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豪德寺丰藏遇害。
这是盛夏的七月十五日,周日早晨发生的事情。案发地点是豪德寺家,发现人是丰藏的妻子昌代,报警的是大儿子真一。
以「招财寿司」闻名的豪德寺一家之主忽然身亡,这个消息立刻传遍全市,有空的刑警们都接受紧急召集。
乌贼川市警察署自称王牌与自称明日之星的两人,当然也立刻赶到现场。是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两人开着警笛响亮的警车,抓准机会以高于远限四十公里的时速,率先抵达案发现场。
「警部,我们到了。嗯,我们又是第一名。」
把车子开进豪德寺家后门停在院子的志木,自豪挺起胸膛。
「唔:我说过很多次,你的驾驶技术有点美妙过头,会令人想起『生命可贵』这个差点忘记的道理。」
砂川警部如此挖苦,以发抖的双脚下车。
现在时间刚过上午九点四十分。不过盛夏阳光已经灿烂洒落,气温有增无减。志木如同憎恨太阳般仰望夏日天空,看来今天又是酷热的一天。
身穿制服的巡查跑过来向两人敬礼。
「属下立刻带两位到案发现场。」
「嗯,就这么办。」
警部走向宅邸时,被身穿制服的巡查叫住。
「那个……警部,不是那边。」身穿制服的巡查,指着和宅邸完全相反的方向。「案发地点是豪德寺家的农田,不是宅邸。」
「农田?」
警部脸色忽然一沉,志木没看漏这一幂。
「虽说是农田,实际发现尸体的地点,是农田一角的温室里。」
「唔……温室?」
「是的,温室。」巡查似乎也察觉警部状况不对劲。「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事……你说温室?」
「呃,不行吗?」
「不,没事。」
到底是怎样?
总之,两名刑警在巡查带领之下,前往案发现场。
这里是豪德寺家的农田。此处夸称占地广大,却只有一半的田地栽种作物。这个季节刚好是夏季蔬菜丰收的时期,番茄、茄子与小黄瓜等作物色彩缤纷。另一方面,一半农田处于未使用状态,地面杂草丛生。那间老旧的温室,如同独自遗留在这片杀风景的空间角落,整块地就只有这间温室。
身穿制服的巡查,在温室门口惶恐说明。
「尸体是在温室里发现的,案发后进入温室的人,只有首先发现尸体的昌代夫人与两名儿子,以及属下我。」
换句话说,案发现场保存得十分良好。
志木很想立刻审视案发现场,不过温室入口的门紧闭着,而且覆盖整间温室的塑胶布非常不透光,温室本身如同覆盖毛玻璃,从外面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室内的状况。志木伸手想开门,但砂川警部制止他。
「别乱摸比较好。鉴识组还没调查过,贸然乱摸可能会盖掉重要的指纹。」
「可是警部,您不想看里面的状况吗?」
警部深有同感点头回应,将目光投向巡查。
「后面肯定还有一个出入口,那边没开?」
「这个嘛,后门开着,看得到里面的样子,可是……」
「好,志木,我们走。」
砂川警部不等巡查补充说明,就跑向温室另一边,志木也跟在警部身后。
话说回来,警部为什么知道温室后面有一个出入口?他今天不是第一次来?
思考这件事的志木,跟着警部在温室边缘直角转弯绕到后方。
紧接着,志木看到眼前有个神奇的障碍物而原地踏步。
「这……!这……!」
志木在温室出口前方看见的,是和命案现场完全不搭,何其奇妙又巨大的物体。
「警、警部,这是什么!」
志木求助般询问。
「喔,这是……」
警部终究也大感意外,藏不住惊讶的表情。他注视这个物体的白色光滑表面,冷静说出独一无二的正确答案。
「这是招财猫。成人高招财猫——一般称作喵德斯上校的那个玩意。志木不可能没看过吧?」
志木当然看过,不过地点是在「招财寿司」店门口。他没看过伫立在温室出入口的招财猫,何况命案现场居然有招财猫……
这种光景太奇特了吧!
2
数辆警车很快抵达豪德寺家周边,许多制服警官与便衣刑警抵达现场。没多久,鉴识组开始在现场拍照与采集指纹。闪光灯以及鉴识组人员勤快来回的身影,使得现场逐渐充满独特的紧张感。
上午十点。
案发现场外面,毒辣洒落的上午阳光,毫不留情袭击调查员们。七月初宣告梅雨季节结束至今两周,关东地区以乌贼川市为中心,连日都是酷暑天气,进入七月之后从来没下雨。报章媒体逐渐开始讨论,这样下去今年夏天的酷暑将会创下纪录。
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位于温室出入口附近,以免妨碍鉴识组。他们假装面色凝重守护调查员们的工作,其实是躲在巨大招财猫形成的些许阴影纳凉。现在已经热到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了。
农地周围是一圈铁丝围栏,距离出口的成人高招财猫约两公尺。围栏内侧是豪德寺家的土地,外侧是单线道柏油路,路上早早就有看热闹的民众围成人墙。
志木心不在焉觉得,这次群众聚集看热闹的速度,比一般的命案来得快。不过仔细想想也理所当然,案发现场有这么显眼的摆饰,当然容易引起行人兴趣。连看热闹群众都招引过来,不傀是招财猫。志木在这种奇怪的地方,重新确认招财猫的威力。
「话说回来,命案现场摆着招财猫真奇怪。」
志木再度说出反复无数次的这句话,仰望举着左手的成人高招财猫。
招财猫站在温室出口前面,巨大的身躯刚好塞住出口。不对,正确来说招财猫不会站起来,应该是坐着。
招财猫背对道路,面向温室出口。由于出口开着,看起来刚好成为招财猫从出口窥视温室的模样,甚至像是举起左手,朝着温室里的某人做出「过来过来」的动作。不过招财猫注视的前方,只有已经断气的豪德寺丰藏尸体,这只招财猫究竟是基于何种意图出现在这里?
此时,一名鉴识组人员单手拿着相机走向两人。
「这只大招财猫要拍吗?」
「这个?嗯,当然要。拍好看一点啊。」砂川警部说完站在招财猫右边。「喂,志木,你站左边……来,摆手势!」
志木听话站在招财猫左边,和警部比出胜利手势,成为案发现场照片的影中人。志木热到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另一方面,拍完照的砂川警部拿出自用扇子扇风,忿恨不平低语。
「话说回来,这个可恶的凶手,偏偏在这么热的时候,挑选温室当成杀人现场。凶手肯定对现场勘验的调查员怀恨在心,想让我们热到投降,绝对没错。这么说来,十年前也是夏天……」
「十年前是指哪件事?」志木从砂川警部脱口而出的话语找到问题询问。「这么说来,警部,您似乎从以前就认识这间温室?」
「……你啊,居然随口就能讲这么奇怪的日文。」
「不过,这种说法莫名能沟通。所以警部,是吗?」
「嗯,我确实和这间温室关系匪浅。对,这是距今刚好十年前的事,一个叫作矢岛洋一郎的医生,在这间温室遇害。」
「什么?所以这间温室是第二次成为命案现场?」
「就是这么回事。」
「总不可能只是巧合吧?」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办案严禁抱持先入为主的观念。」
「顺便请教一下,十年前的这件命案侦破了吗?」
「唔~当时是什么状况……哎,晚点再说明吧。」
砂川警部装模作样以扇子前端搔脑袋,使得志木明白尚未破案。
「好啦,看来拍照和采集指纹还要一段时间,我们趁现在打听情报吧……喂,小伙子。」砂川警部朝身旁的巡查下令。「找第一目击者豪德寺昌代夫人过来,转达我想请她说明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不久,一名妇女在两名青年搀扶之下来到现场。这名妇女是豪德寺昌代的事实,令志木稍微受到打击。遇害者豪德寺丰藏是公司社长,已经年过六十岁,既然昌代是他的妻子,志木原本以为会出现一名颇具气质与风范的中年女性。
然而,出现在面前的昌代,是一名远超过想像的年轻女性。年龄……看起来只像是三十多岁,不过这样和遇害者年纪差太多,所以她或许四十多岁。在这种场面,她不可能浓妆艳抹,美貌却非常亮眼,额头没有浮现任何汗水,如同在这样的大热天,只有她身边吹着凉风,这个事实在这种酷暑之中堪称奇迹。她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考量到丈夫骤逝也理所当然。
这么一来,这两名青年是什么身分?志木毫无头绪。年长的一方大概是二十五到三十岁,年少的一方看似二十岁左右,但志木不认为昌代有两个这种年纪的儿子。
「天气这么热,各位值勤辛苦了。」
昌代走过来就朝两名刑警缓缓低头慰劳。
「请别这么说。」砂川警部也低头致意。「丈夫骤逝,夫人想必受到沉重打击,但还是请您协助办案……话说回来,请问这两位是?」
两名青年依序自我介绍。
「我是大儿子真一,豪德寺真一。」
「我是二儿子美树夫。」
真一像是担任代表,主动向警部开口。
「我们担心母亲的状况,也觉得或许能协助办案,所以就跟来了。不方便吗?」
「不,无妨,这样反而好。」
警部简短回应,立刻询问三人的年龄。得到的答覆是昌代四十三岁、真二一十八岁、美树夫二十二岁。
志木立刻在脑中计算昌代与真一的年龄差距。从十位数取一,十三减八等于五,个位数是五。十位数是四减二等于二,所以是二十五。如果相差二十五岁就不奇怪。不,等一下,二十五岁加二十八岁是五十三岁,但昌代是四十三岁,十位数多了一,所以应该是……对,十五岁,两人年纪只差十五岁。这样的心算堪称完美!
