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在融雪期的水位会有所上涨。
但是河岸边还会残留一些厚厚的白色冰块,在比较冷的日子里,溅出的水花也会被直接冻住。不过如今已经临近春天,那样的冰已经很少见到了。
在车夫去河边饮马的间隙,众人从马车上下来,活动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身体,各自聊起天来。
「原来如此!那么下次来到附近时请务必过来赏光!若可以与『黑发女武神』同席,定能为吾之家族声名增光添彩!」
「嗯……我会考虑的……」
贵族家三儿子笑着离开了。虽然说是穷贵族,但至少还是有领地的。埃斯特加大公为安洁琳授勋一事已经广为流传,贵族们也都对她另眼看待。
旅行过程中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人来找她聊天。虽然有很多人都别有用心,但安洁琳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轻描淡写地将他们轻松应付过去。她天生那种冷淡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派上了用场。
安洁琳叹了一口气,八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名人还真是忙呢」
「完全高兴不起来啊……」
「是吗?汝还真是无欲无求呢。想要多赚些钱,想要扬名立万,冒险者的话会有类似想法都是很正常的说啊?」
「没兴趣……」
安洁琳抱住膝盖,又叹了一口气。八云呵呵笑着,抓起葫芦灌了一口酒。
不远处夏洛特跑了过去。露西尔不紧不慢地追在她后面。
在这几天的旅行中,安洁琳一行人与八云和露西尔已经完全成了好朋友。八云性格诙谐又略有一些超然,她讲的东方故事大家都爱听。而露西尔那奇怪的性格初见时会让人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但如今也可以一笑置之了。只不过总被她缠着的夏洛特似乎还是无法接受。
八云用袖子擦了擦嘴,呆呆地看向空中。
「如此无欲无求的人居然能升到S级,还真是让人吃惊的说……要喝吗?」
「嗯……谢了」
安洁琳接过来喝了一口。是白葡萄酒,凉凉的很好喝。安洁琳长出一口气,将葫芦还了回去。
「……八云小姐要找的人,是很重要的人吗?」
「倒也不是。只是工作的说」
「为了工作来北边啊……还真是辛苦」
「嘻嘻,也是的说……比想象中更辛苦的工作的说。没有什么比人心更难懂的了」
「……什么意思?」
「安洁,汝似乎也有在迷茫什么呢」
安洁琳一惊,下意识地背过脸去。八云挠了挠头。
「倒也不是要责备汝。人活着就会一直有迷茫的说。有时候试着陷进去也不坏呢」
「……八云小姐也有这样的时候吗?」
「哦,那当然的说。余现在也在迷茫着呢」
「是什么样的烦恼呢……?」
「嘻嘻,这个是秘密的说。女人都是有秘密的哦」
八云微微一笑,将食指竖到嘴边。
饮马似乎是结束了,车夫大声地招呼乘客上车。在河边三五成群或站或坐的乘客们陆续坐进马车。
离波尔多越来越近了。今晚再休息一晚,明天傍晚应该就能到了。
一行人从奥尔芬走到这里,中途除了遇过一次魔兽外再没有什么耽搁旅程的事情,旅途非常顺利。至于仅有的那次魔兽袭击,也因为有安洁琳和卡西姆这样的超强战力存在,根本没怎么打就结束了。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达了今晚要投宿的地方。这些由驿站发展而来的村镇基本都是零星分布在大路边,相互间距离差不多正好是马车一天可以行进的路程。有许多商人想要将物资贩卖到开始融雪的北部地区,所以每个旅馆都很热闹。
夏洛特跑到停下的马车附近。
「一起玩吧,小妹妹……」
「不要!真是的,不要再闻我了!笨蛋!」
露西尔一边贪婪地闻着味道一边追了过来。夏洛特快步逃离她,躲到贝尔格里夫的身后。
「哈哈,你们关系变得很好了嘛」
「才不好!呀,又来了!」
夏洛特吧嗒吧嗒地跑开了。露西尔有点失望地用鼻子哼了一下。
