中。次郎的红衣被赤火包围,但火焰之獠牙却无法触及次郎。燃烧的是他身边的眩雾,彷佛铁制帘幕,保护次郎不受火焰攻击。
「嘎啊啊!」
次郎银刀急逼,杰尔曼对反射性意图后退的身体喝叱一声。
拉近,贴近至极限,以最小限度的动作在刀刃经过前跃至半空,翻越次郎上头。手脚利用反作用力扭转身躯,视野跟着回转,灰色天地交替。杰尔曼在次郎身后着地,着地的同时——痛击——送上一记后旋踢。这是会折断嵴椎的强烈一击。
次郎被弹飞,仰倒着撞上墙面,在墙壁挖出几公尺后大幅弹起,徐徐拉出抛物线坠落。杰尔曼甩着双臂由后追上,一面追逐一面确认双手感觉——握力已经回复。他朝着墙壁一蹬,加快速度。
次郎身体一动,银刀刺向墙壁;刺入墙面的银刀溅起火花,次郎的身体也停了下来。
他悬挂在银刀上摇晃。杰尔曼瞄准次郎,如流星奔驰而来。
次郎垂下的左臂动作了。他低着头颅,几乎失去意识,手臂却自动缓缓举起,然后「扩散」,化为无数细小黑影冲向飞翔的杰尔曼。
是蝙幅。
「啥!?」
蝙蝠群围绕在杰尔曼身边,以细小獠牙留下伤口便擦身而过。杰尔曼不禁驻足。一群蝙蝠在他后方如漩涡般再度飞来,由上而下对杰尔曼攻击。
——「兽化」(FangUp)!?
而且还是独立身体部位兽化的术法,是如今绝种的「术圣默林」血统传承的魔术。
「为什么那家伙——」
杰尔曼大受冲击而圆瞪双眼。
——「将所吸之血的血统能力变成自己的能力」……!
「可恶!」
他以视经引火一口气将纠缠不休的蝙蝠群烧毁;一群蝙蝠瞬间灰飞湮灭,杰尔曼将视线转回次郎身上。次郎再度展开力场,迟缓地伸出脚攀上墙面。
已兽化的左臂衣袖无助地随风摇曳,但仔细看,会发现里面逐渐长出「核心」——正在再生,血形成骨与肉。杰尔曼全身窜过惧意。
目前次郎全身是血,血从血染的身躯朝大地的方向垂直滴落,可是坠落的血滴在落地前就化为眩雾飘散。
血之怪物。
不愧是吸血鬼。
「杰尔曼•克洛克……」
次郎开口。说出来的话听不清楚,因为舌头不好使。他的獠牙甚至异常伸长,眼神完全陷入疯狂。
「……你叫我吗?『银刀』?」
杰尔曼感觉涌出一股笑的冲动并予以回应。
突然,次郎的表情突然苦闷地扭曲。额头流淌的血液渗入他的右眼,破坏眼球。接着,从紧闭的眼皮溢出浓稠的血。而当眼睛再度睁开时,再生——不,他重建的右眼布满黑红血丝。
眼球单独东张西望地转动后发现杰尔曼。
令人毛骨悚然。
「血」告诉自己要闪避。
杰尔曼反射性地一跃而退,随后,次郎的视线在他原先待的空间造就出了「劫火」。
这是透过视线,自空无产生火焰之术,也就是刚才他才施展过的能力。
「真的假的!」
次郎的右眼尾随着杰尔曼,火焰逐渐充斥于前方。杰尔曼步伐敏捷地躲闪,注意力集中于对方的眼球转动而非火焰——掌握「射线」,躲开视经引火的唯一办法。
次郎一动。他飞向杰尔曼,银刀一挥。杰尔曼配合意念力场避开次郎的连续攻击。
僵硬不顺畅,有如痉挛发作的行动,但非常迅速。更重要的是,动作中蕴含「恐怖」。每一击均带着怨念般的力量,外溢的战意伴随压迫戚,使得杰尔曼喘不过气。
对方尚未使出全力,恐怕只是区区一小部分。恐怖、巨大且穷凶恶极的怪物正不灵巧地操纵着名为次郎的容器;从他的呼吸,彷佛感觉到怪物不耐烦的愤怒。杰尔曼正与封在次郎体内的超乎常理之物作战,就好像在尖塔顶端跳舞。
与次郎的距离拉近,银刀在剑的间隔下激烈翻飞。杰尔曼施展视经引火,这回直接攻击次郎。次郎的血液蒸发,但「份量」不足,在上半身被火焰包覆的情况下,次郎挥剑攻击。
银刀陷入左肩,通红血液如花绽放,他被剧痛贯穿。但由于之前受到火焰攻击而剑势削弱,刀刃只砍断杰尔曼的锁骨后便停住。
会来吗——当他做好准备时——来了。与之前空手接白刀时一样,透过刀刃传来疼痛激剧的冲击。这次很有效,就在心脏附近,心跳瞬间停止。
但还存有一丝意识。必须反击——杰尔曼出拳,目标是次郎的心脏,次郎的血。总之,必须攻击「血」。
从杰尔曼口中喝出宛如裂帛的气势。
杰尔曼集中全副精神,想象着次郎胸口深处心脏的画面,在拳头冲击次郎的瞬间灌入他的意念。
伴随尖锐声响,墙面蔓延出巨大裂痕。
——还不够!