所以是什么状况?昌代总不可能在十五岁生下真一,所以这对母子应该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昌代是继母?这么一来,美树夫又是什么状况?无论如何,豪德寺家的成员关系似乎相当复杂。
不过,刑警们现在该质疑的不是这种事。
「那么事不宜迟,方便违说您发现命案的经过吗?」
砂川警部刻意以制式语气问话。
「好的,首先我是在上午九点发现不对劲,当时我正走出玄关要拿报纸……」
3
在周日,每个家庭应该都很晚起床,豪德寺家也是所有人都在周日早上睡过头。平常在这座宅邸,首先起床的是平常担任帮佣,名为桂木的男性,不过他周日休假,所以口(有今天是昌代最早起床。昌代今天早上八点半醒来,比平常晚一小时。
昌代立刻着手准备早餐,包括煮饭、做味噌汤与煎蛋。昌代准备好餐点之后走出玄关,检视位于正门旁边的信箱。
里面是刚送到的报纸,以及昨天寄达的几封信。昌代拿起这些东西,立刻转身要回到宅邸玄关。
然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昌代像是讲悄悄话般压低音量。「我察觉到一件意外的事。平常应该在那里的某个东西不见了。」
「喔,什么东西不见?」
警部也自然轻声细语。
「招财猫。平常摆放在正门前面,左右成对的成人高招财猫,有一只消失了。」
在旁边聆听写笔记的志木不由得停笔,而且惊讶到不由得如此询问。
「这个家在正门口,饲养两只成人高招财猫?」
昌代极为自然回应志木说的奇怪日文。
「嗯,是的,这是外子的嗜好……不过并不是『饲养』。」
志木依然搞不懂状况,砂川警部轻声对他说明。
「你或许不知道,但豪德寺家正门前面的招财猫,是内行人都知道的市内景点。听说很久以前就摆在那里,就像是正月的迎神门松那样。」
志木不知道乌贼川市有如此珍奇的景点,他再度体认到这座城市多么深奥。
「话说回来,不见的招财猫是哪一只?」
「走出大门靠左边那只,面对大门的话是右边那只。」
「只有一只不见,另一只招财猫还在?」
「嗯,是的。」
「明白了,请继续说下去吧。您发现招财猫不见之后呢?」
得知发生异状的昌代,先是主动环视正门周边寻找,却完全没看见成人高招财猫的身影。
这种恶作剧也太恶质了,但昌代也不认为是遭窃。
成人高招财猫看起来气派,里面却空空如也,也就是所谓的模型猫。真的有人个性奇特到偷这种东西?昌代不晓得究竟是恶作剧还是失窃,莫名涌出害怕的情绪,因此先回到宅邸。
接着,她走向丰藏寝室,想先和丈夫商量这件事。丰藏的寝室和昌代分开,所以昌代自然认为丈夫还在寝室睡觉。
然而她敲门也没有回应。打开没上锁的房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床铺很整齐,没有昨晚使用过的痕迹,昌代立刻判断事有蹊跷。
昌代知道,丰藏昨晚约十一点的时候,就说他很累要早点就寝。后来丈夫却没有上床,人也不在房内,那么丈夫到底跑去哪里?
如今招财猫消失之谜一点都不重要。昌代跑遍宅邸,寻找下落不明的丈夫……
「想先请教一下,总共有多少人住在这座宅邸?」
砂川警部打断昌代的叙述如此询问。
「外子丰藏、我昌代、大儿子真一、二儿子美树夫,还有一个叫作真纪的女儿,家族成员只有这些人。此外还有一位叫作桂木的男性,不晓得该说他是管家、厨师还是园丁,总之杂务都是他一手包办。」
「管家兼厨师兼园丁,也就是万事通?」
「是的,住在这座宅邸的就是这六个人.此外还有一人借住在这里,是外子的远房亲戚,叫作剑崎京史郎。京史郎先生住在别馆,加上这一位共七人。」
「所以您后来向这七个人……不对,是除了您与您丈夫的另外五人,打听您丈夫的下落吧?」
「是的。」昌代点头之后摇头。「啊,不对。以结果来说不是五人,是四人。」
「所以是……怎么回事?」
昌代再度向纳闷的警部游说当时的状况。
真一与美树夫察觉状况不对,冲出卧室向不知所措的昌代询问状况。昌代说明丰藏不在房内,两人异口同声认为这样不对劲,却对丰藏的下落毫无头绪。
昌代吩咐两个儿子叫醒女儿真纪,接着走向桂木的卧室,但桂木已经不在房内。接着昌代走向别馆,此时借住别馆的剑崎京史郎正好起床,昌代向他游说状况,不过,还是没有斩获。
没能得到任何线索的昌代回到主屋,接到出乎意料的消息。去叫真纪起床的两个儿子表示,真纪房间的状况和丰藏房间完全相同。换句话说,真纪昨晚同样没就寝,而且也下落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的昌代终于束手无策,此时桂木终于从庭院返家现身。桂木完全不知道宅邸里的风波,却为昌代他们带来出乎意料的情报。
情报不是关于丰藏或真纪的下落,是那只招财猫的下落。
桂木隔着围篱和路人打招呼时,得知平常摆在门前的成人高招财猫,今天不知为何位于农田的温室。
桂木觉得不可能有这种事而前往正门,发现本应位于门前的招财猫真的少一只。他连忙回来要向主人报告,发现宅邸里正面临这阵风波。
桂木带来的情报,使得昌代心中立刻推测出丰藏与真纪的下落。就这样,昌代在两个儿子陪同之下,跑到问题所在的温室……
「温室如您所见,两边各有一个出入口。」
回忆的舞台终于转移到温室,昌代指着眼前的温室继续说明。
「我们当然是从靠近宅邸的入口想往里面看,门却不知为何打不开。虽然隔着塑胶布,但门后隐约有个蹲着的女生轮廓,那肯定是真纪。我们放弃从入口进入,绕到温室后面的出口,随即发现那只成人高的招财猫确实像那样摆在那里,简直像是挡在出口前面!」
「嗯,看来您大吃一惊。」
砂川警部朝昌代投以同情的视线。
「当然。就算不提这件事,这间温室十年前也……」
「这部分,我们也很清楚。」
警部刻意打断昌代,以免她的话题一下子跳到十年前。
「所以,出口当时是什么状况?门开着吗?」
「开着,几乎完全开启。」
「然后您从开殷的门往里面看。温室里是什么状况?」
「温室入口,也就是我们站在出口所见的最深处,真纪就这么被绑住坐着,而且外子倒在她身旁,动也不动趴在地面……」
这一瞬间,大概是当时的光景历历在目,昌代语塞的从喉头发出呜咽声。砂川警部面有难色朝志木示意,志木点头牵起昌代,就这么把昌代交给穿制服的巡查,由巡查搀扶回到主屋。就是因为这样,才很难向遗族询问事情经过。
虽说如此,昌代已经算是很坚强了。既然大致明白发现尸体的过程,侦讯也只能到此为止。
「那么,再来就请两位代替昌代夫人接受侦讯吧。」
砂川警部将话锋转向至今保持沉默的真一与美树夫兄弟俩。
「刑警先生,请说,我会回答任何问题。」真一如此回应。「既然是为了逮捕杀父凶手,我将不惜提供任何协助。」
「是的,请尽管问。」
旁边的美树夫也大幅点头。
「感谢两位。那么事不宜迟,我想接续刚才的话题请教。两位和昌代夫人一起来到这里,并且一起发现尸体,请更详细叙述当时的状况。」
发现尸体时,即使是早晨,温室内部也已经充满热气,热到如同三温
暖。
真一与美树夫将昌代留在出口处,然后冲进温室。真一立刻跑到绑在入口处的真纪身旁,确认她的呼吸。真纪不省人事,不过呼吸很平顺,身体被细绳紧紧捆绑得令人痛心,而且绳子也缠在入口门框。
换句话说,真纪的身体和门一起绑死,这就是刚才无法从入口进入的原因。
真一费心解开绳索,让真纪恢复自由。真纪似乎在受到拯救时朦胧恢复意识。
另一方面,美树夫跑到躺在地面的男性身旁。这个人已经没有脉搏。他趴在地上所以看不到脸,但服装和昨晚的丰藏一样。美树夫将尸体翻过来,确认是父亲豪德寺丰藏。一把没看过的登山刀,就这么插在丰藏腹部没拔出来。
真一与美树夫扶着真纪走出温室,向在温室外头等待的昌代回报噩耗。
为了尽早找警察赶来,真一将崩溃哭泣的昌代与疲惫至极的真纪交给美树夫,回到宅邸打一一〇报案。此时的时间接近上午九点半。
「……打电话不久,派出所的巡查就来了。」
真一说话时面色凝重,另一方面,美树夫则是说出有点温吞的感想。
「巡查抵达不久,我就立刻听到刑警先生们的警车警笛声,警察真了不起。」
美树夫佩服地看着刑警们,表情不甚悲伤。接着他的语气转变为像是揶揄警察。
「不过,刑警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的记忆没错,这间温室应该是第二次发生命案。」
「喂,美树夫,别多嘴。」
然而美树夫无视于哥哥真一的阻止,继续说下去。
「既然是第二次,再怎么样都很难认定是巧合。刑警先生,我说的没错吧?该不会是十年前的凶手又出现了?警察十年前没抓到的凶手再度犯案……刑警先生,这部分您觉得如何?」
面对美树夫像是天真又像是挑衅的话语,砂川警部保持沉默。
4
十年前的命案似乎没有破案,从美树夫的话语及砂川警部的态度来看就很明显。不过以志木的立场,现在最重要的是专心解决眼前的案件。
两人等待鉴识组调查结束之后,总算得以进入命案现场。
正如预料,温室里闷热无比,志木联想到赤道区的热带气候。在这种灼热地狱能栽种的植物,大概是香蕉、凤梨、芒果、木瓜与椰子……但豪德寺家的温室里,当然没栽种这种热带水果,放眼所见尽是褐色土地。温室现在并未栽种作物。
豪德寺丰藏陈尸于温室入口附近。正确来说,是走进入口左手边约一公尺处。
砂川警部蹲在尸体旁边。
「豪德寺丰藏。以『招财寿司』连锁餐厅风靡一世,乌贼川市出人头地的代表,也是为人所知的极端爱猫人士。这样的他居然在招财猫的守护之下过世,真讽刺。」
志木站在砂川警部身后观察尸体。
尸体最初发现时是趴在地面,如今则是仰躺露脸。
身穿的衣物非常平凡,不像是企业家。短袖运动衫加上卡其色长裤,没绑腰带,双脚没穿袜子套上男用凉鞋。除了左手戴着看似高价的手表,身上没有贵金属饰品。
