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起失去意识一动不动的乃绘,真一郎拼命地呼救。离开麦端神社前来寻找自己的松下偶然听到了声音,通知了宗弘和刊。
“车来了哦,少爷。”
喘着气回来的松下告知真一郎救护车已经抵达。
“……谢谢。”
没过多久,急救人员抵达,把乃绘抬上担架,就那么运向了医院。
临近黎明时分,乃绘的手术结束了。
“手术似乎成功了。计划在观察室等待她意识恢复后把她送去病房。”
“…………”
纯告知了医生的说明,不过真一郎并不能高兴起来。
“乃绘——”
“不用担心,妈妈陪着。”
纯打断真一郎沿着走廊走了出去。黎明前的医院仍然在一片昏暗中,脚步声在冰冷的走廊里刺耳地回荡着。
真一郎无言地追了上去,纯在唯一亮着的自动售卖机前停了下来。站在自动售卖机前的纯从口袋里取出零钱投了进去,然后按下了灌装咖啡的键。咔嗒,一罐咖啡伴着这个声音落下。没取出咖啡,纯再次把零钱投入自动售卖机,又买了相同的商品。
“……来。”
取出两罐咖啡的纯递了一罐给真一郎。
“…………”
纯把真一郎没打算接过去咖啡塞到了真一郎的胸口。尽管如此真一郎还是没打算伸手。纯呼了口气后眨了眨眼。
“去屋顶吧。”
没等回答,纯已经开始爬楼梯。真一郎跟着纯爬上楼。来到屋顶后,之间周围被白雪覆盖。
“…………”
纯边走边打开咖啡,喝了一口。大概是不就就要日出的关系,远方的树林微微泛光。
纯呼了口气后停下脚步,望着远方。注意到他握着咖啡罐的右手微微颤抖的真一郎垂下眼苦闷地开口道。
“……对不起。”
纯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吐着气看着泛起白光的东方天空。
“诶……”
过了一会儿,纯轻轻哼了一声,真一郎握紧双拳低头道。
“对不起……”
道歉也没用。把乃绘伤到这种程度的自己无法原谅。
“我……没能阻止。”
纯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喝着咖啡,望着下方的雪景。
“……雪也不坏呢……”
“……诶?”
他的低语让真一郎不禁抬起了低着的头。
“不,我是说雪让她只是骨折。”
纯带着平静的表情望着被雪染白的大山继续道。
“……而且,很漂亮。”
白色的气息从纯的唇间飘出。从山的那头射出的阳光被雪反射照的熠熠生辉。
“她很漂亮。”
“啊……”
眯起眼睛的纯看着雪景静静点头。
“她哭不了,你认为是为什么?”
“……自我暗示……”
“仅此而已?”
回过头的纯用锐利的视线叮嘱了犹豫低语的真一郎。
“诶……”
乃绘哭不了是为什么呢。
——和乃绘交往。
是纯先一步放置乃绘哭泣吗,是纯设身处地为乃绘考虑采取让她幸福的行动吗。
“回去吧。”
露着平静微笑的纯看起来随时都会大哭出来。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
听到纯的话,真一郎深深低头,然后慢慢离开了屋顶。
想见乃绘一面。想和乃绘道歉。但是,现在自己绝不会被允许这么做。真一郎咬着嘴唇,用力到几乎渗血的程度。
* * *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阳光从钝色的雪云那头微微透出。没合一眼,真一郎便换上制服前往学校。走进教室,坐上位子后,周围立刻被昨天看了麦端舞的同班同学们给围住了。
“仲上同学,很帅哦——!”