再来一击。杰尔曼
高声喝斥几乎虚脱的身体,咬紧牙,凝聚所有剩馀的力量——放出。
一记空挥。
击出的拳并未传回手感,力量在次郎背后挥空。次郎的身体轮廓瓦解,只留下大衣。
雾化(FogRun)。
这是身体变成雾气的能力。在吸血鬼常见的能力中,被视为最高级的魔术。
——开什么玩笑!
在为之愕然的杰尔曼眼前,身体化为雾气闪过攻击的次郎再度实体化。次郎双眼内蕴朦胧光芒,俯视着杰尔曼。他抽起陷入杰尔曼肩肉的银刀。拔出的刀尖赫然静止,稳稳地瞄准杰尔曼的头。
杰尔曼已经竭尽全力,留下一呼一吸的空白时间。躲不掉,无法施展力场,只能牺牲手臂保护头——但左臂因为肩头被砍的影响而行动迟钝。将右手绕过去——但来得及吗?
在思考期间,杰尔曼的右臂已经出动。次郎挥下银刀。
杰尔曼以右手掌心挡刀,银刀纵切他的手只到手腕处便停下动作。
刚才击中的第一击似乎见效了。若以次郎原本的剑技,他应该可以连同手臂将身体一分为二。
杰尔曼无视剧痛缩回右手,与几乎往后倒的次郎拉开距离,解除各种力场。身体随重力沿饭店墙面下坠;当恢复些微力气时,再度贴回墙上。
向上仰望,次郎仍处于刚才的位置。
在松一口气之前,脑中先跑出疑问。
——为何不追来?
肩伤、手伤,都相当深入。更何况是银制品造成的负伤,无法立即痊愈。要追击应该就要趁现在。
然而次郎不但未追上来,力量更开始急达衰弱。身体的伤口痊愈,流血停止。伴随此状态,眩雾的喷发逐渐受抑制。次郎的「血」停止暴动。他顿时难以相信。
「……为什么?」
次郎最后大幅一个踉呛,头下脚上往地面坠落,穿过杰尔曼身侧直接冲向大地。追随次郎看向下方的杰尔曼发现答桉。
饭店门口,在远处骚动的围观人群,看着摔落的次郎后发出尖叫,其中却有个逃也不逃、仰望次郎的人影。
是那名调停员,葛城边边子。另外,她怀中是仍旧失去意识的小太郎。
——原来如此,是沙由香。
多此一举。但以这情况来说也没得抱怨。杰尔曼犹豫片刻后,在次郎即将冲撞地面前,以意念力场接起他的身体,然后扔在瞪大眼的边边子面前。
等他反复呼吸几次,心跳镇定后,才观望起四周。
虽然是饭店墙上,但居然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展开战斗,火焰在阴空下应该很惹人注目。不知道有多少目击者……算了,这部分交给「公司」就好。幸好至少没死人。
总之先离开这里,与沙由香重新会合。
杰尔曼起身。银造成的伤尚未痊愈,剧痛持续不断侵袭。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在这之前没有喝沙由香的血,是否能作战到此地步也很可疑。
「……真是能干的使仆。」
杰尔曼最后再次将视线落到地面的次郎身上。
亲身体验到「贤者夏娃」之力。遗有,关于小太郎,不可能就此结束。
「真银也还没找到,受不了。」
回神过后,发现欲望又呼之欲出,自己正跃跃欲试。看来消失于自热之中前,想做的事情还很多。
杰尔曼背向大地,开始以饭店屋顶为目标,沿墙面上行。
3
她立刻得知飞奔而出的次郎前去的方向,因为就在植物园附近。
相邻一间购物中心,旁边有一栋居高临下的商务饭店,「外墙上」次郎正与某人对峙。
不,那特征明显的红发,就只属于行踪不明的杰尔曼•克洛克。
「为什么杰尔曼……小太郎在那里?次郎……」
脑中一片溷乱,无法正常思考。即便如此,边边子仍一心以饭店为目标。
由于附近没有其它高耸建筑,无论从哪里,只要抬头张望就能看到饭店。换句话说,就是引入注目的位置。平常不会有路人特地抬头仰望,但刚才的爆炸……一听到炸飞杰尔曼的爆炸声,如今众多人群均驻足观看。
「笨蛋……笨蛋次郎……笨蛋杰尔曼……」
那雨人到底想怎样!难不成…难不成…不会吧?真要在众目暌暌下……
战斗开始了。罔顾边边子的祈祷,两只吸血鬼开始以饭店外墙为舞台展开打斗。
「溷——溷帐王八蛋!」
边边子忍着不哭,拚命奔跑。
从公图跑到购物中心,穿过购物中心来到饭店前。已经联络了「公司」——真后悔被革职时在一怒之下删除阵内部长的电话号码——总之,联络到了办公室的晚辈楠云雀。到底她的安排来不来得及呢?话说回来,该怎么安排比较好呢?