穿着便服套上凉鞋稍微外出一趟,就这么离开人世——遇害者的穿着完全令人如此认为。
「登山刀刺杀腹部吗……」砂川警部轻声说着,征询身旁法医的见解。「医生,可以认定这就是死因吧?」
「嗯,如你所见。」
发线大幅后退的资深法医,以手帕擦拭额头汗水如此回应。他拿的手帕很小,额头则是过于宽广,令人想建议他改带毛巾在身上。
「死因是腹部刀伤大量失血。即使不是立刻致命,也是遇刺没多久就丧生。」
「大量出血是吧,那么凶手身上也可能沾到血。」
「嗯,应该有可能。从伤口判断,凶手以刀子刺杀腹部之后,进一步掏挖伤口,应该会喷出相当的血量。」
即使如此,凶手也可能预先防范自己沾到血。何况案发已经一晚,凶手不太可能穿着沾血衣服到处闲晃。
「有其他外伤吗?」
「没有。」
「尸体有搬动过的迹象吗?」
「也没有。」
「那么,可以认定这里就是行凶地点吧?」
「是的,我觉得可以这么认定。」
「推测死亡时间是?」
「这个嘛,就定为晚间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吧。」
法医含糊的见解,使得砂川警部露出不满表情。
「时间范围有两个小时?唔~医生,不能稍微缩小范围吗?至少可以再缩小到一小时左右吗?」
「不可能。」
「医生,这部分帮个忙吧,再少一点,我会很感谢的。」
「你想对推测死亡时间讨价还价?」无奈的法医反而赌气断言。「推测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不能再少一圆……更正,一分钟。何况现在是盛夏,尸体在这个季节容易变质,何况又是在温室,在这种特殊环境,很难正确推测遇害者死后经过的时间,无论如何都只能粗估,有两小时的幅度也无可奈何。刑警先生也不希望依照错误的推测死亡时间办案,导致最后抓不到真凶吧?」
法医说完将沾满汗水的手帕用力拧,手帕不断滴下水珠,在地面染上水渍。
5
尸体放上担架送上救护车。命案主角之一退场,使得温室里终于变得冷清,唯一显眼的特征就是空旷。
「真是有够热,我开始头晕了。但我们必须充分观察这里。一般来说,凶手不会挑选这种奇怪的空间当成行凶地点,这么做肯定有意义,否则同一间温室不可能发生两件命案。」
「看起来确实暗藏玄机。」
志木和砂川警部重新从内部观察这间成为杀人舞台的温室。
这间温室是鱼板型,也可以形容为半圆的隧道形。砂川警部以脚步宽度测量,这个细长的鱼板温室长度约二十公尺、宽度约四公尺,所以占地面积约八十平方公尺。
但是这个数字太难懂了。如此心想的志木,试着在脑中换算成坪数。一坪约三点三平方公尺,八十平方公尺大约二十四坪,这样还是很难懂。接着以一坪两张榻榻米换算,得出面积约四十八张榻榻米。四十八张杨榻米大的大厅还是不太能想像,因此志木再以自己居住的六张榻榻米大套房换算,得到的结果是八间套房大,感觉宽敞得出乎意料。
至于天花板的高度……这是鱼板型温室,所以这里所说的天花板应该叫作顶端,总之从最高点计算,高度约两公尺。既然宽四公尺、高两公尺,代表这间以塑胶布制成的隧道,如同半径两公尺的半圆长柱,因此头上空间还算宽裕,不会影响到正常人的行动,虽然不会影响,却也不算宽敞。
实际上,这间温室和常见的尺寸相比,肯定是比较小型的温室。前往近郊农地,就看得见大上一两轮的大温室并排在田里,眼前的温室明显和这种温室不同。真要说的话,或许是适合有钱人当成家庭菜园的尺寸。
那么,整体构造或许意外脆弱?抱持这个疑问的志木热中调查骨架,发现构造坚固得出乎意料。
支撑温室的骨架是铁管。描绘巨大弧度的铁管乍看柔软,实际上坚固到无论推挤,或敲打都动也不动,而且志木确认这些骨架稳稳埋入地面固定。
沿着骨架覆盖整间温室的是半透明塑胶布。塑胶布材质强韧却不太透光,从里面看向户外景色,只像是隔着毛玻璃般模糊不清,反过来当然也是如此,从外面无法清楚看到室内的样子。
顺带一提,塑胶布没有裂缝。也就是说,要进出温室只能走正规出入口。
出人口位于鱼板的两端。如同鱼板两端没有名字,温室两端应该也没有名字,但是这样不太方便,为求便于行事,刑警们将面对豪德寺家的门称为入口,将另一边面对道路的门称为出口。入口与出口只有方向不同,构造则是完全一样,是高一六〇公分、宽八十公分,往左开的简易拉门。不用强调,拉门本身的构造,当然也是铁框加上半透明塑胶布。
像这样慢慢审视,志木逐渐明白凶手为何挑选这种特别的地方行凶。半透明塑胶布笼罩的这个空间,和道路只隔了一道铁网围栏,但是只要进入温室,就几乎不会引人注目。而且这里即使是豪德寺家境内,却是远离主屋的农田一角,不用担心声音或气息被他人发现。
只要不在意出汗问题,这里出乎意料是凶手的理想犯案地点。
另一方面,砂川警部注意的似乎是地面,他反复以鞋尖戳着褐色地表,但最后像是放弃般说出感想。
「看来这里好几年没人翻土,地面很硬。这么一来,凶手就不用过度在意脚印的问题。」
实际上,现场没发现显眼的脚印,代表凶手也看透这一点而选择此处犯案。
砂川警部颇为失望,将观察结果做个总整理。
「除了招财猫以及两次命案,这间温室是极为平凡的温室。」
6
两名刑警观察现场之后,走出温室逃离闷热环境,再度缩在出口处巨大招财
猫的影子里。仔细一看,铁丝围栏外侧看热闹的人比刚才还多。由于围栏高度超越一般人的身高,他们就志木看来如同笼子里的动物,群众肯定也是如此看待他们两人。
志木询问砂川警部接下来的办案方针。
「接下来怎么办?先侦讯相关人员?」
「嗯,就是这样。我很想先找当时绑在案发现场的豪德寺真纪问话……不对,在这之前问问那群人吧。」
砂川警部以下颚示意的「那群人」,是贴在围栏边观察状况的看热闹群众。
「警部,要找他们问什么?」
「当然是问招财猫的事。你不想知道这只招财猫几时出现在这里吗?」
「啊,原来如此。」
志木确实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毕竟是如此显眼的摆饰,肯定有人目击。
刑警们离开温室走向围栏,不过隔着围栏不方便对话。稍微移动视线一看,旁边有个铁网门,门没上锁。换句话说,农田与道路之间开放自由通行。
「而且这扇门很大,宽约一公尺,高约一八〇公分,既然这么大,那只成人高招财猫有可能是从这里轻松进入。」
「原来如此,所以那只招财猫是从正门前面沿着道路搬到这里,穿过这扇门放在温室前面?」
「哎,且慢,我只是说有可能,招财猫也可能是从宅邸境内搬过来。」
两人开门来到路上。隔着围栏投以好奇视线的看热闹群众,整体退后了一步,大慨是害怕像是刑警的两人突然接近过来。
「啊,各位,别害怕。我不欢迎围观,却也不会赶人,我只是想打听一些事。」
砂川警部像是闲话家常般,朝着看热闹群众这么说。
「我想问那只成人高招财猫的事。在场有人知道那东西何时出现在那里吗?」
众人同时有所反应。因为过于同时,完全听不出来谁讲了什么,志木觉得像是看到一群没教养的猴子军团:心情变得忧郁。
「呃,什么?上午几点?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几点?哎!」
砂川警部把手掌放在耳际拼命努力要听,然而徒劳无功。
「真是的!受不了这群家伙。可恶,既然这样……」
为了在涌来的情报洪流之中掌握些许真相,砂川警部下定决心采取行动。他一下子爬上围栏,成为俯视看热闹群众的态势,直截了当来说,他要让自己成为统治没教养猴子军团的猴子王。实际上他也具备类似猴子王的风范,因此群众立刻安静下来。
砂川警部以不容分说的强硬语气,几乎像是下令般对众人开口。
「各位,听好了!上午九点四十几分的时候,这只招财猫肯定就在温室前面,因为我亲自目睹这一幕。那么八点呢?七点怎么样?有吗?好,有人举手。好,那么六点呢?有人早上六点看到那只招财猫吗?」
「我六点有看到。」一名带狗的妇女这么说。「我带小正散步经过这里的时候,确实看到那只招财猫,当时是早上六点。」
「喔喔,很好。」砂川警部在围栏上点头。「那么五点呢?有没有人在早上五点看到?」
「我早上五点有看到。」一名身穿运动服的中年男性发言。「我慢跑经过这里的时候,确实看到那只招财猫,当时肯定是早上五点左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砂川警部点头回应。「那么凌晨四点呢?凌晨四点有没有?」
「我凌晨四点有看到。」一名跨坐在轻型机车的年轻人这么说。「我送报纸的途中有看到,我平常都是凌晨四点经过这里。」
「嗯嗯,这是宝贵的情报。」砂川警部露出笑容。「那么凌晨三点呢?凌晨三点有没有?」
原本以为到了凌晨三点,终究不会有人举手……
「我、我凌晨三点,有看到。」不过,一名举止可疑的青年发言了。「那个……我在深夜散步的时候有看到,记、记得当时是凌晨三点多。」
「嗯……」砂川警部终究无法单纯点头回应这个情报,他以估价的视线注视这名青年。「顺便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散步?你是考生?」
「不,那个……我、我是推理作家。」
「原来是推理作家啊,难怪你会在深夜散步。」砂川警部露出认同的表情。「好吧。那么凌晨两点有没有?凌晨两点!」
这时间也和凌晨三点一样,无法期待有人会经过这里,群众没人举手。
「怎么样,没有吗?怎么样,没有吗?凌晨两点没有吗?凌晨两点没有吗?再一次,还有没有人要举手?」
这是怎样?把众人证词依序写在手册上的志木感到纳闷。这样简直是竞标市场,如同以竞标方式决定命案发生时间。这里是乌贼川市立鱼市?
