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阿梨亚分手!!」
「啊,姐姐。帮我拿一下那边的橘子酱」
「给,铃音」
「谢啦,姐姐」
三人围着的凑家的早餐桌,这已经是最近我相当习惯的场景了。
烦恼了许久之后,终于将自己的决心说出了口……可雪音和铃音的反应却相当淡薄。
是没听见吗,那我再说一次好了。
「——我、我要和阿梨亚分手!!」
「姐姐你不要动,脸上沾面包屑了哦,我帮你取下来! prprpr」
铃音粉色的舌头以非常下流的动作朝雪音逼近,而雪音则表现出了露骨的厌恶,同时背过脸去。果然是没听到啊? 不这根本是没有在听啊!好了首先看我一眼行不行。
「铃音。洗发水用完了,这个时代的话买什么比较好?」
「香皂不就行了嘛」
「才不可以呢,因为头发会痛的。而且在这边我也要让爸爸给我梳头的! 呐,铃音,你不也想要在爸爸面前一直都漂漂亮亮的吗?」
「那种事情我才不在乎呢,随便你啦」
电视中正好传来洗发水的广告曲。
一旁的雪音发出了「呀」「诶嘿嘿」之类陶醉的声音,而对面的铃音则耸耸肩,露出轻薄的笑容。
谁都不肯来关心一下我。我可是为了传达自己重大的决心,特意站起来了啊。
「喂,雪音。还有铃音」
「嗯,爸爸」「老爸,怎么了?」
没办法,只能直接让她们注意一下我,然后再重新宣布一次。
「我……要和阿梨亚,呜呜呜,分手!」
昨晚烦恼犹豫了整晚的结论,就是这个。
结婚之后便会走向不幸。那么,只要不结婚就好了。命运的选择肢中,常有一个是正解。
不过,这究竟是何等的悲剧啊。因为爱却要分离的两人——我和阿梨亚。
「铃音。英语作业你写了吗?」
「姐姐你又没写作业吗? 给你看一下倒是可以啦……报酬呢?」
「衬衫」「再加上原味过膝袜」「……没办法,好吧」
铃音一脸兴奋地握起拳头。你们两个,一大早从事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呢。
「啊~、啊~、啊~。咳哼。我要……和阿梨亚,呜呜」
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顺带关掉电视。至少看我一眼好不好嘛。
「怎么了嘛老爸,一大早就这么阴沉! 一直碎碎念还流眼泪什么的还是免了吧,看起来就好麻烦」
铃音用看不可燃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流下纯洁泪水悲叹着的我。同时还不忘把衣架上的校服递给我。
「……分手了啊啊啊啊啊啊,阿梨亚啊啊啊啊啊!」
「分完手之后要和我交往,约好了唷,爸爸」
雪音也没对我的话表现出什么兴趣,随意应了一句后将书包递到我手上。虽然就没感情这点而言,她的回应和淡薄地随便「嗯」一声也没什么差别,不过内容实在太跳跃了,以至于我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了将来。
总之,结论是简单明了的。
我和阿梨亚在交往之后会结婚。
结婚后会生下孩子。
生下孩子的阿梨亚会……。
而阿梨亚去世之后我则——。
啊啊,不行,泪水又要像瀑布一样流下来了。
那么,我就不能和阿梨亚交往。也就是说要下定决心分手。
这是牢不可破的决意。毕竟因为它关联着阿梨亚的生命。虽然女儿们都是笨蛋所以现在还不能理解这决意的沉重,以及这想法的崭新,因而我很伤心就是了。
「那个,老爸,分手……或者说不结婚的话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会变成我来和爸爸交往呢,对不对,爸爸」
「姐姐你先安静一下行不行。所以,会怎么样你知道吗,老爸」
「肯定的啊,这样阿梨亚的生命就得救了。生命重于一切嘛」
「哈……。现实中没有强制命令这条指令,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啊,老爸」
「爸爸,你真的好好考虑过了吗? 自暴自弃是不好的哦」
「谁自暴自弃了! 你们两个才是,这副态度是什么说法。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来帮我啊」
「帮你啊……。虽然我是不太觉得老爸你真能跟妈妈分手,不过让孩子们来协助离婚,这件事本身不就很奇怪吗?」
「我觉得爸爸的决心坚持不了一天的」「完全同意」
「笨蛋。你们看好了,我这绝不改变的意志——」
——叮咚,叮叮,叮咚
一如往常的欢快门铃声。是阿梨亚。
「现在我就去开门稍等一下!」我像疾风般飞奔出客厅,跑向玄关。
雪音和铃音咬耳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真的以为会有哪对女儿愿意帮自己的父母离婚啊。如果老爸和妈妈真的分手了,我们可就不会出生了。呐,姐姐? 你总不会也是认真的吧?」
「唔唔……(*⁰▿⁰*)」
「真的是认真的吗……。算了,从我们没有消失这点来看,姐姐的认真和老爸的决心究竟什么程度,我也能猜出来了……不过,哎,还是好头大啊」
【凑家的与阿梨亚分手大作战 第一天】
「呐呐,辽太郎」
「雪音,你头发乱了啊。别动,让我给你整好」
「辽太郎哥哥……谢谢。怎么样,漂亮吗? 我,漂亮吗?」
雪音依旧炫耀似地带着那条围巾,同时还很烦人地说出了裂口女*一样的经典台词。不过没办法,只能忍耐。毕竟,这个作战关乎阿梨亚的生命。
[*注:裂口女,80年代的日本都市传说。是一个披散头发带着口罩的女人,口罩下是撕裂的嘴]
「啊哈哈,小雪的头发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呢。小雪的头发真的好漂亮,而且又很有光泽! 如果沾上什么东西的确很明显」
「啊,是的……阿梨亚姐姐」
「然后呢,辽太郎」
「啊不好,铃音。我把英语课本给忘了。实在是太失策了,失策」
「老,啊不对,辽太郎哥哥,昨天晚上我好像看你特地把书从包里拿出来……」
「那,辽太郎,我的课本给你——」
「铃音,拜托了,让我跟你看一本教科书吧」
「特地转向后面来看我的课本,这是什么惊悚的杂技动作啊。难道说,辽太郎哥哥你打算一直对着教室后面听课?」
我朝铃音竖起大拇指。
「得意什么啦,好烦啊真是的。……阿梨亚姐姐的辛苦,我算是有体会了」
「啊哈哈,辽太郎一直都很有趣呢」
现在,我们正在朝学校走去。一如往常的那条去往车站的路,一如往常的风景。
只是我也不隐瞒了。『与阿梨亚分手大作战』已经开始了实施。
哼哼。恐怕连我的女儿们也没有注意到吧。只要无视阿梨亚,把她当空气一样对待,自然就会惹她讨厌。这样的妙计恐怕连孔明听了也会光脚逃出去吧。
「今天的电车好空呀,呐,辽太郎!」
「阿梨亚姐姐,我觉得今天还是不要跟辽太郎哥哥搭话比较好」
「哎? 为什么呢,小雪」
「嗯……应该说作为家人,辽太郎哥哥现在的模样,连我也看不下去了……」
「哎~,秘密只瞒着我一个人可不好哦,小雪。辽太郎,我可以到你那边去吗!?」
「还是别这样比较好,阿梨亚姐姐。辽太郎哥哥今天一早就不太对劲」
「这样啊,好担心……他没事吗?」
「虽然不能说没事,不过也用不着担心啦。毕竟人犯傻是不可能用药治好的」
「啊哈哈哈,小铃好严厉」
电车里。我望着窗外的景色。脱掉鞋子跪在座位上,像纯洁的少年——才怪,教养差的小鬼一样望着窗外。当然,这是为了无视阿梨亚。
背后,也就是车厢的另一面,雪音,阿梨亚和铃音一定正在看着我吧。
铃音那仿佛看厨余辣鸡一样的眼神刺得我脊背好疼,而雪音温暖的视线则更让人心里难受。每当阿梨亚投来温柔的话语,我便会意识到现状——自己究竟在做何等的傻事。不过我不能停下来。命运的无情令我心如刀绞。
顺带一提我还带着入耳式的耳机。这是为了向阿梨亚表示「我什么都听不到哟」。实在是完美。
因此阿梨亚才会用比平时更大的声音讲话。不过实际上我可不能听音乐。为了防备不测,阿梨亚的声音也好语调也好,我都必须听得清清楚楚才行。
往常我总会让阿梨亚坐下,而自己则站在她面前一直注视着她。可今天我眼前却只有这煞风景的街市景色。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啊咧? 辽太郎为什么哭了!? 你没事吧?」
「「请不要管他」」
女儿们夹杂着叹息的声音从背后
传来。
这也是绝佳的助攻。直到和阿梨亚分手为止,务必请不要管我。
教室里,和以前截然相反,我把桌子拉到了离阿梨亚最远的地方。
当然,眼中依旧是含着泪的。同时雪音那副不理解我纯洁的心意,还乐不可支的模样也很让人恼火。
不久之后教室里便充满了异样感。因为平时一直开朗地咯咯笑着的阿梨亚,现在脸上只剩下了寂寞的微笑。看到她那充满疲惫感的笑容我也伤心极了。只是阿梨亚,拜托你理解一下我吧。
午饭仍和往常一样,是跟阿梨亚还有雪音铃音一起吃的。只是我完全不理会阿梨亚的呼唤,她对我抛出的话题也全部都强行无视。结果原本量就不多的便当,阿梨亚只吃了一半便说声「我吃饱了」,并再次露出无力的笑容。
「那个,辽太郎哥哥,现在方便吗?」
体育课。正急着赶去体育馆的我突然被谁叫住了。黑色的长头发,原来是雪音。
「嗯,怎么了? 喂,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的距离被顺利拉远了? 你该不会是特地来跟我说干得好的吧,毕竟我的计谋,可是连那个策士诸葛孔明也会惊得眼球都飞出来啊」
「咳哼。……不,辽太郎哥哥。不要说策士,现在的你简直就像是由于笔误,从树上掉下来被河水冲走,倒霉又愚蠢的河童一样*」
[*捏他自日本俗语弘法にも筆の誤り、猿も木から落ちる和河童の川流れ。弘法善于书法,猿猴善于攀爬,河童善于游泳,所以三者都指阴沟里翻船]
穿着体操服的雪音不知为什么用一只手捂着胸口,而且还突然说出了非常辛辣的讽刺。虽然用词还和往常一样礼貌,但与语气听起来却极其刺耳。再说了你本来也没什么胸可以藏啊,不要欺骗消费者好不好。
「你突然胡说什么呢,就好像我做错了事一样。你平时也不会这么讲话的啊?」
「哎……啊咧? 是、是这样吗? 啊哈哈」
雪音突然愣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可疑。
「你要说的就这个? 就这个的话那我就要走了,因为马上就上课了」
「呃、那、那个……?」
雪音这个单细胞,不能理解我伟大的计划也是没办法啊。
预备铃响了,喧闹的走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可雪音却念叨了一句「可恶,既然这样的话」,然后整个身子都紧贴向我。 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语气变这样了?