抵达饭店的入口通道。
附近散乱的瓦砾让她再度胸口一重。而就在此时,本应阴沉的上空隐隐发亮。勐然抬头一看,但不看还好,一看却令她懊悔不已。杰尔曼使出视经引火,红莲之炎在饭店外墙上闪耀。周遭围观群众发出尖叫,这下目击者逐渐变得愈来愈多。不,若是他们认直一作战的话,会变得怎样?这种饭店眨眼问就会变成瓦砾,一切都将毁灭。
可是……
——怎么办,该怎么做?
就算冲过来看,也不可能对那种地方呼叫;就算声音传达得到,她也不认为两人会听话。她只能像傻瓜一样仰着头却在地面槌胸顿足。匍匐地面的人类——挖苦次郎的话语,化作令人想吐的无力感,侵扰边边子。
——着呢么办!怎么办!笨蛋次郎,为什么做出这种……
「边边子!」
突然被叫一声,让边边子跳起来。出声方向来自饭店大厅。得知饭店发生骚动,房客正由那个方向慌忙逃出避难,而人潮里,熟悉的面孔冲向边边子。
而且,她双手抱着的是:
「沙由香!还有——小太郎?」
沙由香秀发凌乱,表情或脚步却都很沉稳。而小太郎却没有意识,彷佛睡着一般.可是处于如此吵闹之中,小太郎不可能还睡得着。
沙由香靠近边边子——
「这孩子……」
她递出失去意识的小太郎。边边子赶紧捧住他,双臂抱起这绝对算不上轻盈的孩子。
观察他的脸庞,看来睡得很安稳,与目前的情况实在不搭调。
「小太郎怎么了?那两人呢?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无法按奈内心涌起的不安,边边子如连珠炮般丢出问题。沙由香沉默一阵,在心中整理状况。
「……详细情形我也不晓得,一回神,杰尔曼大人就——我想,恐怕是打了这孩子的关系。然后我就照顾起这个失去意识的孩子……之后『银刀』便随即现身。杰尔曼知道他来,便冲出去迎击。」
「什……什么跟什么……」
边边子一阵呆然,然后无法抑制的愤怒马上狂扫内心:
「居然打他!这么小的孩子……这孩子很亲近杰尔曼耶!妳应该也知道吧?还打他?这是活了八百年的古血该做的事吗!」
边边子气得甚至眼前发黑。沙由香不但对边边子的痛骂逆来顺受,还冷静地说:「镇定一点,边边子。」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杰尔曼大人要做出这种行为,但肯定有理由。而且,理由应该出在这孩子身上。」
「那是怎样!妳是想说小太郎做了令人不爽的事情吗?这样就打他——」
「请听我说。这孩子今天本来样子就很奇怪,一开始见面时,就连我也有感觉。杰尔曼大人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原因出自这孩子身上的某个事物。就算在这里看,『银刀』的情况也明显怪异,两者之应该有什么因果关系。」
边边子的气愤压不住。但沙由香真挚的一番话语确实传达至边边子的理智。
——情况怪异?
这么说来,昨天晚上也是。她并未告诉次郎,不过是有非常细微的不对劲。但是,应该不至于成为如此大事件的原因才对啊。
——可是……
她再度仰头观察。刚才冲出去的次郎——若要说奇怪,那时候的次郎的确跟平常的次郎判若两人。
「确实……」
沙由香等边边子恢复镇定,便一个深深鞠躬:
「杰尔曼大人打那孩子是事实。我想杰尔曼大人也非其所愿,但我为此事向您道歉。」
「就算道歉……对这状况也没什么帮助。」
「是,因此,我无意继续争论前述的事情。这孩子也尚未恢复意识,但身体没有异状……至少表面上如此。他的呼吸也很稳定。虽然很遗憾无法确定,但我想早晚会醒来。」
沙由香无比冷静,多亏于此,边边子的心情也终于稳定下来。
重新看一眼怀中的小太郎,看起来真的只是睡着而已。「小太郎?」她试着呼唤几声,但没有反应。
「我已经通知饭店人员向房客发出避难劝告。」
沙由香一提,边边子才想到这件事的必要性。对了,脑中光想着目击者
,最重要的还是别让牺牲者出现。再说,最终别出现死者或伤者,与情报的隐匿性息息相关。这才是一开始赶过来的她最应该率先完成的事项。
「……对不起,谢谢妳帮忙。」
「不,而且,之后的事情我就无能为力了。」
正是如此。现在上头开展的战斗不容许人类介入。
再度遭破坏的外墙碎片往此处崩落。群众尖叫,边边子与沙由香一块儿向上看。
战斗依然持续,招来讨厌的预感。大事件,报导,半年前的悲剧重演。而且不仅这样,持续沉睡的小太郎与持续作战的次郎都令人不安。公园内的彼此对话与当时次郎显露的表情,扰乱着边边子的内心。
讨厌的预感逐渐高升。
难道……
「已经」……?
