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岩村敬一遇害隔天的七月十八日。
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再度前往豪德寺家,专注解决豪德寺丰藏命案。
「推测凶手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害丰藏先生,杀害岩村敬一只是副产物,因此案件核心是丰藏先生与豪德寺家,破案关键也在这里。尤其是案发现场那种奇妙的状况,要是查不出个中含义就无从破案。」
如此断定的砂川警部,带着志木回到最初的案发现场。两名刑警再度在夏季天空底下和招财猫相遇。
丰藏遇害的温室维持当时的样貌。成人高招财猫也依然挡住入口,维持着窥视温室内部的样子。这幅光景依然异常,但行人这几天似乎完全习惯,不再停步眺望。
原本应该很吉利的招财猫,因为沾上田地尘土,莫名令人觉得印象稀薄。看着行人置之不理,外观也逐渐脏污的招财猫,砂川警部开了一个玩笑。
「呼呼,招财猫也逐渐变成野猫了。」
这句玩笑话莫名令人觉得真实。
志木刑警以食指抚摸招财猫累积一层灰尘的表面。
「凶手为什么不惜雇用岩村敬一,也要把招财猫运到命案现场?到头来,这是最大的问题。」
「就是这么回事。」砂川警部点烟,如同自言自语开始游说。「比方说,这是为即将死去的豪德寺丰藏准备的『饯行猫』,或是让强迫目睹父亲死亡的真纪加深恐怖印象的『布景猫』,确实有这两种可能性。但我觉得即使如此也太大了。」
「太大?」
「对,这只猫太大了。无论是当成『饯行猫』或『布景猫』,肯定不需要如此巨大。太小或许不像样,但只要是够大的招财猫肯定就足够。你不这么认为吗?」
「确实如此。」志木姑且点头。「但前提是凶手手边有『够大的招财猫』吧?」
「当然有。」砂川警部以右手香烟的火,朝豪德寺后门方向示意。「为这座宅邸门口装饰的招财猫,并不是正门才有,后门就有符合后门的『够大的招财猫』。正门的巨大招财猫约成人高,后门的则是大约小学生高,后门招财猫的体积明显更适合当成『饯行猫』或『布景猫』。成人高的招财猫太大,无法通过出口,但小孩高的招财猫就能搬进温室,一只不够可以用两只,最重要的是比较省力,用不着借铃木家的麦弟,那种体积可以用双手搬运。
嗯,凶手为什么不用那两只?为什么刻意花力气把成人高招财猫搬到案发现场?其中肯定有某种更具体的『凶手利多』。」
「『凶手利多』啊,所以果然是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大概吧。」砂川警部轻轻朝盛夏天空吐一口烟。「志木刑警,丰藏先生在真纪面前遇害的具体时间,你推测是何时?」
「法医判断是十四日晚间十一点到隔天十五日凌晨一点的两小时。不过依照真纪的证词,命案发生的时候,温室出口已经摆着成人高招财猫,由此推测凶手是在凌晨到一点的这个小时犯案。」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啊?您问为什么是指……」
「为什么你推测行凶时间是凌晨之后?我想知道根据。」
「因为,成人高招财猫是在凌晨出现在案发现场。案发隔天,警部从围观群众问到的证词,也显然证明这一点。凌晨之前行经道路的人们都没看到招财猫,相对的,凌晨经过的人都……不对,有一人例外,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招财猫。
何况,昨天从椿大厦查到的情报,明显证明岩村敬一在案发当晚搬运招财猫。如果相信岩村的说法,那他搬运招财猫的时间正是凌晨整,和围观群众的目击证词完全一致。」
「说得也是。成人高招财猫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时间,是十四日进入十五日的凌晨整,这部分应该没错。」
「既然真纪在案发时目击这只成人高招财猫,就表示当时肯定是凌晨以后,换句话说,行凶时间是凌晨到一点的这个小时。我认为照道理应该这样推测。」
不对,真是如此吗?志木有种忽然站不住脚的不安心情,这是如同被凶手恣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奇妙感觉。自己导出的结论,照道理应该正确。虽然正确,却只不过是代为证实砂川警部刚才所说的「凶手利多」。
砂川警部果然针对这一点质疑。
「真的没错?」警部将烟灰弹进自己的携带式烟灰缸,露出不满的表情。「要是把行凶时间定为凌晨一点到两点的这个小时,就没人是凶手了。志木,这样对吗?」
「嗯,我开始觉得这样是中了凶手的计。」
正如警部所说,这样就没人是凶手了。可能是真凶的嫌犯,在案发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
砂川警部把香烟放入烟灰缸按熄,改为从西装口袋取出老旧手册。他看着上面的笔记,大致回顾嫌犯们的不在场证明。
「首先是丰藏家的大儿子真一。他在案发当晚十一点五十分至凌晨两点都在句田园』喝酒,这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相对的,他十一点五十分之前待在自己卧室,没有不在场证明。」
「记得他说,当时他独自听收音机转播罗德球赛。」
「嗯,但是不能完全采信这个说法。接着是二儿子美树夫,他从晚间十一点五十分到凌晨三点,和矢岛医生一起待在豪德寺客厅,收看卫星频道的电影并畅谈电影,所以同样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相对的,他十一点五十分之前也独自待在自己卧室,不在场证明不成立。」
「他的不在场证明以矢岛医生作证也不太对,毕竟医生自己也是这次命案的重要嫌犯。」
「矢岛医生确实也是嫌犯之一,但我不认为他和美树夫串通。到头来,如果美树夫与矢岛医生共同犯案,他们肯定没必要刻意雇用岩村敬一。如果想在凌晨把成人高招财猫搬过去,他们两人悄悄一起搬就好,到时只需要一起供称『我们一直在客厅一起看电视』,没人能否定他们的说法。」
「说得也是。」
「再来就剩下剑崎京史郎,但他在案发当晚也有不在场证明。他在晚间十一点五十分造访山村良二家,通宵打麻将到隔天早上。如果行凶时间是凌晨至一点,他同样不可能犯案。不过他在晚间十一点这时候,几乎都是独自待在仓库,所以没有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
「昌代夫人呢?」
「她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但她不可能犯案。哎,如果她假扮成男性,或许可以杀害丰藏先生,但无论怎么想,她都很难杀害岩村。」
「为什么?」
「别问这种浅显易懂的问题。因为案发现场是男厕!」
「啊,说得也是。」
女性进入男厕会非常引人注目。如果昌代是凶手,应该不会刻意挑选这种地方下手。她当然有可能伪装成不显眼的外型(例如假扮成清洁阿姨),但应该很难从丧礼和服迅速换装。所以凶手应该是男性,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帮佣桂木如何?他是男性。」
「他的状况相反。或许他能杀害岩村,却不可能杀害丰藏先生,这是不在场证明之前的问题。以他的体型,即使戴上猫面具也于事无补。」
「原来如此,那种像是不倒翁的臃肿体型,想藏也藏不住。」
依照真纪的证词,凶手没有明显的身体特征,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很明显只有桂木不在条件范围。
「总之,大致就是这样。」砂川警部阖上手册。「把行凶时间定为凌晨一点到两点的这个小时,就没人是凶手了。因为男性嫌犯们各自具备不在场证明。不过……」
砂川警部此时把脸凑到志木面前几乎要贴上去,强调自己的想法。
「不过,是谁证明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酒吧『田园』的店长?卫星频道的电影?还是深夜聚集的牌友?不,不是他们。让他们不在场证明成立的是这只猫!」
砂川警部说到这里像是狠狠揍下去般,用力拍向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招财猫背部。
「这只大到夸张,就算不愿意也很显眼的成人高招财猫,为真凶提供假的不在场证明!这堪称是凶手刻意雇用岩村敬一,让这只巨大招财猫在整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唯一目的。换句话说,这只招财猫就像是『失准的时钟指针』。这么大的指针引人注目,却不一定显示正确的时间。」
「听您这么说,我也开始这么认为……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案发当晚,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哼。」砂川警部不是滋味的轻哼一声。「要是能知道就破案了。」
看来这个问题很愚蠢。志木以手帕擦拭冒汗的额头。
2
后来砂川警部从成人高招财猫旁边钻进温室。温室里应该超过四十度,即使志木不太想进入这个空间,却不得不跟着长官进入。
砂川警部站在温室中央区域,交替看着入口与出口,像是想到什么般走向入口。入口和案发当时一样紧闭。发现命案当时,豪德寺真纪被绑在这个地方,但如今完全没留下痕迹,就只是一扇贴着塑胶布的拉门。
砂川警部蹲在该处。志木以为他在地面找到东
西而提高警觉,但警部就这么蹲着看向出口。
「那个……警部,您在做什么?」
「没事,并不是在做什么。」砂川警部依然维持蹲姿回应。「只是在意真纪在案发当时,看到什么样的光景。」
「光景……吗?」
「对,光景。从这个位置看过去,熟悉的温室也会成为相当奇妙的光景。何况那只超大招财猫坐镇在正前方二十公尺处,印象会更加强烈。你也蹲下来看看,世界会变得不一样。」
是吗?志木也跟着砂川警部蹲在入口。
原来如此,熟悉的温室忽然以不同样貌映入志木眼帘。天花板感觉忽然变宽广,相对的,难以感受到地面的宽广。这是由于目光位置变得极低使然,但因为不习惯这样看,会有种迷途闯入不同空间的错觉。真纪在案发当晚,应该也尝到这种感觉。
不过,无论以何种方式观看这个温室空间,只有二十公尺前方的成人高招财猫,依然维持瞧不起人的表情展现独特存在感,只有这点丝毫没变,反而令人觉得奇妙。
「警部,真神奇。」
「什么事?」
「光是像这样蹲下来,把目光放低一公尺,温室里看起来就完全不同,不过只有那只招财猫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为什么会这样?」
「问我为什么……别问我太难的问题。简单来说,在我们眼中,温室内部是近处的空间,放在外面的招财猫是远方的物体,或是远方的一个点,只是这种差异罢了。不过这个点有点大。」
「这样啊,是『近处空间』与『远方物体』的差异?」
「对。懂了吗?」
「不懂。」
「我也不懂,所以才叫你别问。」砂川警部如同甩掉杂念般摇头起身,「不过,凶手刻意挑选温室这种特殊空间犯案,肯定具备某种意义。」
「什么意义?」
志木也站了起来,一边打开温室入口一边询问。
「这部分也还不得而知。不得而知的事情太多了。」砂川警部穿过入口,来到盛夏阳光之下。「不过,无论是多么复杂、表面多么奇妙的不在场证明诡计,追根究柢的唯一目的,堪称都是企图扭曲『时间』与『空间』两项要素,这个凶手在这一点也相同。成人高招财猫与温室的组合,可以认定正是为此准备的装置。换句话说,如果招财猫显示的是『时间』,温室显示的就是『空间』。凶手让我们看见名为招财猫的『失准的时钟指针』,再给我们名为温室的『错误地图』,将整个案件引导到错误的方向。志木,你不觉得吗?」
「这样啊……」志木听不太懂。「那么,我们今后的办案方针是什么?」
「那还用说?」砂川警部如同答案既定般断言。「就是找出『正确的时钟指针』与『正确的地图』,这样肯定能破案。」
「警部,您讲得真有信心。」
「应该能破案。」
「警部,您改口了。」
看来砂川警部觉得还不到断言的程度,
3
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移动到豪德寺家的庭院。庭院有一座足以把普通平房沉下去的大型葫芦池,旁边有一间雅致的凉亭。两人在檐下躲避夏日艳阳,继续讨论案件。
「不过,并不是没有线索。」砂川警部再度点烟。「这次的丰藏先生命案与岩村命案,还发生另外几件不明就里的事件。这些事件分别都是谜题,却也同时是线索。大致整理起来有这些。」
砂川警部不念手册的内容,而是直接递到志木面前。
①丰藏先生的死前留言「MIKIO」是什么意思?