「喂、你、靠得太近了。被谁看见可怎么办!」
尽管我努力摇头,可雪音却紧紧握住我的手,而且身体也贴得更近。
然后吐出湿润的气息,眯起眼睛。
「阿梨亚姐姐真的好可怜,你要好好珍惜她,爸爸」
雪音蹙着眉毛,看起来就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语塞了。
「你这是怎么了,一副马上就要哭的样子。喂,别抓着我的手啊,被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好了,请听我说。明白吗,爸爸? 因为铃音很爱害羞所以我才替她说的。阿梨亚姐姐需要爸爸,这是真的……是真的哦」
总觉得雪音这副模样像是在演戏。我的背已经紧贴在墙上了,可她还在一点点接近,甚至还呼出炽热的,将指头伸进我指间的缝隙,然后眨了眨眼,红着脸说道。
「请让阿梨亚姐姐露出平时的笑容吧,这不是只有我的爸爸才能做到的事情吗? 不然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安心。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们的心里也很难受啊」
说着,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同时还害羞地扭动起身体。
一边扭动身体一边发出「呀~呀~」的害羞声音倒还好,可雪音的声音明显是在颤抖着,她的整张脸都染上了羞耻的颜色。
「喂,雪音,你没事吧? 是不是发烧了?」
「我的事怎么样都好! 爸爸,请你不要勉强自己了」
「不,我也没怎么勉强自己啊。奇怪的是你才对吧,雪音」
「就说——并没有那回事!」
雪音把头埋在我的胸口,像是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一样。她的两手也绕到我背后,将我环抱起来——而且还不知为什么摸到了我的腹部两侧。
「我的爸爸……啊。简直不能忍,感觉好痒」紧接着,又发出了莫名其妙的呻吟声。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好了! 总之请拿出一如既往的自信来好好努力。为了大家而努力的爸爸……我也——最喜欢了!」
雪音大声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之后,抬头望着我的她立刻紧紧闭起嘴来。
而且视线也游移不定,就像是要逃避我的目光一样,说起来她的脸都红到耳根了。
「你发烧了吗? 要不然我带你去保健室吧,雪音」
「怎——」
「怎?」
「怎么可能嘛! 这样撒娇我根本做不到啊!」
咚!
我的胸口漂亮地吃了一记重击。
两人紧贴着的情况下挨了一拳。按照中国武术来说这就是所谓寸劲吧。我的呼吸一下子几乎要停止住,只能朝上望去,渴望呼吸到新鲜的氧气。然而看到的却是面前的她。那害羞的、又有些惊讶的精致面孔和翠绿眼睛,正俯视着我。而她手中的黑色长发则……是假发?
「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哦。想说的我也说完了,后面就要老爸多加油啰」
只是看起来像雪音,但内里完全是另一个人的她——啊哈哈地笑了笑,然后瞄了一眼几乎趴在了地上的我,很快朝着操场的方向跑走了。
……你……到底是谁啊。
体育课。
女生在操场玩垒球,男生则是在体育馆打篮球赛。
阿梨亚一如往常是见习。平时她总会坐在保健室的窗边,出神地眺望着外面。
可是今天——。
「辽太郎,加油——!」
阿梨亚居然没有去保健室,而是坐在了体育馆一角,看着我们打篮球。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平时不是一直连保健室都不离开的吗?
我摇了摇头,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也让注意力集中到比赛上。
毕竟是久违的体育课。整个人都像是攒足了劲。虽然心里稍稍有股放不下的感觉,不过一定是因为刚才雪音那一番奇怪的话。一定没错。
「哈! 我要上了! 弯曲膝盖,高高跳起,盖帽! 庶民shoo——」
「喂,凑。你跟『薄幸的阿梨亚』到底发生什么了?」
比赛中,某个眼神和长相凶恶的同学冲我说。
「没什么啊。我说你能不能按剧本来。你不是应该穿着鞋跑进篮球场,然后大闹一通后哭着说教练我还想打篮球吗? 给,拖把」
「你够了。凑,虽然我不知道你脑中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你没听见吗,她的声音」
「辽太郎! 加油——!」
虽然听到了什么,但我选择了无视。 毕竟阿梨亚的嗓子也不怎么好,喊那么大声实在让人担心。你还是别担心我这种人了,快点乖乖地回到保健室行吗。
「我说,凑。人家都那样了。你们要是吵架了的话就赶快去给她道歉啊」
而我的同学还在发表着多余的关心。别说了行吗。你只要向观众表现出自己有多喜欢某白发导演就行了。要是能再演一下某不死心的坏人,还能再突出一下角色。
「现在还不是慌的时候」
「你倒是给我慌一下啊凑。『薄幸的阿梨亚』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啊!别无视人家」
眼神和长相凶恶,加之还不死心的这个同学瞄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阿梨亚。而我则费了好大劲才抑制住跟着他看一眼阿梨亚的冲动。
「现、现在、现在还、不是慌的时时时时时……!」
「你哭着说这句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凑」
大概,她脸上现在的表情是非常非常伤心的那种吧。搞不好还会抱住膝盖把脸藏起来。但是,我不能回头。
「我陪你一起去保健室吧,凑你一上体育课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别把我当搅局的小学生行不行! 我也是这个班的一员好吗,上个体育课的权利总该有的吧!」
阿梨亚不上体育课的话,我也不上。这是理所当然的。曾经我一直一直这样想。
如果阿梨亚在保健室里看着窗外,我就要陪在她身边,努力让她不觉得寂寞。
这是从与阿梨亚相识以来,我的任务,也是我体育课的内容……直到今天之前。
「从旁人角度来看,距离近到异常的地步,然后什么时候都在一起。这才是你们俩的关系吧,凑」
「你好烦啊,从今天开始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这就是命运」
「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算了我也不问了,总之你快点去做点什么」
阿梨亚是学校中人气数一数二的学生。但是却很少有关于她的谣言。
要说为什么。因为我一直在她身边。『薄幸的阿梨亚』这个称号也是这么来的。不因
为体弱多病,而因为她明明是拔群的美少女,身边却一天到晚有我跟着。换句话说我才是阿梨亚薄幸的原因……这个说法是不是很过分?
「辽、太郎……,加油……!」
果然,她的声音开始哑了。
冬天很干燥,阿梨亚的喉咙又很娇弱。必须要让她在温暖的房间里漱漱口才行。
不仅如此,还要考虑和她聊些让她只用随声应和的话题,同时也得不动声色地观察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如果有必要,更进一步的准备也不能少。
……可是,谁来做?
还有谁呢? 但是,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些呢?
