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卷 凉宫春日的动摇 第一章

这是我上高中那一年。

是名为凉宫春日的人型异常气象在北高开始肆虐那一年,也是我人生中最波澜壮阔的一年,光是回想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烦闷的灾难年。翻开记忆相簿,五花八门、让我目瞪口呆的过往比比皆是。烙印在脑海里的,其实还有这么一小段插曲,现在我就说给大家听吧。

那是夏天余热犹存的脚步还赖在列岛上空迟迟不走.热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误触了操控四季变化的气象兵器,明明日历上已是秋高气爽的季节。

那天,是校庆当天。

那名脑子一整年都处于失控状况的导演兼监制,从发出电影开拍宣言到所有作业完成,期间彻底发挥了让演员和杂役的混乱定位更加混乱的特殊效果.丢三落四、有如鬼打墙一般状况不断,全拜我所赐这部电影才总算收了尾,

今天是校庆头一天.也是电影首映日。这部片名为“朝比奈实玖琉的冒险EPisode00”不知该归类为电影或是朝比奈学姊的个人宣传带──目前应该在视听教室好评热映中。

为何说是“应该”?当然是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部挑战超现实主义到极点的大烂片中。我将DV带交给电影研究社的人后。就决定做个社外人士逍遥自在去。

所幸,一旦牵扯上细节的交涉或是跟宣传有关的外交活动,春日充沛的活力就比平常更加旺盛,总是以团长之姿身先士卒。

对春日的异常行为也差不多习惯了的北高师生就算了.也不想想这一天会有闲闲无事来参观的众多家长和一般校外人士在校园内走动。她小姐居然换上春初亮相过的兔女郎装发传单!不过也拜此所赐,不同于我和春日隶属的一年五班那么死气沉沉,尽义务参与活动的朝比奈学姊、长门和古泉才能一大早就各自忙着班上的校庆企画.算得上是可喜可贺,

所以我现在的心情可好比晴空万里,心境更犹如映照出澄澈水面的明镜一般。电影的数位剪辑作业一结束。我就无事一身轻,功德圆满了,我晃晃睡眠不足不甚清醒的脑袋,打算去看看长门占卜,顺便奚落一下古泉的舞台剧演出。虽说是二流县立学校没啥新意的校庆,但是庆典就是庆典,体验一下和平日不同的气氛也是不错:

况且今天我身负着绝对不容错过的使命.那份使命也已化为一张薄薄的纸条握在于中。

想当然尔.那张纸条就是朝比奈学姊她们班开的炒面饮料摊的优待券。

再廉价的茶叶经由学姊的玉手一泡,就会立刻化为天上甘泉。相信由同一双手所端出的炒面,和高级中华料理店大厨做的珍馑也相去不远。让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的期待值在脑内不断攀升,上校舍楼梯的步伐也轻盈得像是穿了长翅膀的鞋子。

就在我穿过阶梯,整个人兴奋得像是快登上天堂之际,同行的人冷不防浇了我一头温水。

“要送就送免费招待券,岂不是更好?”

全天下说得出这么惹人嫌的话的.除了谷口以外绝对没别人了。要不是看在他协助我们拍外景时不慎落入池中的情份上,加上机会难得,否则我才懒得邀他哩.他还想奢求什么?

“我可是挺你挺到落水.片酬还分文未取喔!你起码也该招待我去看一下试映吧。该不会我的戏全被你剪掉了?落汤鸡的代价只有区区一张炒面七折券.未免太划不来了。”

你少鸡蛋里挑骨头,这可是朝比奈学姊好心招待我们去她们班尝鲜的优待券耶!况且,拍那部电影最划不来的无酬演员非朝比奈学姊莫属。我甚至想跟金像奖的评审委员打个商量。要他们颁发一尊奥斯卡小金人给学姊。

“不爽去就别去.快滚!”

听我那么一说,另一位同行的人连忙打圆场。

“好了、好了。谷口,一起去啦。反正你本来就打算边吃边逛啊,独逛逛不如众吃吃,走啦。”

这侗人就是我的同班同学,有着和古泉截然不同的优等生面貌的国木田。

“而且和阿虚一起去,搞不好会得到更多优惠喔。像是多一点高丽菜。你不也很喜欢吃高丽菜吗?谷口。”

“还好啦.”

谷口爽快地回应。

“那也要看味道而定啊。阿虚,朝比奈学姊不下厨的吧?”

这么一问,我才想起学姊好像说过她是负责上菜端茶水的。那又怎样?