「又被她逃掉了……」
「露西尔,不要太欺负她啊?那孩子很敏感的」
不过要说的话应该是没有真的被彻底嫌弃吧,贝尔格里夫苦笑着这样想。看起来她逃跑时候似乎也很开心。
「古人曾经说过,奥油你德以资,拉。但是只有爱是不够的呢……」【注①】
「你这还是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啊」
「那孩子身上有非常稀罕的好味道啊,贝尔先生……既不是贵族那种庸俗的脂粉气息,又不是庶民的混合汗水的泥土味……是一种非常圆润柔滑,非常好闻的味道」
「是吗?果然还是你鼻子灵呢。我是完全分辨不出来啦」
贝尔格里夫笑着将货物从马车上卸下。
「悲伤向我袭来……但是无论是艰难的时候还是痛苦的时候都要歌唱。噢,北鼻,普利斯东—狗——」【注②】
露西尔呛啷啷地弹起手中的六弦琴。虽然她嘴上说着痛苦什么的,但那旋律却非常平稳,完全感觉不到悲怆感。
将悲伤的歌词以开朗的曲调唱出来,这让人有些不协调的感觉,但对于这些南部的兽人来说,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跨越了奴隶制的黑暗过去,才会有那种莫名的近乎癫狂的开朗吧,贝尔格里夫这样想道。
【注①:奥油你德以资拉:《All You Need Is Love(你需要的只是爱)》,由披头士乐队在1967年创作的歌曲】
【注②:北鼻普利斯东狗:《Baby Please Don't Go(宝贝请不要离开)》,同名歌曲实在太多太多了,不确定是哪一首……】
每次投宿旅馆时都要把行李卸下来实在是很麻烦,但要是就这么放在马车里被人偷了会更麻烦。这样的工作进行了几次后已经非常习惯了,贝尔格里夫利落地将行李搬下来,交给卡西姆等人搬回房间。
离波尔多越近,就越能感觉到冬天还尚未完全离开。原本已经柔和的风再度恢复凛冽,路边也越来越多地出现被白雪覆盖的土地。
但即便如此,仍然能感受到北方大地正逐渐从严冬的统治下解脱出来。已经有农户开始耕田,一些嫩绿的新芽从麦田里探出头来。看着这样的风景,贝尔格里夫越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离故乡越来越近,这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他再次体会到,比起都市来说自己还是更适合乡村的生活。
将最后的行李扛到肩上,此时八云走了过来。
「哦,贝尔先生,行李已经搬完了吗?」
「啊,八云小姐。托您的福已经都结束了。这是最后一件」
「嘻嘻,汝等虽不是商人,但行李却不少的说呢」
「这个嘛,我们乡下人看啥都稀罕,见笑了……你们这行李少还挺省事的」
贝尔格里夫的话让八云也笑了。
「对于无根之草来说轻便是好事啊。反正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有困难时候就该互相帮助的说」
「谢谢了」
贝尔格里夫笑着将行李扛好,朝旅馆走去。八云和露西尔也跟他一起。她们也住在同一个旅馆里。
「话说,明天就到波尔多了。希望你们能在那边找到要找的人……」
听到贝尔格里夫的话,八云挠了挠自己的脸。
「嗯……也是的说……」
「……?怎么了吗?」
「唔呃……」八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
与两人分开后走进房间,白正闭着眼睛和卡西姆对坐在桌前。或许是听到了假腿敲击地板的声音,卡西姆回过头来。
「哦,那是最后一包了?」
「是啊。在做冥想?」
「嗯。这小子好像已经很熟练了。大概是从那种别扭劲儿消失以后开始的吧?」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白完全是一动不动。看起来他似乎非常集中。贝尔格里夫在床上坐下。
「有进步了吗?」
「是啊。像这种事情首先精神稳定是非常重要的。估计是没了那些奇怪的顾虑之后就过了那道坎吧」
「哈哈,那种别扭劲儿终于没了啊」
「别乱说些有的没的,两个臭老头」
白睁开一只眼睛,瞪了二人一眼。