「等一下,辽太郎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体育课已经结束了。其他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只有我呆呆地站在篮筐前,被人一下一下地拉着运动裤……是铃音。
她戴着的垒球头盔把脸遮住了大半,只有那双翠绿的眼睛盯着我。体操服包裹之下的胸部大到了让人怀疑加了特效的级别。话说回来室内你还戴什么头盔啊,反倒是看起来像在隐瞒什么一样。
「嗯? 为什么你跑到这儿来了? 女生不是应该在打垒球吗?」
我提了提快被她扯掉的裤子,对她问道。
铃音则不由分说将我推到了体育馆的角落,然后一下子伸出手指,小声说。
「人家……我这边怎么样都好啦。听我说,老爸。因为姐姐是个淑女,想说的事情有些怎么都说不出来,所以才由我代为……代替她讲」
「啥? 雪音她刚才才跟我讲了一大堆啊,比如要好好对待阿梨亚之类的」
「哎……? 我吗?」
「不对,不是你。是雪音」
「雪……姐、姐姐? 对爸爸?」
「而且不知为什么还挨了她狠狠一拳。话说回来,你好像看起来也有点不对劲啊?」
「不、不是的老爸。一点都没有奇怪啦。先、先不说那些。姐姐说得没错,拜托了,还是快点变回平时的那个老爸好不好。无视阿梨亚姐姐实在是太差劲了。而且这样我对老爸都简直要幻灭了。要更珍惜阿梨亚姐姐才行」
铃音一副说教的模样抱起胳膊,斜着眼看我。虽然动作确实是平时的她,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比如语气什么的。
「差劲? 幻灭? 什么啊,连铃音你都这么说」
「幻、幻灭说得的确是过分了。我订正,父亲。对不起」
铃音突然露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看着我。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她缩起肩膀,胸部就会不自然地坠向腹部。
「话说回来,就是你们告诉我说,我们的未来会”变成那样”的啊,所以我才——」
「所、所以才和阿梨亚姐姐故意拉开距离吗? 老爸您这么孩子气,我都要看呆了。不要再无视阿梨亚姐姐了,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比起……两个人都这么难受,我觉得还是另想主意比较好」
铃音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咳嗽了一声,把逐渐下坠的胸部又挤了上来。
「……怎么可能还有别的办法啊。我想了一整天也只想出这一条路来。就跟铃音你说得一样,这办法是最差劲的那种,我也知道啊」
的确,对我而言这个『和阿梨亚分手大作战』存在一个致命缺陷。
那就是……我自己会无法忍耐。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能救阿梨亚了。
铃音看着垂头丧气的我,那双水润的大眼睛就像是在说「真没办法」似的。
她走近一步,叹了口气,然后用手指着我说。
「听我说,老爸。头疼的时候拜托家人不就好了吗? 比这样一个人闷头苦想至少要好得多」
「家人,是说你们——」
「然后呢,那个,要商量的话找人家——找姐姐最合适了。姐姐她一定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在卧室里等着爸爸来的」
「呀~呀~」,铃音扭动着身体,脸颊也红了起来。这家伙怎么了。
「要说商量为什么是找雪音? 本来那家伙根本就不适合做商量的对象吧」
「才没有那回事,而且说人家不适合,实在太过分了!」
铃音鼓起脸颊,咚咚地捶着我的胸膛。
「呐。爸爸,拜托了。打起精神来,保护好我们的家人。约好了哦?」
说完,铃音就回去换衣服了,不过离开的途中她还好几次回过头来看我。
摘掉了头盔之后的铃音,不知为何露出了像是雪音一样的长头发。
体育馆里变得空荡荡的。
回过神来的我挠了挠头,想要搪塞掉那道背后的视线。
「辽太郎……」
嗯——,我就知道。果然还在看着啊,而且是一直看着。
传入耳中的阿梨亚的声音,听起来变得相当微弱。
可我还是一直忍耐着转过头去的冲动。
「之后要不要到哪里去玩? 辽太郎!」
回家的电车上。
这次我和铃音还有雪音坐在同一侧,面对着阿梨亚。
从她的声音来看,一直让我担心的喉咙应该没问题,太好了。
「今天快点回去然后刷完牙就睡觉吧。听到了吗,雪音,铃音」
瞄了一眼旁边的雪音,她很快就低头避开我的视线。
又看了一眼铃音,铃音耸了耸肩,还故意叹气给我看。
「这、这样啊。辽太郎的身体不太舒服呀。小铃也说过的,辽太郎的头不太正常,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呢,或者是头在哪里撞到了呢」
而坐在我们对面的阿梨亚,则把脸埋在那条白色围巾里,如此说道。
多么温柔啊,现在还肯关心这样的我。可她的声音依旧……是无精打采的。
不过,关心的地方偏偏限于脑袋,这算什么道理。
「辽太郎,那个,下次我们去约会好吗。那个,我想和你说一些事,可以吗?」
「周末一步也不迈出家门,好好刷完牙就睡觉吧。明白吗,雪音,铃音」
瞄了一眼雪音,雪音不打算看我。
瞄了一眼铃音,铃音用手指抵着额头,一个劲地摇着头。
「是、是这样呀。辽太郎好忙呢。有点寂寞。嘿嘿」
阿梨亚小小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在陌生街道彷徨的迷路幼童。
「喂,铃音。做点什么啊」
「姐姐你才是。想想办法啊」
两边夹着我的雪音和铃音,开始绕过我悄悄地商量起什么来。
不过,大概她们也觉得没有什么办法了吧。两人看着彼此,同时叹了口气,然后便再没有继续说什么了。雪音把身体靠在我身上,闭起眼睛。铃音则露出那副轻薄笑容看着阿梨亚,但跟我眼神相对时却又一脸困扰地耸了耸肩。
「……嘿呀。辽太郎,快看快看,能看到大海哦!」
而阿梨亚此刻已经脱掉了鞋子,跪在座位上朝窗外看去。正像我早上做的那样。她一定是想引起我们……不,引起我的关心。
「诶嘿嘿,辽太郎……能看到以前常去的那个公园呢」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能看到的,只有那有些没精神的背影。
……但愿她现在不是在哭。
晚饭时。
我没有去咖啡店『英吉』帮忙,而是在客厅里发着呆。
结果今天真的一句话都没有和阿梨亚讲。搞不好,这是我认识阿梨亚以来的第一次。
好想听到她的声音。好想看到她那开朗的,咯咯笑着的表情。好想一直陪着对我微笑的,温柔的她。
可是,这些都已经无法实现了。因为我和阿梨亚的命运就是分离。
电话响了起来。不看来电显示我也明白,是阿梨亚。因为她的铃声是赞颂圣母的赞美歌。是我满怀爱意对阿梨亚的祈祷。嘿嘿嘿。
——按。
我狠下心来,直接挂断了电话。
几秒后,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来。
——按。
在铃声响起前我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又收到了短信。寄信人是阿梨亚。我连内容也不看就移进了废纸篓。
同时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好烦啊! 我拔掉了电话线。
——叮咚,叮叮,叮咚
太快了吧! 阿梨亚特有的按门铃声响了起来。
我为阿梨亚惊人的行动力感叹,同时发现这次她按得比往常要快一些。
当然选择只有一条,那就是无视。没人啊,这里现在什么人都没有啊。
——叮咚,叮,叮,叮——咚。
不久之后门铃声又响起来。
这次的频率慢了下来,本应不变的电子音色甚至都听起来低沉了许多。
求你了,能不能放弃啊。
悄悄地从客厅的窗户中看看玄关外。
阿梨亚正站在门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往常的笑容。
「老爸,差不多够了吧。这样可一点都不好。妈妈真的看起来好可怜。要不然我跟你一起想其他办法也可以的
」
厨房里,正在做晚饭的铃音对我说。
「铃音你别说了。这是男人的……不,这是作为父亲的决断」
「作为父亲啊。作为女儿,我觉得没有比今天更让我觉得丢人的一天了」
「爸爸,放弃吧。好不好? 今天我可以陪你一起睡哦。铃音说得没错,这样子不好的」
雪音一边抱着我的胳膊一边盯着玄关。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啊。
——叮咚……叮叮……叮……咚……
门铃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而雪音则塞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再听到这无力的声音。
铃音始终不肯从厨房出来,就像是用行动表达「我也不管了」。
「辽太郎? 辽太郎! 辽太郎——!」
阿梨亚柔弱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快点回去。身体要是着凉就糟糕了。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辽太郎不开心的事情……可是,我不记得有过啊」
啊啊。阿梨亚什么都没有做错。有错的是只能想到这个办法的我。
只能选择这一条痛苦的解决方法。这样……怎么能让人忍受得了。
「好冷啊,辽太郎。没有辽太郎在身边,我真的好冷,好寂寞」
我的脚几乎就要冲出玄关,但还是拼命地忍住了这样的冲动。
我的手几乎就要打破眼前的窗户跳出外面,但还是拼命地忍住了这样的冲动。
「……没办法了呢,辽太郎」
声音又低了一些。阿梨亚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没有了泪水,什么都没有了。
剩下的只有——无声的怒意。
「嗯,这样真的没办法了呢。我不会忘掉今天的。绝对不会忘掉的。明天见,辽太郎。啊啊,真期待明天……辽太郎你也做好准备吧」
阿梨亚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她冰冷的声音让我双脚开始颤抖。
一瞬间便在我心中根植下恐惧后,阿梨亚便回到了咖啡店『英吉』
说到底。
这个作战计划,根本就不是连诸葛孔明都会惊到眼球飞出来的奇谋,而是令甘地都会在一番助跑后把我打飞的大蠢事。
这个事实,第二天我便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凑家的与阿梨亚分手大作战 第二天 ~阿梨亚,愤怒的异端审问会~】
早上起来到客厅去,发现阿梨亚正坐在那里。
「啊咧。 哎,嗯? 为什么?」
我呆站在门前,而她则一语不发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雪音和铃音呢?」
没有回答。阿梨亚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疑惑地看了看她的表情……然后我立即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可怕。
举个例子的话就像是裁判亡者的阎魔? 祓除灾厄的仁王? 有点不一样啊,还应该再不由分说地散发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啊对了! 地狱的三头犬刻耳柏洛斯!