“没有啦,我只是直觉学姊的厨艺菜得很。就算她将砂糖误当成盐巴下去调味,我都不觉得奇怪。”

不是我爱念,你和春日到底把朝比奈学姊当成什么了?纵使她是再称职的吉祥物兼俏女侍,在这个时代还会误将砂糖当成盐巴的小迷糊只有幻想世界才找得到。学姊顶多只会弄丢时光机器,急得手足无措而已。虽然光这一点就很难想像她是未来人.

“真期待。”国木田说:“听说她们班开的是Cosplay咖啡厅.不管是电影里的女服务生打扮,或是那天的兔女郎扮相都叫人惊艳,不知道这次学姊会做什么样的打扮?”

“超期待的。”

谷口也深表赞同。这两人毕竟不像我看惯了朝比奈学姊的女侍装扮。对此,我深表怜悯.

从阶梯步上走廊,我也开始在心中描绘了起来。说到女服务生,我那坏去的头壳就想到学姊在电影里穿的那套让人忍不住想伸出咸猪手的紧身制服。今天总算有机会见到穿着端庄,楚楚动人地端着炒面过来的朝比奈学姊,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洗涤视网膜和心灵的呢。我从以前就认为春日喜欢的设计风格太繁复.毕竟那女人的神经可是硬到敢扮成兔女郎站在校门口。那样刚硬的神经配她那样的粗人或许刚刚好,但不见得人人都有如钢丝一般的神经。

朝比奈学姊班上大家共同制作的女服务生手工制服……

唯有在这件事上,我能与谷口异口同声:真期待、超期待的!

今天的校舍走廊铺上厂与廉价红地毯无异的绿色草坪.平日进校舍都强迫要换上室内鞋,因为顾及到外来一般客的方便,只有举行校庆的今明两天可以直接穿鞋子进来.在校内行走的人影也变得多彩多姿。特别是有发表会的艺文社团社员,其学生的监护人几乎都来了,校园顿时成了附近居民打发时间的场所。也有不少学生招待高中不同校的国中时代的朋友来参观校庆。尤其是山下的女校学生.这可是一年一度诱饵进洞的机会,渴望来个浪漫邂逅的不只有谷口之流。

在北高制服除外的身影都很引人注目的走廊上,我们三人像是被诱饵吸引而来的沙丁鱼,在整排都是二年级教室的校舍一角回游,最后在打地鼠游乐场和创作汽球工作室中间的教室前面落脚。

飘出铁板烧焦的阵阵香气的入口前面,立有写着“橡果炒面饮料摊”的招牌.那间教室的人龙排得比每间教室都来得长。不,在长长的人龙映入眼帘前.我的耳朵就先听到:

“呀!阿虚和阿虚的朋友来了!这边、这边,欢迎光临!”

那是即使离了十公尺远,我也绝不会听错的爽朗女声,不会认错的灿烂笑脸。能笑得如此开怀的人,除了惹祸精春日之外,我就只认识一个.

“谢谢三位光临小店。承蒙关照了!”

那人正是鹤屋学姊.而且是做女服务生打扮。

站在抬到走道放置的课桌前对我们挥手的鹤屋学姊。似乎是负责卖票的,可能还兼招揽客人。

“怎么样啊?这套服装我穿起来好看到不行吼?是酱吧?”

从排队人潮中探出身子的鹤屋学姊,动作敏捷地朝我们走来。

“那是当然。”

我采取无意义的低姿势观看鹤屋学姊。

之前忙着幻想朝比奈学姊女服务生版,一时忘了鹤屋学姊也在同一班。谷口和国木田也是一副本以为钓上了鲽鱼,结果鱼尾后面却跟着另一尾紧咬不放的比目鱼的钓手的表情,直愣愣地盯着这位长发学姊。也难怪啦。这套服饰虽然不晓得是出自谁的设计。但是她们班肯定有很高竿的服饰专家.和在我们的电影里朝比奈学姊被逼着穿上的那套可说是大异奇趣。不会太华丽。也不会太朴素,对穿上的人有画龙点睛之效.又不会太显眼抢了本人的风采,相得益彰的互补作用将穿著者的魅力度一举提升到MAX,堪称是年度最佳工作服。

总而言之这套衣服就是搭到只能以如此抽象的赞美来形容,鹤屋学姊就这么养眼了,那朝比奈学姊岂不是秀色可餐到只消看一眼.我人就瘫了?