②丰藏先生遇害瞬间,他宠爱有加的三花猫像是送行般出现在现场,这是真的?还是真纪看错?
③整放在案发现场的成人高招财猫,却在凌晨两点半暂时消失,这是真的?还是目击者眼花?
④岩村敬一为何非死不可?凶手为何急于下手?
⑤杀害岩村敬一的凶器消失在哪里?
⑥岩村敬一尸体上的味噌汤代表什么意义?
⑦这次的丰藏先生命案,和十年前的矢岛洋一郎命案有何关联?
⑧那些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完全搞不懂!
「警部,上面写到的『那些家伙』,是指侦探那些人吧?」
「⑧不用思考,只是我内心的呐喊。」
看来在砂川警部眼中,侦探那些人非常碍眼。不过,他们的动向确实令人在意。依照现有线索,他们似乎在寻找丰藏的三花猫,虽然看起来不像是认真在找,但他们现在的工作姑且是寻找三花猫。然而真的只有这样?
志木确实没听说豪德寺家的遗族委托这群人调查命案,就他们的行动看来,他们自己似乎也不想介入命案侦办。到头来,鹈饲杜夫姑且是职业侦探,不可能没接委托就参与命案调查。即使如此,无论是丰藏命案或岩村命案,总是隐约看得到他们的影子,这是为什么?他们在找的不只是三花猫?那些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完全搞不懂!
「那么……」砂川警部依照手册内容开始述说。「首先是①,不过在昆恩的著作问世之前,死前留言就是误导办案的元凶,别过度执著比较好。反正等到真相大白,肯定只是,什么嘛,原来是这样』的程度。」
「我有同感。那么②呢?」
「嗯,听起来挺玄的,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无视。毕竟丰藏先生生前还刻意雇用侦探要找这只猫,无法否认猫和命案的关联性,问题在于出现在现场的三花猫,是否真的是丰藏先生宠爱的三花子,也可能是很像的另一只猫。」
「听说丰藏先生的猫有个很明显的特征,是普通三花猫的一点五倍大。」
「嗯,似乎是一只大猫。」砂川警部吐出一口烟。「话说回来,那只猫在行凶当晚被目击之后,如今在哪里做什么?既然是这么显眼的猫,应该也可能被我们看到。我们在这间宅邸只看到招财猫。」
关于②的议论低调结束。
「③有点难以想像,莫名其妙。」
「嗯,招财猫凌晨出现在现场,我们从岩村敬一受雇于凶手而确认这一点。不过招财猫在凌晨两点半消失,并且在三点再度出现,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是岩村造成的?」
「我觉得这件事和岩村无关。他接到的工作是在凌晨把招财猫载运到温室,肯定只有这样。」
「所以是目击者说谎?但我不觉得那个厨师的证词是假的,毕竟厨师说谎也没好处。就算这样,也很难当成是他看错,毕竟招财猫那么显眼,只要放在那里,就算不愿意也看得见。所以招财猫果然在凌晨两点半的时候短暂消失。」
「这也是凶手的不在场证明诡计之一?」
「唔~……」警部暂时默默任凭烟雾弥漫。「不过,很难把凌晨两点半这件事当成凶手计划的一部分。厨师目击招财猫暂时消失纯属巧合,相较于真凶刻意让豪德寺真纪目击丰藏先生遇害的做法明显不同。那么,招财猫暂时消失是基于何种意图……我也不清楚。到头来,甚至不晓得是否是凶手的行径。」
尽是摸不着头绪。
「④是什么问题?」
「岩村敬一为何非死不可?凶手为何急于下手?」
「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凶手杀害共犯,目的当然是灭口吧?」
「志木,你太天真了,问题在于为何需要灭口。岩村很有可能是以传真或电话接下凶手的委托,这么一来,岩村不晓得凶手的真面目。假设两人曾经当面交谈,凶手基于立场肯定会下点工夫,避免岩村知道他的身分。这么一来,就不用担心岩村一供述就揭穿凶手的真面目。」
「说得也是。那么,会不会是凶手想隐瞒岩村搬运招财猫的这件事?换句话说,凶手害怕岩村列入办案的调查对象。」
「既然这样,为何要在丰藏先生的葬礼会场下手?这简直是大声告知这两件命案有关。实际上,我们昨天傍晚造访岩村的事务所,得知丰藏先生命案和岩村的关系。如果凶手不想让我们知道丰藏命案和岩村有关,应该在更远的地方,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手,但他没这么做,这就是疑点,。」
「也就是凶手为何急于下手,是吧?」
「嗯,只可能是凶手基于某些隐情急于下手。」
「再来是⑤的凶器之谜,我们没找到杀害岩村的凶器。」
「哎,如果解释成凶手把凶器带离会场,这就不是问题了。」
不过,难就难在不能这样解释。依照昨天的调查,豪德寺家的成员当然不用说,借住的剑崎、矢岛医生甚至是帮佣桂木,所有人进入会场之后,直到葬礼结束都待在会场里,这部分已经确认。无法否认他们有机会下手,但是可以认定他们没机会把凶器拿出会场。
就算这么说,也不能将他们完全排除在嫌犯名单之外。
「反倒应该推测凶手在他们之中,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刻意藏起凶器。」
「当然。问题在于凶手使用何种凶器,后来又藏在哪里。」
「凶手该不会是准备冰刀,在行凶之后打碎冲进马桶吧?」
「喂
,志木。」
「有,什么事?」
「你的推理品味老套到恐怖,我快吐了。」
「是的,我自己也吓一跳。我这个现代刑警,居然说出这么古典的手法,搞错时代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出乎意料是个不错的方向!」
「警部,到底是怎样?」
「我觉得冰刀终究不可能。因为如果要用冰刀行凶必须事先准备,但是葬礼会场厕所发生的那件命案,我不认为凶手预先准备得这么周到。」
「说得也是。」
砂川警部的反驳意外正经,志木不得不点头同意。
「但我觉得这个思考方向不差,希望能再钻研一下。」
「再来是⑥的味噌汤。」
志木骄傲抬头游说自己的想法。
「这部分我也有一些想法。我认为或许这是在模拟某种意境。」
「意境吗?哼,又是复古的说法。」
警部语带调侃。
「我姑且问问吧。志木刑警,泼在尸体身上的味噌汤,到底是模拟什么意境?」
「是猫。」
「猫?」
「是的。这次的案件随时都以猫点缀,所以……」
「喂喂喂,点缀尸体的不是猫,是味噌汤。味噌汤和猫有什么关系?」
「那么警部,请教一下,味噌汤拌饭俗称什么饭?」
「狗饭吧?」
「咦?」
忽然听到「狗」这个字,使得志木不由得愣住。奇怪,明明以为会是「猫」……
「志木,你想说什么?」
「味噌汤拌饭不是猫饭吗?」
「你是笨蛋吗?味噌汤拌饭是狗饭,俗称的猫饭是加柴鱼片与酱油的白饭。」
「或、或许关东是如此……」
「全国都一样!」
「………」
我完全不晓得!原来狗饭与猫饭之间,有如此明确的材料差别,我一直以为两者是相同的东西。
志木体认到自己的冒失。凶手对猫有所执著,所以他认为尸体肯定是以猫饭风格装饰,看来方向完全错误。原来如此,猫饭需要的不是味噌汤,是柴鱼。说到柴鱼,柴鱼块和猫草与金币一起放进丰藏的棺材供奉,却没放在尸体旁边……真可惜!