“让人刮目相看啊,厉害。”
浅美和新川诉说着昨天的兴奋。昨天并没有直接听闻的同班同学们的感想让真一郎泛起和祭典时类似的兴奋感,脸颊变得热了起来。
“就跟英雄一样啊,真一郎。”
“吵死了……”
开玩笑的野伏让真一郎变得害羞而回头的瞬间。同班同学们的视线落向了门口。
“放学后……来我家吧。”
“诶……”
用切实的表情如此说完后,比吕美没等回答便离开了。
“……喂。”
野伏探出身子出声道,但真一郎没能立刻做出回应。
被强风吹散的云间露出了橙黄色的天空。一点点西斜的夕阳放出的光芒染红了沿海的街镇,仿佛向大海放了一条天使之梯。
真一郎一边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小镇一边走在被消融的白雪濡湿的路上前往比吕美的公寓。
“啊……”
抵达公寓门口,抬头看向金属楼梯的真一郎注意到楼梯上的三毛猫后笑了起来。
踏着咔咔的金属声,真一郎走到了猫的旁边。猫似乎已经习惯了人没有要逃的样子。坐到它边上后,真一郎抚摸起晃着茶色尾巴的猫的后背。三毛猫舒服似地叫了起来,转动脖子看向楼上。
“真一郎。”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真一郎抬起头。比吕美正从楼上往下看。穿着粉色针织衫配白色长裙的比吕美被真一郎看了后一言不发地回头走了出去。
“…………”
真一郎爬上楼慌忙追上比吕美。比吕美没有回头,走进了房间。摇曳的长裙被从窗户射入的夕阳染红。
“进来吧。”
真一郎把手放到门把上推开门后,比吕美的声音传来。
“打扰了……”
脱完鞋放好的真一郎走进房间。比吕美站在迷你厨房里,料理台上摆着两只粉色的器皿。
“随便坐吧。”
“恩……”
真一郎点了点头,脱下大衣后进了屋。把包和大衣放到阁楼楼梯下后,真一郎坐到了坐垫上。
“……昨天,我吓了一跳……”
冰箱打开的声音响起。比吕美的低语声传来。
“4号……和你联络了啊。”
“恩……我认为都是我的错……”
真一郎说出了在学校里没有提的事情,探寻着比吕美叫自己来家里的意思。
——……我让她不要打扰我们……
麦端神社中比吕美说的话浮现在了真一郎的脑海里。真一郎慌忙摇头出声道。
“不是的,比吕美——”
“4号也这么说了。不是这样的……和我无关。”
拿着叉子的比吕美无力地摇了摇头看着料理台。
“……比吕美……”
“早上的时候,4号和我说了。石动同学的事情,昨天麦端舞的事情,还有——”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真一郎为再次看向自己的比吕美的视线惊得呆呆看着她。
“4号他,一直有个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这件事真一郎是第一次听。纯和比吕美交往是因为自己提出的交换条件。那个时候为了比吕美真一郎认为这是最好的。两人的交往看起来也顺利。
“我注意到了。从一开始,那个人喜欢的就不是我……”
但是,不对。
“对不起,我像个笨蛋一样多管闲事——”
“不,和真一郎无关。4号和我交往,并不是为了真一郎。”
带着虚无的眼神,比吕美抬头望向虚空。
“一个人的感情,别人对此并无能为力。而且,那个人,只考虑着那孩子……我也……”
“那孩子……是乃绘吗?”
比吕美低下头,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咖啡,可以吗?”
“啊,恩……”
点头的同时,比吕美重新看向料理台,往马克杯里倒水的声音响起。
“来。”
绿色的马克杯放到了桌子上。接过泛着热气的马克杯的真一郎用嘴唇碰了一口咖啡。
“好烫……”
意外的热度让真一郎缩起舌头叫道,张着嘴吸入空气冷却舌头。比吕美端着裱花蛋糕走了回来。
“给。”
把装着蛋糕的粉色器皿放到了桌子上后,比吕美坐到了椅子上。
“诶,你的咖啡呢?”
真一郎眨着眼看着坐好的比吕美问道。她苦笑后把手伸向绿色的马克杯。
“杯子……打碎了一个。”
说着,比吕美握着真一郎的手把嘴放到了马克杯上。
“……诶……”
呼,白色的水汽和比吕美的吐息吹到了真一郎的右手上。握着真一郎的手的比吕美的手轻轻用力,让杯子斜过来。喝完一口后,比吕美重新把被子放回桌上,松开了真一郎的手。
“…………”
喝完咖啡的比吕美露着悲伤的走投无路的表情低着头。真一郎想要说些什么,却梗在喉头说不出口。
“可以哦。”
“可,可以……什么啊。”
比吕美的意外话语打破了沉默。真一郎赶紧躲开视线。不知看哪里是好的真一郎抿起嘴。
“…………”
想喝些什么,事到如今也没法去喝咖啡了。比吕美沉默着低着头,没有回答真一郎的问题。
“……你怎么了啊……”
松开握着被子的手后,真一郎把右手放到了膝盖上。
“有点,奇怪哦……”
真一郎不知所措地嘀咕后,比吕美屏住呼吸的声音响起。
“……不要讨厌我。”
“我没有。”
听到比吕美的话,真一郎抬起头大声否定。
“骗人。”
比吕美用责问的视线冷冰冰地看着真一郎。
“比吕美……?”