“生意真是兴隆。”

听我这么一说——

“哇哈哈哈!进来吃吧。”

鹤屋学姊轻巧地提起裙摆。不畏周围的视线直率地说:

“我们班的炒面用的是廉价食材,炒得又不好吃,可是多亏有这么多客人捧场,可说是赚到翻了!瞧我笑得都合不拢嘴!”

鹤屋学姊当真是笑得很开心。不用推理,也可以悟出排这家炒面摊的人为何清一色都是男客。鹤屋学姊的笑脸有股不可思议的魔力。连我都感染到那份愉快的气息。这世上的人类,绝对是男性比较容易受骗。

我们排在队伍的最后面。鹤屋学姊继续放

送免费的笑容:

“请先付款!此外,菜单上只有提供炒面和水哟!炒面一份三百圆.自来水免费喝到饱!”(注:日本的自来水是可以生饮的。)

我将优待券交给她.

“呃——三人是吧?全部收您五百圆就好。优惠大放送!”

她将收下的硬币丢进围裙口袋里,再塞给我三张炒面券。

“好的.请等一下吧!马上就轮到你们!”

鹤屋学姊说完.就转身回到入口的桌子前,围裙里的零钱发出清脆声响。学姊的背影消失在长长人龙的前头之后.

“真有活力。她每天都那么活蹦乱跳的,怎么都不会累啊。”

国木田佩服不已的大声赞叹,谷口则是压低音量小声地说:

“阿虚,我以前就在想了,那个人到底是谁?是你和凉宫的伙伴之一吗?”

“不~是。”

鹤屋学姊是社外人士。和你们一样,是凑人数用的应急客座,只是她出现的时机都非常巧。

鹤屋学姊所谓的“马上”,大概是半小时以上。因为我们差不多等二三十分钟左右,才排到前面,得以踏进教室。在等待的期间,我们后面的排队人潮也没断过,而且全部都是男客……真是难以言喻的现象.不过身为人龙的一部分,我们也没资格说什么.

教室内一半辟为烹饪区,另一半则当成待客区,几把平底锅拚命地炒着面,发出滋──嘶──的声音。掌厨的是穿着白色日式围裙的女学生们.拿着菜刀猛切食材的也全都是女生,我不禁怀疑。这一班的男生都跑去哪里了.又在做什么?

跟鹤屋学姊打听后才知道,可怜的男生全是女生的苦力。不是出去买不够的食材和纸盘,就是被派去提水或是洗菜,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水瓶世纪”(注:日本的一种卡片对战游戏,游戏的基本设定为玩家们协助以女性为主的卡片角色,与其他的玩家进行对战)的时代已经来临了。鹤屋学姊带我们到位子上。

“来,请坐在那边的空位。喂!快奉上三杯茶水──”

惹人爱怜的悦耳美声回应了学姊的呼喊。

“是~啊,欢迎光临!”

托盘上放了装有自来水的纸杯走来的极品女服务生是谁.就算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吧?

她奉上免费茶水后,双手抱着托盘,对我们鞠躬致意:

“欢迎光临!谢谢各位来小店捧场!”

她微微一笑。

“阿虚,还有你的朋友……呃。临时演员的……”

我以外的两人同时反应──

“我是谷口!”

“我是国木田。”

“呵呵,我是朝比奈实玖琉。”

教室的墙上挂有“请勿拍摄”的手写海报,这点倒不难理解。一时大意允许来客拍摄的话,当天就会陷入混乱状态,连生意都没法作。

可爱的朝比奈学姊就是如此倾校倾城。不出我所料,她的装扮又让我的意识再度远飏,她的可爱也无需太多的赘言修饰.穿上让我想献上最佳服装设计的女服务生服装的朝比奈学姊和鹤屋学姊站在一起,真可说是美到极点.所谓的天堂.指的就是处处都有如斯美景的场所吧。

朝比奈学姊将托盘挟在腋下,拿起炒面券撕成两半。一半给我们:

“请稍等一下。”

在所有男人着迷的目光护送下.她快步走往烹饪区。

鹤屋学姊笑着解说:

“实玖琉是负责收票的,还有负责收盘予以及倒水。就这些工作而已!不然她万一跌倒了,烧烫烫的炒面烫伤了她怎么办,当店西施就是有这个好处,”

此言甚是,鹤屋学姊。

负责上菜的是另一位高二女服务生.而炒面中的高丽菜多一点的代价就是肉少一点,味道普普。吃到的都是酱汁的味道,谈不上好吃。朝比奈学姊像只知更鸟.在接连进来的客人桌椅间跳来跳去发纸杯、撕票券,忙碌得不得了。途中来帮我们加一次一点也不凉的凉水,已是她所能尽的最大努力了。鹤屋学姊也是笑盈盈的在店头和教室来回穿梭.总觉得不好意思坐太久。

因此,炒面送上来大概五分钟左右,我们就吃光了。除了赶紧退场之外别无他法,但我们的肚子完全没有饱足感.