4
「最后的问题是⑦。警部,十年前的案件和这次的案件……有关吗?」
「应该有。毕竟同一间温室发生两件命案,应该不能以巧合解释……唔!」
砂川警部忽然闭口,像是侦测周围气息般移动到凉亭边角,慎重看向庭院的树丛或岩石后面。
「警部,怎么了?」
志木小声询问,砂川警部维持紧张的表情回应。
「我刚才隐约察觉有人。」
「真的?」
志木也向庭院提高警觉。然而葫芦池与周边的日式庭园,就只是任凭夏季阳光与蝉鸣洒落,呈现一如往常的悠闲景色。
「看起来没人。」
「不过肯定有东西。唔!那边的是谁!」
接着,茂盛杜鹃花丛后方传来回应。
「喵~」
是猫叫声。
「啊,什么嘛,是猫啦,猫。」
「猫啊……但我觉得回应的时机太好了,就像是听得懂我的问题。真的是猫?」
「喵~喵~喵~喵~」
传来一阵拼命的叫声,如同诉说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猫。
「看吧,警部,果然是猫。」
「嗯,看来是我多心了。那就回到正题吧。唔……刚才说到哪里?」
「喵~喵~……咪~咪~……」
还在叫。
「十年前案件和这次案件的关联性。」
「咪~咪~……喵呜~喵呜~」
还在叫。
「对喔,我想起来了。没错,这两个案件恐怕有关联……」
「喵呜~喵呜~」
似乎还想叫。
「恐怕有关联……关联……」
「咪~咪~」
接连不断的叫声,使得砂川警部终于无法忍受。
「可恶!这只猫好吵,要叫多久啊!我难得在谈一些紧张的事,不准喵喵叫!」
砂川警部似乎相当火大。他从凉亭走到庭院,从石砾地面捡起一颗石头,以酷似往年村田兆治的上盾投法,将石头全力投向杜鹃花丛。石头以高速与绝佳的控球技术射入花丛。
「咕呃!」
「???」不像猫的惨叫声令警部蹙眉。
「呜喵!」
片刻之后,响起像是猫尾巴被踩的叫声,庭院终于恢复寂静。
「唔?……总觉得这只猫的反应特别慢。哎,算了。哼,知道了吧,不准瞧不起警察。」
「警部,用不着对猫这么认真。」志木简单安抚警部之后,终于回到正题。「那么,警部认为十年前的命案和这次的命案,是同一个凶手的犯行吧?您认为十年前杀害矢岛洋一郎的凶手,如今再度犯案杀害丰藏先生。」
「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能断言。因为我们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可能性?」
「十年前杀害矢岛洋一郎的真凶是丰藏先生的可能性。或许丰藏先生经过十年才遭受报应。」
「丰藏先生杀害矢岛洋一郎!怎么可能,他是『招财寿司』的社长啊?」
「哎,『招财寿司』十年前的规模没这么大,十年前的他,只是从渔夫转行的餐厅老板。」
「就算这样……」
「不过,并不是不可能。」
「也就是说,关于十年前的命案,您对丰藏先生有些质疑?」
「有,多少有一点。」
然而,就像是等待砂川警部说出这句话,此时响起一句完全否定的话语。
「没那回事,是刑警先生想太多了!」
是年轻女性的声音,来自豪德寺真纪。
转头一看,真纪已经位于他们所在的凉亭外围,像是把两人当成杀父仇人狠瞪。在这几天恢复体力的真纪,案发时的虚弱印象已不复见,母亲遗传的美貌更加耀眼,用力瞪向刑警们的视线也具备魄力。
「你听到刚才的对话?」
真纪默默点头回应砂川警部。
「那么,你刚才是否躲在那个花丛后面学猫叫?是的话,我很过意不去……」
「这是在说什么?」
看来不是。
接着真纪缓缓走向刑警们,并且单方面游说。
「我自认大致明白刑警先生的想法。您认为家父十年前杀害矢岛医生的父亲矢岛洋一郎先生,这次的命案是当时的报复,而且犯案的是洋一郎先生的儿子矢岛达也医生,对吧?但是没有这种荒唐事,刑警先生只是擅自幻想,强行把十年前的命案和本次命案连结起来。」
「喔,是吗?」
砂川警部一副装傻的态度,像是在挑衅真纪。
「是的。何况您有什么根据?您有根据断定十年前的命案是家父所为吗?我听过当时命案的细节,也知道家父在案发当晚有不在场证明,这个不在场证明还没证实造假吧?」
「那么,只要破解这个不在场证明,我就可以将丰藏先生认定是凶手?」
「不可能。别说不在场证明,到头来,家父没理由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没动机就不可能杀人。」
「慢着,小姐,恕我讲得像是在回嘴,不过关于这方面,或许当时遗漏了某些细节,我现在想……」
「我知道。」真纪打断砂川警部的话语,并且像是要让自己镇静般轻吐一口气。「刑警先生照例想质疑案发之前,家父和矢岛洋一郎先生发生过争吵吧?但这种事算不了什么。既然平常交情就很好,也难免会有些争执,只根据这种事就怀疑家父,您这样过于异想天开。」
「我并非如此断定。如果这次的命案只是丰藏先生遇刺身亡,或许可以认定和十年前的命案无关,但这次不只如此。成人高招财猫加上猫面具凶手,凶手杀害丰藏先生时,刻意以猫的要素点缀,光是如此就必然令人质疑和十年前命案的关联性……」
「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只是牵强附会。」
真纪以低沉语气如此放话。
「那么,你认为令尊不可能和十年前的命案有关?」
「是的,那当然。我相信父亲。」
「那么案发当晚十一点,你为什么会按照凶手信中指示,毫无戒心前往温室?」
警部的强烈质疑,使得真纪态度忽然改变。
「那、那是因为……我也觉得自己当时太轻率了……」
「轻率?但应该不只如此吧?小姐,我是这么推测的。你烧毁扔掉的那封信,或许写了某些十年前的事情吧?例如『告诉你十年前的真相』之类。」
「这种事……」
「而且你内心一直质疑自己的父亲,或许就是十年前杀害矢岛医生父亲的凶手。正因如此,你才无法忽略这场诡异的邀约,在那天晚上前往温室。对吧?」
「不对。」
真纪的话语断然否定,眼神却战战
兢兢游移不定。
「你认为是谁写信叫你过去?该不会认为是矢岛达也医生……」
「没那种事!」真纪强烈否定一切,不留议论的余地。「总之,父亲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是荒唐无稽的臆测,矢岛医生更不可能为了报仇,在我面前杀害父亲,这种事……只有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不,我没讲这么多……」
砂川警部试着辩解,但真纪不肯听,单方面微微低头致意。
「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恕我告辞。」
真纪似乎对自己的轻率行动感到难为情,低着头迅速离开。
愣住的刑警们,只能默默目送她穿越庭院,消失在建筑物另一头。
「简单来说……」志木先开口了。「她想强调矢岛医生的清白?」
「应该是这样。」砂川警部搔了搔脑袋。「但我不记得我把矢岛医生认定为杀害丰藏先生的凶手,只说丰藏先生可能杀害矢岛洋一郎。」
「听在她耳中,应该是相同的意思吧。」
这么一来,感觉真纪有点像是不打自招。她相信矢岛医生,内心却无法拭去矢岛医生的嫌疑,可以推测她就是因此不小心展露那种激动态度。
「回到刚才的话题,十年前的矢岛洋一郎命案,丰藏先生多少有点嫌疑?她刚才也提到类似的事。」
「嗯,是动机问题。当时有好几人证实,丰藏先生和矢岛洋一郎之间,发生过好几次类似吵架的高声争论。」
「所以两人之间有摩擦?」
「似乎如此,不过当时没当成太大的问题。那时候负责办案的人,都认为这种争论很无聊,实在不足以成为行凶动机。」
「如她所说,这是常见的争吵?」
「不,和争吵不太一样。他们摩擦的原因,在于某个东西是否能割爱。」
「某个东西?」志木有种不祥预感。「当时是什么状况?矢岛洋一郎要求割爱,丰藏先生却不肯?还是……」
「相反。丰藏先生要求割爱,矢岛洋一郎不肯。」
「请问一下,丰藏先生要求割爱的东西是……」
「嗯。」警部沉重点头回应。「是招财猫。」
「果然!」