「闭嘴看着就得了……」
「好好好」
「抱歉抱歉」
「……呿」
白咂了一下舌,再次闭上眼睛。贝尔格里夫和卡西姆对视一下,忍不住轻声发笑。
○○○○○
在旅馆自带的酒吧里吃过晚饭,众人分别回到各自房间。
天刚黑,外面还比较冷,但似乎有不少醉汉,窗外马路上人来人往的声音十分热闹。
安洁琳摆弄着夏洛特的头发,编了又解,解了又编。夏洛特有些犯困,由着她折腾。
夏洛特的头发十分顺滑,手感非常好。味道也很香甜,也
难怪露西尔会一直这么执着于她。她是犬属的兽人,鼻子肯定比自己灵得多。
米丽娅姆把下巴支在桌子上发呆,像是要融化成一摊液体似的。她应该也是吃饱了所以犯困了吧。安洁琳感觉也有些困了。
这时候,外出散步的安奈莎回来了。她用手使劲揉搓着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
「已经要睡了吗?」
「嗯,有一点困了……有事吗?」
「没啥,就是刚才出去看到个有个蒸汽浴池,想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将焰石以不同方式摆放释出热量,上面再放一些晒干的香草,浇上水就会产生出蒸汽。说起来这几天都只是用湿毛巾擦身体,还没有洗过澡。
「去一趟吧……夏儿呢?要去蒸汽浴池吗?」
「唔姆……?浴池?要去……」
夏洛特蠕动身体,转过身来抱住安洁琳。不知道她是睡迷糊了还是怎么着,总之决定也带她一起去了。米丽娅姆也站起身来,啪啪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去跟贝尔格里夫他们也打了声招呼,但贝尔格里夫要写东西所以没法去,卡西姆不喜欢洗澡所以也不去,白则是扔过来一句「鬼才要去」。
卡西姆呵呵笑了。
「到这个年龄啦。一群美少女围着你一个男的感觉不舒服吗?」
「才不是那样」
「好好让身体休息一下。小心别着凉,泡完了直接回来」
安洁琳点点头。
「嗯,知道了……我们走了」
不知是觉得寂寞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心情,很是不可思议。
来到屋外,冷风飕飕地迎面吹来,让人不由得眯起眼睛。明明没有在下雪,但仍能感觉到有些细碎的东西被吹到脸上。夏洛特抱住安洁琳的胳膊。
「咿呀,一下子就清醒了呢」
「是呢……赶紧走吧」
浴场离得并不远。这是一座背靠悬崖的木制建筑,整体像是被埋在崖下一般。蒸汽从缝隙间弥漫出来飘到空中,被下面不知是黄辉石还是油灯发出的灯光一照,幻化出奇妙的光影,看着很有立体感。
付过门票进到里面,客人似乎不算太多。或许是高峰时段已经过了吧。总之看起来可以很放松地慢慢享受了。
作为一家乡下的浴场居然也很稀罕地分了男女,浴场背后的悬崖下有个很大的洞穴,蒸汽浴池就设在那里面。这样子似乎是有利于防止热量散失。
脱掉衣服进入浴池。里面放着许多可以根据组合方式而改变温度的焰石,此时这些焰石正被组合到一起,放出很高的热量,一根导水管将泉水导来浇到焰石上。水浇到的地方发出嗖嗖的声音,蒸汽不断蒸腾到空中。空中漂浮着一种奇妙的清爽的味道,大概是来自于石头上放着的香草吧。
虽然天花板上有吊灯垂下,但因为蒸汽太浓,视野一片白,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最多就是勉强能看到有几个人影的程度。
「等一下~,你们三个在哪里~?」
后面传来米丽娅姆的声音。
「这边。小心别滑倒」
安奈莎回头招呼她。
墙边有几把木制长椅,让人可以坐下来。
进到浴池里时就感觉相当的热,坐了一阵后越发觉得闷得慌。不光是蒸汽,焰石的高温似乎也有推波助澜。
蒸汽浓到就连对面坐着的人脸都看不清楚。安洁琳眨了眨眼,用手背擦掉从额头上流下的水滴。
此时对面的人影开口了。
「莫非是安洁吗?」
「……八云小姐?」
用手将眼前的蒸汽挥开,对面出现的人脸正是八云。她旁边还坐着露西尔。夏洛特「呀」地发出尖叫声,露西尔则是哼哼地抽动着鼻子。
「奥斯命运……但是这里闻不到味道啊……」【注③】
「你们俩也来啦」
「嗯。想要洗去身上的污垢」