「边边子。」
沙由香忽然以严肃的眼神看过来。
「就此道别吧,我要走了。」
「咦?」
沙由香一改至今的生疏态度,让边边子心生困惑。她彷佛对待朋友般微微一笑:
「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我话说在前头。我能认真称为『朋友』的人,看来只有边边子而已了。一起喝酒真的很开心。」
「等…等一下——!」
太过唐突的话让边边子手足无措。
「这时候说这什么话?妳要走去哪里?想留下杰尔曼离去吗?」
「我才刚说过吧,就算待在这里,之后的事我也无能为力。而且,『公司』应该不用多久就会赶到,这里也不方便与杰尔曼大人会合。」
与不知如何是好的边边子相形对照,沙由香身上看不见迷惘。边边子不知为何感到非常焦躁,她跟不上令人晕头转向的快速发展。
不仅如此,感觉自己彷佛会被留下来……
「今后妳打算怎么做?」
边边子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沙由香:
「半年间还行踪成谜,竟然又造成这种事件!跟着那家伙会变得怎样?连沙由香都会一起跟着毁灭,这种事情很显而易见吧?」
没错——边边子心想。可以预见这样的未来。沙由香应该也明白才是。
「我也明白妳的心情。」
真的。她也曾开门见山地说过,而且就算不说也很清楚。
因为很相似,所以——
「所以请妳重新考虑。与杰尔曼那家伙在一起——与那种吸血鬼在一起——」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肯定——」
会孤单一身。
「无所谓。」
沙由香如此回答。
「我已经决定……不,老早以前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到死都要伴随在杰尔曼大人身边。我其实曾经很迷惘,但已经不再迷惘。」
这一段毅然决然的话,就是挥别犹豫与烦恼,而得以掌握真正重要之物的证据。沙由香的脸庞英气凛凛且直率,让边边子几乎睁不开眼睛。
——真好……
边边子心想,好羡慕她。
「——嗯~」
一阵挠动,怀里的小身子扭了扭。边边子吃惊地身体一颤:
「小…小太郎?」
——醒来了?
看着扭来扭去的小太郎,沙由香嘴角一缓,然后转身背对边边子,朝饭店后门走去。
「沙由香!」
边边子想叫住她,怀里的小太郎却不允许她跑过去。边边子目送沙由香,而翻来覆去的小太郎也恢复意识。
小太郎片刻之间皱着一张脸,但终究轻易地睁开眼皮。
「嗯……嗯嗯?小边边?」
小太郎宛如海洋色泽般的碧蓝色眼眸睁开的瞬间,边边子有种明显的感觉。
不一样。
是小太郎,却又不是小太郎。这种感觉,很久之前也曾在某处……
小太郎没睡醒似地悠悠发出「嗯~」一声,先伸个小懒腰,一副没发现正被抱着的状态下动了动身子——
「小边边,『次郎』呢?」
背嵴一寒。
次郎他们背负的宿命,就是血统始祖「贤者夏娃」的「转生」。次郎经由贤者爱丽丝•夏娃转化成吸血鬼,因为夏娃选择次郎为自己的护术者。而「贤者夏娃」的护术者,在她死亡时,会吸食她的「血」保存在自己身上,然后保护并抚养重新转生的贤者——失去一切记忆的贤者,也就是小太郎。小太郎是「贤者夏娃」的转生。
总有一天,小太郎会将次郎体内的「血」连同他本人纳入自己之中,取回记忆,次郎会被「血」吸收,小太郎最后则将以完全的始祖之身复活。
总有一天。
「不要。」
边边子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等一下啦!小太郎……」
小太郎在她怀里一脸惊讶,意识尚未清晰。刚才边边子遗担心着小太郎没有意识,可是现在却比前些时候强烈好几倍地祈祷着。
请再度闭上眼。
「拜托,因为……因为,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啦!还早,太早了!拜托,请等一下,还…还不要……请妳——」
无能为力的言语只能毫无秩序地冒出来。边边子泪流满面地微微呜咽。
她什么都做不到,想求救却不晓得向谁求救。
「拜托…………拜托你……拜托!」
小太郎茫然仰望颤抖着反复诉说的边边子,边边子的眼泪滴落在他的白晰脸颊上。
此时边边子突然理解了。脑海里遥远彼方的光景苏醒。
那正是一片夕阳西沉的天色。河面闪烁,无数残影。斜阳下染遍红霞的西敏寺宫殿与桥墩、钟楼,还有令人心情开阔的美丽夕景。
百年前的伦敦,吸血鬼次郎的起始之处。
是「共鸣现象」。被次郎吸血后与卡莎等人对战的隔夜,由于残留的共鸣现象作用,边边子窥见次郎的片段过去,身为人类时的次郎记忆,以及残留其中的雾都,此外,还有一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
「『艾莉丝』。」
边边子恳求地抱住小太郎:
「拜托妳,艾莉丝,请等一下!求求妳,拜托!」
她疯狂地恳求,被抱着的小太郎不可思议地斜眼看向边边子。
「请不要带走次郎!!」
她不知如此说了多久。
不知不觉间,边边子跪下,将头埋在小太郎的颈子里,并抱紧他全身。而健庸的呼吸声传入边边子耳朵。
——……咦?