「无论是当时或现在,丰藏先生非常想要的东西只有这个。两人当时因为矢岛洋一郎拥有的招财猫而产生摩擦,数人曾经听闻丰藏先生单方面想要那个招财猫,矢岛洋一郎却再三拒绝,他离奇死亡之前发生过这种事。不过,总不可能……丰藏先生总不可能为了得到招财猫就杀人吧?至少当时的办案人员如此认为,这件事后来没当成问题,案件成为悬案。
然而,在我们目睹本次堪称『招财猫凶杀案件』的丰藏先生命案之后,必须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解释十年前的命案。一般来说,确实没人会为了得到招财猫而杀人,但如果是丰藏先生……不,正因为是丰藏先生,所以有这种可能。十年前的办案人员,没察觉丰藏先生内心沉眠着收藏家特有的疯狂心理而轻易放过,或许这就是错误的根源。我越是调查本次的命案,越有这种感觉。」
5
「走……走了吗?」
「是的,他们走了。」
如今庭院空无一人。热烈讨论案情的刑警们走了,为爱人辩护的富家干金走了,爱叫的猫当然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如今这里只有两人。从杜鹃花丛后方探头窥视周边状况的户村流平,以及虚弱蹲在旁边的鹈饲杜夫。
「鹈饲先生,可以出来了。」流平走出花丛,用力伸个懒腰。「哎呀,不过刚才好危险,只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流平陪同鶸饲造访豪德寺家,是为了拜访豪德寺真纪。她说案发当晚看见类似三花子的猫,他们想直接向当事人打听。
两人把车子开进没关的后门停好,在境内闲晃来到葫芦池庭院,那两个刑警紧接着来到这里。刑警们没察觉他们两人,在凉亭进行类似办案会议的讨论。
现在回想起来,两人只是在进行豪德寺家委托的任务,用不着在刑警面前偷偷摸摸,不过习惯是一种恐怖的东西。鹈饲连忙躲进花丛后方,流平也跟着放低身体,结果他们完全偷听到刑警们的交谈。
交谈内容颇为耐人寻味,所以不会觉得无聊,但砂川警部中途射石头过来时,令流平吓出冷汗。
「都是因为鹈饲先生得意忘形喵喵叫过头了。明明叫两三声就好,哪有人会叫到惹警部先生生气?」
「呼,这是我的专长,所以就忍不住叫过头了。」
不懂「适可而止」四个字的侦探令人伤脑筋。流平叹了口气。
「话说鹈饲先生,我们接下来该……哇啊啊!」鹈饲的脸重新见光之后,流平惊愕大喊。「鹈、鹈饲先生!你、你额头受伤了!」
「呼,这是光荣负伤……开玩笑的。」
「你额头一直流血,现在不是乱讲话的时候。啊,是聊才石头打伤的吧?」
流平一直没察觉。他以为石头只是擦过自己身旁,原来命中鹈饲的额头了。难怪鹈饲当时的猫叫声慢半拍。
「刚才那一下精准到令人惊讶,绝非偶然。当事人应该会否认,不过当时瞄得很准,如果是那个警部先生就做得到……啊,不妙,我开始头晕了。」
「惨、惨了!得送医才行。对了,去矢岛医院吧,似乎就在附近。」
「唔:可是依照剐才对话,这个叫作矢岛的医生,或许是杀害丰藏先生的真凶,我不太想让杀人凶手疗伤。不提这个,流平。」鹈饲仰望眩目的夏日晴空。「总觉得天空忽然变阴暗了,会下雨吗?」
「现在是大晴天啦,大晴天!一片云都没有,是鹈饲先生视线变模糊了!」
「喔喔,这么说来或许是这样,我眼前越来越黑了。」
「呃啊!请不要讲得这么恐怖啦!」
如今不容许片刻犹豫。流平扶着脚步蹒跚的鹈饲,把他拉到车子旁边,好不容易将他放进副驾驶座,开车高速前往矢岛医院。流平着急驾驶时,他身旁已经意识恍惚的鹈饲,像是想吃饲料的小鱼一样微微张开嘴。
「流……平……」
「鹈饲先生,什么事!快到医院了!」
「我知道。不过在这之前,听我一个请求吧。」
「什……什么请求?」
流平紧张起来。鹈饲刻意在这种紧要关头提出的要求究竟是什么?流平绷紧神经以免听漏鹈饲的每字每句,鹈饲以意外有力的语气说出他的愿望。
「麻、麻烦帮我拿健保卡,我不要全额负担……」
流平放松神经。什么嘛,原来是这件事。
「记得在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
6
矢岛医院是两层楼的古老木造建筑。
流平一看到建筑物,就回想起他所就读小学深处的理科室。那间理科室在流平毕业之前,就因为过于老旧而改建,矢岛医院的老旧程度也不相上下。
流平搀扶鹈饲进入大型拉门玄关一看,里面几乎被老年人占领。老人们同时转向这里,一看到鹈饲沾满血的脸,都瞬间露出惊讶表情而沉默,却在下一瞬间继续回到「自己的病情」或「不成材媳妇」或「似乎快过世的艺人」等话题。这些老人比想像的还要无情。
流平让鹈饲坐在长椅之后走向柜台。
柜台坐着一名女护士。
「急诊。」流平这么说。
「要填写问诊单,请稍候。」对方进行制式回应。
感到困惑的流平,决定对护士建言几句。
「我明白现在患者很多很辛苦,可是不能尽量先安排看诊吗?你看,等候室的这些患者之中,看起来状况最差的人,应该是头上一直流血的那个人吧?啊啊……看来要是扔着不管,或许会大量失血而死。如果真的死掉就是命中注定,不过他还年轻,总觉得很可惜。三十多岁就过世,事后回想起来果然会不是滋味。护士小姐,你也这么认为吧?」
「明白了,立刻进诊疗室吧。」
果然有说有机会。
「健保卡可以之后再出示吧?」
「没关系。」
这间医院似乎颇能通融,晚点告诉鹈饲先生吧。
流平把如今处于濒死状态的侦探拖进诊疗室。室内以白色油毡布地板与暗沉木纹天花板组成奇妙对比,消毒水味道扑鼻而来,流平内心浮现自己当年的天敌之一——水亮反光注射针的光景。
白袍医生坐在桌子前面的扶手椅看向这里,是矢岛医生。流平记得在昨天葬礼会场看到他列席。医生也认得他们,不晓得是听谁说的。
「咦,两位是侦探先生与助手吧?记得正在寻找丰藏先生的猫。今天怎么了?」
流平让全身无力的鹈饲躺在旁边的诊疗台。
「其实我师父梢~微受了重伤,想请医生处理一下。没关系,只要用双氧水沾一沾消毒就好。他是昆恩的书迷,肯定会很高兴。」
「会因为双氧水高兴?真荒唐。」矢岛医生正经思考,看样子他听不懂玩笑话。「总之我看看伤口。嗯,额头割伤,长约三公分,深度顶多五公厘,缝两三针吧
。」
「要缝?」鹈饲忽然扭动上半身看向医生。「要缝?」
「只是两三针。」
「无论如何都要缝?」
「不、不行吗?我技术很好。」
「不,并不是不行,也当然不是我在害怕,我只是想问……真的要缝?缝头?把头上的皮肤和皮肤缝起来?穿针引线?哼,又不是破洞的袜子。」
「鹈饲先生。」流平把手放在鹈饲肩上。「害怕就直说吧。」
接着鹈饲回应「我不怕」,在诊疗台转过身体,拒绝接受诊疗。这么露骨抗拒的伤患或许很罕见,无奈的矢岛医生提出第二方案。
「总之,伤口不是很严重,消毒上药再绑上绷带应该就会好。」
鹈饲瞬间改变态度,转向矢岛医生握住他的手。
「谢谢您。不愧是矢岛医生,您是这里的第一神医。」
他开心得像是绝症康复。
7
「话说医生,我来到这间矢岛医院,并不只是为了额头的伤。」
「喔,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哪里?要不要缝?」
「我不是那个意思。」
「您想说什么……啊,会有点刺痛喔。」
医生把沾上消毒水的脱脂棉按在鹈饲额头。
「我真正的来意是豪德寺家的命案,您应该也很清楚……原来如此,会刺痛,而且不只一点点。」
鹈饲不知何时眼眶含泪。矢岛医生消毒之后,暂时将瓶子放在一旁。
「我确实是那件命案的相关人员之一。」
「应该是嫌犯之一吧?」
鹑饲采取挑衅态度,矢岛医生保持沉默。
「话说回来,令尊十年前在豪德寺家温室遇害,但警方搜查无功而成为悬案。」
「一点都没错,您真清楚。」
「或许凶手是丰藏先生。在十年前杀人的丰藏先生,或许至今才受到报复。」
「荒唐。丰藏先生和父亲是来往已久的好友,丰藏先生不可能杀害家父。」
「不过听说在案发之前,两人的交情不知为何变差。」
「您听谁说的?」
「这是经过可信管道得到的情报。」
可侰管道——应该是警方吧。简单来说,这都是刚才偷听的成果。
矢岛医生从药品柜取出类似化妆品的小瓶子打开,里面是纯白的乳液。医生以手指沾取乳液擦在鹈饲额头。
「医生,冒昧请教一下,这是什么乳液?」
「经过可信管道得到的药物。」
矢岛医生面不改色。到底是什么管道?