我为这个贴切的形容满意地点了点头。
「Sit down!! 辽太郎!」
瞬间,我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样正坐在地板上。
「那、那个……雪音呢?」
「小雪去山里洗衣服了」
「那、那个……铃音呢?」
「小铃去河里割草了」
这是什么惩罚游戏——阿梨亚,太可怕了。
雪音不在。
铃音也不在。
静悄悄的家里,已经没有能让我逃的地方了。
很快客厅就将化为战场。这是一场死亡游戏。虽然死的主要是我。
这个气氛,阿梨亚的这种气场……跟那个只要选错一个选项就会被送进某某道场的某某著名游戏一模一样。我问你,你就是我的Master吗。可惜没有哪位可靠的英灵会来这样问我。我的生存机率基本是Zero*。
[注:以上全部是在捏他Fate系列]
……我咽了口唾沫,像是请示阿梨亚一样抬起头来,选择了应该不会即死的第一个选项。
「然后,那个……阿梨亚呢?」
「你看还不明白吗? 辽太郎」
阿梨亚那漂亮的金发背后,看起来就像是……正飘散着浓稠且黑暗的灵气。
多么可怕的力量。地球好像都要消失了。阿梨亚,你就是Number One啊。
而那刺向我的目光则无比寒冷,无比尖锐。
我立刻开始打圆场。
「——非、非常非常生气」
「没错。理由呢?」
「依、依小人之愚见……一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情」
「没错。那么,允许你作最后的辩解」
喔喔,居然给了我辩解的机会,多么慈悲啊。已经觉得自己要被不由分说碾成渣渣的我顿时流下了感恩的泪水。希望这个最后指的不是我人生的最后。
「哈哈! 多么值得感恩的幸运! 咳哼。其实啊。是甘地和孔明走到我枕头前。啊,对不起,是骗人的,请不要瞪着我。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啊啊……没办法了啊。咱也只能想出这个法子了呀。阿梨亚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也算积阴福了,积阴福了」
我就像是准备起义已久,却突然被官府发现的农民A一样,拼命想要借阿梨亚的慈悲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阿梨亚则眯起眼来,迫力也瞬间增加了许多。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使出了浑身演技竟然还不能逗笑她,我面前的真的是阿梨亚吗?
「我只问三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这三个就可以」
那冰冷的眼神中蕴含着绝对零度的怒意。
这三条问题是绝对的命令,拜倒在地的忠实奴仆是不会有拒绝权的。
「——第一。辽太郎讨厌我了吗?」
「报告长官,不可能的,长官!」
我立刻站起身来,立正望着天花板答道。
「——第二。那么,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阿梨亚指了指地板,于是我又立刻跪了下去。
「报告长官,没有! 小的全心全意地爱着女王陛下的一切,长官!」
我跪在地上望着天花板,大声回答。
「——第三。你究竟是不满意什么,辽太郎?」
阿梨亚那冰一样的视线几乎要射穿我,她翘起腿,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不管您说什么,有些事情小的真的不能回答,长官!」
——咚!
看上去我的回答令她非常非常地不满意。阿梨亚的一只手猛地敲在桌子上。
那张桌子不会被敲坏吗? 就算桌子没事,搞不好冲击也会传到地板上,让地砖裂开。我担心地看了看桌子和地板,幸好没事。……还有,阿梨亚的小裤裤是黑色的。
「到,底,是,不,满,意什么? 辽太郎,我要生气了?」
就是说还要比现在更生气吗? 这还不是生气的最终形态吗。 还有更高级的变身……完了,地球已经要完了……世界末日啊! 快来吧!
「真的什么都没有不满意,阿梨亚。我爱着阿梨亚的一切,真的。相信我吧」
试了试经典台词。通常情况下阿梨亚就算生气,只要到这里也能收住。如果她露出「诶嘿嘿」的笑容,那就是我赢了。
如果没有的话——。
「那,昨天的态度是为什么?」
阿梨亚依旧眯着眼睛盯着我,继续说道。愤怒的等级看起来完全没有减弱。
提问数量已经超过了三个,所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现在束手无策,进退维谷。
「昨天的态度?」只能试着装傻看看。
啊哈哈,这游戏谁能打得通嘛。之后去柜台退货好了。
——咚。
「早上阿梨亚跟我搭话但是我无视掉真的只是因为碰巧在她头上看到了沾上的脏东西而已! 啊,那个其实不是脏东西而是她的发带! 经常容易搞混呢。和阿梨亚美丽的金发比起来雪音的头发怎么都好。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头发……像是海带? 那样的感觉。 忘带了教科书是真的! 发生了一点不能说不是出于故意的情况。拜托铃音让我看她的课本是因为想做一点颈部运动! 是真的! 我想试试看自己的脖子能不能像猫头鹰那样转到后面去。结果是不行,猫头鹰好厉害。然后在电车里看窗外是在找没有忍者,千真万确。因为没有忍者所以我就让想象的忍者从一栋楼跳到另一栋来打发时间。外国人都很喜欢忍者所以我觉得阿梨亚一定也会喜欢的。虽然我的耳朵里戴着耳机但其实是插在便当里的。这个真的是真的。没有在听音乐,毕竟是便当啊。在学校里把桌子搬远也只是透视法造成的错觉而已!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请不要瞪我,不然我会瘫倒的! 体育课也并不是故意无视阿梨亚的声援,而是想要验证一下米奇是不是只能看到篮筐之类各种各样的事情! 结论是他能看到很多东西而且因为有个不爱放弃的大混蛋在,他也变成了三分球之神! 回家的电车上明明阿梨亚在
看外面但我却没有坐到旁边去则是因为,那个,那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点害羞……是的长官! 不是那样的,请不要瞪我了阿梨亚。当时我以为阿梨亚也在玩忍者在高楼上跳来跳——」
「Shut up!! 辽太郎!」
咿咿咿! 我顿时不敢出声了。
不知何时她的怒意好像已经到达了顶点,阿梨亚的声音变得更加愤怒,就像冰矛一样刺穿了我。虽然缺乏音量,但却直直地射进我的耳孔中。
「到了这里你还在跟我撒谎吗?你的胆量可真不小啊,辽太郎? ……好好地把实际情况告诉我 」
她向我说。
对阿梨亚瞒着很多事——这个事实如今让我的心头更加难受。
「详细情况我不能说,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阿梨亚……不,是为了我们全家。我快要想破脑袋,最后也只能想到这个。阿梨亚和我是不能在一起的」
啊——我说出来了。
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再深入,就会触及到更不能对她说的东西——有关“异能”,有关“雪音和铃音”,以及有关“阿梨亚不在的未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诚意稍微被她察觉到了一点,阿梨亚的怒意似乎稍有些平息了。她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了悲伤又寂寞的表情。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情况。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这……」
为什么,我打算和阿梨亚分手。
其中的原委——怎能直接告诉她呢。
「不能和我在一起……是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
不能和阿梨亚在一起的理由。以及我们可能要迎接的那个未来。
那些事情——怎能直接告诉她?
「辽太郎,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一点都没有那——」
「可是你有对我都不能说的事情……。这就是说,辽太郎不肯信任我对不对? 我好伤心」
「不,绝对——」……不是那回事,吗。
阿梨亚的表情一下子被悲伤填满。嘴角也像某人一样弯成了へ字形,好像马上就要哭起来了。我怎么都无法直视她的脸。
这样一来,无论怎样否认都不会有用了。没法再瞒过去了,我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我知道了,辽太郎的想法我很清楚地知道了」
瞒着她的人是我,所以有错的也是我。
隐瞒一切,然后渐渐地和阿梨亚拉开距离。选择这条路的也是我。
然后我会和阿梨亚分手。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结局。
现在这一切正在逐渐成型,逐渐让我们走向新的未来。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真的是正确的吗。
「没办法了呢。辽太郎。我要回去了」
阿梨亚明确地对我这样说道,并准备结束这场审判。
她披上挂在椅背的外衣,戴好那条白色围巾。
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都不说,也不挽留阿梨亚。
「辽太郎,刷完牙后好好睡一觉吧」
她冷冷地留下这样一句,接着便要离开客厅——。
「……等等!」
在我犹豫着朝阿梨亚的背影伸出手之前,雪音闯进了房间里。
她一副相当不雅的模样,只穿着内裤,披着往常的白衬衫——未来的我所穿的那件。莫非在未来这就是去山里洗衣服的正装吗。脑袋上还极其少见地翘起了头发。
——啪踏
缠在她身上的粗绳子落到了地板上。
哦,刚才由于太过于超现实所以我把它从视野中屏蔽掉了。雪音的模样,准确来说应该是衬衫+内裤+勒住嘴的绳子。那条绳子缠在她的脖子上,就像某种新潮的围巾一样耷拉下来。
「小雪,你怎么?」
「妈——阿梨亚姐姐,不可以回去! 爸……父、辽太郎哥哥也振作一点,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然后两个人和好吧!」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怎么逃出来的。明明我都绑得很紧了」
逃出来? 绑得很紧? 阿梨亚在说啥?
「啊好疼。真是的太乱来了。阿梨亚姐姐……完全不能从外表来判断这点实在是恐怖,真的。……姐姐,赶上了? 啊,看来是赶上了,太好了」
铃音也揉着手腕走进房间。
她穿着兔子图案的睡衣,头发非常乱。手上果然也是和铃音一样的粗绳子。莫非在未来这就是去河里割草的制服吗。
「姐姐」「我知道」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点头。
然后雪音上前一步,走到阿梨亚身前。
阿梨亚马上就要离开客厅,而雪音则张开手挡住了她的路。两人互不相让,彼此对峙。
「阿梨亚姐姐」
「怎么了呢,小雪」
「我喜欢辽太郎哥哥!」
…………啥?