自己没有说谎。自己一直喜欢比吕美。虽然有放弃过,但从没有讨厌过比吕美。
——我,对比吕美……
未说出的话语充斥心头。真一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一直看着比吕美。短暂的沉默让比吕美愕然地睁大双眼,逃也似地躲开了视线。
“对不起……”
低着头的比吕美用若有似无的声音说道。
“我……很奇怪。你回去吧……对不起。”
真一郎冲低头重复了一遍的比吕美点头,随后拿起大衣和书包站了起来。
“……我的眼泪很美什么的,骗人……”
离开时比吕美的低语,随着铁门的关闭而消失了。
* * *
那天之后,和比吕美的接触急速变少了。
“本来就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就是了……”
听说比吕美在午休时间在体育馆自主练习,真一郎便赶了过去,不过对是否走到里面还是很犹豫。
“看得见哦,比吕美同学。”
站在体育馆门口的朋与在挖苦穿着制服练习的比吕美。比吕美没做回答,快速运球的声音回荡在体育馆里。
“投的漂亮!”
运球的声音停了下来,球落地的声音紧跟着朋与的声音响起。过了一会儿,运球的声音再次在体育馆中响起。
真一郎转过头看向后庭的鸡舍。
“……地面……”
走近呼唤后,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的地面咯咯咯的转着头叫着。
“……乃绘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明明知道她不在,来到这里后真一郎还是不自觉地寻找起乃绘的身影。鸡舍周围依然被雪覆盖,树上落下的雪消去了乃绘落下时留下的痕迹。
放学后,真一郎直接回了家。之前每天固定的去小爱那里,还有麦端舞的练习都没有了之后,生活变成了家和学校两点一线。
“我回来了。”
背对茜色的夕阳走进内玄关后,真一郎坐到了台阶上。脱着运动鞋的时候,宗弘从客厅中出现了。
“…………”
真一郎因为宗弘罕见出来相迎而眨起眼,宗弘则是递出了手上的电话子机。
“给你的。”
“诶……?”
搞不清状况的真一郎眨巴着眼睛。
“电话。”
宗弘简短地说明后把自己递到了真一郎面前。
“……您好,已经换人接了。”
接过子机后,真一郎把耳朵贴了上去说道。
“是仲上真一郎先生吗。我是株式会社こきりこ出版社编辑部的野口宗,”
“那,那个……”
看到真一郎开始和对方对话,宗弘回到了客厅。
“前日,您参加了本社的作品应征,非常感谢。”
听筒那头,名叫野口的编辑熟练地说着话。
“啊,没关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真一郎光是附和已经用尽了全力。收到落选通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上次应征非常遗憾没有采用您的作品,但还请您务必继续投稿,于是便致电于您。”
“啊……谢谢……”
真一郎一边听电话一边厘清状况。搞明白状况后,真一郎突然被紧张感包围,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渴的嗓子,然后仔细倾听起编辑的话。
“仲上先生的作品,笔触和世界观都十分美丽,鄙人认为里面潜藏着无限的可能性。”
“诶……?”
那是唐突到真一郎以为自己听错了的难以置信的话语。
“因此,我向您上一次应征投稿时留下的住所信息寄送了下一次应征的指南,期待您再次投稿。”
“啊,是的!谢谢你!”
突然发生的事让真一郎没能完全搞清状况。不过,真一郎开心的眼底泛热。用颤抖的手握着子机的真一郎冲着电话那头深深低下了头。通话结束后,尽管已经变成了嘟嘟声,真一郎还是贴着听筒,过了一会儿,真一郎回过神来按下了通话结束的按钮。
“爸爸,电话……谢谢你。”
打开拉门走进客厅后,真一郎向看着报纸的宗弘说道。
“出版社吗?怎么样?”
“恩,让我继续投稿……”
看不见看报纸的宗弘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语调中能感受到一股明快。
“…………”
还跟在做梦一样,刚才的电话让真一郎难以置信。眼底依旧发热,感觉眼泪就快流出来了。
——人在悲伤的时候会流泪。
——除此之外的眼泪,那时的我尚不知晓。
“爸爸……你在什么时候会流泪?”