「所以,总归来说,侦探先生想打听什么事?希望您可以直说。」
「好的。」鹈饲注视医生双眼。「那我就请教了,造成两人摩擦原因的招财猫,现在在哪里?如果在这里,我希望可以看一下。」
「啊……?」
矢岛医生一阵错愕,接着鼓起脸颊,最后捧腹大笑。就流平看来,这是只有从极度紧张解脱的人获准进行的开怀大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您想大笑敷衍也没用!」
鹈饲语气难得变粗鲁,大概是认定被瞧不起。但矢岛医生的态度毫无内疚之意。
「没事,恕我失礼,现在不应该笑,只是您似乎有着天大的误会。」
「我误会……这是什么意思?」
「侦探先生,这里是医院。医院不是酒馆或面店,不可能摆招财猫吧?总之,我也算是在做生意,老实说希望患者上门,就算这样,也不能用猫招揽客人吧?在医院摆招财猫,就算是黑色笑话也要有个限度。侦探先生,您不这么认为吗?」
「唔,听你这么说确实没错。」
「我就讲明吧,这间医院无论是十年前或现在,都没有任何一只招财猫。我没听过家父家母提及,我自己当然也没看过。」
即使是鹈饲,也想不到如何反驳这番话。流平代为询问。
「即使没摆在看得到的地方,会不会把值钱招财猫之类的东西偷藏在某处?」
「不会。家父没有这种嗜好,遗物里也没有任何一只招财猫。」
「既然这样,丰藏先生与令尊关于割爱招财猫的争论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听错了。居然根据这种证词认定丰藏先生杀害家父,这种传闻太不负责了。我希望杀父凶手绳之以法,却不希望豪德寺家的人们遭受这种错误的质疑,这样家父将会死不瞑目。」
「………」
面对医生坚定的话语,鹈饲与流平都无从反驳。沉默片刻之后,鹈饲以绅士态度缓缓起身低头致意。
「医生,感谢您的协助,我们告辞了……流平,走吧,我们还有该做的工作。」
流平点头回应鹈饲的话语跟着离开。
「侦探先生,请留步。」
此时,矢岛医生叫住正要离开诊疗室的鹈饲。
「还有什么事吗?」
矢岛医生一副难以殷齿的样子,朝转头的鹈饲说:
「请问,不用包绷带吗?上药的伤口裸露在外很难看,而且还有卫生问题。」
治疗尚未结束。
十分钟后,鹈饲与流平在矢岛医生停车场的雷诺车上,讨论今后的方针。
「实在搞不懂。」
「是啊。」
感觉就像是认定没错而追查的线索,出乎意料一下子断绝。
到头来,丰藏必须具备杀害矢岛洋一郎的动机,才可能是十年前命案的真凶;丰藏必须是真凶,才可能在十年后遭受报复。然而矢岛洋一郎完全没有招财猫,这样只能认定两人之间的「因招财猫而起的摩擦」毫无根据。
「唔?」流平忽然觉得不对劲。「……鹈饲先生,好像不太对。」
「不太对?什么事?」
「我们在追查的不是命案真相吧?追查真相的是那些刑警,我们该找的是一只三花猫才对。」
他们刚才偷听两名刑警的对话,思考重心不禁转移到命案真相。然而无须多想,他们正在处理的委托是寻找三花子,委托内容不包含办案。简单来说,即使破案也拿不到一毛钱,毫无意义可言。
「哼哼,是吗?不,我不这么认为。」鹈饲提出异于流平的见解。
「这次的事件,无论是三花子失踪、丰藏先生遇害、小岩遇害,以及十年前的案件,我觉得全部相关。至少不能把三花子失踪案件当成独立的案件,我认为必须以这种角度处理本次的一连串案件。
换句话说,应该把三花子当成其中一块拼图。
我们正在找这块拼图,刑警他们应该正在找其他拼图,但是追根究柢,我们和刑,警们要完成的应该是同一幅图。」
「同一幅图……那么,这幅图是什么图样?」
「天晓得,或许是一只手高举,另一只手抱着百万两金币的猫。找到三花子大概就能知道。」
鹈饲轻声说完,发车前进。
8
侦探他们在矢岛医院在意十年前的招财猫时,豪德寺家的刑警们在意刚才的猫。首先提出这个话题的是砂川警部。
「刚才庭院里有猫,即使没看到身影,但那个叫声肯定是猫。」
「是指警部您扔石头赶走的那个?是的,那当然是猫,肯定没错。」
两名刑警嘴里说肯定,但他们完全错了。唯一知道真相的侦探他们在矢岛医院,因此他们不可能察觉真相。两人的对话就这么朝错误方向进行。
「所以警部,那只猫怎么了?」
「我很在意这件事。我们在这座宅邸办案至今,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尽是招财猫。包括案发现场、正门、后门与仓库都只有招财猫,换句话说,这座宅邸是招财猫屋。但也不可能连一只真猫都没有吧?」
「这么说来也是。丰藏先生饲养并且宠爱有加的只有三花子,既然三花子走失,这座宅邸就不可能有真猫。那么,刚才的猫是……?」
「嗯,我刚才不经意就赶走,不过那只猫或许是传闻的三花子。」
「您的意思是三花子回来了?」
「并不是不可能。到头来,三花子失踪案件,可以当成本次丰藏先生命案的征兆或起因。三花子失踪,然后丰藏先生遇害:丰藏先生遇害,然后三花子回来了。听起来很有可能吧?」
「也就是说,三花子失踪案件与丰藏先生凶杀案件有关?」
「对。这或许出乎意料是破案关键。」
「要去找刚才赶跑的猫吗?」
「也对,应该还在这附近。」
「那么,总之先去刚才的杜鹃花丛。或许三花子那家伙,出乎意料被警部的石头打中倒在那里。」
「搞不好石头打到三花子的眉心。应该不可能吧,哇哈哈哈!」
「警部,您说得真妙,啊哈哈哈!」(注6)
不过两名刑警当然无从得知,那颗石头命中的是侦探的眉心。总之,虽然这是基于误解的推理,得出的结论却和侦探他们的目标几乎一致。简单来说,刑警们开始和侦探他们寻找同一只猫。
刑警们再度走遍庭院,仔细审视花草丛、造
景石缝隙或是石灯笼死角,然而别说身影,连声音都没听到。即使如此,刑警们依然不死心将搜索范围扩大到邻近的暗处或屋檐夹层。两人的衬衫不知何时沾满汗水,但是成果不佳。
「喂,志木,这样会没完没了。何况我们只知道三花子是一只大型三花猫,连长相都没看过,所以无从找起。如果真的要找,至少应该看过长相。」
「说得也是。那么请人借照片给我们看吧。」
「嗯,就这么做。」
志木进入宅邸寻找家人,现身的是二儿子美树夫。
「哎呀,刑警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借一张三花子的照片,今后办案肯定用得到。」
「三花子的照片?真意外,连刑警先生们也开始找三花子。请等我一下,家父书房应该有。」
美树夫离开志木前往二楼,不久就拿着两张照片下楼。
「我从相簿简单挑了两张,这种照片可以吗?」
「是的,没问题……唔!这是……」
志木的目光停在两张照片的其中一张。照片里的猫含着某种棒状物体。
「这是牙刷?」
「是牙刷。」
「有什么意义吗?」
「怎么可能,应该是家父闹着玩吧。」
志木只能认同。
「不过话说回来,我很意外警方在找三花子。不不不,这不是调侃,我很欢迎您这么做,至少比起被那个侦探找到好多了。只因为寻找三花猫就得付侦探一大笔钱,这样很浪费。请您务必找到三花子。」
志木在美树夫的激励之下离开。
志木拿着两张照片回庭院一看,砂川警部已经不在这里,大概是认定庭院该找的地方都找过而死心,前往其他地方寻找了。志木简单推测之后绕到宅邸后面。这里有农舍与仓库,仓库二楼的小窗户透出灯光,看来仓库主人剑崎京史郎在家。
经过仓库的志木过门不入,前往他早就莫名在意的那间古老农舍。
农舍总是有猫,至少志木如此认定。
或许是以前饲养在里面的鸡群味道,会唤醒猫族体内沉眠的野性,或者是自古至今的传统农业气息具备疗愈效果,也可能只是干稻草成为绝佳的床铺,总之猫很喜欢农舍。
志木钻过不再使用的脱谷机、板车与农具之间,进入农舍深处。
「啊,警部,您果然在这里。」
砂川警部位于农舍深处,看来两人的想法相同,但他看起来不像在找猫。志木瞬间误以为砂川警部在玩呼拉圈。警官在农舍深处玩呼拉圈,这种光景实在奇特。
「警部,您在做什么?」
「我原本想找三花猫,却发现奇怪的东西……这个看起来是什么?」
砂川警部忽然如此询问。农舍深处很阴暗,甚至看不出警部手中呼拉圈形状的物体是何种材质,志木不得已直接回答第一印象。
「呼拉圈?」
「确实很像。但你仔细看,这不是圆形,是半圆形。」
「半圆形的呼拉圈?」
「切半的圆环要怎么当成呼拉圈?何况这东西没这么小,你看。」
确实很大,半圆的直径似乎达到两公尺半,材质是金属,像是以铝管串接而成。管子是中空的,虽然体积大,拿起来的厌觉却很轻。
光靠眼睛只能判断这些情报,要以此判断这是什么物体实在伤脑筋,只能称为半圆铝管。
「不只这个,还有很多。你往农舍里面看看。」
志木在砂川警部的引导之下继续深入农舍。并排着不再使用的农具的空间里,好几个半圆管占据农舍墙壁。这些半圆管大小不一,刚才砂川警部给他的似乎是最小的一个,墙上有半径比较大的半圆管、以及更大的半圆管、再大一点的半圆管,许多半圆形的铝管如同描绘同心圆挂在墙上,其中最大的铝管直径达到四公尺,这个大小刚好……
「警、警部,这些半圆铝管,该不会是温室的骨架吧!这个最大的半圆铝管,和案发现场温室几乎一样大。」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并非如此。这些金属管是脆弱的铝制,这种柔弱的东西实际上应该不耐用。」
「确实没错,案发现场的温室钢骨,是用更坚固的铁管组成,不是这种铝管。」
「何况尺寸也是问题。最大的半圆铝管确实和案发现场温室相同,但其他铝管全部比较小,即使形状都差不多,但每根的大小都不同,最小的是刚才给你看的那根,直径只有两公尺半,哪里找得到那么小的温室?」
「说得也是。」
至少豪德寺家没有这么小的温室,何况只有一根半圆管子无法搭设温室。如果想组装一间漂亮的鱼板型温室,相同大小的半圆管数量至少要以十个为单位,不同大小的半圆管数量再多,也无法组装成鱼板型骨架。
那么,这里的铝制半圆管,乍看之下像是温室骨架,其实是用在其他地方?