“现在怎么办?”

发问的是国木田。

“我想去看阿虚他们拍的电影,确认一下自己在电影中的演出。谷口,你呢?”

“我才懒得看那种电影!”

嘴硬的谷口,从制服的口袋中取出校庆的指南手册。

“只吃炒面根本填不饱肚子。我要去参加科学社的烤肉大会!在那之前──”

只见他咧嘴邪邪一笑:

“我要充分掌握这不可多得的大好机会──把妹!我要去把妹!穿便服的女生都是我下手的目标。只要肯找就能发现三人走在一起的姐妹淘.很意外的,跟那种的搭讪,泰半都会愿意跟你走,这是就我个人经验得出的把妹法则。”

去你的法则。成功率近乎零的经验法则有个屁用啊。

我立刻摇头否决。

“我不去,你们去就好。”

“哦。”

谷口不以为然的冷笑.国木田一副心知肚明、不住点头的模样着实令人气结,偏偏这时我又想不出什么话反驳。我不是怕把妹时正好被谁撞见喔,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没关系、没关系,阿虚,你就是那种人.不,不用想理由辩解了。友情不就是这么回事?”

谷口做作的叹了一口长气,国木田又连忙缓颊:

“这样吧,谷口。我也不去把妹了。不好意思,假如你顺利泡上一个,可以帮我介绍她的朋友吗?友情不就是这么回事?”

国木田套用谷口的话如此说道后,便吐出:

“那么,待会见。”

旋即潇洒离去。我也决定仿效国木田的行动,独留谷口在原地像个阿呆似的瞠目结舌.

“拜拜。谷口。傍晚再跟我说你的成功率有多少。假使有成功的话。”

嗯——接下来该去哪里好呢?

回到教室去的话,搞不好只有春日一个人在。和那女人一起在校园内闲逛,我怕又会滋生

出明显有损我颜面的弊端。一想到这,我的脚就自动转向别的方向。本来想说她可能还在校门

口扮兔女郎发传单,大概是有什么何方神圣制止她了吧。现在恐怕是独自在社团敦室发呆。拜

托。今天就好。求求你让我有个人的活动时间。明天我老妈和老妹会来参观,似乎会和爱招摇

的春日发生什么牵扯。

我重新再审视一次节目表演单。有趣的项目并不多。校内问卷调查结果以及国产蒲公英和

外来品种的分布研究等我连做都不想做的展览,自然连看都不想看。各学年有二部左右的电影

上映,我更是打从心底唾弃,净是外行人的学艺会(注:类似我们这边所说的学习成果发表

会。)和瓦楞纸打造的迷宫屋也让我提不起兴趣。招揽别校校队组成的手球社对抗赛会有意思吗?只有导师冈部在一头热。

“可以打发时间的……”

我的目光突然停驻在校庆唯一的大规模活动上.会为了这一天日以继夜练习的,大概也只有那里的成员吧。我突然想起这几周来每到傍晚就会响起的扰人喇叭声。

“大概只有吹奏乐团的音乐会吧.”

我拿起手册再确认一次。很遗憾,他们的表演明天才会登场。登记使用礼堂的社团似乎相当多。话剧社和合唱团也是明天登台。那今天有什么表演呢——

“轻音乐社和自由报名的乐团演奏大会。”

嗯.这蛮常见的。虽然参予盛会的乐团大多演奏时下流行歌手耳热能详的乐曲,偶尔听听现场演出的音乐也不错。他们所投入的热情和努力大概有我投入电影制作的百倍之多,我就去验收一下成果吧。一边听他们的音乐,一边神游物外。起码那段期间,我一定可以将自己经手的独立制作电影完全抛诸脑后。

“独处的时间也是必要的。”