她轻轻将脸拾起。小太郎遗在睡。他「回来了」。边边子就算没看见眼睛也明白,如今躺在她手上的,是她所熟悉的望月小太郎。
「艾莉丝……」
啊!!边边子心想着,仰头看若外墙。只见正如预料,次郎与杰尔曼的战斗迎向结束。
在受伤的杰尔曼观望下,次郎全身失去力量。
次郎的意念力场消失,他的身体坠落。
「次郎!」
边边子大叫。可是就在次郎冲撞地面前夕,他一时停在半空中,接着才咚一声摔落,彷佛某人在半途接住他一样。
——是谁……杰尔曼?
杰尔曼还留在饭店外墙上,可是确认次郎坠落后,便开始攀上屋顶离开现场。真的结束了。边边子抱着小太郎,全身无力地蹲坐原地。
BBB
硬梆梆的柏油路面触感,让次郎尚存一丝几乎消逝的意识。他知道体内力量枯竭,但脑中还想着弟弟。次郎拚死地想要起身。
「次郎!」
这道声音让次郎浑浊的意识明确地清醒,就像沐浴在净水下,发烧的心重新获得活力。
明明只是被叫了名字而已,就好像魔术一样——次郎苦笑。
「……边边…子。」
抬起身体。边边子伸手助他一臂之力,然后看到她怀里弟弟安稳的睡脸时,次郎在安心之馀放松力气。
于是起身失败摔坐在地。
「呀啊!」
出手协助的边边子跟着受牵连而倒在次郎身上。听见夹在其中的小太郎冒出被压扁的呻吟才脸色一缓——太好了,似乎很有精神。
次郎瘫在地上观望四周。一片惨状——内心只有这句形容,逛吓人的迅,遣打人仍在道处围观,这已经不是一句「被目击到了」就了事的状态。围观者与次郎视线相对便惨叫着逃跑。他才想惨叫咧。
——他居然干出这种事……
真懊恼。「公司」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会操作情报到什么地步?能彻底隐瞒真相吗?想到阵内发青的脸,次郎在心底向老友低头致歉。
可是引起如此严重的事态,次郎的心情却莫名昂扬。
身体状况很糟糕。伤口本身靠着「血」——靠着寄放体内的血统之「血」就能痊愈,但在使用强大力量的反作用下,体内的脉动呈现被千刀万剐的状态。那种甚至堪称灾厄力量的馀韵,也会在身体各处留下强烈的影响。请求圣域黑姬封印住,只有小太郎有危机才解放的护卫者之力,竟然施展到这种程度,这可是
自从香港圣战以来第一次。
可是次郎仍自觉到他的喜悦。
——吾主。
因为感觉得到「贤者夏娃」的存在,感觉到战斗期间与她紧密相连。
因为能与一度失去的心爱之人重新感受彼此。
——可是…………
次郎盘坐在原地,瞄了眼继续躺在他大腿上沉睡的小太郎。小太郎没有变化。他确实有觉醒征兆,但如今已经完全恢复成原本的「弟弟」。
「边边子……」
次郎一面看着小太郎一面呼唤。
但却得不到回应。他的视线转向边边子。
「边边子?」
一起倒下来的边边子已经迳自起身,被次郎一叫,不知为何吓得全身一颤。
「干……干嘛?」
回复的声音也颤抖着。次郎心存不解地询问:
「很对不起。既然解释理由已经没有意义,至少请让我道歉,我无意引发这种事态.至少,我们立刻离开这——」
「啊,等等,这没用啦。」
「没用?」
「对,再逃也没意义,因为已经完全晚了一步。另外,『公司』过来时不能不在这里,必须说明发生过什么事。应该耍负起责任。所以关于这点,你要有心理准备。」
就是如此,事情已经发生了。次郎点头。
「我知道了……可是,可以让我提个问题吗,妳是怎么找到小次郎的?我想妳已经明白,我刚才就是感觉到小太郎有危机,所以才冲出去.这家伙到底在哪?」
「在沙由香那里,是她带过来的。小太郎似乎独自去见杰尔曼他们。」
「所以才……这个煳涂蛋!」
小太郎确实跟杰尔曼交情很好。不晓得他是在何处与失踪的杰尔曼偶遇,但很容易想象得到他厚颜无耻地跟着走的样子。
不过,独自造访杰尔曼,随后又发生什么事。
若只是普通危机,自己——自己体内的「血」不可能发生如此激烈的反应。小太郎差点就要转生。在那饭店房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不,什么事变成契机并不重要。
小太郎总有一天一定会迎向「那个时刻」。这是血统的命运,也是既定的未来。他预想过种种走到那瞬间的过程,但最终迎接的结局只有一种,这绝对不会变。
重要的反倒是为什么现在小太郎如此安定呢?这才是个谜。
他肯定差点觉醒了,应该说,几乎已经觉醒。刚才感觉到的贤者气息如此鲜明,若没有杰尔曼妨疑,应该已经转生「完毕」,次郎也将让渡体内保存的血统之「血」。
这是为什么?