八云说着,用手中的毛巾擦拭赤裸的身体。她似乎是那种穿衣显瘦的类型,胸和腰等地方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而且身体整体匀称有致。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身上有很多旧伤。有一道大伤口从肩头一直撕裂到胸前,肚子上也有贯穿伤的痕迹。
大概是察觉到了自己正被人盯着看,八云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啦,都是过去的工作留下的痕迹而已的说。伤口看着很夸张,但已经早就不疼了」
「……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那个嘛,当然是冒险者啊。与超过自己水平的魔兽战斗。当年还是太年轻的说」
八云说着,将湿了的刘海捋起。安奈莎开了口。
「八云小姐,我觉得你本事很厉害的啊……」
「嘻嘻,汝这么说余很高兴啦。汝等的身体相当漂亮呢。没受什么伤就能升到AAA级甚至S级,这是有才华的证明的说。汝等当以此为傲啊」
「唔……」
安洁琳伏下视线。她不禁觉得,冒险者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人呢。
露西尔站起来,坐到米丽娅姆的身边。
「好大……真让人羡慕是也,小猫咪」
「是吗~?平时肩膀可是很累的哦~」
「幸福的重量……可以揉揉吗?」
「不要~,要收钱的哦~」
「还真是一群吵闹的家伙呢……」
八云叹了一口气,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话说明天就到波尔多了啊……感觉还真是快呢」
「还早着呢安娜……托内拉还有好远的」
「虽说是这样啦,不过八云小姐和露西尔她们要找的人不是就在波尔多吗?到时候就要跟她们分别了」
「古人曾经说过,出门靠朋友,处世靠人情。和你一起恩杂老大给恩」【注④】
「汝给余安静一点。不过要是能感到寂寞似乎也是一种好事……」
【注③:奥斯:All's(全都是)】
【注④:恩杂老大给恩:《On the Road Again(再次上路)》,威利·纳尔逊创作于1980年的歌曲】
「……话说你们两个在找的是什么人啊?」
「说起来,还没问过你们这个呢~?告诉我们的话,说不定也能帮你们找呢?」
「唔姆……」
八云默默地伏下视线。露西尔也突然安静下来,低下头去。
「……是时候了,八云亲」
「汝那是什么称呼……唉,也是的说」
八云粗暴地揉了揉头发,水滴四散飞溅。
「……余等要找的是一个卢克雷西亚的贵族的说。据说其是某位枢机主教的女儿,被国家流放,一边在罗德西亚流浪一边到处发表着奇怪的演说」
夏洛特的表情顿时绷紧。安洁琳也调整了姿势。
「……然后呢?」
「卢克雷西亚发生政变的事情汝等也有听闻吧?因为形势有变化,所以有些贵族谋划着想让那位女孩恢复原有的地位,因此委托余等将其带回去的说」
八云看向夏洛特。
「巴尔蒙克卿的女儿。夏儿,说的就是汝啊。提出委托的是罗伯特卿的说」
「你骗人……!叔叔他早就已经死了!」
露西尔摇了摇头。
「很厉害的叔叔呢……据说死掉的是替身。在政变发动前都一直潜伏着」
「怎么会……」
「罗伯特卿是?」
「是巴尔蒙克卿的远亲的说。因为是反教皇派,所以曾一度遭遇了异端审判」
「我问的不是这个。他是什么样的人?会好好对待夏儿吗?」
「唔呃……」
八云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说实话,不知道。算是沉迷于政治斗争的典型的卢克雷西亚贵族的说。不过吧,依余所见应该不会太坏就是了……」
「你们都是好人啊……」露西尔接着说道。「如果是恶人的话,我们早就毫不留情地打倒你们把夏儿带走了……」
「正是如此的说。夏儿原本是贵族的女儿,长得也漂亮。如果汝等是将其抓起来想要利用的话,事情反倒是简单多了。然而汝等却是好到了反倒让余等不禁担心的善人的说。说实话,余等也一直在迷茫,将夏儿带回卢克雷西亚到底是否算是正确呢」
「既然这样的话,直接放弃委托不就好了吗?」