也就是这样,我才完全想像不到我悠哉悠哉听音乐的想法会被打得支离破碎,而且措手不及。

我实在太嫩了,老以为这世上有所谓的限度。明知有人可以无视设限的存在轻易跳脱,我还是不自觉会忘记。也就是这样,我前些日子才会落入无限的漩涡现象,这也超乎了一般人常识的界限。直到一次又一次陷入光怪陆离,我才明白自己有多肤浅。我绝对要将这个教训列入给后代子孙的教条。至于我的后代子孙有谁会将这样的教条奉为圭臬,就姑且不管了,

门户大开的礼堂以相当大的音量播放着扰人的噪音。音响效果就好比天界的风神和雷公兴之所至开起了演奏会一样。这个摇滚灵魂洋溢的演唱会场或许有些廉价,但是只要够投入,技巧就如同要不要在纳豆里面加入辛香料一样,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加下去是再好也不过。不过其实意不在辛香料,主角可是纳豆。若是一开始就要求加辛香料的话.对纳豆就太失礼

了。

我环顾室内,场地非常小,摆满钢管椅的礼堂听众实质上已坐满六成,到主办单位上台宣布开演时,大概坐满八成。台上的外行人乐团卖力演奏着无编曲的耳热流行乐,虽说他们离卖力还有一点距离,但是广播社社员的混音技巧也是有待加强。

由于灯光集中打在舞台上,周围显得有点昏暗。我找到一整排都没人坐的空位,在最边边落座。

节目单有说明,这场音乐会分成轻音乐社的社团表演和一般民众自由参加两个部分。现在在台上表演的是轻音乐社不知几班的学生。钢管椅的最前排附近是站席区,里面有人随着音乐摇摆。根据我的判断。那八成是表演者的家人或是花钱请来捧场的。不管如何,这里的扩音器音量对一个想要神游物外的听众来说实在是太大声了。

就在我把双手放在头后不久,最后一曲的间奏响起,主唱随着旋律介绍该团成员时,我才知道他们是轻音乐社二年级的友好五人组,只不过这一类的情报我不用三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对音乐的造诣没有深到够格谈音乐,对演奏者也不想进一步了解,所以完全不在意。像这样的节目最适合用来解闷了。

于是,我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

因此,当五人组挥着手在稀落的掌声中从舞台的一边退场,下一组乐团成员从另一边上台的时候——

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嗄?”

礼堂的气氛一下子就改变了。嘶唰唰唰──在场所有人员的精神状态一举下滑了十公尺的声音化为SE(注:Soundeffecs,音效),敲击我的头。

“那女人到底想干嘛!”

提高谱架,拿着麦克风架走上台的人让我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就算了,竟然还穿着我很眼熟的兔女郎装,有着我很眼熟的容貌和身材,沐浴在聚光灯下。

那个戴在头上的兔耳朵微微颤动,穿着暴露站在台上的人是谁,就算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换成别人的,我还是知道她姓啥名啥。

凉宫春日。

那个春日不知为何。以非常认真的表情站在讲台中央。

可是,只有她的话倒还好。

“嗄嗄?”

这是看到迟些才现身的第二人.我肺中的空气一口气全漏光的效果音.

有时是邪恶的外星魔法使,有时又是手拿水晶球的黑衣占卜师。

“………”

哑口无言,我真的是哑口无言.

长门有希穿戴着我早就看腻的那顶黑帽子和那身黑斗蓬,肩上莫名扛着一把电吉他。她们到底想做什么?

假如朝比奈学姊和古泉也跟着登场,反倒能让我安心不少。可是第三人和第四人都是看也没看过的女学生.朴实的制服打扮有着让人肃然起敬的威严,想必是三年级的学姊。一个拿着贝斯,另一人则向单人套鼓走去。看来不会再有其他成员上来了。

为什么?春日和长门的校庆活动服装让我真想闭上眼睛。可是,为什么那两人会混在由轻音乐社成员组成的乐团中。而且春日还站在最醒目的位置,俨然是主角一般手握麦克风?

就在我和脑中不断冒出的问号格斗的期间,四人组谜样乐团的成员似乎都已就定位。在台下的听众一片哗然,我则是哑口无言地盯着她们看,贝斯手和鼓手神情紧张的开始试音;长门则是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闻风不动地把手放在吉他上预备。

接着春日在谱架放上像是总谱的纸册,慢慢环视会场一周。客席很昏暗,我想她应该看不到我。春日敲敲麦克风的头,确认电源有无开启后,又转向鼓手说了些什么.