这时候,两只手像是被豪迈的呼声引诱而同时举起。
「那个,我凌晨两点有看到。」粉领族腼腆发言。「是在约会结束回程看到的。男友也和我在一起,所以肯定没错,招财猫凌晨两点就在那里。」
「非常好,感谢您的协助。」砂川警部点头回应。「那么,另一位也请说。」
「唔……慢着,那个,这……」平头男性将举起的手放在头上,困惑地扭动身体。「我就免了。老板,忘掉我刚才的举手吧,算我取消,唔嘿嘿。」
「喔,居然要我忘掉,你说得可神奇了,真可疑。你是什么人?」
警部在围栏上,朝平头男性投以质疑的视线。
「别这样,请别这么说。我是在附近餐厅工作的小气厨师,没什么好怀疑的。」
「不想内疚的话就老实说吧,你昨晚几点看到什么?」
「唔,那个……当时我凌晨两点打烊回家,走到这里刚好凌晨两点半。」
「什么嘛,两点半啊。所以你看到什么?」
「不,老板,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到,嘿嘿。」
「唔……你说『没看到』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凌晨两点半经过这里的时候,没有这只招财猫,所以我才想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可能。」旁边那位刚才发言的粉领族,像是不能当成没听到般质疑。「所以是怎样?大叔,你的意思是我说谎?我和男友一起看到了,凌晨两点的时候,这里确实有招财猫,我绝对没有说谎或看错。」
「小姐,别生气,冷静一点。」砂川警部安抚着稍微激动的粉领族,回头对厨师说:「但她说得很中肯。凌晨两点放在这里的招财猫,却在两点半不见,这种状况难以理解。实际上依照至今的证词,招财猫从凌晨三点到今天早上,一直都在这里。」
「是的,我也觉得很奇怪。」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换句话说,其实招财猫摆在这里,但你因为想心事或其他原因,没看到这只招财猫,或者是有看到却立刻忘记。」
「老板,不可能有这种事喔。这是理所当然吧?这么大的招财猫摆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走在路上就算不愿意也看得到,而且看过之后想忘也忘不掉吧?」
厨师说得没错。作笔记的志木逼不得已,在凌晨三点的推理作家证词与凌晨两点的粉领族证词之间,加上这名厨师的证词。虽然内容矛盾,却非得依照这个顺序。
砂川警部先把疑点放在一旁,继续以回溯时间的方式,向群众打听消息。
「我凌晨一点有看到。」脸红如同宿醉的中年男性这么说。「我在居酒屋畅饮回家时有看到。当时我喝醉了,不过肯定没错,当时是凌晨一点。」
紧接着……
「我在凌晨过的时候有看到。」看似学生的男生这么说。「我是在打工回家看到的。达雄,你也有看到吧?」
「不,博史,我没看到。」名为达雄的学生这么说。「我出门打工经过这条路的时候,没看到这种摆饰。」
「当时几点?」
砂川警部如此询问,名为达雄的年轻人思考片刻之后回答:
「将近凌晨。」
「这时间我也在这里。」「我也有经过。」「我也是。」
数人表明在凌晨前后的这个时段经过这条路,包括下班回家的白领族、上夜班的劳工、深夜倒垃圾的主妇等等。在他们之中,之后经过这里的人们证实看到招财猫,之前经过的人证实没看到招财猫。
时间往回推到晚间十一点与十点也果然一样,没人证实在这段时间看到招财猫。
「嗯,看来可以确定凌晨是分水岭。」
砂川警部爬下围栏,分别写下提供证词人们的姓名与住址,结束这场模拟拍卖市场的侦讯。
「真是的,不过问完之后似懂非懂,我更混乱了。」
「一点都没错。」
志木也只能双手抱胸如此回应。
就志木所见,作证群众没有说谎时的不自然反应,但要是把他们的证词全当真,就完全是不自然的状况。
问题所在的那只成人高招财猫,应该是在昨晚凌晨前后,在五到十分钟的短暂时间搬到温室入口。似乎没人精准目击招财猫出现的瞬间,总之几乎可以肯定招财猫是凌晨左右出现。后来
招财猫直到凌晨两点都在该处,却在凌晨两点半消失一段时间。如果相信厨师的证词就是如此。
到了凌晨三点,招财猫若无其事再度出现在相同地点,就这么放在那里直到凌晨四点、五点、六点……到了上午九点半,以昌代为首的豪德寺家人们也目击招财猫。
光是成人高招财猫出现在温室前面就相当不合理,何况招财猫一度消失又出现,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然而这不像是完全无意义的现象,其中必有玄机。
「搞不懂。」砂川警部不悦低语。「出现在命案现场之后消失,然后再度出现。这只猫到底是怎样?是妖猫吗?」
不,不是妖猫。
肯定是招财猫。
7
现场搜证告一段落之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前往豪德寺家主屋,向豪德寺真纪进行侦讯。案件全貌依然扑朔迷离,但真纪的证词或许能让真相水落石出。刑警们抱持这样的期待。
毕竟真纪在这次的案件,是真凶直接下手却幸存的受害者,甚至可能目击凶手。
刑警们难免相当期待她提供的情报。
两名刑警在会客室里,坐在腰部像是被吸入的舒适沙发,等待豪德寺真纪。
听说她是就读乌贼川市附近大学的女大学生,现年十九岁。
「那个叫作真纪的女孩似乎非常漂亮,调查员议论纷纷。」
「哎,既然是那位太太的女儿,这也情有可原。」
不过,对方迟迟没前来会议室。
两人等到有点厌倦时,终于响起微弱的敲门声。砂川警部像是弹簧起身迎接。
「你好你好!豪德寺真纪小姐……看来不是。请问您是?」
站在门后的是身穿工作服,肥胖的圆脸中年男性。
「敝姓桂木。」
这名男性是这间宅邸的管家兼厨师兼园丁。他以训练有素的动作恭敬低头。
「啊,原来桂木先生就是您。我虽然忘记您的名字,却对您的长相有印象,记得我们十年前见过一次。看来您现在胖了一点。」
警部只说「胖了一点」算是挺贴心的,实际上他圆滚滚如同不倒翁。
「您特地记得我的长相,我备感荣幸,我也很高兴看到刑警先生一点都没变。当时的警部先生……我忘记该怎么称呼了,高木警部?高桥警部……」
「您是说高林警部吧,嗯,他依然过得很好,但已经转调为幕僚了。话说回来,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想为两位准备饮料,所以来询问两位想喝什么。」
「太感谢了,我们正热得很渴。既然这样,请给我冰凉的生啤……」
「警、警部!」志木阻止忽然失控的警部。「警部,不可以啦,啊,桂木先生,只要是冷饮都好,啊,麦茶好了,麦茶。」
桂木面不改色说声「明白了」就离开。砂川警部轻声咂嘴,对于这次失去晨间的生啤酒,丝毫没有掩饰依依不舍的态度。
不久,桂木端来冰凉的麦茶。砂川警部似乎对起泡的琥珀色液体抱持些许期待,谨慎啜饮一口。
「什么嘛,居然是货真价实的无酒精麦茶,贴心一下不是很好吗?无聊。」
警部迟迟无法收回抱怨的心情,要是在真纪现身之前不断抱怨下去很麻烦。志木抓准这个好机会,提出延宕至今的那个话题。
「话说回来,警部,十年前的案件,具体来说是什么内容?该请您告诉我了。」
「这么想知道?」
「与其说想知道,应该说似乎只有我不知道十年前的案件。」
「说得也是。好吧,虽然还不确定和本次案件有关,姑且让你知道比较好。十年前的案件就是……」
砂川警部以麦茶润喉,然后挖掘十年前案件的记忆。
名为矢岛洋一郎的医生,在豪德寺家的温室遇害:当时豪德寺丰藏与昌代他们扮演的角色;高林警部的办案过程:当时把三小时的犯罪时段缩短为一小时的经纬;寻找目击者却徒劳无功;最后有个随地小便的白领族提供奇妙的证词……诸如此类。
到最后,矢岛洋一郎命案漂亮成为悬案,警部的叙述至此结束。
「……就是这么回事。志木,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什么想说的,不过……」志木像是担心隔墙有耳般压低声音,吐露正直的感想。「原来以前的警部,相当喜欢随便下结论。」
「嗯,我无话可说。我无视于随地小便白领族的证词确实肤浅,但也在所难免。当时我想成为重视现实线索的社会派刑警,即使出现这种无法理解的状况,我也觉得不应该荒唐到为了犯案手法或逻辑问题大呼小叫。」
「这样啊,看来您这十年变了很多。」
「变的不只是我,城市也变了。十年前的乌贼川市,不是招财猫会出现在命案现场的奇怪城市。既然城市改变,案件也会改变;既然案件改变,刑警也会改变。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同样是以温室为舞台的命案,但十年前与这次的案件确实不太一样。也就是说,犯罪经过十年之后进化了?
8
在两人如此交谈的时候……
「打扰了。」
门后响起柔和的声音,这次真的是豪德寺真纪前来会客室。
或许是因为疲劳与精神打击,她的气色不太好,但是正如传闻非常美丽。不只是脸蛋,站姿与举止也洋溢良家子女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和母亲昌代很像,工整五官应该也是遗传自母亲。要在昌代与真纪之间寻找差异,应该就是「看起来年轻」与「年轻」的差异。相较于给人清秀文雅印象的昌代,真纪的美貌蕴含着印证年轻的光采。
豪德寺真纪轻拨淡蓝色裙摆,优雅坐下面向前方。
「抱歉让两位久等了,我刚才在接受熟识的医生诊疗。」
「别这么说,我们才要道歉。」
两名刑警一起向真纪低头致意,接着进行自我介绍以及制式的吊唁。话虽如此,这种悼词是否能安抚丧父的女性,令人不禁打一个大问号,总之两人还是出言哀悼。
「话说回来,身体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嗯,没问题。虽然被绑住很久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明显外伤,为我诊疗的矢岛医生也说不用担心。」
警部立刻对似曾相识的姓氏起反应。
「你说的矢岛医生,是十年前过世那位矢岛洋一郎先生的儿子?」
「嗯,是的。」
「这样啊,记得叫作矢岛……矢岛达也吧?他当时还在东京的医学院就读,那位是豪德寺家现在的主治医生?」
「是的,刑警先生,您好清楚。」
「没什么,我凑巧和十年前的案件有一点点……不对,有不少缘分。那么事不宜迟,我想请教昨晚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好的,请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都会回答。不对,还是由我主动叙游比较好,毕竟我最清楚昨晚在那间温室发生的事。」
就这样,豪德寺真纪主动陈述昨晚到今早的恐怖体验。
依照真纪的证词,案件的开端是前天,也就是七月十三日收到的一封信。