“…………”
放下报纸的宗弘抬起头看向真一郎。因为真一郎的问题而张大的眼睛里除了惊讶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心中,有所动摇的时候……吧。”
用报纸挡住了脸的宗弘低语道。
“谢谢你。”
把自己放到宗弘面前后,真一郎慢慢垂下眼。
——现在……好想哭。
——为什么呢。明明并不悲伤。
“非常非常,想哭……”
乃绘的话语闪过脑海。真一郎走进走廊,感受到了冷飕飕的空气后,那天的温度突然宛如重现一般。
“心中,有所动摇的时候……”
真一郎拿起放在玄关的书包,慢慢地走了起来。闭上眼睛后,真一郎开始回忆奉纳舞的事情。
震撼内心的激烈的太鼓声。高亢的情绪,飞翔般的感觉。相信自己凝视着自己的乃绘。
“那个时候,我——”
“啊啦,怎么了?”
要化作言语的感情,被外玄关处传来的刊的声音打断了。
“恩。找真一郎有点事——”
外玄关传来了比吕美的声音。真一郎快步冲去,看到站在那边的比吕美之后不禁瞪大了眼睛。
“比吕美。”
听到真一郎的声音抬起头的刊松开了叉在身前的手。
“小真,冰箱里有别人送的奶酪蛋糕哦。”
走上走廊的刊如此说着离开了。在刊消失在走廊那头后,比吕美一脸严肃地盯住了真一郎。
“那个,我拿蛋糕——”
“不用了,没关系的。就在这里说。”
打断了真一郎的比吕美低着头,脸上带着苦笑。
“真不像话呢……”
“啊……”
比吕美皱起眉,不过又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
“…………”
真一郎知道该怎么做,明明知道,却说不出口。
“不。”
真一郎回答之前,比吕美轻轻摇头,带着困扰似的表情看着真一郎。
“因为一直喜欢着你,因为不想放弃。”
被讨厌了的不安消去让真一郎不禁安心地舒了口气。这个反应让比吕美的笑容不见了。她用严厉的眼神看着真一郎。
“与此相对……我也不想妨碍到别人……我希望,你能好好面对。”
真一郎把比吕美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了心头,双拳紧握。
“对我……还有对石动同学。”
尽管艰涩却还是说完了这些的比吕美重新笔直凝视起真一郎。
“如果你能面对我们……给出答案的话。我,一定会接受的。”
比吕美的真挚感情让真一郎感觉豁然开朗。
“那个。”
真一郎放松了身上的力气舒了口气道。
“比吕美你……并没有不像话,很帅气哦。”
不像话的,是没有去面对一切的胆小的自己。
“因为是运动员嘛。”
听到真一郎这告诫自身的轻语,比吕美耸了耸肩微笑起来。有点调皮的,和以前的比吕美一样的笑容。
“我会处理好的,全部,处理好。所以——”
“恩。”
比吕美静静点头后脱下靴子走到了台阶上。
“等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
把比吕美留在了外玄关的真一郎回房换上私服,拿起画着雷轰丸和地面的故事的速写
本冲出了房间。
冲下楼后,比吕美依然等在那里。
“小真,你要出门吗?”
“恩,出去一下……”
回应着客厅里的刊的真一郎坐在台阶上换上鞋子。
“比吕美也?”
“啊,我——”
刊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吕美犹豫了起来。
“不出去的话就在客厅慢慢玩吧。”
“好的。”
听着两人的对话的真一郎用力系好鞋带站了起来。
“那么。”
真一郎转过身抬头看了眼比吕美。比吕美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平静。
“恩。”
点头后,背对着目送自己的比吕美,真一郎出到了中庭。透过玻璃窗注意到比吕美不安的样子的真一郎忽然回过头拉开了拉门
“对了。”
“诶。”
看到真一郎回头,比吕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今天的晚饭,你吃什么?”