没有寒喧、没有通知、也没有司仪的串场。当鼓棒抓到韵律开始敲打时,演奏就突然开始了。光是那个前奏就差点让我从座位上滑下去。长门的吉他技巧俨然已达到了MarkKnopfler(注:险峻海峡(DireStraits)主唱兼吉他手。)和BrianMay(注:皇后合唱团(Queen)吉他手)等级的超高水准。而且她们所演奏的是我从没听过的曲子。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宛如要乘胜追击似的.春日开口歌唱。

那是很清亮,仿佛能传到月球上的嘹亮歌声。

只不过,她是一边看着谱架上的总谱一边唱。

在第一曲演唱期间,我始终都无法恢复正常。倘若RPG游戏里有名为“哑口无言”的辅助魔法,被施了魔法的怪兽大概就是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吧。

台上的春日没有任何肢体动作,站得直挺挺的,专心一意地高歌。嗯,要边看谱边唱歌的人手足舞蹈是不方便。

我还惊魂未定,第一曲就结束了。照理说,这时该是欢声雷动、拍手叫好的场合,无奈会场的听众都和我一样,嘴巴和手臂都连带石化了。

现在是怎样?春日上台已够让我惊讶的了,余惊未了之际,长门行云流水的吉他技巧又让我惊叹不已,相信其他的轻音乐社相关人员也会和我有同样的疑问。至于不认识春日的校外人士,大概只会在:主唱为何穿兔女郎装?之类的问题上打转吧。

整个会场静得像是地毯式轰炸过后的壕沟。

而我们,就像是在破船上的甲板听到海妖(注:Seiren.希腊神话中用歌声迷惑船员走入海中,使船沉没的海妖。人首鸟身。)美妙歌声的船员那般呆若木鸡。我定睛一看,弹贝斯和打鼓的女学生也以差不多的神情看着春日和长门。目瞪口呆的人似乎不只是听众。

春日一直看着前方等待,不久就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后方。慌张的鼓手连忙扬起鼓棒,开始演奏第二曲.

将会场所有人的臆测抛在脑后,神秘乐团的演奏转眼已经进入第三曲。

或许是听习惯了,我的耳朵终于有余裕来赏析歌词和曲调。这首是快节奏的R&B。虽然是第一次听却相当顺耳。我认为是一首相当不错的曲子。也可能是吉他手的弹奏太过出神入化,再加上春日可圈可点的歌声……嗯,该怎么说呢,固然平常听她大吼大叫惯了,但我不否认她的确有副过人的好歌喉.

听众也一一从刚开始的石化状态解放,注意力又渐渐被拉向舞台。

我无意间回头望了一下,发现听众比我刚到时增加许多。而且正好看到一个熟人.那小子身穿丹麦骑士服.朝着我走来。

“你好。”

可能是怕声音会被特别设置的扩音器传出的高分贝给淹没吧,他是贴着我的耳朵说的.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来人正是古泉。

不知道!我吼回去,视线落在古泉的奇装异服上。怎么连你也穿着校庆活动用的戏服走来走去?

“一件一件换下来很麻烦,干脆直接穿一整套戏服出来晃。”

为什么晃到这里来?

古泉对着正在台上高歌的春日投以温和的目光,拨了拨浏海。

“我听到了传闻。”

已经变成传闻啦?

“是的。以那样的穿着打扮上台表演,不引发热烈讨论才叫不可思议。人的嘴巴是关不住的。”

北高最自豪的问题人物凉宫春日这回又有新创举了──诸如此类的新闻已在四面八方传开来。我是不在乎那女人的X档案再添上一笔新事迹,但这回要是将SOS团或是连我的名字也给牵扯进去的话,就太不合情理了。

“话说回来,凉宫同学还真是厉害,长门同学也是。”

古泉笑着说。状似陶醉地闭上眼睛聆听。我再度将视线移回舞台,仔细观察起春日,想从她的举动读出些蛛丝马迹。

对她们的歌唱和演奏,我和古泉差不多抱持同样意见。除了由主唱准备谱架和歌词卡在台上高歌,这种前所未闻的现场演唱会光景之外.

不过,我又隐隐感受到某种原因不明的牵动。心头这阵莫名的奇痒到底是什么?

一改之前的快歌曲风,像是要让节目更富于变化似的,中间穿插了一首抒情曲,当这第四首曲子划下休止符后,我不由得感佩起歌词和乐曲来。已经好久没听到如此打动人心的歌曲了。而且不光是我一人这么觉得,周围的观众也都听得相当入迷,甚至连清喉咙的声音都没有.曲子演奏完毕后,礼堂又再度被沉默所包围.