她从桂木手中接过这封侰。桂木是把信箱里的这封信直接亲手交给她,真纪拿到信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信件。
信封是毫无特征的白色信封,但收信人的部分只以莫名生硬的字体写着「豪德寺真纪小姐收」,没有写住址与邮递区号,没有寄件人姓名,也没有邮票与邮戳。这很明显不是正规信件,只是投入信箱的一封信。不过从信封与字体来看,不像是情书那种可爱的信。
真纪独自回到卧室,慎重打开信封阅读内容。
「那么,信里写了什么?」
砂川警部以闪亮眼神询问,真纪微微看向下方回应。
「内容是要我在明天,也就是七月十四日晚间十一点前往温室,还要我看完信就烧毁扔掉。」
「原来如此,这是用来叫你前往现场的信。所以你依照这封不晓得寄件人是谁的诡异信件指示,于昨晚前往命案现场。奇怪,你不觉得有危险吗?」
「我确实太冒失了。」
真纪紧咬嘴唇低着头。
「难道说,你知道这封信的寄件人是谁?所以才会放心遵照指示?」
「不,没这回事。我只是……」
「只是怎么样?」
「我只是觉得,总之还是去看一下。」
这是谎言,她有所隐瞒。志木如此确信,但砂川警部没有追究,催促她说下去。
昨晚七月十四日星期六,真纪在指定的时间——晚间十一点的五分钟前,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卧室。她摸黑穿越庭园,笔直前往农田一角的温室。
当晚一如往常是热带夜晚,湿度也高,小跑步抵达目的地的真纪已经冒出汗珠。时间即将来到十一点整,但温室周围没有人影。真纪在入口附近等待一阵子,却感觉不到任何人前来,随即她越来越在意温室里的样子。
这种热带夜晚已经很难受,很难想像有人刻意在闷热的温室里等待,但真纪姑且拉开入口
拉门窥视。里面当然很闷热,而且空空如也又阴暗,不过多亏月光与路灯,勉强看得到里面的样子。
真纪踏入黑暗之中,寻找他人的气息。就在她觉得没人的时候,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真纪。真纪惊慌抵抗,在想求救时被对方强行捣住嘴,她感觉自己嘴角到鼻尖有种柔软布料的触感,然后她发现全身逐渐失去力量,最后毫无知觉……
「换句话说,你就这么昏迷了,大概是手帕有氯仿之类的药物迷昏你。」
「矢岛医生也是这么说。」
「所以凶手当时就在你身旁。凶手恐怕是在入口附近屏息等待你落入圈套,一无所知的你就这么中了陷阱。你当时有看到凶手的脸吗?」
「不,这件事发生在一瞬间,所以我完全没看到。」
「话说回来……」砂川警部慎选言辞。「你是从入口进入温室吧?换句话说,是打开面向豪德寺家的拉门进入温室。是吧?」
「是的,请问怎么了?」
「以那间温室的构造,只要从入口踏进一步,再怎么样都会看到出口。我所说的出口,就是和入口相反,面对道路的那扇拉门。」
「嗯,是的,毕竟两个门正对。」
砂川警部以更加慎重的语气询问。
「那么,想请你仔细回想,晚间十一点的时候,出口是什么状况?」
真纪稍微思考之后如此回答。
「我记得出口的门紧闭着,只有这样,不晓得门外是什么状况。」
「明白了。」砂川警部点头回应。「那么,闻到药物昏迷的你,后来怎么了?」
真纪昏睡一阵子之后清醒,清醒时已经完全失去身体自由。真纪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以蹲着的姿势固定在温室入口,即使想放声求救,也被嘴上的绳子妨碍,处于想哭喊也恐惧到掉不出眼泪的状态。
但她立刻被眼前意外的光景夺走目光。前方站着一个可疑人物,这么闷热还刻意穿上黑色长袖长裤,很明显是引她落入陷阱的歹徒。
真纪挤出勇气抬起头,想看清对方的长相,但她看到的不是期待中的人类脸孔,而是如同瞧不起人的猫面具,大概是某处的当地民俗工艺品吧。洋溢着幽默微笑的那张脸,在这种状况更令人觉得恐怖。
而且,猫面具歹徒旁边还有一个人,就是真纪的父亲豪德寺丰藏。丰藏正遭受歹徒威胁,歹徒手握一把颇大的刀,丰藏则是手无寸铁。丰藏以真纪听不到的沙哑声音讲了几句话,但猫面具歹徒无情摇头回应。
接着,丰藏站在真纪前方,如同要从歹徒的魔掌保护女儿。这一瞬间,父亲宽大的背影覆盖她的视界。
紧接着,丰藏发出低沉的呻吟,轻声说出某句话,同时他的上半身往前弯,右肩无力垂下,身体明显诉说着异状。最后丰藏踉呛走了两三步,如同用尽力气,以不自然的姿势趴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真纪抬头一看,猫面具歹徒手上已经没有刀,而且父亲动也不动,她瞬间领悟到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整段过程在真纪眼前上演,她依然难以相信这幅光景。
「父亲在我面前被刺杀。」
真纪述说的震撼内容,即使是砂川警部也面露战栗表情暂时语塞。戴着猫面具的歹徒,持刀当着女儿的面刺杀父亲。这是有点令人难以置信的残忍命案,但丰藏确实是被刀子刺杀,真纪则是被绑在丰藏身旁,志木觉得只能认定是事实。
「丰藏先生与凶手的对话内容,你能够回想得更清楚吗?」
「这方面,当时说话语气不是很清楚,我不太晓得是否正确……但我记得应该是『住手』或『别做傻事』之类的。任何人被刀子指着,都只说得出这种话吧?啊,此外我记得父亲还转头张望,说出『这是怎么回事』这句话。」
「『这是怎么回事』啊,是看到你被绑所说的话?」
「应该是,这部分我不清楚。」
真纪含糊摇头。
「凶手完全没回应丰藏先生?」
「是的,凶手一句话都没说。」
「凶手是男性?」
「我想应该是男性……但我没看到对方的脸。」
「身高大约多高?体型是胖还是瘦?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没有很胖,但我看不出身高。我当时蹲坐在地面仰望对方,以那种姿势看任何人都会觉得很高大。」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砂川警部困惑搔了搔脑袋。「嗯,结论就是你看见的凶手线索很模糊,对方包含脸部在内,几乎隐藏身体所有特征。不过,凶手光明正大出现在目击者面前反而不自然,这么做是理所当然。」
是的,这种事极为理所当然,志木也同意警部的意见。凶手刻意把真纪这个目击者引到案发现场,才是不自然的部分。凶手预先准备目击者,却戴上面具穿上黑色衣物,避免自己露出真面目,志木不懂这种行为意义何在。
「话说回来,想请教同一个问题。」砂川警部注视真纪的双眼询问。「命案发生的时候,出口是什么状况?」
「出口吗……啊,对了!出口的门开着。」
「门开着。那么,你有看到出口外面的样子?」
「是的,有看到。」
「看到什么?」
「有一只很大的招财猫,肯定没错。」或许是当时情景鲜明浮现在脑海,真纪说话变快。「是一只身高和成人差不多的大招财猫。刑警先生也知道吧?就是左手摆出招手姿势、右手抱着金币,摆在『招财寿司』店门口的成人高招财猫,当时不知为何摆在那里。说真的,为什么那种地方会有那种东西?」
「我们已经确定,成人高招财猫是从正门搬过去的。」
「啊,原来如此。对,确实和正门的招财猫相同类型。我已经司空见惯,不过当时就是觉得很诡异、很恐怖……后来该怎么说,我记得莫名有种晕眩的感觉。」
父亲在面前遇害,又目击现场有一只巨大招财猫,会觉得晕眩也在所难免。志木如此解释她的证词。
「对了,说到猫,还有一件事。」真纪如同忽然想到般说下去。「我想应该和案件无关,不过当时有一只猫,是普通的真猫。」
「猫?」警部眉心出现皱纹。「案发现场有猫?」
「是的,一只大型三花猫。」
「在哪里?」
「在成人高招财猫的旁边。我确实看到它坐在招财猫脚边。而且很神奇的是……当时我无暇理会,所以完全没感觉,但如今回想起来,我觉得那只猫应该是三花子。我没办法断言,不过那只三花猫确实很像。」
「三花子?那是什么?」
「是父亲非常宠爱的三花猫,一只不太可爱的大猫。不过这只猫上个月失踪,父亲非常在乎这件事,还不惜刻意雇用侦探拼命寻找,但还没找到。那只猫在昨晚忽然出现在案发现场……不对,我不确定是不是它,但是就我看来是它。这当然可能是我多心,那只猫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猫。」
「嗯,遇害者的爱猫,如同守护饲主的死,出现在命案现场……如果这是真的,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嗯,又是猫啊……」
砂川警部低语之后,继续向真纪打听这桩惨案的后续。
「凶手持刀杀害丰藏先生之后怎么做?他没有杀害你的意思?」
真纪认命觉得自己也会被杀。她亲眼目睹杀人过程,所以当然会一起没命。戴着猫面具的杀人魔,肯定会从倒地父亲的尸体抽出刀,然后插入她的心脏。不,或许凶手想以沾满鲜血的双手掐死她。
这些负面想像令真纪恐惧,好几次想从喉咙深处惨叫,然而紧紧绑住嘴的绳子,在最后都阻止她发出声音。
歹徒终于朝真纪伸手,看来果然要用掐的。真纪拼命摇头当作最后抵抗,然而下一瞬间,真纪发现歹徒手上握着白布,在甘甜的药物味道笼罩之下,真纪再度昏迷。
自己将会在睡梦中遇害。真纪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之中,确信自己绝对不会迎接新的早晨。
「但你醒来之后确实是早晨。天亮之后,你的哥哥真一与美树夫救了你。」
「是的。在那种状况居然能得救,我完全不敢相信。」
「歹徒为什么没杀你?到最后,歹徒只有限制你的行动,没有明显加以危害。你觉得原因何在?」
「这部分,我不清楚。」
「有想过是某种复仇行径吗?」
「复仇?」真纪美丽的柳眉瞬间变形。「您说的复仇,是对谁的复仇?」
「不,这我无法断言……」
砂川警部支吾片刻,随即下定决心开口迤说。
「依照你的叙述,本次案件不是普通命案,而是某种更凶恶的案件。不觉得吗?一般来说,杀人凶手都是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在不为人知的状况行凶,不会刻意在遇害者的亲人面前像是炫耀般下手,所以得考虑凶手基于某种意图。
既然这样,会是哪种意图?这时候就浮现一种想法。凶手想让你这个丰藏先生的女儿,目睹丰藏先生死亡的瞬间。凶手想借此对丰藏先生与你进行双重意义的报复。
从这种复仇戏码的角度思考,姑且能解释凶手为何进行看似无意义的布置。
包括成人高的招财猫、猫面具,或是位于现场的三花猫,若是把这些东西,当成以温室为舞台上演戏码所需的道具,就觉得这种搭配煞有其事。毕竟你也提到,丰藏先生非常喜欢猫——你不这么认为吗?」
真纪苍白的脸难过扭曲。
「我不清楚。虽然不清楚,但我依然觉得不是这样。何况谁会憎恨家父到这种程度?父亲是企业家,或许树立了不少敌人,却不会有人憎恨到下毒手,只有家父绝对不可能……」
志木心想,这近乎是真纪的心愿。现实不会如她所愿,无法否认可能有人打从心底憎恨豪德寺丰藏。
「那个,我累了,而且我大致说完了,希望可以就此休息。」