“西,西式炖菜……”
“太好了……”
比吕美做的西式炖菜自己有在家政课的时候吃过。软软的奶油般的味道从尝过之后就一直让真一郎无法忘怀。
“我要去吃,等我哦。”
真一郎没听回答关上了拉门,拿好速写本。走在雪路上的真一郎眯着眼睛看向久违的蓝天,嘴里吐着白气。
* * *
蓝天上挂着浅浅的棉云。被从西侧的天空照来的山吹色光芒照亮的医院在雪景中显得特别的白。联通医院的林荫道边的树木在建筑物的阴影下显得色调暗沉。
听着乌鸦的叫声,真一郎走进综合医院的大门后很快发现了坐在走廊的等待区长椅上的乃绘。
“乃绘……”
听到这个声音起了反应的乃绘慢慢抬起头。
“为什么来我这里?”
“……我画好画本了。”
“……是吗。”
示意速写本的真一郎走近乃绘。乃绘兴致缺缺地看向脚边,静静地呼了口气。
“…………”
虽然她的视线有往立在旁边的松叶杖挪动,不过本人却还是一动不动,两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
“我希望你能看一看。”
坐到乃绘旁边的真一郎递出速写本。
“……我不看。”
清楚断言后,乃绘抿紧嘴。
“这是因为有乃绘我才画出来的。”
把速写本放在自己和乃绘中间的真一郎用舒缓的语气说道。
“……你搞错了。”
“诶……”
意外的话语让真一郎失语了。乃绘看都没看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的真一郎便快口继续道。
“真一郎没有我也没关系……就算没有我也一定能画出来。”
不是这样的。
“那么,我换种说法。”
想要想办法传达给乃绘自己的想法的真一郎发出了严肃的声音。
“诶……”
“是因为想给你看我才画出来的。”
乃绘膝盖上握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看。”
乃绘不看的话,这个故事就没有了存在意义。
“……你不看……我就丢掉吧。”
“你想这么做,就这么做吧。”
放在膝上的乃绘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
真一郎闭上眼睛,抱着速写本猛地站起。
“我去丢了。”
走到乃绘身前后,真一郎停了下来说道。乃绘没有抬头焦躁地嘀咕起来。
“用一一确认吗?”
“…………”
乃绘没有要制止。告诫着抱有淡淡期待的自己的真一郎咬住嘴唇,往抓着速写本的手中添了力道。无言走出后,背后的乃绘似乎动了。
“你扔哪里去。”
真一郎回过头看着乃绘。
“地面选择不飞的海边。”
乃绘惊讶地屏住呼吸的声音传来。
“……你看到了……?”
在医院见面后,真一郎第一次和乃绘四目相对。
“……我看到了。”
轻语之后,真一郎转过身走了出去。已经,听不到乃绘制止自己的声音了。
强风渐渐吹散云彩。受风力推动,海浪砸在海堤上,激起大浪花。
夕阳在水面上铺了一条光路。眯着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水母的真一郎蹲在海堤上。
“…………”
决定扔掉的时候,真一郎想到要折纸飞机放飞。真一郎小心折好从速写本上撕下的纸页做成纸飞机。
“飞吧。”
纸飞机宛如映着雷轰丸的身影。真一郎松开手,飘飘飞到空中的纸飞机被从海上吹来的风吹动落到了沙滩上。
“飞吧……”
头插进沙滩的纸飞机缓缓倒在了沙上。看完整个过程的真一郎抿着嘴撕起下一页。
“……飞吧。”
呼了口气后,真一郎高高举起纸飞机放飞。夕阳下翩翩起舞的纸飞机再一次被从海上吹来的风吹动落到了沙滩上。纸飞机们相互隔着段距离一一落在沙滩上。
“虽然想扔到海里,不过这样……”
不管怎么放飞,画纸做成的纸飞机都会回到自己的身边。自嘲地笑了笑后真一郎垂下眼,折起新的纸飞机。
撕下画纸,放飞纸飞机,然后再重复。从最后一页开始的行动,在真一郎回过神时已经做到了还剩一页。
“……飞一张去海里也好啊……”
低语后,真一郎抬起手打算放出最后的纸飞机。
“…………”
吐了口气后,真一郎感到浪声中夹杂着人声。
“啊……!”
乃绘撑着松叶杖走在残有积雪的沙滩上。
“乃绘!!”
真一郎惊得放开的纸飞机被风裹挟着飞起。
“…………”
真一郎站起身呆呆地看着乃绘。乃绘撑着松叶杖,迈着让人觉得担心的步子踩在沙滩上朝散落的纸飞机前进。
“啊……唔。”
注意到乃绘摇晃起来,真一郎慌忙冲下海堤。
“……乃绘。”
那般顽固地说不看画本的乃绘拖着骨折的脚站在沙滩上。
“乃绘!你在做什么啊,笨蛋!”