「边边子,被沙由香带来时,这家伙是什么状态?那时候起就像这样沉睡吗?」
「唔…嗯………」
「那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什么都好,如果有任何发现请都告诉我。」
阻止护卫者之力失控的原因,应该就是转生被中断。如果最初就跟现在的情况一样,小太郎持续沉睡,次郎一开始就不会暴走了。肯定发生过什么不同于平常的状况。
边边子回答他——
「……很怪异。」
「咦?」
「沙由香说的,小太郎在饭店的样子跟平常不一样。」
「这是真的吗?」
「嗯,之后就一度失去意识,沙由香才带他来找我。」
「失去意识之后吗?」
这样的话,时间点不合。「血」停止战斗之时,小太郎已经在外头——
「……接过睡着的小太郎时,这孩子曾醒来一次。」
次郎连忙抬头看向边边子,然后他发觉一件事。
边边还在发抖,似乎恐惧阵什么,怎么了?
「边边子,妳——」
「然后,我就恳求他『还不要,等一下』,对他说『拜托』……」
「……咦……」
次郎愣愣地应声,边边子别过脸。
次郎视线缓缓落在小太郎身上,接着又再度缓缓仰望边边子。
边边子以侧脸面对他,似乎是对自己感到可耻,但却未加以解释,因为她不认为自己有做错。
次郎明白了真相。是边边子阻止的。边边子让转生途中的「贤者夏娃」再度沉睡。
次郎萌生惊讶,以及被抢走奖赏般孩子气的誉葸。
「为什么……」
但这一句话带给边边子的愤怒,却是次郎的气愤无法相比的。
边边子赫然脸色一青,两眼充血地瞪向次郎。
「你问我为什么?」
边边子愤愤地说着,肇首甚至饱含憎恶
「你问我『为什么』?这还用说!因为小太郎会变成另一个人!因为次郎会被小太郎『吃掉』!所以我才阻止……不,我才请他『等一下』!不行吗,我错了吗?」
「什么嘛!一脸遗憾的表情。真是抱歉,居然阻碍你达成使命,对不起喔!你明明差点就能眼心爱的人重逢!恶劣!这种事……这种事……有够恶劣……」
边边子一副无法忍受似地,双眼含泪,温柔的容颜因愤怒与绝望而扭曲。次郎惊愕地瞪大双眼。
「……妳怎么了,边边子?这种事……妳应该很清楚这是我血统的宿命吧?」
「对,我当然知道!关于可怜的次郎,关于可怜的小太郎,关于『贤者夏娃』了不起的宿命,找就算不喜欢也全知道!」「既然这样……刚才在公图也聊过吧,边边子妳不也——」
「那当然是谎话呀!连这种事你也不明白吗?」
次郎无言以对,被边边子的激情全盘压倒。
边边子也已经停不下来。她一边哭一边甩乱头发,声音沙哑地嘶吼
「什么嘛!什么跟什么跟什么啦!『为什么』?你居然敢问这种事?居然敢向我问这句话?问我为什么,这还用说!因为我不要你消失!因为我不要失去你!因为——」
边边子用力闭上眼睛,斗大的泪珠滑然落下。她低下头,咬着牙,低吼似地说道:
「因为……我喜欢你啊!」
BBB
圣与凯因没有过来。似乎是因为事关贤者,为了以防自己出现轻率的行动。确认转生不完全地结束后,只说了之后再碰面。
钤介也没出现。毕竞「公司」正陷入一团乱,就算大肆抱怨,也只能响应紧急召集.
因此,来现场的是阵内。
镇压小队、情报部人员,以及调停员部出动了。他们抄近路直接抵达现场,在途中一一会合。阵内一面接二连三下指令,一面以现场为目标,抵达时,已经完成超过八成的程序。阵内部下的调停员或镇压小队不用说,甚至连立场他与处于冷战关系的情报部工作人员也会赞叹,那真是漂亮的手腕。
但令人瞠目结舌的不止他的活跃。「公司」因半年前的悲剧而充分得到教训,其中尤以情报部的启动宛如雷电,不待张部长掌握状况下达指示,便毫不畏惧、行动大胆、迅速而确实地采取了紧急时刻的应对措施,抑制溷乱的火星。匆忙上阵的张,对部下的努力不禁露齿一笑。
对摩擦逐渐加大的特区现状感到难堪的,也不只有上层阶级的人。特区是累积众多人们无法公开的努力而建立起来的都市。自己所创造、世上独一无二的都市受折磨的模样,令他们自尊受损且痛心,但仍旧不舍希望地从事自己的工作。正因为如此,面临危机时,每个人都能马上有所作为以解决事情,而不会陷入惊慌。
他们还能作战。很讽刺地,文郎与杰尔曼的冲突,成为现场人们重新确认自身可能性的契机。