终于——春日面向已经座无虚席的听众席,对着麦克风说出了歌词以外的第一句话。

“呃——各位听众好.”

春日以有点僵硬的表情……

“现在非跟大家介绍成员不可了。事实上。我和──”

指向长门。

“有希都不是这个乐团的成员。我们只是代演。真正的主唱和吉他手临时有事不克上台.啊,应该说是主唱兼吉他手,因为是同一人.所以乐团的正式成员只有三个。”

听众们静静的倾听.

春日突然离开谱架,朝贝斯手走去,将麦克风递给那个女学生.只见那个女学生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嗫嚅着问春日:什么事?接着才以激动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名字.

然后春日又走向套鼓.让打击乐器乐手自我

介绍之后,马上回到舞台中央。

“这两位和目前不在场的乐团领头才是真正的团员。就是这样,抱歉。当初我并没把握能否代唱好,可是离登台表演只剩一小时了.我也只好豁出去。”

春日动了动头.兔耳跟着晃了晃。

“所以呢,大家若想听不是代唱的人,而是由真正的主唱兼吉他手弹唱的曲子,待会请过来登记。啊,若是有刚好带录音带或是MD的人,我们也可以免费帮他们拷贝吧?对吧?”

对春日的疑问,贝斯手生硬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决定.”

春日露出上台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原来那女人也是会紧张的.仿佛现在终于解开咒缚了似的,绽放出乎日在社团教室常见的──或许没那么灿烂,但是亮度至少也有五十瓦的笑容。

春日默默地朝依然面无表情的长门笑了一下.接着用足以轰走扩音器声筒的音量大喊:

“现在,献上最后一曲!”

后来。我问春日才知道——

“我在校门口发电影传单发完了,想回教室去时……”

春日说道:

“发现有人在鞋柜附近争吵.没错,就是那个乐团的成员们和学生会的校庆执行委员会在争吵。我很好奇,就过去听他们在吵什么。”

穿着兔女郎装吗?

“我穿什么不是重点。我将听到的争执内容综合起来之后发现,原来是执行委员会不让那个乐团上台。”

那也犯不着在鞋柜前面吵啊。

“那是因为轻音乐社的三年级学姊们组成的三人乐团,其中一个身兼主唱和吉他手的领头,到了校庆当天却发高烧.听说是扁桃腺炎,严重到声音几乎发不出来,站着时也是一副快虚脱的模样。”

那她真是太不幸了.

“就是啊.再加上她不小心在自家跌跤,扭伤了右手腕。上台表演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明知不可能,她还到学校来?

“嗯。她哭诉着死也要上台。可是看样子她像不直接送去医院就会挂掉似的,执行委员会的人才会从两侧……就像这样.像是架着绿色外星人一样将她带走。双方就这样拉拉扯扯,最后来到了鞋柜。”

可是,那位主唱兼吉他手,在又病又伤的状态下要如何演奏?

“凭着一股干劲。”

如果是你,我是觉得还有可能办到。

“她们为了这一天很努力练习!自己的努力化为泡影是无所谓,可是不能连其他同伴的努力也赔进去呀。这种情形的确很讨厌。”

瞧你说的好像自己有多努力过似的.

“曲子也是。她们要表演的可不是口水歌喔。而是她们自个儿作词作曲的原创歌曲!当然说什么都很想发表。要是乐谱有嘴巴,它也一定会大喊:‘演奏.给我演奏!’

所以你就挽起袖子,义不容辞跑过去帮腔了?

“我当时的服装是无袖的.这所学校的校庆执行委员全是唯老师命是从的无能笨蛋,那种人说的话能听吗?不过……尽管我和学生会是死对头,看到当时那位领头的脸色,我也觉得她快不行了。于是我就这么说:‘不然我代你出场好了。’

那个领头和贝斯手和鼓手还真的都答应了?

“只有唱歌的话倒简单.那位生病的领队稍微愣了一会,就说:‘好啊.如果是你应该办得到’接着勉强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春日的长相和名字,在北高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或许大家也都知道她是个怎样的女生。

“我没有多想,连忙将那个人塞进老师的车里送往医院,然后就专心地用身体去记试听带和乐谱。毕竟时闻只剩一小时了。”

那,长门呢?