站到了纸飞机前的乃绘弯下腰拼命伸出手。右手上的松叶杖落下,乃绘的身体只靠不稳的右脚和另一只松叶杖撑着。
“恩,恩……”
无视真一郎的乃绘喘着气不顾一切地先要捡起纸飞机。还差一点就够到的指尖抓空后,乃绘身子一晃,被石膏固定的左脚撑了一下。
“痛……!”
尽管呻吟起来,乃绘还是继续捡着纸飞机。
“唔……啊……”
松叶杖从挣扎着拾起画纸的乃绘受伤落下。
“乃绘!”
跑过去的真一郎勉强赶上从身后抱住了乃绘撑住她。
“你腿这样,做什么啊——”
话没说完,一阵强风吹过,飞起的沙子和海水让真一郎不禁闭起眼睛。
“啊啊!”
听到乃绘的悲鸣,真一郎睁开眼。纸飞机被风吹到了空中。
“抓住它,抓住它,真一郎!”
乃绘在真一郎的怀里挣扎着要真一郎取回画纸。
“抓住它……呜哇!”
失去了平衡的乃绘把真一郎一起带倒。抱着乃绘摔了一屁股的真一郎给乃绘当了垫子低声呻吟起来。
“啊……”
和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接住乃绘的相同的姿势。
“…………”
看着当着垫子的真一郎,乃绘呼了口气。
“飞走了……”
“恩……”
飞到空中的纸飞机已经不见了。
“飞……走……了……”
两人的白色吐息重叠在了一起。觉得这吐息声让人怀念的真一郎在沙滩上躺了个大字笑了起来。
岸边的公交车站被类似于金色的夕阳染红。为了躲风,真一郎和乃绘一起进到了公家车站的等待室里。注意到里面的对流式白油灯后,真一郎蹲到了它的旁边。
油槽里还剩了一半左右的灯油。放着油炉的台子上还放着火柴,看来那应该是还在用的。
“我还以为能用呢。”
把中央的刻度盘跳到燃烧后,嘎叽嘎叽的声音响起。虽然是对准了,不过转了一下里面的灯芯才立了起来。
“……然后就,按下开关……”
打开火门,按下点火杆。是电池用光了吗,按下点火杆火也没能点起。真一郎打着火柴,弯下身子靠了上去后,火终于点起。
“噢。”
点火杆静静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火焰左右摇动着。
“这样就搞定了。”
“哇。”
蓝白色的火焰慢慢变成了红色。舒了口气的真一郎和乃绘相视一笑。
“好暖和。”
“……是啊。”
把冰冷的
指尖伸到火炉旁的乃绘眯起眼睛。真一郎看着被火光照的变得有些许橙色的乃绘的脸颊。
“…………”
微笑着的乃绘的视线落到了长椅上放着的纸飞机上。看向和乃绘一起捡回的纸飞机的真一郎来回看着微笑的乃绘和透着天空颜色的画页。
“……能看一看吗?”
“恩……”
乃绘点了点头后拿起一页,放到了膝上。她慢慢展开纸飞机,小心地摊开纸页。最开始的一张,画着飞向空中的地面。
“地面,飞起来了……”
“恩。”
伸手抚摸着画纸的乃绘一张张用炉子烘干着画纸。
在捡回的纸页全部恢复如初后,乃绘依靠纸页背后的标记静静地从头开始读起画本。
“…………”
乃绘认真地看完一张放下,看完一张放下,不断重复。从旁看着她真挚的眼瞳的真一郎紧张地擦着手。
露着柔和微笑的乃绘继续读着画本。看着她的侧颜,不安忽的消失了,一股平静温暖的气氛萦绕在了真一郎心头。
乃绘停了下来,看着最后一页。
“……怎么了……?”