「搞不懂,这东西和命案有关吗?」
「嗯,是啊。温室,温室……」
警部像是诵经般,念念有词走出农舍。
9
接着砂川警部与志木前往仓库。用力敲门之后,剑崎京史郎从门后现身,对于刑警突然造访感到困惑。砂川警部开门见山询问农舍深处奇妙道具的用途。
「农舍里有好几种像是半个呼拉圈的半圆形管子,那是什么?」
剑崎京史郎放松肩膀,像是松了口气。
「刑警先生,看了不就知道吗?那是不再使用的温室骨架。咦,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剑崎京史郎的看法和刑警们相同,不晓得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知却装傻。
「知道那些东西什么时候放在那里吗?」
「我来到这座宅邸借住时就有了,所以是很久以前的事,至少八年前就有。」
「八年前啊……那么,或许十年前就有了。」
「我想应该有吧,如您所见,那是一间古老的农舍,里面的东西大多是十年以上的早期遗物。」
砂川警部大幅点头,道谢之后转身离去。但在剑崎京史郎要关上仓库门的瞬间,警部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忘记的事情,停下脚步再度转身。
「啊,等一下,我还想打听一件事。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三花子?」
「三花子?这个嘛,我一直待在仓库所以没注意。刑警先生,您在找三花子?它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不可能在这里。不过,两位为什么事到如今在找猫?」
「刚才我们在庭院听到猫叫声。」
「叫声?只听到声音?」剑崎京史郎随即露出遗憾的表情。「那不是三花子,应该是艾尔莎。」
「艾尔莎?」
「是桂木先生的猫,完全不同于三花子的另一只猫。刑警先生们只听到叫声吧?既然这样,那就是艾尔莎的叫声。」
「桂木在这座宅邸养猫?我第一次听到。记得这座宅邸只养三花子一只猫?」
「意思是豪德寺家只养一只猫吧?桂木先生不是豪德寺家的人,只是帮佣。而且说他养猫也不正确,那只猫只是野猫,只不过是经常进入这座宅邸,跑到厨房向桂木先生讨食物,逐渐就定居在这里的感觉。昌代夫人之前经常告诫桂木先生别喂野猫,但最近似乎放弃了。」
「顺便请教一下,艾尔莎是什么样的猫?」
「普通的野猫。」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它是什么花色?」
「啊啊,您是这个意思啊。艾尔莎是三花猫。」
「三花猫!那么,难道和三花子很像?」
志木察觉到警部为何激动了。换句话说,警部质疑行凶之后,豪德寺真纪所目击「像是三花子的三花猫」其实是艾尔莎。
但剑崎断然摇头,一副不足一提的样子。
「一点都不像,两只猫完全不同。哎,配色或花纹算是挺像的,毕竟三花猫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过三花子和艾尔莎的体型完全不一样。艾尔莎刚出现的时候很瘦,所以取名为『瘦小的艾尔莎』。这个名字当然源自《野生的艾尔莎》,是喜欢电影的美树夫先生取的名字。」(注7)
「原来如此,所以艾尔莎没有很大只?」
「是的,现在已经不瘦了,但还是比普通猫小一点,三花子则是具备威严,体型很大的猫。」
「这样啊,原来两只猫不像。」
砂川警部再度道谢,这次真的离开仓库了。后来警部不发一语,走向通往豪德寺家厨房的安全门,似乎是要向桂木打听消息。志木也紧跟在后。
「话说回来,拿到三花子的照片了吗?」
「啊,我都忘了。我拿到两张……」
志木将照片交给警部。
「嗯,原来如此,确实具备威严……唔?这是什么?」
警部果然也觉得第二张照片不对劲。
「是牙刷,大概是丰藏先生打趣让它咬的。」
「这样啊。虽然说死者坏话不太好,但我搞不懂豪德寺丰藏这个人的嗜好。」
聊到这里,砂川警部抵达安全门。厨房正在准备
晚餐,排气扇飘出炖煮的香味。警部轻敲安全门,里头立刻传来回应,桂木从门后探头。桂木在这间宅邸的职责是管家兼厨师兼园丁,但以外表来看,厨师打扮最适合他。眼前的桂木身穿烹饪服,就像是日式料理大厨。
「哎呀,刑警先生,请问有何贵干?」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耳闻您很照顾一只三花猫,所以有点在意。」
「您是说艾尔莎吧,艾尔莎现在也在那里。」
朝着桂木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确实有一只三花猫。它躲在流理台底下,正在把头伸进缺角的饭碗用餐。
「容我近距离看一下。」
砂川警部说完进入厨房,志木当然随后跟上。两人围着三花猫趴下来,以照片的三花子比对艾尔莎。剑崎京史郎断言两只猫不像,然而……
「看起来挺像的。」
至少在志木眼中是如此。眼前的猫比较瘦,配色与花纹乍看之下却相同。不过正如剑崎京史郎所说,每只三花猫看起来都差不多,真要说的话是理所当然。
「慢着,志木,要断言还太早,问题在体型大小。」砂川警部朝着在后方注视的桂木提出要求。「桂木先生,不好意思,这里有没有牙刷?」
「有一根旧的……不过刑警先生,您要做什么?」
「旧的没关系,借我一下。」
砂川警部接过这根刷毛开花的旧牙刷,硬是让艾尔莎含着。这一瞬间,志木得知刚才的印象非得修正才行,因为艾尔莎与三花子有明确的差异。
「原来如此,这只三花猫确实比照片上的猫小很多,像这样用牙刷长度比对就很清楚,艾尔莎的脸只有照片里三花子约三分之二大。警部,您说对吧?」
「………」
砂川警部就这么默默抱起艾尔莎,牙刷从艾尔莎的嘴角落地。
「咦,警部,怎么了?」
警部如同失魂落魄,无神的看着艾尔莎的脸,视线看起来像是凝视眼前的三花猫,实际上也像是完全没对焦。志木吓了一跳,想摇晃警部肩膀将他拉回现实世界,然而在这一瞬间……
「原……原来如此!」
砂川警部大喊一声,像是对三花猫失去兴趣,松手让猫落地。艾尔莎轻盈着地逃向桂木。
「警部,怎么了?」
志木战战兢兢询问,砂川警部维持做梦般的心不在焉表情回答。
「现在……我大致明白三花猫与招财猫的关系了。」
10
志木要求说明,但砂川警部适度敷衍之后离开厨房,接着前往豪德寺家正门。
站在路边看向正门,右方门柱前面是空的。被搭档扔下的成人高招财猫,独自伫立在左方门柱前面落寞守门。案发之后的不平衡光景维持至今。
砂川警部继续保持沉默靠在门柱边,拿出手册书写。
砂川警部习惯一边在手册书写一边思考,至少不会呆呆看着天空在内心推理,在最后一瞬间闪出灵感理解案件全貌,他不是这种天才型的人物。对他来说,书写就是思考。
志木只能保持距离眺望,以免妨碍砂川警部。
时刻接近傍晚,盛夏阳光逐渐减弱,白天的闷热空气也稍微缓和。
在这个时候,豪德寺昌代打开宅邸玄关门现身,笔直走向刑警们所在的门口。昌代向两名刑警行礼致意,在两人注视之下,窥视成人高招财猫旁边的信箱。不过昌代没看到她在等的邮件,因此询问刑警们。
「刑警先生,冒昧请教一下,两位不会擅自拿走信箱的信件吧?」
昌代如此询问两名刑警,但砂川警部没有停笔,不得已只好由志木应对。
「警方不会擅自扣留别人的信件。如果有这个需求,当然会征询收件人同意。所以怎么了?应该收到的信件还没收到?」
「是请款单。我请附近酒馆送过来,并且在下个月底付帐,但是请款单没送到。平常都是我或桂木先生来信箱拿信确认,但桂木先生说这个月还没收到。」
「那应该是还没拿来吧?」
「可是酒馆老板说,请款单在十四日傍晚就放进信箱了。」
「十四日傍晚?」
那就是丰藏先生遇害数小时前的事。假设当晚没人来信箱收信,家人应该是在隔天早上收到请款单,但隔天早上是发现命案的早上。
「夫人十五日早上来看过信箱吧?记得您当时察觉门前的招财猫少一只,也因而成为发现命案的契机。」
「是的,正是如此。不过我十五日早上收到的信件没包含请款单,肯定没错。」
「那么,是不是掉了?」志木指着招财猫旁边的信箱回应。「酒馆老板把请款单放进信箱时从收信口滑落,或是夫人从信箱拿信时滑落,应该是两者之一吧?」
「那么,掉下去的请款单跑到哪里了?」
「天晓得,大概被风吹走吧。」
其实不太可能有这种事,志木不禁苦笑。即使稍微刮风,请款单应该也不会被吹得太远。何况这几天连微风都没有,所以每天都这么热。如果请款单掉在附近,办案人员肯定会发现。
「我再回家找一次,或许夹在孩子们的信里。那个……」
「请说,还有什么事?」
「如果需要查案,两位可以自由使用会客室,不需要站在这种地方思考。」
在昌代眼中,站着注视手册的砂川警部似乎相当奇妙。
「让夫人关心真是不敢当,但是别担心,警部就是那种类型的人,请不用在意。到最后,他应该会连自己都搞不懂在想什么。」
菩旭样啊。」昌代点头回应,接着提出另一个要求。「话说回来,温室那只招财猫,还要放在那里多久呢?我差不多想让它回到原位了。」
「啊,说得也是。在那种地方摆那么巨大的东西,确实令人注目。」
「是的,而且要是没有那只招财猫,感觉门口的景色相当不协调。毕竟成人高招财猫本来就是左右成对,只有一只的话不太好看。总之可以把它摆回原位吗?」
「唔,这部分我没办法作主……」
至今瞪着手册沉默不语的砂川警部,在这时候忽然抬起头。
「请等一下,夫人,您刚才说了什么?」
「啊?」
「总觉得您刚才说出非常重要的事……唔,您说了什么?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听。」
「那个……我说了什么?」
昌代听不懂这个问题而诧异。
「唔……您提到门口的招财猫。」
「我刚才说,只有一只的话不太好看。」
「对,就是这一段,您是不是有用别的方式形容?」
「左右成对?还是不协调?」