“嗯,其实我来弹也是0K.可是没时间了。光是记主旋律就够我忙的,所以吉他部分我决定拜托有希.你知道吗?那丫头简直是十项全能!”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比你还清楚。

“我去找她时.她正好在帮客人占卜。我跟她说明原因,她二话不说就跟我走了。我也很惊讶她对乐谱过目不忘的功力。她只稍稍看过一遍,就能将所有的曲子弹得这么完美。真不晓得有希的吉他是在哪学的。”

大概是在你跟她求救时的那一瞬间,她才开始学的.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到了星期一。

时值行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校庆落幕后的第一个周一,要上第四堂课之前的休息时间。

春日坐在我后面,好心情地在笔记本上写些东西。我不太想知道内容,但我大概猜得到是什么。SOS团出品的独立电影票房还算不错,这让她精神为之一振,打铁趁热的开始构想第二弹。要如何将那种妄想从春日的头壳里驱逐出境,真够我伤脑筋的了。

“外找!”

上完厕所回来的国木田大声说道。

“找凉宫同学的。”

看到春日抬起头来,国木田指了指教室门口,就此结束了临时传话筒的任务,快步回到自个的座位.

敞开的拉门外,站着三位态度沉稳的女学生。其中一人一只手缠着绷带,另外二人我有印象……是上次那个乐团的成员。

“春日。”

我用下巴指一指门口。

“她们好像有事找你。快去见客吧。”

“嗯。”

很意外的,春日露出了犹豫的表情.虽然慢慢站了起来,却没有走出去的意思。最后居然还这么说:

“阿虚,跟我去一下。”

为什么我要跟你去?但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春日揪住衬衫的领子。用蛮力硬拉往教室门外。三位学姊顿时绽开了笑靥。

春日强行把我拉到她的旁边站定.

“你的扁桃腺炎康复了吗?”

她对着我头次见到的三年级女学生说话。

“是的,差不多了。”

那个人像是在抚摸似的碰了碰喉咙,以嘶哑的声音回答:

“真的很谢谢你,凉宫学妹。”

深深地对春日一鞠躬,而且是三人一起.

听她们说了才知道,全校(尤其是女性群)纷纷杀到轻音乐社,向她们索取原唱版试听带。她们现在就是来挨班挨户发送MD。

“数量多的吓人。”

我听到那个数目,也吓了一跳。因为大家争相索取的不是春日主唱、长门吉他伴奏的代演版本,而是她们的原唱版本。这的确是意想不到的月晕效果。

“这全都是托你的福。”

三人向有为的学妹绽露的笑颜,相似得像是同一个模于印出来的。

“这么一来,我们三人共同创作的心血就没有白费了。我们真的非常感激你.凉宫学妹果然厉害。这次的校庆活动或许是我们在轻音乐社最后一次的演出,可以的话实在很想自己上场,但是请人代唱总比弃权来得好。学妹你的大恩大德,要我磕十个响头都不为过.”

能让高三的学姊笑得如此诚恳,而且感恩至此,即使我不是她们感谢的对象,也觉得相当不自在。我干嘛非得站在春日旁边陪她一起尴尬啊?

“我们想送个礼物答谢你。”

一听到领队学姊这么说,春日连忙摇手回绝。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唱得很开心,曲子又很动听,那就好像免费在唱现场有乐队伴奏的卡拉OK一样,我要是再收下你们的礼物,反倒会很愧疚。”

我觉得春日的语气怪怪的。好像是在朗诵事先拟好的说词似的。虽然对学姊也不用敬语很像是这女人的作风。

“所以,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道谢的话倒不如找有希。那丫头才是被我硬赶上架的鸭子。”

那三人齐声表示,她们先去过长门学妹的班级了。

听说长门面无表情听完感谢与赞赏的话语后,只点了一次头,然后就默默地指着我们班的方向。这个情景不虽想像。

“那么——”

领头的学姊最后又说:

“我们打算在毕业之前找个地方再办一次演唱会,如果不嫌弃,请你……”

并且眯细双眸注视我。

“带朋友一起来。”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要索取她们三人的原唱版本呢?

原因后来有人解析出来了。像这种称不上是谜题的小小疑问,唯有在这种时候才会由那个喋喋不休的某人揭晓。这超能力小子还真有用啊。

“你注意到凉宫同学的歌声和节奏组(注:RhythmSecliin通指乐队中的钢琴、鼓、贝斯、吉他等四种乐器)之间微妙的分歧了吗?正确来说应该是,凉宫同学唱的旋律线和长门同学的吉他刷奏(注:riff,特指吉他的即兴重复演奏段),与贝斯、鼓这两者之间的歧异。”

古泉如此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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