对于米丽娅姆的问题,八云摇头作答。
「汝等既然也是冒险者,想来应该是清楚的吧?一旦接下了委托,如因私人原因放弃的话会影响信用。就算是说『主观上觉得不带回去比较好』之类的也不合情理。而且要说的话夏儿与罗伯特卿是有血缘关系的说,也可以算是家人吧。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处置,但至少不会是最差的」
血缘关系。这个词让安洁琳突然心中一动。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有重量压到身上。转头一看,夏洛特靠在自己身上,脸色通红。不知道是不是突发事件造成的混乱也有影响,总之她看起来像是泡过头泡晕了。
八云有些抱歉
地伏下视线。
「……余等也是为了工作的说。虽然不想用强,但万一不得不对立的话……」
「……那些到时候再说。抱歉,夏儿泡晕了,我们先出去了」
「抱歉……也不用着急。等到了波尔多再给余等答复吧」
「晚安……」
众人茫然地走出浴池。泡暖了的身子被冷风一吹感觉很舒服,但现在没有闲心去享受这种感觉了。安奈莎和米丽娅姆也都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一直保持沉默。
安洁琳一边感受着背上夏洛特的重量,一边陷入思考。
就算不是亲生父母,但至少是亲戚的话,在那边应该也能幸福的吧。不过夏洛特自己是怎么考虑的呢。比起去托内拉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回到卢克雷西亚,回到她作为贵族大小姐的生活当中应该是更幸福的吧。
安洁琳回到房间后,也没有找谁商量。大概是内心的想法还没有整理到可以跟人商量的地步吧。八云她们如果没有这么多顾虑,直接强行袭来要把夏洛特带走的话,反倒是还要好应付得多。但像现在这样的话就不是光靠拳头硬能解决的问题了。
贝尔格里夫他们似乎已经睡了,所以安洁琳等人也都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安洁琳又想到了自己。
血缘关系。这一点自己也是一样的。而自己与贝尔格里夫共同度过的日子并不会因此而褪色。
但是,真正的家人又是什么样的呢。贝尔格里夫难道是在隐瞒了某些自己出身相关信息的情况下,和自己装成是一家人吗,她不愿意去这么想。但是要说的话根本就没跟他谈论过这些事情。
心中的疑问不住地膨胀,她一夜都没能睡着,等注意到时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
○○○○○
太阳升起的时候,贝尔格里夫为了每天必做的空挥走出旅馆。安洁琳从他身后追了过来,跳到他的背上。
「哦呀」
贝尔格里夫踉跄了一下,赶紧站稳脚步调整重心。
「早啊,安洁。怎么啦?」
「嗯……」
安洁琳将脸凑到他的脖子上蹭来蹭去,呼吸出的气息让他感觉痒痒的。感觉到安洁琳的样子有些奇怪,贝尔格里夫呵呵笑了。
「怎么啦,撒娇鬼」
「……空挥?」
「是啊。你也来吗?」
「嗯……」
安洁琳就这样趴在贝尔格里夫的背上,由他背着。
一大早已经有人准备要出发了。有些人或许是谈好了生意,大包的行李被从一辆马车上转移到另一辆马车上。周围的白霜还在闪闪发亮,但这里已经这么热闹了,贝尔格里夫这样想着,吐出一口白气。
走出不远就有一块空地,或许是因为地上散落着不少破烂和垃圾的缘故,这里没有其他人。在这里挥剑的话就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了吧。
安洁琳从贝尔格里夫背上下来,并不拔剑,只是看着他挥剑,不过她很快也加入了进来。但今天她的剑却没了平时那份锐利,好几次摇摇晃晃的。
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样子有些奇怪,贝尔格里夫停下挥剑,以诧异的表情看向安洁琳。
「怎么了?感觉你有些怪怪的?」
「那个……」
「嗯?」