「对,没错!夫人,就是这个!」警部用力阖上手册。「重点在协调。这种成人高招财猫,只有一只的话就不协调,必须左右成对才协调,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原来如此,我懂了。什么嘛,好蠢,原来提示一直摆在我们面前!」
砂川警部激动的模样,使得昌代瞪大双眼,志木也哑口无言。
「请问……我可以告辞了吗?我还要准备晚餐。」
昌代战战兢兢想离开,砂川警部拉大嗓门回应。
「没问题没问题!抱歉留住您了。话说回来,您没忘记请款单遗失的事吧?没忘记就好,我觉得您最好问一下家里的人们。」
「好的,我会的。恕我告辞。」
志木等待昌代离开进入宅邸之后询问警部。
「警部,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说提示一直摆在面前是什么意思?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吧。」
「慢着慢着,在这之前得先对答案。」
「对答案?」
「首先是这个。」
警部说完再度打开手册,在其中一页粗鲁写字之后撕下来交给志木。
志木看向收到的纸条,上面以直书方式,潦草写着一名女性的姓名与住址。
「案理绘……这个奇怪的中国女性是谁?」
「什么?中国女性?」
砂川警部抢过自己刚给的纸条确认。
「不是案理绘,是安木理绘!一般都看得出来吧?」
「啊,原来是安木小姐。」
「案」这个姓氏确实稀奇,可是上面的字潦草到怎么看都只像「案」,所以也无可奈何。警部在对部下生气之前,应该先上习字班才对。这件事暂且不提。
「这位安木理绘小姐是谁?感觉她完全没出现在这次的案件……」
「放心,没这回事,志木你也见过她一次。你想想,案发当晚,不是有个女性在凌晨两点和男朋友一起经过温室旁边,目击成人高招财猫吗?她就是安木理绘。」
「啊,是那位粉领族啊。所以要找她做什么?」
「尽快联络上她,和她约好今天傍晚在案发现场见面。」
11
时间是下午六点半。夏日太阳终于躲进山头后方,白天喧嚣的蝉鸣完全止息。
面对案发现场的道路旁边停着侦防车,砂川警部与志木在车上等待安
木理绘。砂川警部不再瞪着手册,而是在副驾驶座打盹。
志木看向道路,等待安木理绘出现。
安木理绘在公司上班,每天早晚都会走这条路。案发当晚凑巧和男友约会晚归,在凌晨两点经过这条路,而且她在这个时间,目击坐镇在温室前面的成人高招财猫。这段证词在本次命案具备重大意义,因为三十分钟之后经过这条路的厨师,证实相同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再过三十分钟的凌晨三点,深夜散步的推理作家同样目击成人高招财猫。凌晨两点之后的现场究竟发生什么事?这肯定是本次案件的一大谜题。
安木理绘是否能提供这个谜题的答案?依照警部的说法是要「对答案」。
此时,手表显示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五分钟,对方应该快到了。如此心想的志木,发现一名女性正朝这里走来。虽然只看过一次,但她肯定是安木理绘。
「警部,她来了。」
「嗯?啊啊,终于来了,很好。」
砂川警部睁开眼睛,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志木也离开驾驶座跑向她。三人刚好在温室前面会合,警部站在她面前姑且做个确认。
「是安木理绘小姐吧?」
「是的,敝姓安木。」年轻女性简短回应。
「我是乌贼川警局的砂川,感谢您特地赴约。其实关于上次的案件,我还想确认一件事。」
这番话使得安木理绘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应该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是的,那当然。您在案发深夜的凌晨两点经过这条路,看到温室前面摆着巨大招财猫,是吧?」
「是的,肯定没错。」
「我想也是。我们并不是质疑您看见巨大招财猫,不过这里是盲点。我们不小心忘记确认另一件重要的事,导致办案过程陷入瓶颈。」
「……什么事?」
「请您仔细看。」
砂川警部从道路指向温室,那里是发现命案之后未曾变化的成人高招财猫背影。安木理绘依照警部所说看过去,接着警部进行重要的确认。
「您在案发当晚看到的招财猫,真的是那只招财猫吗?」
然而,安木理绘的回应令砂川警部失望。
「当然,那么显眼的东西,我不可能看错。」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砂川警部露出困惑表情,不死心进一步询问。
「唔,我换个询问方式吧。现在您看到的那只招财猫,和案发当晚看到的招财猫相比,您是否察觉到哪里不一样,还是说两者完全相同?」
「比较两只招财猫吗……请等我一下。」
安木理绘似乎终于理解问题的意思,开始认真思考。
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砂川警部保持沉默,志木同样动也不动地守护她的沉思。
她闭着眼睛,似乎正拼命从脑中挖掘案发当晚的记忆,偶尔睁开眼睛,将眼前招财猫的样子烙印在眼底,然后再度闭上眼睛,比对记忆里的另一只招财猫。这样的动作反复了好几次。
在她眼中,两只招财猫是否一模一样?还是有所不同?难道……
志木紧张情绪达到顶点时,安木理绘闭上的双眼用力睁大,带着惊愕的神色。她轻轻发出「啊」的一声,像是再也按捺不住,跑向区隔道路与农田的铁丝围栏,朝着晚霞所映照招财猫的背部断言。
「不一样!这只招财猫和我当晚看到的不一样!」
她得出的结论,完全是「有所不同」。
「对不起,刑警先生,我现在终于发现了。不过,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是同一只招财猫……」
大概是因为惊讶,她的话语也变得混乱。明明是同一只招财猫却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志木看向砂川警部寻求说明,警部则是要求她代为说明。
「具体来说,哪里不一样?」
安木理绘以肯定的语气,陈违两者的明确差异。
「现在摆在这里的招财猫举左手,不过我在案发当晚看到的招财猫举右手。虽然是同一只招财猫,举的手却不一样!」
12
同一天晚上,即使已经晚间九点,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依然在工作。
平常在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回到住处洗完澡,看着电视的棒球转播以啤酒干杯。他们在这种时间还在工作,等同于一种超自然现象。
「不过,考量到猫的习性,这也是逼不得已。」副驾驶座的鹈饲眺望挡风玻璃两侧,讲得煞有其事。「到头来,猫是夜行性动物,在我们睡觉的时候,会在小巷或空地召开它们专属的集会。三花子也是猫,如果三花子还在豪德寺家附近,肯定会参加这种集会。我们该找的地方就是这里。」
「所以,你说的『这里』是哪里?」
坐在驾驶座开车的流平表达不满。他依照鹈饲的指示,在豪德寺家周围大致绕了一圈。
很遗憾,到处都没看到鹈饲所说的猫集会。何况猫的集会并不是会固定在某月某日深夜某个时间的某个广场举办,不是人类能够擅自参加的活动,这种巡逻基本上是白费工夫。
「何况……」流平继续表达不满。「我们无从确认三花子是否在豪德寺家附近,说不定已经跑很远了。」
「不,还在这附近。我有两个证据。」副驾驶座的鹈饲,朝驾驶座的流平伸出两根手指极力主张。「第一个证据,是豪德寺真纪在丰藏先生遇害当晚目击三花子。」
「那是很像三花子的猫,不一定真的是它。」
「第二个根据,是警方今天下午开始莫名的急于找猫,他们肯定在找三花子。大概是某人看见三花子或是听见叫声,警方才会开始找。三花子肯定在附近。」
这部分确实如鹈饲所说。今天下午,鹈饲与流平从矢岛医院回到豪德寺家,发现办案人员几乎要趴到地上,不晓得在拼命寻找什么东西。他们检视花草丛暗处、建筑物后方甚至屋檐夹层的样子,轻易让人联想到是在找猫。
话说回来,警方奔走找猫的起因,正是鹈饲模仿的猫叫声,但鹈饲当然不用说,流平也没想到这一点。误解往往造成更大的误解,本次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先不提真相如何,流平姑且认同鹈饲的说法。
「不过,警方为什么要找三花子?我们找三花子,是为了帮鹈饲先生缴清房租,他们是基于什么理由?」
「嗯,他们肯定也察觉三花子是破案关键吧。不提这个,流平,先停车一下。」
「停在这里?」
车子位于一无所有的单行道。流平听话的把车子停在路边。
「手给我一下。」
鹈饲像是要看手一样伸出右手,所以流平没想太多,左手放开方向盘伸过去。鹈饲一抓到流平的手,就瞬间迅速制住手腕关节,指责他的误解。
「我不是,为了,房租,工作!既然,你也是,名侦探的,徒弟,就不可以,贬低,侦探的,工作!明·白·了·吧!」
「明、明、明白了!哇,投降,我投降!」
流平右手狂拍到几乎痉挛。
「哼,明白就好。总之你引以为戒,今后讲话小心一点。好,开车吧,开得安全一点,绝对不准撞到猫,应该说只有猫不准撞,撞到就罚钱。」
流平缓缓开车并且哭诉。
「没有猫啦~我们回去了啦~」
接下来的两小时,就这么在没发现一只老鼠、一只猫或一头牛的状况经过。时钟显示即将晚间十一点,他们的车停在豪德寺家不远处的空地旁边,车上的鹈饲与流平喝着罐装咖啡稍作休息,两人之间开始洋溢沉重的气氛。
「人类找猫这个行为本身,果然不可能成功吧?」
「没那回事,至少比猫找人类成功机率高,现在放弃还太早。」
总觉得放弃比较好……流平喝着罐装咖啡如此心想。
「不过,鹈饲先生,如果我们非常幸运看到三花子大人出现在面前,也没办法保证它会乖乖让我们抓住。不,肯定会逃走。鹈饲先生,你有自信跑赢猫吗?」