真纪说出这番话,以半强迫中断的形式,主动为这次的侦讯作结。
9
真纪离开之后,砂川警部靠在沙发椅背,叹出好长一口气。
「真是的,她的证词真让人意外,我脑袋乱成一团,搞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到头来,这个案件表面上是怎样?遇害的猫迷、戴着猫面具的凶手、成人高的招财猫,命案现场还出现三花猫……简直全都是猫,这是某种意境吗?」
「戴着猫面具,可以解释成凶手在影射『戴着猫』这句俗语。毕竟如果只是隐藏长相,只要蒙面或是戴头套就好。」(注5)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那么招财猫与三花猫要怎么解释?」
「这个嘛,我不晓得这是不是在模拟什么意境,不过多亏那只成人高招财猫,有一件事得以厘清。警部您察觉了吗?」
「别小看我,你是指行凶时间吧?我早就察觉了。」砂川警部流利说明。「依照真纪的证词,歹徒行凶的时候,出口已经有成人高招财猫。另一方面,依照围观群众的证词,招财猫出现的时间肯定是凌晨前后。进一步依照法医判断,遇害者的推测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这两个小时。综合上游线索,丰藏先生遇害的时间,是凌晨到一点这一个小时。谨慎的法医刻意维持两小时范围的推测死亡时间,如今可以减半。这肯定是件好事,不过真的能全盘相信吗?」
「您的意思是?」
「哎,我莫名觉得事有蹊跷。」砂川警部坚持不改慎重的态度。「何况,那个女孩的证词,不一定百分百可以相信。不对,不只如此,她的举止看起来明显对我们有所隐瞒……咦,是谁?」
此时,会客室出乎意料响起敲门声。
「请进,是哪位?」
志木回应之后,门无声无息打开。刚才离开的真纪神色紧张站在门外。
「怎么了?忘记拿东西吗?」
志木如此询问,真纪维持若有所思的表情,再度走到会客室中间,朝两名刑警开口。
「那个,我刚才说我大致说完了,但不是那样。其实我还有一件事非说不可,不过想请两位保密。」
「我们当然会保密。」
砂川警部再度邀真纪坐在沙发,等待她再度开口。真纪的动作比刚才还要缓慢,慎选言辞之后开始述说。
「我原本不想讲,但我决定还是诚实说出来。毕竟刑警先生们办案应该需要这个线索,而且如果是我搞错……不,我认为肯定是我搞错,但是这样也无妨。」
「一点都没错,真假是由我们来判断。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
「记得我刚才形容父亲遇刺的瞬间,是说他发出呻吟,轻声说出某句话……」
「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这是谎言?」
「不,不是谎言,姑且是事实,但我隐瞒了一件事。父亲并不是『轻声说出某句话』,而是清楚说出一句话,我想他说的应该是人名。」
「人名!所以丰藏先生遇刺之后,说出某人的名字?」
「是的,就我听来是如此。」
也就是说,这是推理作品经常出现的「死前留言」。志木竖耳以免听漏真纪的声音,等待她说出下一句话。
「所以,他说的名字是?」警部如此询问。
「他以痛苦的声音,说出『MI·KI·O』。」
豪德寺丰藏忍受痛楚留下的「死前留言」是「MIKIO」。
砂川警部听完之后,立刻提出单纯至极的问题。
「除了你的哥哥美树夫,你认识哪个男性的名字发音也是『MIKIO』吗?」
真纪低着头,难以启齿般回答:
「不,没有别人。」
10
砂川警部绝对不是个性单纯的人,反倒可以形容为别扭。叫他往右走会往左走、叫他往下看会往上看,志木从至今的经验,学习到砂川警部难以驾驭的部分。
因此,即使真纪作证转述丰藏的遗书,砂川警部应该也不会立刻把豪德寺美树夫当成凶手。志木如此认为,而且事实上,警部在真纪离开之后,就在会客室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高声放话。
「呼呼呼,连小说的『死前留言』都不值得相信,更何况是现实案件出现的『死前留言』,日本警察没有单纯到以此求得案件真相,呼呼呼……那么,志木刑警。」
「是。」
「立刻找豪德寺美树夫过来。」
「警部,您这种结论很草率。」
「会吗?很草率?」
「太草率了,完全没有活用十年前的教训。」
「不过,遇害者临死之前留下『MI·KI·O』这句话。既然这样,按照顺序就应该先找最靠近我们的『MI·KI·O』问话吧?套用在这个案件,除了豪德寺美树夫别无他选。我有说错吗?」
「美树夫确实可疑,但办案严禁抱持先人为主的观念,何况这样很不自然。真一与美树夫是兄弟,所以按照顺序,应该先找大儿子真一吧?刻意更换顺序反而会令人起疑。警部,应该先从真一开始。」
警部像是赶走烦人苍蝇般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谁都好,快去叫人。」
就这样,大儿子豪德寺真一被叫到会客室。他现年二十八岁,稳重的举止却令他看起来更成熟。他现在是「招财寿司」总店店长,不过应该会慢慢继承父业,从他落落大方的态度与言行,可以推测他具备足够的天分。
刚才在案发现场和昌代一起接受问讯时面色沉痛的他,如今以颇为冷漠的态度坐在刑警们面前,看起来没有因为丧父而受到太大打击。
「那么,豪德寺真一先生,你昨晚在哪里做什么?」
砂川警部刻意没有指定时段,含糊询问真一昨晚的行动。
「咦,警部先生,难道这是在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
「不不不,这是制式询问。」砂川警部说出制式借口。「并不是特别怀疑你,请不用担心。」
真一似乎稍微放心,露出饱经世故的亲切笑容,接着相当清楚游说昨晚的行动。
「昨晚我吃完晚饭是晚间八点。晚餐是全家人一起吃,和平常没有两样。后来我在客厅看电视,看的是棒球喔,棒球。我没看巨人的比赛,是看太平洋联盟,洋联!刑警先生,有没有看昨晚的罗德对近铁!那已经不叫作棒球赛了,应该叫作全垒打比赛或挥棒练习才对。
记得第五局结束的时候是十三比十一?我忘记哪队十三、哪队十一,总之那场比赛很惨,比到第六局就九点半了。后来电视像是受不了一样结束转播,我也赌气继续追比赛,一个人窝在自己房间听广播,比赛到最后是在晚间十一点三十几分才结束,记得是十六比十四。啊,问我哪一队赢球?这么说来是哪一队啊……记得应该是拿十六分的那一队赢球,对了对了,是罗德,罗德队赢了。
不过,这种事等今天看报纸就知道,所以不构成不在场证明。啊?问我是不是罗德队球迷?我为什么非得帮罗德队加油?慢着,我喜欢他们牌子的口香糖,不过说到棒球就……嗯。
总之,球赛结束之后,我一下子觉得好累,不过这时间睡觉还太早,所以我出去喝两杯。我原本就爱喝酒,加上隔天是周日可以放松,嗯,这种事很常见。我出门的时候,是从二楼的自己房间走后面的安全梯,没有遇见任何人就外出。之所以刻意避人耳目,是考量家母看到可能会唠叨。家母不喜欢我半夜出去喝酒,我打算悄悄出去悄悄回来。
是的,实际上我没遇到任何人就离开家,我去的店是离家五分钟路程,像是老歌咖啡厅一样取名为『田园』的酒吧。我是那里的常客,和店长田代俊之是朋友,不只是昨晚,我周六晚上经常在那里喝酒。昨晚我抵达店里是晚间十一点五十分,当时我看过时钟,肯定没错。后来我舒服喝了约两个小时,然后再度走回家,返家时刻应该是凌晨两点左右。我没什么印象,毕竟当时喝得很舒服,不会计较时间,但应该大致正确。至少店长能为我作证,我在晚间十一点五十分到凌晨雨点左右有不在场证明。
回家之后,我再度从安全梯不动声色回到二楼卧室,就这么睡着了。我昨晚的行动大致是这样,虽然完全不足以证明清白,但也在所难免,要是整晚都和
某人在一起反而不自然。刑警先生,您说对吧?」
真一说完之后,一副很遗憾的样子搔了搔脑袋,不过实际上,他的证词充分证明他的清白。
对照法医所说的推测死亡时间,他的不在场证明确实只有一半。不过依照真纪的证词,行凶时间明显是在成人高招财猫出现(约凌晨)之后,真一则是供称在凌晨的十分钟之前,就待在朋友的酒吧,而且后来在酒吧喝到凌晨两点多,因此他没有行凶机会。
他的证词当然不能全盘信任,砂川警部派有空的刑警去了酒吧「田园」一趟。
依照不久之后收到的报告,「田园」店长田代俊之对于真一昨晚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前往店里喝到两点多的证词,做出以下回应。
「刑警先生,绝对没错。」
他挺起胸膛拍胸脯如此保证。世上并不是没人不敢抬头挺胸说大谎,不过得先承认他的证词可以采信。
「志木,对吧?」砂川警部不知为何,像是夸耀胜利般拍着部下肩膀。「所以我才说美树夫比较可疑。毕竟遇害者最后的遗言是『MI·KI·O』,即使这个推论很草率……」
「是是是。」志木随口敷衍。「那么,接下来是警部最看好的美树夫。」
11
紧接着,豪德寺美树夫被叫到会客室。相较于沉着冷静,具备成熟气息的真一,美树夫的特征是年轻。他今年春天离开大学之后,没有好好就职而是悠哉度日,堪称是飞特族。既然是豪德寺家的二儿子,其实不工作也不愁吃穿,志木不禁羡慕起来。
砂川警部提出和刚才真一相同的问题。
「那么,豪德寺美树夫先生,你昨晚在哪里做什么?听说府上昨晚是在八点多用完晚餐,后来呢?」
美树夫思索片刻之后缓缓游说。
「晚餐吃完确实是八点多。后来的话,我想想,对了,我原本想在客厅看电视,但老哥看起无聊的棒球赛,我就回到自己房间,一个人躺在床上听音乐看推理小说,不知不觉就打起盹。嗯,这种事很常见。当时我当然独自待在房里,没人能证明这一点,所以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一般来说,我都是这样呼呼大睡到天亮,不过昨晚有点不一样。快要换日的晚间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有人敲我房门,我跳起来开门一看,家母说矢岛医生来了。是的,矢岛医生是我们家的主治医生。不过家里没有人忽然生病,其实是我忘记当晚要和医生一起看电影。
啊?问我们是不是看河内龙太郎导演的《杀戮之馆》?我说啊,刑警先生,请不要瞧不起我。我为什么要悲哀到刻意在深夜邀请客人,欣赏那种次级巨匠的大烂片?我和医生都没那么闲。别看我这样,我对电影很挑剔,对河内龙太郎导演那种赶流行拍的作品没兴趣。何况这是怎样?《杀戮之馆》、《战栗之岛》、《复仇之村》……他的作品都是抄袭以前热门的电影钜作吧?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啊?问我为什么这么熟悉?我、我、我就不能熟悉吗!
总、总之,我和医生一起看的不是那种电影。虽然同样是早期电影,却是超级名作。刑警先生,您知道吗?就是山中贞雄导演的《丹下左膳轶事·百万两之壶》!内容我不赘述,总之是杰作,著名的『望远镜场面』,我现在看到还是会笑。是,我知道,要我回到昨晚的话题是吧?