安洁琳扭扭捏捏,双手交叉,似乎是在迷茫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爸爸你,没有什么对我隐瞒的事情,是吧?」
「嗯?隐瞒的……应该是没有吧……」
「……关于我的亲生父母,你知道吗?」
贝尔格里夫皱起眉头。
「唔……」
安洁琳的眼眶变得湿润起来,直直地盯住贝尔格里夫。贝尔格里夫叹了一口气。
「……抱歉啊」
「——!那就是说」
在安洁琳的表情因悲伤而扭曲的同时,贝尔格里夫继续说了下去。
「我实在是不知道啊。当时只有你一个人被放在一个筐子里……当时捡到你的时候,我也在周围稍微找了一下……但是也觉得抱着一个婴儿在森林里瞎转悠实在是不太好……」
「……咦?」
「嗯……?那个,所以说,抱歉。我其实好多次都想过,如果能知道是谁的话,我会想办法让你去见见的……爸爸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贝尔格里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他觉得,安洁琳也终于开始意识到关于亲生父母的事情了。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她想要寻找真正的父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他跟安洁琳无话不谈,但亲生父母这事却基本没有提过。他觉得自己并非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大概是潜意识里在担心安洁琳会离自己而去吧。
但是既然现在像这样由安洁琳主动提出来这个话题,那作为父亲能做的事情就是回应女儿的想法。自己曾经逃避过的事情,如今也不得不去面对了。
「安洁……如果你希望的话,那个……也可以去找你亲生的父母……」
但贝尔格里夫的话还没说完,安洁琳就跳进了他的怀里。大粒的泪珠从她眼中涌出。
「不用了!」
「嗯?呃,不是,安洁」
「不用了!!我的爸爸就只有爸爸!」
贝尔格里夫轻轻摩挲着泪眼汪汪的安洁琳的后背。
「……你在烦恼什么事情吗?」
「唔……」
安洁琳像是在仔细挑选词句似的,结结巴巴地讲述起来。
藉由跟玛格丽特的聊天,自己开始意识到有关亲生父母的事情;随后自己开始怀疑贝尔格里夫是不是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事情;自己对于夏洛特和白感觉到嫉妒;到最后连家人到底是什么都已经搞不清楚了。
贝尔格里夫静静地听她讲述着,偶尔附和一两句。等安洁琳全部说完后,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头。
「这样啊……你很努力了呢」
「对不起……」
「不用道歉。抱歉啊,是我没能注意到」
「没有,是我自己胡思乱想……」
贝尔格里夫稍稍弯下腰,正面平视安洁琳。
「安洁,的确你是我捡回来的孩子。我们之间或许没有血缘关系,但你毫无疑问是爸爸的女儿,对爸爸来说你是无可替代的最重要的宝物。不要忘了这一点,好吗?」
「嗯……」
「爸爸啊……也一直在担心你有没有勉强自己。你也已经十八岁了,不应该再总是被爸爸说过的话所束缚了啊」
「……所以你上次才问我会不会很辛苦?」
「是啊……嗯,是呢」
「哎嘿嘿……爸爸说的话我也不是全都听的哦!」
安洁琳跳到贝尔格里夫身上,双臂环抱在他脖子上打秋千。
「爸爸!有想说的话要好好说出来啊!遮遮掩掩的会让人很担心的!」
「哈哈,抱歉啦……但是要说的话你也一样啊」
「哎嘿嘿……」
安洁琳跳回地面,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看向贝尔格里夫。
「……然后啊,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嗯?」
安洁琳将昨晚八云她们说过的话告诉了贝尔格里夫。贝尔格里夫眉头紧锁,抱臂沉思。
远处传来鸡叫的声音和车轮喀拉喀拉转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