但阵内赶到之后,面对的却是始料未及的状况。正确地说,现场发生众多应该处理的问题点之中,掺入一件他未曾料到的情况。
「」
阵内表情复杂地伫立原地,两人在他面前不发一语地保持沉默。
次郎抱着失去意识的弟弟,表情凝重地抿着嘴。
边边子一头乱发,顶着哭肿的脸,一直低头往下看。
两人对确认状况的阵内与情报部部员提出的问题均毫不隐瞒地回答,然而彼此却不看对方的脸。甚至对话时,也不面对另一人,只吐出最低限度的必要词语。
阵内知道次郎与小太郎的秘密,也从边边子的态度间接晓得她听次郎提过这件事。
至于现在这状况——
睑无辜的贤者抱持绝对的信赖,躺在护卫者怀中幸福地熟睡。阵内不禁以充满怨恨的视线望着他。
最后,次郎、边边子与小太郎三人在阵内的关照下,全被带往情报部,接下来要在本部接受更详细的问讯。
阵内叹息。摸摸下颚,感觉胡渣很刺手。
明天「赤色獠牙」的本队即将抵达。在那之前,尾根崎留下圣与凯因的位置,要求他们届时要露面.失踪的杰尔曼也展开行动:而且应该还得动用背后人脉,处理那个叫福克斯的男人。更重要的是,必须先尽全力度过这场骚动。该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令人晕头转向。
虽说如此……
阵内再度叹息,拾起右手放在头上
.他咋舌一声,不顾部下的讶异,一面喊着「啊~」一面抓抓头发:
「真是!自找麻烦!」
但没办法,他年纪也大了,因此才能为长不大的友人与年纪尚轻的徒弟做些事。
然后,尽可能多管闲事,就是他所选的道路。
所谓调停员就是这么回事。
从电塔上看到世界逐渐失去光芒。碧绿山野、海岸线、海。在黄昏的深沉逐渐增加下,湾岸的街道彷佛吸收了溶于大气的阳光,浮在水上的都市开始一一点亮人工灯火。白昼的世界与夜晚的世界如影绘般交替。
卡莎站在电塔上,以宁静的眼神凝望远方水都。
她难得有如此祈祷般的眼神。双臂不知不觉缩紧,像是要拥住自己的肩头般。她的白皙睑庞隐藏着不安,莫名流露出孱弱的印象。
乌墨亮丽的秀发随冰冷晚风飘扬。驻足于电线上的乌鸦们,兴致勃勃地盯着跟自己一样的发色在与自己一样的高处摆荡,然后伴随着尖锐高鸣飞降至下方的森林.因展翅而飞散的羽毛如漆黑泡沫般,于附近飘荡。
空气散失热意,从卡莎嘴里冒出的呼气开始在空中留下白雾。
卡莎终究闭上翠绿瞳孔,吐出叹息——吐露深深的安心。紧绷的身体无助地摇晃,伸手撑在身旁的铁柱上。
「……笨蛋」
想起往昔友人的脸孔,卡莎低声呢喃。
然后,她又想起比他更长时间相伴随的女性,别扭似地啧了个舌。
「为什么妳总是这样……如此轻易地让我的企图化为乌有……」
反正她本人一副呆愣愣的,真是坏心,彷佛真的看透一切的样子。
相信自己会完全消逝,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迟疑。
卡莎苦笑。
十一年前自己选择的决定,应该已经舍弃的犹豫。她晓得,若非痛苦的胜利,否则就是救赎的败北。
掌心贴着头,捞起浏海。真不像自己。无论过去或现在,只要扯上那两人,她不知为何就会变得不像自己。以前的她还满喜欢这种矛盾的自己,但现在呢?卡莎自嘲。不行了,无法像以前一样。
吸血鬼不会成长。她变了,却称不上成长。
——卡莎。
念话传达至内心深处。卡莎赶紧掩饰自己的脆弱,双手拍拍脸颊。
卡莎重新站好,彷佛像是早已在等她准备好似地,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眼底的森林窜上一道人影。
人影一跃飞上卡莎所在的高度,顺势无声无息地落在她身旁。一名身穿白色大衣的巨汉——是达尔。这点程度的跳跃彷佛跟普通的步行没两样似地,力量波动完全看不出紊乱,别在腰间的一对长刀也未冒出碰撞声。
「看来妳镇定下来了。」
「……是呀,你害得我冒出一身冷汗呢。」
卡莎嘟哝一句,达尔微微苦笑。
视线投往跟她一样的方向。就算隔着如此距离仍扰动着她的「觉醒」气息,如今已完全沉寂。
与之完全无关的血统之「血」,也因期待与昂扬蠢蠢欲动。对吸血鬼来说,始祖确实是特别的存在。又或者「贤者夏娃」就是特别的呢?