对,快睡着的我,在晚间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被母亲叫醒。医生对时间管控得很严格,为了准时欣赏凌晨的电影,确实在十五分钟之前抵达。我们至今也做过类似的约定,他每次都是这样。后来我们喝着母亲泡的咖啡等待电影开播,母亲端出咖啡与点心,说她想睡之后就回房,客厅后来只剩我们两人。
我们从电影开播到结束,当然一直在一起。片长没有很长,大约一小时半,所以看完电影大约凌晨一点半。我当然有看时钟,时钟就在电视上方,不想看也看得到。看完电影之后,我又去泡咖啡,后来两人畅谈电影话题好久,聊了一小时……不对,聊了快一个半小时吧?对,一个半小时。医生是在凌晨三点离开,所以聊了这么久。
问我后来做了什么?当然是睡觉啊,熟睡到天亮。我昨晚的行动大致就是这样,如何?我的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吗?反正肯定不会。」
不,他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成立了吧?志木抱持惊讶的心情,以手册比对美树夫与真一的证词。
不晓得是巧合还是事先串通,两人行动虽然不同,内容却有酷似之处。
首先是晚间十一点。这是真纪前往温室,被某人以药物味道迷昏的时间,真一与美树夫都供称自己当时独自待在卧室。真一在听棒球转播、美树夫在睡觉,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再来是凌晨左右。这是成人高招财猫出现在温室出口的时间,不过在这个时间,真一出现在酒吧「田园」,美树夫招待矢岛医生来访。换句话说,两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因此将成人高招财猫搬到案发现场的人,至少不是真一或美树夫。毕竟要搬运那种物体,肯定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与劳力。
那么,接下来的时段又如何?依照法医判断,行凶过程最晚也在凌晨一点结束,但真一在酒吧一直喝到凌晨两点,美树夫直到三点都和矢岛医生在一起,代表他们没有机会行凶。
「不过,还不能全盘相信他们的说法。」砂川警部等到美树夫离开会客室之后,吩咐志木提高警觉。「总之,得先向矢岛医生确认。」
砂川警部再度叫有空的刑警过来下令。
「到矢岛医院侦讯矢岛医生,具体的问法是……」
「那个……」这名有空的刑警打断警部的话语。「矢岛医生就在这座宅邸。」
「他在这里?为什么?」
「他来为真纪诊疗。虽然早就诊疗结束,但那个医生后来也一直陪着她,毕竟她正如警部所见非常漂亮……」
「喔,是这么回事啊。」
警部像是「我懂了,无须多说」点头回应,下达别的命令。
「很好,那就由我们侦讯吧,找矢岛医生过来这里。」
砂川警部看着会客室的门关上之后,以志木听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语。
「呼呼,仔细想想,十年前的案件也好,这次的案件也好,明显都有矢岛父子的影子。矢岛洋一郎在上次案件完全是受害者,但这次究竟如何呢?如果矢岛医生对真纪有意思……」
12
出现在会客室的矢岛医生,是三十一岁的年轻医生。即使如此,年纪还是比真纪大上一轮,但现在老少配已不罕见,富家女与开业医师的配对并非无法想像。刑警们当然没有直接询问两人的关系,面不改色迎接他人座。
「矢岛医生,真纪小姐状况如何?刚才我们听她当面说过,看她精神还不错。」
「身体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问题应该在于精神伤害。毕竟她目睹父亲遇害,我们无从估计这件事造成的打击,只希望不要留下后遗症。」
「原来如此,所以重点在于心理辅导。嗯,这次命案的凶手真是可恨至极。」
「您说得没错。真纪小姐的父亲……」矢岛医生说到这里,似乎察觉发言不妥,连忙停顿改口。「丰藏先生这次遇害,我绝对不会原谅凶手。」
志木暗自窃笑。看来矢岛医生无法原谅的不是「杀害丰藏先生的凶手」,是「杀害真纪小姐父亲的凶手」。两者意义相同,引人注意的重点却有些差异,他应该是以豪德寺真纪为重。
「所以刑警先生,您到底想问我什么事?」
矢岛医生转移话题,如同要弥补自己的失言。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刚才我们侦讯美树夫先生,他说昨晚和你在一起,所以想做个确认。」
「啊,是指我和美树夫的约定吧,我确实在昨晚,而且是堪称深夜的时间造访这里。讲得精准一点比较好吧?我大概在晚间十一点四十五分造访这个家,电影是凌晨播放。片名?是《丹下左膳轶事·百万两之壶》,电影播完是凌晨一点半左右。后来我们聊电影聊了一个半小时,我大概在凌晨三点离开。美树夫也是这么说吧?」
「是的。」砂川警部几近置身事外,毫不在乎点头回应。「话说回来,两位在电影播放的时候,是否曾经离开?」
「不,没有。《百万两之壶》是一部不容许中途离席的名作。」
《百万两之壶》在这里也大受好评。
「我想再请教医生当天的行动。你来到豪德寺家之后的状况,在刚才交代完毕,那么在这之前,例如在晚间十一点左右,你在哪里做什么?」
「您说的晚间十一点,是真纪小姐被某人的信叫到温室,被药物迷昏的时间吧?我懂了,也就是说,这不是在确认美树夫的不在场证明,而是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刑警先生,对吧?」
矢岛医生很敏锐。晚间十一点正是这个时间。
「不过,这个时间的我独自待在家里,应该没人能证明我不在案发现场。毕竟我单身,这也在所难免。」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砂川警部大幅点头,结束这次的侦讯。
矢岛医生离开之后,志木注视手册再度深思。美树夫的供述,看起来悉数由矢岛医生的这番话得到证实。如同「田园」店长为真一作证,矢岛医生也为美树夫作证。
「不过,相较于『田园』店长完全是外人,矢岛医生不一定是如此,这部分难免觉得有可疑。」
「确实如此。那么接下来还有一位,再请昌代夫人过来一次吧。」
13
来到会客室的昌代,首先为刚才现场勘验时失控的那件事,向刑警们郑重道歉。刑警们惶恐邀昌代坐下。
「话说回来,又有事情要向您请教了。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您丈夫遇害的时间几乎已经确定,为了以防万一……」
「刑警先生,您想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吧?」
「啊啊,不,老实说,与其说是调查您的不在场证明,应该说是调查您儿子们的不在场证明。听说昨晚深夜时分,矢岛医生前来造访,这部分没错吗?」
「是的,医生确实前来造访,记得是将近凌晨,大概是凌晨的十分钟到十五分钟之前。」
昌代的证词,和美树夫与矢岛医生的供词几乎一致。昌代继续说下去。
「医生说他和美树夫约好,一起收看深夜卫星频道播放的电影。是的,之前也偶尔会这样,并不稀奇。我当时为他们准备茶水和点心,等到电影开始,我就离开客厅回到寝室直接就寝。毕竟时间很晚了,而且他们两人聊起来,不知道会聊到几点。」
「也就是说,您在电影开始之前,一直和他们两人在一起,电影开始播映就离开客厅。是吧?」
「嗯,是的。」
「电影几点开始播放?」
「凌晨整。」
「顺便请教一下,是什么样的电影?」
「黑白电影,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时代剧。我不懂电影,不知道是谁的作品。」
肯定是《百万两之壶》。也就是说,至少在凌晨这个时间,昌代、美树夫、矢岛医生三人都在客厅,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成人高的庞大招财猫出现在案发现场。既然这样,可以确认搬动招财猫的不是这三个人。
不对,等一下——志木变得慎重。将招财猫从正门搬到案发现场的人,一定是杀害丰藏的凶手吗?应该无法否认这两件事是不同人在进行,那就无法立刻把这三个人排除在嫌犯名单之外。
「话说回来,关于凶手杀害丰藏先生的动机,您心里是否有底?想到什么请尽管说。」
「不知道,我完全没有头绪。外子个性有点怪,但我认为他不会遭人记恨。」
「您说他个性有点怪,是指他喜欢猫?」
「是的,而且他非常宠爱,甚至不准我或儿子们碰一根汗毛。」
「碰谁?」
「猫。」
「猫……嗯,其实我从刚才就在意一件事。」砂川警部有些装模作样环视四周。「丰藏先生是著名的爱猫人士,但我在这座宅邸连一只猫都没看见,请问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啊,是的,正如刑警先生所说,现在这座宅邸没有养猫,不过直到上个月都有一只猫,是叫作三花子的三花猫。刚才提到不能碰的就是那只猫。」
「啊,原来如此,真纪小姐也有提到这只失踪的猫。不过这只猫这么受宠?」
「是的,非常受宠。外子始终把三花子抱在怀里,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抱,外出时甚至把猫放进专用房间上锁,一回家就率先前往那个房间问候三花子。」
「嗯,有点不正常……呃,恕我失言。」
「不,刑警先生说得没错,外子在这方面确实超脱常轨。您看过别馆了吗?」
「不,还没看过。」
「晚点您看过应该就会明白,外子堪称是一种『猫狂』。」
「喔,丰藏先生是众所皆知的『爱猫人士』,而且其实是『猫狂』?嗯,这部分无妨,我也很喜欢动物,像是水母或海牛,我百看不厌。」
「这样啊……」
砂川警部的特殊嗜好,使得昌代露出困惑表情,像是忽然对自己的供词难为情。
「不过,我不认为外子爱猫的个性和动机有关。抱歉我刚才多嘴了。」
如果猫可能成为动机,应该只限于真凶是昌代夫人的状况,也就是妻子对丈夫超脱常轨的爱猫行径火冒三丈之类的。不,这样果然想太多了。志木径自摸着下颚告诫自己。
对话暂时中断。志木不经意回想起之前抱持的疑问,决定直接询问昌代本人。
「那个,恕我冒昧,请问真一先生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吧?两位如果是亲母子,年龄差距太小了。」
「是的,如您所说,真一是外子和前妻所生的孩子。」
「那么,美树夫先生与真纪小姐呢?」
「比较小的两人,是我和外子所生的孩子。」
「换句话说,真一先生和另外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是的,请问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在意……顺便请教一下,三人的感情怎么样?」
昌代似乎有所察觉,扬起美丽的柳眉毅然回应。
「他们三人即使同父异母,却是真正的一家人,我自认毫不偏心,外子当然也是同样深爱三人。如果刑警先生觉得孩子们有问题,肯定是您的误解。」
「呃、是的,那当然。」
志木慑于昌代出乎意料的气势,不再追究这件事。
昌代离开会客室之后,砂川警部愉快地取出烟点燃。他在嫌犯们面前克制至今。
「如她所说,三兄妹之中,只有真一是同父异母。」
砂川警部似乎在十年前的案件,就掌握豪德寺家的内部细节。
「感觉她不想提到这个话题。」
「这是有原因的。记得丰藏先生和昌代结为连理的过程是……」警部朝天花板吐出一大口烟,进行补充说明。「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当时丰藏先生有另一位妻子,我忘了妻子叫什么名字,他们只有一个独生子真一,记得当时真一正准备念小学吧。听说两人的婚姻生活还算美满,但昌代在此时出现了。当时的昌代正值萱蔻年华,美貌名闻遐迩,提亲的要求蜂拥而至。」
「既然连现在都那么美丽,我想也是……啊,所以丰藏先生也一样?」
「嗯,丰藏先生即使已有家室,依然受到昌代吸引而热烈追求,后来昌代也不禁为这个年纪可以当她爸爸的中年男性着迷。」
「以现在的说法就是外遇吧?」
「以当时的说法也是外遇,不过这种事屡见不鲜。后来丰藏和前妻离婚,顺利和昌代结为连理。」