“最后一张没有了……”
乃绘用平静的声音回答,把手上的纸页放在了别的纸页上。
“啊……”
想起有纸飞机被风吹走的真一郎打算出去寻找,但被乃绘的平静声音制止了。
“没关系。飞起来的雷轰丸……之后怎么样了……就由我自己来想象吧。”
用怜爱的视线看着画本中的雷轰丸的乃绘静静微笑起来。
“恩……”
雷轰丸和地面的故事的结局被乃绘接受,交托于她这件事让真一郎觉得很自豪。看着被夕阳染成赤金色的夕阳的乃绘的脸的真一郎笔直面对乃绘。
“……我……”
“恩。”
转动身子和真一郎面对面的乃绘一脸严肃地回望着真一郎。
“我喜欢比吕美。”
乃绘对此点了点头。
“我知道。”
虽然她皱着眉看起来很悲伤,但是那副表情却异常美丽。
“但是,我能画出画本,是因为乃绘。”
乃绘没有哭泣。她深绿色的眼瞳倒映着真一郎的轮廓。
“能跳舞,是因为乃绘。”
乃绘没有躲开视线,笔直凝视着真一郎,侧耳倾听着真一郎的话语。她的视线和坚强让真一郎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真一郎觉得我能飞……”
询问的视线和表情,也满满带着富有乃绘风格的强韧。从身体内涌出的东西堵在了真一郎的心头,真一郎感慨的几要落泪。
“……恩,我深信。”
鼻子很痛,并非因为寒冷。不管怎么努力,声音听起来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想要对乃绘展露出微笑,脸却扭曲了起来。
“我,我……我喜欢比吕美。”
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但是,乃绘对自己来说是重要的存在这件事也是事实。这到底是什么。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真一郎并不知晓。
“但是,见到你……我的心,会动摇……”
冲上眼睛的热度化作泪水溢了出来。没有擦去不断溢出的泪水的真一郎凝视着乃绘。
“对我来说,你——”
要说出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没能成声。乃绘轻轻摇了摇头,慢慢伸出手,温柔地触碰起真一郎的脸颊。
“眼泪……”
“诶。”
乃绘的低语让真一郎瞪大了眼睛。用指尖擦去真一郎的泪水后,乃绘静静地咪起眼睛。
“真一郎的眼泪,很温暖呢。”
“……我是继承雷轰丸遗志的人啊……”
“恩。”
露出柔和眼神的乃绘看向了画上的雷轰丸。真一郎想起了乃绘拒绝接受泪水那天的事情。
“……现在的话能行吗,我的眼泪……”
“…………”
乃绘没有回答,而是露着温和的微笑看着真一郎。
“真一郎相信我能飞。”
她伸出双手触碰着真一郎的脸颊,慢慢地把真一郎的脸拉到近旁。
“那就是我的双翼……”
祈祷似的,乃绘闭起眼睛,和真一郎额头相贴。
“…………”
过了一会热,乃绘挪开额头,接着,手也从真一郎的脸上挪开。
“……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呢。”
乃绘用视线示意写在外头的时刻表。
“我送你回医院。”
“不用。”
真一郎慌忙向收起画本的乃绘提议,但乃绘清楚地拒绝后拿起了旁边的松叶杖。
“怎么可以……你的脚,我很担心……”
“所以,希望你能相信我。”
把对着的画纸收在胸口的乃绘撑着松叶杖站了起来。虽然她的脸因为疼痛皱了起来,不过抬起头后乃绘立刻露出微笑。露着安稳的微笑的她眼瞳里充满了决意。
“虽然很辛苦,虽然还有点痛……”
打开了候车室的门的乃绘生硬地越过台阶来到外面。强风吹过,乃绘的红色外套随风飘动。
“因为我还不能飞,所以用走的。”
静谧的声音。但是里面却透着坚定的意志。
“一步一步,不逃避……走着回去。”
“乃绘……”
握好松叶杖的乃绘踉踉跄跄地转向真一郎。
“真一郎,相信我……”
“……相信,什么啊……”
乃绘说过的话语逐一在真一郎的脑海中复苏。想要驱散要哭出来般的痛楚的真一郎硬是笑着问道。
“……是呢。”
乃绘呼了口气后转过身,指向了道路的前方。
“那个,转过转角之后……乃绘就会浮起来,飞去医院……所以,不需要担心。”
其实她还不能飞。但是,真一郎的信任会化作乃绘的双翼。就像过去乃绘给了不能飞的自己双翼一样。
“啊……”
“好吗。”
回过头的乃绘露出了秀美的笑容。
——旁边有蟑螂……
——真一郎的鞋底有蟑螂……
鲜艳的夕阳下,撑着松叶拐杖的乃绘唱着歌生硬地走着。
“旁边的……”
目送着乃绘的真一郎追随着乃绘的声音般唱出了她的歌曲。感觉只要歌唱就能维系和她的联系。但是,乃绘的声音和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真一郎张大嘴巴,声嘶力竭地叫着继续歌唱,似乎要对抗这些。
——真一郎的心里,是汤浅比吕美……
那个时候,在同样的海堤上,乃绘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唱出这段歌曲的呢。有些脱线的,有着独特节奏的乃绘的歌曲中的意义,真一郎似乎第一次了解了。
——乃绘,乃绘!!