喂喂,等等。
你们还想让事情变得更混乱吗。
我正想出声制止,却被铃音塞住了嘴。
「这是怎么回事呢。之前我记得已经说过了一次,我没有把辽太郎让给别人的打算哦」
「可、可是! 阿梨亚姐姐刚才,想要丢下他一个人离开!」
雪音虽然发着抖,但眼睛却还盯着阿梨亚。
「……我从没有,放弃辽太郎的打算哦。小雪」
微笑已经从阿梨亚的脸上消失了,好可怕,超可怕。
「呜……好可怕。那、那、那那那么。就请不要丢下爸……辽太郎哥哥一个人。如、如果阿梨亚姐姐不要他的话,我、我我我我就、就收下了哦!?」
你在胡说什么呢。
「……你没有听清吗? 虽然不知道小雪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不会把辽太郎交给任何人的」
「那、那就请不要说『我要回去了』! 我也很喜欢妈……阿梨亚姐姐,所以不想看到你们变成这样! 要回去的话你们一起,不,一起去外面反省一下比较好! 情侣吵架不要在我们家,好羡慕! 到你们头脑冷静下来把该说的都说完,然后重新和好之前,都不会让你们再回来了! 笨蛋!」
——推、推、摇、摇、啪踏!
…………什么情况?
阿梨亚被雪音推着,而我则被铃音推着——一起被丢到了门外。
她们在把外衣塞到我手上之后,就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院子的玻璃门。
紧接着又是上锁的声音,甚至连窗帘都被拉下来了。
喂、喂,剧情跳得有点太快了吧。这魂淡游戏是怎么搞的,把玩家当傻瓜吗?
最后我只看到窗帘被拉起一点,铃音露出了「啊哈哈」的苦笑。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
由于完全不明所以的理由,我和阿梨亚被女儿们从家里赶了出来,现在正慢慢走在去公园的路上。
由于是被突然丢出门外,我的脚上还穿着拖鞋,外套就套在睡衣上面。
吹来的寒风冷得像是能冻住人一样,紧紧裹住外套,可开始冷得要死。
「呐,辽太郎」
「……」
阿梨亚在这之前已经打算要回去了,所以身上穿好了大衣,还戴着围巾,可用余光瞟了一眼,她的脚上却和我一样是拖鞋。两人走路的时候发出啪踏啪踏的声音,实在是不成样子。
「你还记得吗? 辽太郎第一次带我到外面,就是来到了这个公园呢」
「……」
这副模样,这个时间。
虽然谁都没有把目的地说出口,脚却自然而然地迈向了往常的那个公园。
毕竟我们可不打算在咖啡店『英吉』里再被大叔念叨一大堆。
这是我和阿梨亚小时候时常来玩的公园。当我们长大之后,如果想商量什么事情,坦白什么烦恼,或是吵架了想和好关系,也经常到这里来。
「冷不冷? 辽太郎的外套下面就是睡衣,这样会感冒的」
走进公园里,街道上的喧闹像是立刻消散了一般,传入耳中的只剩下了风刮过树枝的声音。
天气很好,远处的海面也能从这里清楚地望见。
「辽太郎。刚才……对不起哦」
我们的距离稍微拉进了一点。是阿梨亚主动靠过来的。
「我,真的好寂寞,因为辽太郎一下子就不说话了。这样好过分啊! 明明你都说过每天要和我在一起,一直要和我在一起的。辽太郎不在了……我真的,好寂寞」
阿梨亚轻轻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握住我的手掌。她的手光滑又柔软。从小时候开始,自己便一直拉着这只手,我突然想起了这个。
「……如果,辽太郎遇到了麻烦的话,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帮忙的。为了辽太郎,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别不理我,好吗?」
阿梨亚冰冷的手指缠在我的指间。两人的体温混合起来,才让她的手指有了一点暖意。这种温暖的感觉让我的脚步变得沉重,而阿梨亚的步伐却像是轻快了不少。
每次都是这
样。这次也不例外。惹出麻烦的原因出在我身上,而阿梨亚总会笑着原谅我。
「咦,辽太郎你为什么哭了,怎么了呢? 要我摸摸你吗? 一直不说话,我也不明白啦,呐,辽太郎?」
已经到极限了——。
至少我已经再忍不了了。
因为……这样实在是太奇怪了。要一直无视这么可爱的青梅竹马。
分手这话是谁说出来的。快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不过是照着屁股上狠狠一脚踹飞罢了。
「呜啊啊啊啊啊——。我再也忍不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灵魂向未来发出咆哮*。
[*注:未来へ咆える。捏他LUV-MUV系列的同名主题曲]
「哇! 呼诶? 怎么了辽太郎!! 脑袋感觉不舒服吗? 要不要叫黄色的救护车来?」
阿梨亚开始担心我的头了。
「阿梨亚,打我。快打这个决心连一天半都坚持不下来的我」
我转向阿梨亚,把脸伸过去方便她的巴掌扇来。
「不,没事。不用客气。来吧快点打我。我这样……咦阿梨亚? 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哎? 为什么又跑过来了? 很危——噗哇哈!」
——咚!
究级的破坏力来自究级的脱力。这就是所谓中国拳法的四两拨千斤吧。
阿梨亚毫不留情的右直拳(带助跑)炸裂在我的脸颊上。
「好痛……啊,流鼻血了」
「诶嘿嘿。辽太郎,没事吧? 我按照你说的,狠狠地打了一拳哦」
「谁说让你带上助跑,一下子把人打飞的?! 我吗!? 甘地吗!?」
诶嘿嘿,阿梨亚看着我,害羞地笑了起来。……刚才的那个场景里有什么能害羞的要素吗? 我真的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将来了。
「总之我已经不行了。这样阿梨亚实在是好可怜,我没法再看下去了。我真是个废柴啊,阿梨亚。已经喜欢你喜欢得无可救药了。所谓的决心最后也只到这个程度而已。啊啊,我的爱果然全部属于你啊,阿梨亚」
「嗯? ……是不是还需要我再打一次呢」
阿梨亚一边朝拳头上呵气,一边担心地看着我,同时还用纯洁无比的模样对我说道。
「……不,真的,饶了我吧」
我用手蹭着脸颊取暖,同时和她一起坐在公园长椅上。
公园的这一部分是个小山丘,如果天气很好——就像今天一样,坐在椅子上是能看到海的。
寒气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阿梨亚就在我的身旁。作为我恋慕的青梅竹马,我的恋人,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女性。
「抱歉,我有事情瞒着你,而且还不能说出来」
我窥探着阿梨亚的侧脸,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没事的,辽太郎。因为你好像真的在反省,而且我们也和好了」
阿梨亚朝我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投向远方的海面。
「阿梨亚……?」我望着她轻声问道。
她的样子有点奇怪,自打来到公园,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和我吵架了……并非原因,而像是她也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所以,即便是以这种方式来到这里,我也很庆幸」
那个,其实——阿梨亚说到这里就打住了。然后陷入沉默,好像是在选择合适的措辞。
先前的明快表情也一下子变成了深深的思虑。
我只能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就算挚爱的青梅竹马有什么难言的事情,也绝不会瞒着我。
即便我不问出口,她也一定会说给我听。
一直以来,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可我却始终向她隐瞒着自己的秘密。让阿梨亚被蒙在鼓里,给她施加了无谓的担心。每每想到这一点,胸口就是一阵刺痛。
「……听我说哦,辽太郎」阿梨亚终于轻声开口了。
我露出笑脸——也是为了冲淡心中的刺痛感。
「……对不起」
她仍旧望着眼前的冬日海景。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没有和辽太郎说」
紧接着的话令我动摇起来……。
阿梨亚有事情瞒着我,这是迄今为止都没有过的经历。
我总算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一边挑选着言辞,一边点头让她安心。
「……是什么啊」
「嗯,说是这样,不过也是昨天爸爸才告诉我的。本来想马上就找辽太郎商量,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辽太郎完全都不肯听我说话」
「抱歉,对不起啊……阿梨亚」
我低下了头。说起来昨天阿梨亚在电车里就好像有什么话要讲。可我却把烦恼的她整整晾了一天,实在是罪该万死。
「那个——」
阿梨亚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膝上交叠着的白皙手指也好像僵硬了起来。
「——爸爸问我,要不要回到英国去」
「……哈?」我的时间瞬间停止住了。
看了看眺望远处海面的阿梨亚,她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副模样无机质得像是异国的人偶般,又让人觉得虚幻而且遥远。
「不是留学之类的,而是为了治我的病……长期地。生活和其他方面也都回到那边」
「…………哎?」
她的视线仍旧停留在远处的海面上,而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百般难言之下斟酌说出的。
「爸爸一直在瞒着我准备。明明那么喜欢辽太郎却还是什么都不说,好过分。所以,我和他吵架了。我说不可以瞒着辽太郎,明明他每天都陪在我身边的」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同时脸颊也微微鼓起。不过,仍旧没有看我一眼。
阿梨亚和我说话,却不看着我的眼睛。这是迄今为止都没有过的经历。
「如果,如果要回到英国的话……。我们现在已经是日本籍了,所以爸爸还会暂时留在这边,但我因为治疗的缘故,会立刻获得长期的签证。医院的手续、住的地方、文件之类,爸爸也都为我全部准备好了」
为我……?
已、已经准备好了?