「可是……」
达尔转为思索的表情:
「想不到居然在这时机觉醒,是不是察觉到我们的行动?」
「不知道,那家伙脑子里的东西,想也是白想。」
「与无法预测的对手为敌,很危险呢。」
「如果能够预测得了,犯不着为敌,我就会将她拉拢过来,靠着大量的诱饵。
达尔的苦笑加大。如果是什么都不懂的初生吸血鬼就算了,对于如此批评始祖的古血,达尔真是寡闻未见。
原本彼此血统相异的九姊弟中,卡莎与达尔两人是旧识。自从泼辣的卡莎挑战程度远胜于她的达尔,让他开始留意她的个性与实力以来,已持续了数百年的孽缘。卡莎绝对不承认,但对孤立于渥洛克家族的她来说,达尔是唯一称得上商量对象的人。
达尔也一直在旁观照卡莎经历的多舛命运,有时替她担心,有时提供建议。甚至被称为圣人的他,染上「九龙的血统」的原因之一,也是由于卡莎。现在达尔对卡莎来说,已成为左右手般的存在。
达尔知道卡莎对过去的友人——「贤者夏娃」与其护卫,怀有复杂且根深蒂固的乖戾心态。这两人依然居留在她绝不让他人进驻的领域。
「若贤者觉醒的话,我方或许会失去胜算。那可是与所谓战力大小回异的次元。」
「哼,若是这样到时再说。反正现在那家伙是个男的,不用客气,尽管打倒他。」
贤者没回来,但「银刀」还在.这究竟是吉是凶?对敌方来说,或是对我方来说,这差异都很大。
不久就会得出结果,至少目前暂时……
「放心了吗?」
「……不要问我不想听的事。」
卡莎哼声。卡莎也唯独在达尔面前,才会展露年轻女子般的举止。
但,也只有一下子。
「无论如何,可不能让不容易安排的计画无疾而终。我们对父亲重现于世的执着,可是胜过贤者的反复无常。」
说完,卡莎眼睛一眯。
嘴唇浮现盯上猎物的猎人冷笑。冷酷的美貌添上绝艳的蛙力,在迎接夜幕的澹墨色天际下静静闪耀。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变动吧?很好。」
这时两人上方——电塔顶端冒出声音。不知何时出现于此,宛如贵公子的少年仅以单腿立于此处。
是那布罗。他手臂交叠,举起另一只艇保持平衡。橘色发丝在黄昏中闪耀,贴身套装的腰带上配着一副西洋剑,以刺击为主的刀剑剑柄添加了符合他性格的华丽装饰——这就是「橙蜂」的另一个由来。这可是曾吸收众多古血的魔剑。
出现的不只他,卡莎下方,延续至地面的电塔各处聚集了共五名人影。
「我手痒了。」
如此开口低哺的是漠斯。他盘坐在细纲筋上,抱日本刀,眼睛在长浏海下发光。
「感觉像不像革命前夕?老实说,挺不赖的。」
马贝里库说道。坐在他肩膀上的是紧张而表情僵硬的华茵。为了让妹妹安心,哥哥轻轻拍拍她的外侧膝盖。
「大张旗鼓地上吧!是吧,大姊?」
亚弗里嚣张地主兄撩牙,但立刻被趴在他背后的萨札来一句——
「说起亚弗里,上一次可是一塌煳涂呐。」
被插嘴扯后腿,亚弗里满脸通红地回应:「啰唆!」
卡莎依序看了弟弟们一眼,接着视线瞥向妹妹。
她带着宠溺地暍叱:
「……华茵?」
「我……我知道,明天我会奸好看家,可是,还不要紧吧?拜托,大姊。」
「……嗯,这就好。妳就好好看个清楚,明天世界即将风云变色。今晚是『现在的世界』的最后一夜。」
华茵听着卡莎的话「嗯」地应声,吞了吞口水。
改变世界。轻易脱口而出的话语,但任谁都不觉得夸张。他们曾经目睹一次「世界被改变」的情景,就在十一年前的香港。
「萨札,你那边的准备已经好了吗?」
「父给我吧,大姊。其实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逆转』不难,困难的是逆转『之后』考虑到这部分,各种演练准备很重要。」
萨札仍被背在亚弗里身上,抬头看向卡莎一笑。萨札现在使用的依旧是身穿洋装的少女躯体,但笑容却渗透着不加隐藏的危险。他如果是个小恶魔,还是毒性很强那种。
他是自古代以来便以其谋略扳弄、操纵众多历史的亡国吸血鬼,就算精神寄宿于人类身躯,獠牙溢出的还是剧毒。
「得解决的难关很多,但这部分请相信我,卖命去做。我可是命运创造者『人行者』,不是我自夸,胜率很高的。」
卡莎颔首肯定血族引以为傲之参谋的话。
「拉乌也会来?」
「当然OK,明天九龙王的遗孤即将聚集一堂。」
最后一句话不仅让卡莎,也让聚在现场的所有人微微颤抖。
上战场前的颤抖,
对九龙的血统来说,这正是他们最喜欢的感觉,驻留于卡莎眼瞳的冰冷元素,蔓烧至姊弟全体,成为令电塔烧焦的大漩涡。
合计十六道视线,追逐着盯上的猎物飞往海上.「——达尔。」回应卡莎的呼唤,达尔的深沉男中音响起:
「明日,吾辈之牙即将再度刻记于旦兄与太阳。完成准备,随后迎向胜利!」
那布罗、汉斯、马贝里库、亚弗里,以及华茵,或是点头,或是出声附和。
被诅咒的血族发出狂暴的战嚎。聆听一族的叫嚣,卡莎眼光一凛,无声地低语:
——我来了,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