「所以是丰藏先生积极追求?」
「这一点肯定没错。例如豪德寺这个姓氏,并不是丰藏先生原本的姓氏,丰藏先生旧姓……这部分我莫名忘了,总之我记得是相当平凡的姓氏。」
「也就是说,丰藏先生和昌代结婚之后冠妻姓?」
「对,」
「是基于昌代家的期望?」
「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比较偏向是丰藏先生本人的意愿。换句话说,丰藏先生应该是刻意抛弃旧姓,象征自己完全抛弃之前的家庭,借以追求昌代。他不惜这么做也要和昌代在一起。」
「哇,即使再怎么爱上对方,男人一般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哎,一种米养百种人。」
「话说回来,离婚的前妻后来怎么样了?」
「不久就病逝了。原本由母亲抚养的真一,因而再度由父亲丰藏先生抚养。记得来龙去脉就是如此。」砂川警部把烟蒂塞进烟灰缸,吆喝使力起身。「那么,我们去别馆看看吧,记得有个叫作剑崎的人借住在那里。」
14
别馆看起来像是农舍,也像是土墙仓库。看似农舍的部分确实是农舍,看似土墙仓库的部分,是将当年的仓库改造成起居空间。掉漆的古老两层楼建筑,若是当成仓库肯定相当气派,但要住在里面得具备一些勇气。即使已经改装,外观依然充分展现沉重阴湿的气氛,正常人应该不想住在这里,所以住在里面的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砂川警部站在建筑物正面的巨大门前,大幅点头示意。志木回应他的动作,握拳轻敲木门。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门随着无数的「来了」从内侧开殷。
现身的是微瘦的中年男性,高度数眼镜隐约给人神经质的印象,此外就没有显眼的外型特征。要是他坐在政府机关的办公桌前面按计算机,应该很像假日加班的财务课长。但这位仓库财务课长似乎莫名静不下心,像是坏掉的收音机擅自说话。
「两位好,请问你们是?啊啊,不用说我也知道,我当然知道,是刑警先生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放心,我看起来这样,但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自信,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方便让我看一下警察手册吗?啊啊,原来如此,长这样啊,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手册。嗯,可以了,请收起来吧。话说回来,刑警先生们也很辛苦呢,在这种盛夏的酷热日子还要工作,而且今天是周日对吧?即使警察没有周
日或暑假,也真是辛苦你们了。啊,我当然是真的这么想,绝对不是口头慰劳而已,这是当然的。话说回来,两位忙碌的刑警先生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我知道了,是想找我询问丰藏先生的事情吧?我懂我懂,是的,我当然不吝提供协助。是的,这都是为了能逮捕杀害丰藏先生的凶手,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
「………」
「不用客气,请问。」
「那我不客气请教了。」砂川警部严肃对剑崎说:「你不擅长和他人交谈吧?」
「不,完全不是这样,我不会把交谈当成苦差事。请问怎么了?」
剑崎京史郎听不懂警部的挖苦,实在令人惊讶。警部朝志木投以无奈的视线。
「总之,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啊啊,抱歉我没察觉,请进。不过刑警先生,您或许已经知道,我年过四十依然单身,不对,与其说依然单身,今后应该会永远单身下去,总之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房间很乱。没有啦,我自己的房间一点都无所谓,不过收藏室总是整理不好,所以抱歉得请您小心脚边,不要随便踢飞附近的东西,毕竟都是会带来好运的东西。」
剑崎讲话不但冗长,而且不得要领,志木觉得没办法把他讲的话听进去。他刚才好像提到收藏之类的,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简单来说,可以进去吧?」
砂川警部烦躁确认。
「是的,请进。里面是这种构造,所以不用脱鞋.」
剑崎大幅打开门,邀请刑警们入内。
「那就叨扰了。」
砂川警部依照指示,穿着鞋进入仓库走了两三步,却在下一瞬间……
「唔哇!」
警部发出惊愕的声音倒退一步。刚开始不适应仓库微暗室内的志木,在逐渐看清楚眼前光景之后,也藏不住惊讶的心情。
「猫!」
虽说是猫,却不是真猫。仓库里满是大小不一的招财猫。排成月牙型的展示柜,摆着一整排的招财猫,而且每只都面向入口瞪着两名刑警……不对,正确来说是向两人招手。总之数量惊人,要说仓库一楼几乎被招财猫占据也不为过。
「刑警先生,怎么样,吓一跳吗?」
「呃……是啊。」
剑崎京史郎在微暗照明之中洋溢诡异笑容,依序抚摸场中招财猫的头。
「这些都是我与丰藏先生的收藏品。怎么样,很可爱吧?」
「可、可爱?」警部轻声向志木确认。「喂,可爱吗?」
「这、这个嘛……」
志木想答也答不出来,只能含糊摇头回应,无数问号在脑中飞窜。
可爱?这东西可爱?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这些东西可爱?猫确实可爱,招财猫也算是可爱。不过数量上百甚至破千的许多招财猫并排在仓库柜子,居然以「可爱」来形容,志木无法相信有人拥有这种品味。一般来说应该会形容为「诡异」才对。
「不过,这样就解开一个谜题了。」砂川警部看着柜里的招财猫抚摸下颚。「豪德寺家甚至号称猫屋,进屋却发现连一只猫都没有。原因当然在于唯一饲养的三花子失踪,我却依然觉得没什么猫的影子。不过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昌代夫人形容丰藏先生是『猫狂』,实际上他与其说是『猫狂』,应该说是『招财猫狂』。你说对吧?」
剑崎京史郎频频点头回应警部。
「刑警先生,正如您所说,丰藏先生肯定是货真价实的道地『招财猫狂』。而且刑警先生,不瞒您说,虽然我比不上丰藏先生,却同样是招财猫的爱好者。」
「喔,你也是?」
「是的,我和丰藏先生算是远房亲戚,但我们更是拥有相同嗜好的同志,堪称是共同收集招财猫的收藏家。丰藏先生基于社会地位终日辛劳,即使有钱也没时间整理或管理收藏品,我则是时间很多却没钱没地方住,所以我们就联手了。挺有趣吧?」
「有趣是有趣,但我难以置信。居然只基于这个理由,就特地安排远方亲戚住进自己家?应该还有其他要素吧?」
「正如您的判断,我们的收藏品,将来肯定会发展成事业,我算是为此受雇。」
「喔,打算开古董店?」
「呼呼呼,刑警先生,不可以小看喔,丰藏先生并不是想做这种小生意。不对,形容成生意是错的,应该说是文化事业。丰藏先生总是计划要成立招财猫博物馆,让自己长年的收集品与研究成果广为社会大众所知。虽然现阶段还要很久才能实现这个计划,但现在就必须为此准备,我就是为了成立博物馆而雇用的总监。顺带一提,丰藏先生允诺在招财猫博物馆开张之后,会让我成为第一任馆长。啊啊,在他早早归西的现在,我的梦想也化为乌有了。不对,我并不在乎馆长的职位,但我很想亲眼目睹『豪德寺招财猫博物馆』!」
「招财猫博物馆啊……」
「您觉得没必要为区区招财猫做到这种程度对吧?我能理解您的想法,但刑警先生也不希望真正理解我们招财猫爱好者吧?您认为我们就像是收集模型的动画迷吧?不然就是想把自豪的珍品拿到《开运鉴定团》证明自己眼光独到的古董迷,或是把凯蒂猫精品放在身边愈疗心灵的年轻女孩,或是类似正统推理作品迷……」
「知道了知道了!总之你想说什么?」
警部烦躁询问,剑崎京史郎以更加入迷的眼神回应。
「招财猫的世界完全不同。招财猫的世界和那种肤浅的东西是两回事。」
「……正统推理作品迷会肤浅?我不这么认为。」
砂川警部展现偏颇的执著,剑崎无视于他,单方面继续说下去。
「招财猫是模型、是古董、是艺术,而且更是宗教。虽说是宗教,不过当然和那种诡异的宗教团体不一样。招财猫是从民间自然诞生,并且在大众内心生根的信仰。所以在不相信的人眼中只是摆饰,不过在相信的我们眼中,是无可取代的宝物。」
「这位先生,我们想问的是……」
「这种日本自古以来的猫型福神,在历史、传统以及大众文化生根,若要描述它真正的魅力,随便都能写成一本书。无论是造型也好、轶事也好,都令人深感兴趣。到头来,刑警先生,您觉得猫招福的传说源自于哪里?这件事说来有趣……」
「啊啊,够了,这种事无所谓!」
砂川警部以如同鞭打的犀利语气,打断招财猫迷的话语。
「………」
招财猫迷似乎还想继续授课,但警部不允许。
「我们想听的不是招财猫课程,是命案线索!」
「………」
砂川警部过于咄咄逼人,使得剑崎沉默下来,接着打从心底诧异询问。
「难道说,刑警先生讨厌招财猫?」
「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普通人不会满脑子思考招财猫度日,我也是。」接着,砂川警部终于开始询问剑崎京史郎昨晚的行动。「你昨晚吃完晚饭在哪里做什么?可以说明一下吗?」
「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吧?我懂我懂。我想想,昨晚和大家吃过晚饭之后,我直到晚间八点都在主屋,后来我回到这间仓库,一如往常整理收集品,记得就这样持续到深夜,所以这段时间我当然是独处,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后来我和朋友们一直打麻将到天亮,一起打的牌友应该能帮我作证。」
「打麻将?你平常都会打牌?」
「并不是经常打,只会在周六晚上偶尔打,昨晚刚好就是打牌日,地点在山村良二这个人的家。放心,就在附近,走路大概三分钟。我与山村加上另外两人,共四人一直打到天亮。」
「这是早就预定的行程?」
「是的,半个月前就预定了。」
「那我再问清楚一点,你前往山村良二家的正确时间是几点?凌晨之前还是之后?」
「凌晨之前。我们约在凌晨开打,我基本上只要约好时间就不会迟到。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昨晚离开仓库走后门出去时,刚好撞见矢岛医生。医生看起来很匆忙,简单打个招呼就前往主屋。那位医生会在周六深夜前来,大致都是和美树夫约好一起看电影。昨晚卫星频道播放的电影是几点开始啊……我对电视与电影都不熟就是了。」
「是开始。矢岛医生在约定时间之前来到豪德寺家,当时大概是晚间十一点四十五分。」
「啊,那我应该也是这个时间出门。」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你直到晚间十一点四十五分都是独处,后来到山村良二家玩,和朋友打麻将到天亮,是吧?」
剑崎京史郎回答「这样没错」,再度爱怜抚摸柜子并排的招财猫头部。
两名刑警向剑崎道谢之后,离开他的仓库。
砂川警部再度叫有空的刑警过来,派他立刻前往山村良二家,验证剑崎京史郎的供词。不久之后传来回报,剑崎京史郎确实在昨晚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前往山村家,和朋友们打牌到天亮,山村的供述和剑崎相同。
「完全没有中途离场?」
警部抱着一丝希望如此询问。
「打麻将途中经常去上厕所,但每次都没有离开牌桌太久。」
剑崎于凌晨之后的不在场证明,果然无从质疑。
「什么嘛,这么一来,真一、美树夫、矢岛医生、剑崎京史郎明明都很可疑,但他们四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成立了。」
「确实如此。豪德寺家的人们凑巧都在昨晚熬夜,就像是预料到这天晚上会发生命案。」
「不过,可以确定至少有一个人早就预料到了。」
预料会发生命案的人,无疑就是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