不。不对不对。我必须要问的不是这个。
而是那个,只有对阿梨亚如此了解的我,才问得出来的问题。
「——能治好吗?」
没错。比起会不会在我身边,阿梨亚身体的情况才重要得多。
「……我就相信,辽太郎一定会首先这么问的」
「然后、呢?」我追问道。可阿梨亚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虽然可能性不高,但或许赌一下也比不赌要好。爸爸是这么说的」
「赌一下?」
赌什么啊。阿梨亚可不是扑克牌桌上的筹码。
「据说英国有了一种新的疗法,有一点点可能性能治好」
阿梨亚的病是不治之症。现代医疗技术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大叔正是在祖国的医生们全都放弃后,才来日本寻找更先进的医疗,遍访名医的。然而仍旧没有任何医生敢说出「交给我吧」这样的话。
「有一点点的可能性……。那如果没有治好会怎么样啊」
「嗯~——大概」
大概……。阿梨亚没有再说下去。
面对我的视线,她只是无力地笑了笑。这样悲伤的笑容一点都不适合她。
我希望她能露出更开朗的笑容。从遇到阿梨亚至今,自己一直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然而偏偏就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我却连一个字都不知该怎么说。
「……你回答大叔了吗」
阿梨亚摇了摇头。
「因为,就算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她终于直视了我的眼睛。
这视线很沉重,就像是把我当做最后的依靠,将一切都凭依在我身上那样。
而我——现在的我,将把这一切100%一丝不漏地承担起来。
「大叔要你什么时候之前回答?」
「……明天」
「太快了吧,喂」
我的突然吐槽令她吃了一惊,继而咯咯地笑起来。
对,就是这个表情。这样的笑容才适合阿梨亚。
「昨天一整天,我都在一个人考虑,今天早上也是,已经累了。……所以,可不可以像平时那样任性一下呢,辽太郎」
「好啊,来吧」
这种程度的觉悟,两年前我就有了。昨天虽然做了一天蠢事,但再看到她这样的笑容,我也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两年前——失去父亲后我的那些失意,正是阿梨亚承受,继而填补的。我也因此对她萌生了恋心,同时决定要接受、支持阿梨亚的一切。
「要去英国,还是留在日本,我想让辽太郎来决定……可以吗?」
……敢情是全都扔给了我啊。我不由得在心中吐槽。
但是,换句话说,这也意味着她仍旧如此信任我,不是吗?
何况抬眼望着我的阿梨亚实在是好可爱,可爱爆了。
(插图)
既然阿梨亚如
此信赖我,那我也要——。
不再继续对她隐瞒。要对阿梨亚坦诚相待,这是必由之路。
我努力露出自然的笑容,转向阿梨亚。
「能不能让我考虑一天? 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选是最好的,但一定能找到一个答案。虽然不能立刻就回答你,我也觉得很难为情。明天,一定会告诉你答案——还有我一直隐瞒的事情」
「谢谢你,辽太郎。我最最重要的辽太郎…………最喜欢你了」
阿梨亚轻轻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解下围巾,把我的脖子也绕了进去。她将我的手臂抱在胸口,让自己的全身都凭靠上来。之后,我们一直这样相互依偎。
◇◆◇◆
「情况如何?爸爸?」「最后,结果怎么样?」
回家之后,把我赶出门的当事人之一雪音反而一脸担心地问道,仍旧挂着嘿嘿笑容的铃音也跟在后面。
「不管怎么样总之好冷。我快要冻死了」
你们可是只塞了一件外套,就把身上还穿着睡衣的我给赶出去了啊。
「从爸爸的表情来看……哼,看来是和好了呢,真遗憾」
雪音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几度,同时还哼了我一声。
「这个赌是我赢了啊,那,白色死库水确定! 姐姐,你穿上一定很合适的! 来,穿上这个我们就可以去摄影了。我记得是五张对吧?」
铃音为我泡了一杯咖啡,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件泳装来交给了雪音。
「唔~……三张。我换衣服的时候不可以拍」雪音则碎碎念着,不情愿地接了过去。
你们两个,不要把别人当做打赌的题材啊。还有雪音你究竟是赌了我们会怎么样。
抛开这些杂事。我让她们呆在客厅里,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把事情的发展讲给她们听。
首先,是告诉她们,我打算向阿梨亚坦白有关异能的所有情况。
然后,则是阿梨亚可能要回到英国,给出回答则是在明天这件事。
正当我打算接下来说,阿梨亚应该回到英国去——。
「哎?」「啥?」
雪音和铃音却一副极其惊讶的模样,不约而同地露出「你说真的?」的表情看着我。
喂喂,不要在人家说一半的时候露出这种反应,这样还怎么说下去。
「所以说,如果真的有可能治好阿梨亚的话,就应该让她——」
「「不可以——————!」」
她们同时发出悲鸣一样的大叫,打断了我。
「妈妈回到英国去,这样的事情我们从来没听说过! 这种事情,我们以前不知道啊!」
「爸爸,日记里也是! 日记里也没有写啊!」
两人陷入了慌乱。
也就是说,我们的未来,或者说历史的经纬,已经出现了改变?
雪音和铃音所经历过的历史中并未发生的事情,如今出现在了我们的时间线上吗?
「那就更应该让阿梨亚回去了不是吗? 虽然你们的未来里阿梨亚不在了,但这样下去或许真能治好她的——」
「等等,老爸。不能这么简单就得出结论。也让我们想想吧。对了,明天早上。到明天早上一定能找出一个什么答案来!」
「答案……你是要……?」
真能一下子就想出一个正确答案吗。何况未来又不可能直接看到,铃音总不至于直接说出「如果去了英国会这样这样,如果去了日本会这样这样」吧?
「我们手里还有妈妈留下的日记。虽然上面没写回到英国的事情,但肯定能从里面找到什么别的线索。明天之前,我一定会找出来的,相信我吧,老爸」
对啊,我们还有未来的阿梨亚写下的日记。
就算找不到一个答案,至少也能有一点可以预测到未来的提示。
「相信……。让我看阿梨亚的日记,这样真的好吗,铃音」
「不可以! 就算爸爸从小和妈妈一起长大,擅自看日记——擅自偷看未来也是很没礼貌的!」
雪音断言道。
擅自窥探未来是不行的,但改变未来就可以啊,这是什么道理。何况雪音你一开始不是就打算让我看的吗。
「好啦,交给我吧,老爸。这次我绝对能救妈妈的。毕竟我们是家人——说这些话也是浪费时间。走吧,姐姐!」
铃音拿着日记本,站起身来。
而雪音则仍旧端着咖啡杯,坐在椅子上。
就好像是在反刍自己说出的话一样。
「……姐姐? 你在发什么呆呢」
「哎? 呃,嗯,想到了一点事情……。我要找找看有什么别的方法,日记就交给铃音吧」
「啥? 你说什么呢? 已经没时间了,我现在急得连猫的手都想借来用啊。姐姐你该不会又打算阻止结婚——」
「雪音要是不行的话就让我来——」
「好啦老爸你去睡觉就好! 虽然装着没事,但昨天晚上你肯定没睡觉吧? 老爸你明天还必须把我们的事情讲清楚才行呢! 要是熬夜熬傻了,到时讲错话可就麻烦了。 好啦好啦快去睡觉。别碍事!」
碍事……太过分了吧? 作为父亲我的存在感是跌落到谷底了吗。
「铃音,我并不是偷懒或者嫌麻烦,爸爸和妈妈没有结婚的未来,我也不想见到啊。但是总觉得比起日记,答案应该在我们身边更近的什么地方」
雪音说着,拿出了那两张已经卷了边的照片。
一张是未来怀孕的阿梨亚,以及露出幸福笑容的我。
另一张则是失去了阿梨亚之后,变成单亲家庭的我们一家三口。
「你是认真的? 算了那也行。这样就算比赛好了。有关妈妈回到英国这件事,谁能找到合适的回答就算谁赢。如果是我赢了的话,姐姐你就要穿着被水浸到透明的白色死苦水一起和我洗澡,整整一周,怎么样?」
「好啊,如果是我赢了的话,泳装就要借给我。我要穿着它和爸爸一起洗澡」
「啊哈哈,姐姐你真觉得能赢得过我吗? 好我明白了,我要集中精神了,不要打扰哦!」
铃音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坐在沙发上打开日记本,从第一页开始仔细研读。
雪音则一边小口喝着咖啡,一边凝视面前的两张照片。她们俩完全把我排除在外了。
「那啥……你们两个。我要坦白异能的事情,这才……是焦点好不好」
「老爸你好碍事,去睡觉啦」「爸爸请你到那边去」
就这样,我被两个女儿一起赶出了客厅。
【凑家的与阿梨亚在一起大作战 最终日】
在「碍事」、「去睡觉吧」等等无情言辞的逼迫下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是怎么可能真的倒头就睡啊。
闭上眼睛,脑海里环绕的尽是可怕的想象,好容易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就在这样的反复中,不知何时,天亮了。
洗手间的镜子中映照出我的模样,看上去憔悴极了。我试着问憔悴的自己。
——要怎么回答阿梨亚才好?
跟她说去英国吧?
别开玩笑了。
跟她说留在这里?