真一郎冲着越来越远,几乎要看不见了的乃绘的背影在心中呼喊道。明明要相信乃绘目送她离开,真一郎的眼瞳却为泪水润湿。眯起眼睛后,泪水满溢而出。
“真一郎的心里……是汤浅比吕美!”
几乎是惨叫的歌声让乃绘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就在旁边的……唔。”
用力挥手的乃绘让真一郎胡乱擦去泪水想要继续歌唱,然而声音却发不出来了。
“……唔。”
用痉挛的声音歌唱着。声音中断后,真一郎当场哭了起来。不成声的歌曲仍在继续。真一郎挤也似地唱着乃绘的歌曲。
“……乃绘……乃绘能够飞翔……”
濡湿脸颊的泪水滑到了下巴上,滴在了湿了的柏油路上。
“我相信你……”
再次抬起头时,乃绘已经消失在了被夕阳染红的转角那头。
* * *
走过路灯点点的海岸,抵达比吕美的公寓时夕阳已经西下,周围蒙上了淡淡的夜幕。
站在比吕美的房间前的真一郎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真一郎再一次敲门确认。
“……比吕美?”
叫了她的名字,但果然没有回应。
“你不在吗?我进来咯。”
真一郎把手放到门把上,然后轻松地推开了门。
“……比吕美……?”
暖气关掉了的室内冷飕飕的,里面没有比吕美的身影。走到房子里面,两份冷掉了的西式炖菜并排放在桌子上。
“……唔。”
真一郎转过身冲出房间,咬着牙沿着通往海岸的竹林奔跑。
“比吕美,比吕美!”
真一郎气喘吁吁地喊着比吕美的名字。白色的吐息溶于寒风中,吸进肺部的寒气让胸口一阵刺痛。
“比吕美……”
在竹林稍微开阔些的地方,真一郎找到了比吕美。
“…………”
注意到真一郎的比吕美慢慢转过身。从竹林间射下的月光照亮了比吕美的头发。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事。”
比吕美静静
地摇了摇头,后背靠着竹子。一阵柔和的风从两人间吹过。
“……画本,给石动同学看了?”
“恩。”
露着笑容的比吕美感觉带着种勉强。明白她在勉强自己的真一郎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也想看啊。”
比吕美的眼瞳被时刻能哭出来般的不安浸润。真一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清楚地说道。
“和我交往吧。”
“诶?”
比吕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挪开视线。
“不要……”
不管她说什么都没关系。真一郎保持着原本的表情加强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和我交往吧。”
第二次的告白让比吕美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
“不要!”
同样加强了语气的比吕美重新看向真一郎。真一郎没有躲避她的眼神继续叫道。
“我随时都会让你看的!”
“诶?”
比吕美严肃的脸上没有了类似于愤怒的感情。
“今后,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嘴唇颤动,眉头紧锁。比吕美的眼睛里转眼间就蓄满了泪水。
“一直,在身边……这算什么……就像求婚一样。”
蓄积不下去的泪水顺着比吕美的脸颊滑下。嘟着嘴皱着眉,比吕美用近乎哭泣般的声音诉说着。
“我明明……还没有,答应和你交往……”
比吕美的眼中的泪水顺着被月光照亮的白皙脸庞不断落下,真一郎走近哭着微笑的比吕美,握紧拳头。
——我想为你拭去眼泪……
——现在的我,能够做到。
真一郎站到比吕美身前,张开双手抱住了她。似乎是在回应用力抱住自己的真一郎一般,比吕美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
“啊……下雪了……”
私语般的声音从近旁传来。比吕美的手紧紧环住了真一郎的后背。
月光下,白雪在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身上静静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