别犯傻了。
该选什么好,我找不到任何依据。
——不久之后我将对阿梨亚坦白自己的异能。恐怕事情会变成这样。
嘴上说着喜欢喜欢,却一直只对阿梨亚隐瞒真相,把她蒙在鼓里的,是谁呢。
听雪音和铃音说了那么多「我们是家人」。每天都被她们叫做「爸爸」「老爸」,却一直欺骗阿梨亚的,是谁呢。
我自己好像也终于有所自觉了——是我。我一脸淡然地做出了这些令人伤心的事情。
倘若之后还想期待和阿梨亚的更近一层关系,想要回应她的诚意,我就必须说清这些。自己一直隐瞒至今的异能。雪音和铃音的出生和未来。
……以及,阿梨亚将要迎来的未来。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没有。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嘛这个日记,上面尽是秀恩爱,一点用都没有! 明明我都和老爸约好了! 明明我们好不容易才从未来来的!」
客厅中传来了铃音的抱怨声。
她正坐在沙发上急躁地挠着脑袋,还咬着嘴唇。
「——铃音,辛苦了」穿着睡衣的我为她递去一杯咖啡。
「啊……是老爸啊。不行了,这个日记,一点线索都没有。不管怎么看都是笨蛋情侣一个劲地秀恩爱而已。是想跟人吵架吗真是的。要日西也去那边行不行啊」
「好了,铃音,不要勉强自己」
「对不起啊老爸。我还说什么交给我吧,哈哈,结果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啊哈哈哈」
铃音躺在沙发上,发出干涩的笑声。
「我说,铃音」
「什么?」她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只有当我的目光直视时,那双眼睛才会有一点神采。
「哪怕只有一点让阿梨亚痊愈的可能性……不是也应该让她回到英国去吗?」
「老爸,你认真的? 妈妈
的病,在我们那个时代也是不治之症啊。这个时代的医生怎么可能会治好! 啊可恶,我那么努力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偏偏在这重要的场合上不是什么都办不成吗」
铃音愤恨地自言自语。
「学习?」
我则在她身旁坐下。
「就是学习怎么了,你有意见吗! 我想当医生,用自己的力量救回妈妈……让我们家再变回完整的样子……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结果姐姐却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跳到这里,现在我连这个愿望都实现不了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只有你知道阿梨亚那个病的具体状况啊」
铃音用双手笼着低垂的头,一副消沉的模样。我只能拍着她的背,告诉她「冷静点」「你已经很努力了」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解阿梨亚病况的模样。恐怕是因为在未来,她一直收集着情报,寻找着有有关这种罕见病症的信息吧。
「本来我以为在这个时代,爸爸,我,姐姐,还有妈妈可以作为家人一直在一起。然后现在妈妈又要回英国去。……我这个人老是这样,为什么每次到最后关头就要出问题呢」
之前的几个小时里,铃音都一直在专心地钻研这本厚厚的日记,现在她已经很累了吧。此刻她身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自信。
「铃音」我叫了她一声,同时伸出手——却被雪音抓住了。
「铃音。你又哭了?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雪音也来到了客厅里。
她将一本装着我小时候照片的相簿放在桌上,温柔地对铃音如此说道。
雪音的眼睛下面也略微发青,她熬夜了。
「什么嘛。我才不是姐姐那样的爱哭鬼! 我可不会哇哇地哭鼻子,所以不需要那种同情的! ……知道吗,我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所谓家人,就是必须要在一起才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铃音」「啊?」
「爸爸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不对?」「哎?」
「因为,答案就是这个呀,铃音。是不是,爸爸?」雪音看了看我们俩。
「「什么?」」我和铃音却只能一起追问她。
「爸爸回房间之后,我一直在看这个相簿。对不起哦,不是故意偷看的」
雪音吐了吐舌头,视线又转回桌上的相簿。
「爸爸和妈妈真的一直一直都在一起呢。不管哪张照片上都笑得好开心。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我开始觉得『啊~啊,果然赢不过妈妈』了」
说道这里,她露出了腼腆又带着几分寂寞的微笑。
「「所以呢?」」我和铃音仍然不得要领,只能继续追问。
「就算是这张照片也一样。如果妈妈还在世,她也一定会在爸爸身边,大家一起幸福地笑着。可是,现在却突然要分开,这样实在是太残酷了,太痛苦了。不论怎么样我们都应该在一起。所以,有关回英国的事情也一样,这就是答案」
雪音拿出那张只有我们三个人的照片,轻轻放在相簿一旁。
然后,在这被早晨第一缕阳光照亮的客厅里,”和阿梨亚一模一样”地微笑起来。
「家人要一直在一起。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对吧?」
◇◆◇◆
咖啡店『英吉』今天临时休业。
店门挂上了Close的牌子,窗帘也都拉了下来。
理由——则是这个有点奇怪的家庭会议。
我站在房间里,却只是一个劲发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要说出那些话,真的需要很大勇气。
我又一次在这里露出了丑态,而阿梨亚和雪音则温柔地望着我,铃音虽然有些无奈,但也像她们一样静静等待着……我接下来的话。
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终于,开了口。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阿梨亚,不可能有。只有这点,我绝对是有自信的」
当然这只是铺垫,看了看在场者的面孔,阿梨亚的脸上泛起开心的红晕,雪音嘟着嘴移开视线,铃音则显得更无奈了。大叔深深地点了点头。
「所以不要走。抱歉,暂时别走。病,我虽然……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我可以照顾阿梨亚,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虽然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个了」
这是我的希望。是因为对未来有了些许了解才产生的,我——我们的任性。
拜托『暂时』不要离开,至少等到我有了能和阿梨亚一起生活的能力为止。
只是,说到底这也不过是我的愿望。毕竟治疗阿梨亚的病这个目标高过了一切。
所以——。
「即便如此……如果阿梨亚还是要去英国的话,我也要一起去。“家人”就是这样才对吧? 能让阿梨亚露出笑容的只有我了。所以,我不能离开阿梨亚,我希望阿梨亚能一直一直在自己身旁,保持着笑容」
这就是我的结论。
啊啊啊,太害羞了,我的脸有多红,自己都能意识到。
「……辽太郎给出的答案,就是这个吗?」
寂静无声的店里,最先开口的是阿梨亚。
「嗯。虽然大叔可能会生气。不过,我要执着一次」
我挺起胸,对阿梨亚再一次答道。
「要说是回答,总觉得,有点求婚的感觉呢,辽太郎。……不过,我好开心」
怎么回事,女神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在这昏暗的店里,什么都没有的咖啡馆里,她就像是一朵高洁又惹人爱怜的白蔷薇。
阿梨亚脸颊微微泛红,凝视着我的模样,甚至有了种神圣的感觉。
不对不对,不行不行。
不是这样,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真正重要的现在才要开始。
「然后,阿梨亚,这次我希望你能听听我说。我……不,我们,从见到阿梨亚开始,就一直有一件事瞒着你」
紧张和不安令我的声音开始颤抖。大概阿梨亚也察觉到了我的模样,她脸上的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
不过我必须要说出来,如果真的重视阿梨亚,那么现在就应该把一切都讲明白,亲口讲。
「如果听完之后,觉得无法原谅我……无法原谅我们,那就证明我是不配和阿梨亚在一起的人。明白吗,阿梨亚」
直到现在,我绝对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的事。
就连阿梨亚也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有关异能的一切。
同时,女儿们通过异能从未来穿越到这里的事情,我也要一并坦白。
「……嗯」
阿梨亚轻轻点了点头,之后我便如同忏悔般开始了自白。
尽管叙述支离破碎,完全不像平时说话那样,即便如此阿梨亚仍然一直默默地倾听着。
我有异能,我能超越时间。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在这一次机会中,能够到达过去或未来的任何一个时间点。首先,我为向她隐瞒这件事而道歉,同时告诉了她,自己的父亲之所以失踪,就是因为使用了这样的异能。
然后。
流着冷汗,向她说明了眼前的雪音和铃音也是一样,是从未来穿越到现在的,我们的女儿。
「……很难相信吧?」
我喘了一口气,同时询问她。但阿梨亚却慢慢摇了摇头。
「我相信的哦。不,一直都相信的」
然后她露出柔和的笑容,明确地回答了我。
「因为,一定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辽太郎了。这是我的自信。辽太郎才不是发着抖还能那样撒谎的人。而且……」
「而且?」
「辽太郎心里有什么秘密,这个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你从来都不肯告诉我。我觉得好受伤。所以……谢谢你能跟我说」
诶嘿嘿,她微笑起来。
「抱歉,但我真没有瞒——」
我慌忙想要道歉,可嘴唇却被冰冷的食指按住了,阿梨亚正在我面前慢慢摇着头。
好像,这个说话的方式没选对。
「……今后不会对阿梨亚隐瞒任何事了。所有事情,我都会好好地跟阿梨亚商量」
「嗯,这样才对哦」
尽管说出口的话听上去有点机械,可阿梨亚却露出了发自心底的开心笑容。
「辽太郎。……之后的事情呢?」
阿梨亚带着安稳的笑容催我接着往下说。
未来故事的后续——产下两个孩子的后话。
「然后,产下雪音和铃音之后,阿梨亚却……」
我的手和嘴唇都在颤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后面的话才好。
紧接着,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是阿梨亚。她握住了我的手,让我不再颤抖。
「我,死掉了对不起?」
「还不一定! 这些事情还不一定会发生!」
就算那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实——我也不愿意失去阿梨亚。
「这样啊,原来我和辽太郎结婚之后还生下了孩子呢。诶嘿嘿,爸爸,你听到了吗?」
可阿梨亚却……不知为何,露出了这样的幸福模样。
是逞强? 还是因
为天然的性格?
看了看阿梨亚的表情,她脸上只有明朗的笑容。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是她不相信吗? 这样下去未来真的会死掉啊。
可是,大叔居然也用安稳的笑容回应了阿梨亚的满足表情。
「辽太郎君。刚好趁这个机会告诉你吧。实际上,我也有一件事没对你说过」
大叔一边给空杯子里重新倒满咖啡,一边慢慢地说下去。
「你知道医生最开始宣布的,阿梨亚的寿命是多少吗?」
最开始宣布的寿命? 是说她来日本之前吗? ……我不知道。那种事情我想都没想过。
「看这个表情大概是不知道啊。我告诉你,当时医生说,她的寿命恐怕只能到十岁」
开玩笑吧? 我对身旁的阿梨亚投去困惑的视线,她却居然点头了。
「然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呢,阿梨亚幸运地一直成长到了现在。不过啊——」
大叔一一望着周围投向自己的视线,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不过,我来到日本之后最感谢的事情并不是阿梨亚能迎来十岁的生日。辽太郎君,你知道我最感谢的,是什么吗?」
大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而我理解不了这严肃表情背后的复杂情感。
「是阿梨亚每天都能欢笑着。以前的阿梨亚非常内向,而且几乎从没笑过,可遇到辽太郎君之后却每天都一直保持着笑容。如果天下还有父母不为这感到开心,我倒真想去看看」
大叔第一次对我表达的感谢,让我的脸颊和眼角一同热了起来。
「阿梨亚回国这件事瞒着你,我要向你道歉。不过,正因为是你,我才一直没办法说出口来。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希望吧你和阿梨亚一起带到英国去——」
搬家初始对待我像对待珍奇动物一样的,是大叔。向每天都来访的我说明阿梨亚那些情况的,是大叔。见我仍旧缠着阿梨亚,第一次训斥了我的,是大叔。对还是执着地来找阿梨亚玩的我,露出无奈而惊讶的笑容,并请我喝了人生中第一杯咖啡的,也是大叔。
在我失去了父亲之后,成为代替父亲存在的这个大叔——对我。
「——可如果辽太郎君你们的话是真的,那就说明阿梨亚的生命还会延续下去。至少把握好确定的现实,要比起把一切都赌在回到英国,接受不知结果的治疗上更好。何况我居然还能看到孙女的面孔,作为阿梨亚的父亲这也算意外的惊喜了」
「什么,连你都相信我的异能了吗」
我对站回柜台后的大叔问道。性格老实的阿梨亚姑且不论,虽然毫无计划性但个性却格外谨慎的大叔,竟然只凭我的话就相信了异能的种种,这实在太奇怪了。
「我和你父亲的关系,可是深到了他亲口对我说『儿子就拜托了』的程度。实际上这些话也是我第二次听到的,就算再离奇也只能相信了」
「什么啊,原来你瞒着我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还能问出点别的什么」
「所谓父亲,就是要背负起家人苦涩命运的人啊。自然,难言之隐也就多起来了」
「少装帅了。你根本就只是忘掉而已」
「这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和至交的约定怎么能轻易忘掉呢。只是,我一直在等时机成熟的时候。直到这一刻来临之前,都不得不保密」
「听你这么说,好像还有什么瞒着我啊」
「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天底下父亲的心情。毕竟,你已经是她们的父亲了」
「…………」大叔真挚的笑容让我没办法再吐槽他。
「不过啊,辽太郎君。你也差不多该叫我『daddy』了对不对?」
「什么駄爹啊,不要在这里破坏气氛好不好!」
「……这样,辽太郎要说的就全都说完了呢」
「嗯,说完了。这就是全部。我都说出来了」
可恶,不知道为什么眼角有点湿了。我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在阿梨亚面前说出了一切。这样无论阿梨亚得出什么结论我都不会后悔了。
「这样啊,原来我是小雪和小铃的妈妈呢,有点害羞」
诶嘿嘿,腼腆的微笑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上、眼角染起樱色的红晕,身体也害羞地扭捏起来。是因为羞涩呢,还是因为开心,抑或两者皆有,我分辨不出来。
「听我说哦,辽太郎。其实,我早都决定好了自己孩子的名字。所以听到小雪和小铃的名字时,我就想过或许是真的是这样了」
她的视线转向雪音和铃音。
「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就叫雪音。因为我发现自己喜欢上辽太郎,就是在本来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十岁生日的那天。那年的圣诞节也下雪了对不对? 所以叫做雪音」
阿梨亚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雪音身旁。然后用爱怜的视线看着她。
「如果还有了第二个孩子,就叫做铃音。因为我每天都和辽太郎一起在这里度过对不对? 每次门铃响起,辽太郎走进来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好温暖好温暖。所以叫做铃音」
接着,她用温柔的声音呼唤坐在里面位置上的铃音。可铃音却尴尬地从阿梨亚身上移开了视线。
看到这副模样,阿梨亚轻轻笑了起来。
「小雪,嗯,不对。……雪音? ……嗯,雪音,过来」
阿梨亚朝雪音张开双臂,再一次呼唤她。阿梨亚此刻的表情无比温柔,而张开双臂的动作也仿佛让人感受到被春日树梢间透过的阳光包围般的温暖。
「妈妈……」雪音望着阿梨亚,小声说。
「嗯……。雪音,过来吧」
她终于站起身来,一下子扑进阿梨亚的怀里。
紧接着,很快便哭了起来。
「一定很难受吧。雪音真的很像我呢」
阿梨亚轻轻环抱住雪音的肩膀。而雪音虽然试图抑制自己哭泣的声音,却完全掩盖不住。她就像母亲怀抱中的幼儿一样,把脸埋在阿梨亚胸前,全身颤抖着哭泣不止。
「雪音果然是怕寂寞又爱撒娇的孩子」
阿梨亚则微笑着,轻轻拍打雪音的脊背。
「妈妈不在了,对不起哦。未来的我,也一定很想见到雪音吧。……对不起哦,没有陪在你身边。雪音一定很寂寞吧,一定很想对妈妈撒娇吧」
她温柔地用手梳过雪音的长发。
然后,环抱着雪音,对另一个女儿——铃音开口说。
「铃音真的很像辽太郎呢」
同样是充满了无限慈爱与温柔的声音。
一直低着头的铃音,肩头猛地抖了一下,然后才抬起脸,像是被训斥的孩子一样窥探阿梨亚的表情。
「铃音又聪明,责任感又很强,而且还非常温柔。你心里有怎样的难过,妈妈是明白的」
她望着铃音,这一次,铃音没有再移开视线。
「铃音你一直在为没能救我而后悔吧? 而且,一直为我生下铃音后就去世而自责」
铃音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
最初是眼角泛起泪光,而后她想要咬住嘴唇来抑制,脸颊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眉毛也不自觉地低垂下来。
「……不可以那样苛责自己哦,铃音。明白吗?」
铃音的嘴唇和肩头都开始颤抖。她想要掩盖似地用双手交叉抱住身体,但最终只是让颤抖变得更明显。
「所以,才和我拉开了这样的距离对不对。铃音真是让人头疼的孩子。不用那么自责也可以的。……已经没事了。你看,妈妈就在这里。所以,快过来吧,铃音」
铃音翠色的大眼睛泛出水光,在柔和的室内灯光照映下一闪一闪。
「我想,自己能生下铃音,一定是从心底里感到开心的。因为,你们是我和辽太郎的孩子呀。……谢谢你们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铃音眼角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了……她很快也将脸埋在阿梨亚胸前,放声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妈妈」,一边哭,一边连连这样说。
阿梨亚将两个孩子抱在胸前,温柔地抚摸她们的脸颊和肩膀。
直到雪音的寂寞和铃音的后悔被填补之前,一直如此。
在雪音和铃音停止哭泣后。
「爸爸,从今天开始,我要暂时住在辽太郎家里了!」
咦? 喂,阿梨亚。你突然说什么呢。
刚才我们不是还在说回到英国的事情吗。
「先前你们都是三个人住在一起的对不对? 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可不好哦。是不是,辽太郎?」
说着,她冲我笑了起来。
糟糕,总觉得阿梨亚变得更强势了。我的视线在店里游移,想找找看有没有站在自己这边的伙伴,视线最终停在柜台后的大叔身上。
和大叔交换了眼神,他点了点头。
然后,从抽屉里取出夹鼻眼镜,带上后重新看着我。
「来,大家笑一笑笑一笑! 爸爸,要好好拍哦」
之后我们被阿梨亚拉到了店外,并排站在咖啡店『英吉』
的门前。
阿梨亚看上去兴致勃勃,充满了精神,但我却是睡眠不足,雪音跟铃音更是熬夜的黑眼圈+哭肿的红眼袋这副糟糕的组合。
「听好了,从今年开始,以后我们每年都一定要在这里拍一张全家的合影」
阿梨亚笑着这样宣布道,仿佛去英国的事情从不存在一样。
「明白了吗,雪音?」
「嗯……但是,那个,妈妈。要拍照片的话,我想至少重新化一下妆可以吗」
「明白了吗,铃音?」
「合影是很好啦,不过让我穿一件外套行不行,妈妈。真的超冷的」
「明白了吗,辽太郎?」
全然无视了雪音和铃音的不满之后,阿梨亚用一副颇有意味的眼神望着我。
每年,一张。
全家要在咖啡店『英吉』前拍合影。
我们四个人,每年,要在这里,拍照片。
Bingo!
这就是阿梨亚对去英国那件事的回应。也就是说。
「好啦好啦,辽太郎,别哭了,笑起来吧!」
我发出了不成样子的呜咽声,阿梨亚则一如往常地用明朗的声音催促我。
这就是,我们家的第一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