「不,没有,我的爆发力不如猫。」
「耐久力肯定也不如猫。」
「或许吧。」
鹈饲将手上的罐装咖啡一饮而尽。
「光是找到就难如登天,而且还要抓到,我们终究办不到的。事情不会像《王牌威龙》那么如意。」
「那个王牌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咦,居然不知道?流平反而对鹈饲的反应感到惊讶。他一直以为鹈饲知道《王牌威龙》,才会接下寻找三花猫的任务。
流平抓准机会,展现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中辍生的本领。
「是一部早期的电影。金凯瑞饰演主角艾斯·范杜拉,这部电影是宠物侦探大显身手的无厘头喜剧。」
「唔,宠物侦探啊。除去『无厘头喜剧』这部分,就跟现在的我们很像。」
「说、说得也是……是吗?」
用不着除去,现在的这两人或许就足以称为「无厘头宠物侦探」。
「不过艾斯和我们不同,是专业的宠物侦探,不
像私家侦探是兼差接宠物委托。实际上,美国似乎有不少专职处理宠物案件的侦探。」
「日本也有宠物侦探,只是这座城市没有。」
「喔,这样啊?」
「小说不是也有吗?三花猫福尔摩斯之类的。」
这种玩笑话真的很无聊,流平感到无力。
「鹈饲先生,三花猫福尔摩斯不是宠物侦探,是三花猫宠物成为名侦探吧?」
「也对,三花猫福尔摩斯确实和宠物侦探不一样。没事,我只是忽然想到罢了,啊~真是的。」
鹈饲喝光罐装咖啡,把双手枕在头后,整个身体靠在座位上。接着并非针对某人说话,以怀旧的语气违说。
「那部系列第一本叫什么名字?我想起来了,是《三花猫福尔摩斯的推理》,我学生时代看过。啊啊,当时应该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将来会到处奔走寻找三花猫。」
「那当然。」
要是做梦想得到这么特殊的未来,那就是预知能力了,凡人做不到这种事。流平喝光咖啡之后,将空罐扔到地上。
「那么,鹈饲先生,你是梦想怎样的未来?」
「当时吗?我想想,记得我当时相信自己将来会成为私家侦探,对不成材的助手颐指气使,消遣美女,和刑警们过招,过着有趣又奇妙的生活……」
「………」
天啊,这是预知能力。他不是凡人。
至于鹈饲则是再度轻声回到三花猫的话题。
「对了,如果是三花猫福尔摩斯,或许会帮忙找三花猫的三花子。」
「啊?」
「毕竟同样是三花猫,而且福尔摩斯是侦探。它会帮忙找吗?会帮我们吗?」
喔,原来如此。流平感觉自己猜出鹈饲讲这种无意义玩笑话的用意了。他肯定是想讲这种话向三花猫福尔摩斯求助,然后咧嘴一笑说出那个老套的笑话——「这就是真正的『连猫的手都想借!』」这样。
好,笑出来就丢脸了,绝对不能笑。
流平在内心拉起防线,鹈饲正如预料咧嘴一笑。他要说了。流平作好准备。
「这就是真正的『连猫的手……』唔?」
鹈饲忽然闭口。
「?」流平不明就里。
「等一下,三花猫福尔摩斯与三花猫三花子……三花猫福尔摩斯和……三花猫三花子……三花猫……唔!」
这一瞬间,鹈饲像是背后被电到一样,上半身移开椅背,如同在挡风玻璃外的夜幕寻找一丝光明般睁大双眼,更加激动说出这句话。
「三花猫福尔摩斯……三花猫三花子……唔,不会吧,可是,不,难道……」
流平不晓得鹈饲的气氛为何忽然改变,难道是认命觉得「连猫的手都想借」这个笑话绝对行不通,所以临时改变搞笑路线?但鹈饲的眼神也太正经了。
「鹈饲先生,到底怎么了?」
「流平!」鹈饲以斥责般的声音,呼叫驾驶座的流平。「我现在察觉到一件天大的事,但完全没有确实证据就是了。话说现在几点?」
「呃,现在刚好晚间十一点。」
「十一点啊,真晚,但应该还没睡。好,流平,开车吧。」
「开去哪里?」
「到矢岛医院,我有事情要问那个医生。」
「这么晚去问?会造成困扰的,会被骂的。」
「既然这样,我假装成急诊伤患如何?这样就不会抱怨了。」
鹈饲扯下头上的绷带用力扔掉,露出结痂没多久的伤口。原来如此,这样就能成为造访医院的借口了,或许白天没有硬缝伤口是正确的选择。
流平依昭i鹈饲指示开车赶路。他不晓得鹈饲脑中出现什么灵感,不过至少不用听「连猫的手都想借」这个笑话了。
13
矢岛医院这栋老旧建筑物,安静得如同沉眠于黑夜之中。
流平以吵醒孩子的响亮运转声,将雷诺开进医院。直到刚才微暗的玄关,像是以此做为暗号变亮,应该是矢岛医生察觉有人要挂急诊而贴心开灯。鹈饲迅速下车,流平也紧跟在后。
鹈饲粗鲁的朝玄关拉门敲两下,门像是自动门打开,眼前是身穿睡衣的矢岛医生。
「啊啊,医生!」鹈饲着急开口。「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我等不到明天早上。其实……」
「啊,慢着,您不用讲明。」
矢岛医生如同一眼就看出一切,打断鹈饲的话语之后,带领两人来到候诊室的长椅,接着把脸凑到鹈饲额头的伤口,单方面开始游说。
「嗯~感觉伤口比白天还大,看来终究没办法只以药物治好,这样就只能缝了。缝吧缝吧,现在立刻缝吧。现在是深夜,没有护士与助手,但您不用担心。这位年轻人是您的助手吧?那就请他帮忙吧。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进入诊疗室。放心,不会花太多时间,这是单纯的缝合手术,只是用针线把你恶化伤口两侧的皮肤稍微拉拢,非常简单,想失败都不可能。」
「医、医生!」鹈饲拉住矢岛医生的睡衣衣摆。「难道您看到伤口就很想缝?」
「医生大致都是这样,尤其是在深夜。」
「………」
「那么,立刻进诊疗室吧。」
「慢着,不需要这样。」
「这样啊。那么,立刻进手术房吧。」
「我说过不需要缝!这种伤口会自己痊愈!」
「不缝?真遗憾……那么,您到底是来这间医院做什么的?而且还这么晚。」
「其实是想请教医生一件事。」
「您白天问了很多问题,这次又有不同问题要问?」
鹈饲白天询问矢岛医生的事项,总归来说就是「十年前和丰藏先生造成摩擦的元凶招财猫是否还在这里」,矢岛医生则是表示「医院不可能有招财猫」一笑置之。
「比较像是后续。医生白天的说法过于中肯,使我想不到更进一步的问题,不过后来我稍微想到一个问题。」
「喔,什么问题?」
矢岛医生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鹈饲注视着他当面提问。
「这间医院之前有没有真猫?不是招财猫,是真猫。」
「真猫?也就是您想问这里是否养过猫?」
「就是这么回事。」
「这里完全没养过猫。」
医生几乎是立刻回答,听起来毫无改口的余地,但鹈饲也毫不退让。
「真的吗?请仔细思考一下,真的完全没有?」
「是的,肯定没错。何况不只是猫,动物都有卫生问题,所以我们家原则上不养宠物。」
「那、那么令尊呢?令尊同样不养猫?」
「那当然。家父在这方面比我还严格,别说养猫,连喂野猫都……不对……」
矢岛医生表情忽然一沉,这是他至今的信心大幅撼动的瞬间。鹈饲以此当成切入点继续提问。
「令尊至少也喂过野猫吧?对吧?令尊是否意外呵护那只猫?该不会瞒着你们偷养吧?可以请您回想起来吗?这间医院以前肯定有猫,有真猫。」
矢岛医生如同受到鹈饲这番话的引导缓缓起身,走到候诊室其中一边的玻璃窗,将对开的窗完全打开。带着夏日气息的潮湿微风,穿过窗户在候诊室舞动。
窗外是月光照亮的冷清后院。
称不上妥善整理的庭院,有一株如今凋零的绣球花。
鹈饲与流平也站到他身旁,从窗口出神眺望庭院。
「这么说来,虽然不晓得算不算是饲养,不过这间医院当年有一只猫。这是我听已故家母提及的家父回忆。」矢岛医生以这样的开场白说起往事。「某天,一只受伤的野猫躲在那株绣球花底下,是一只还堪称幼猫,虚弱又消瘦的猫。大概是被乌鸦啄伤,猫全身上下流血,脚也骨折,扔着不管肯定会没命。当时还健在的家母抱起猫,战战兢兢拿给家父看,大概是医生个性作祟吧,绝对不算是爱猫人士的家父,把这只猫当成人类仔细治疗,这只小猫就这样逐渐恢复活力。」
「原来如此,令尊以此为契机,破例饲养这只猫。是吧?」
鹈饲如此断定,但矢岛医生摇头否认。
「这就不晓得了。如果没发生任何事,家父或许会直接收养这只猫,但现在已经无从判断。」
「如果没发生什么事……这句话的意思是?」
矢岛医生淡然述说。
「这只猫伤势痊愈,骨头也愈合,即将完全康复的时候,家父就因为那个不堪回首,的事件过世,所以没人知道家父是否想养那只猫。」
流平认为这是出乎意料的吻合。忽然出现的野猫令他感到意外,但矢岛洋一郎的死神如同等待这只野猫康复般降临,实在无法以巧合解释。不过当时应该是以巧合解释吧,这是当然的。当时不可能有人认为野猫和命案有关。
然而现在不同。到最后,案件背后果然有猫的影子。所有的猫都具备意义,本次的案件就是如此。
「所以,那只猫待在矢岛医院的时间,大概刚好是十年前?」
鹈饲发问确认,矢岛医生也以肯定的语气
回答。
「是的,肯定没错。其实我当时还在东京的大学就读,不太清楚家里的状况。这件事是我从家母口中听来的,而且家母也已经过世,所以当时的状况无人知晓。我自己也完全忘记这件事,直到侦探先生现在询问才回想起来。但您说得没错,这间医院十年前确实有一只猫。不是饲养的猫,而是伤患之一。」
「这件事向刑警先生提过吗?」
「不,没有。家母应该也没提过,十年前恐怕连话题都称不上吧。」
「那么,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令堂没养?」
「这就不得而知了,家母没有提到后续的状况。总之那只猫原本就是野猫,或许又恢复为野猫身分吧,不然就是由某位爱猫人士领养。」
「原来如此,恐怕是后者。」
「啊?也就是说……」
鹈饲无视于矢岛医生的疑问。
「话说回来,那只猫叫什么名字?」
「家父似乎叫它MAO。」
「MAO?」
「这是中文发音。」
「难道是『不幸』的意思?」
「不,是『猫』的意思。」
「名叫『猫』的猫啊,原来如此,就某种意义来说很合适。」
「是吗?」
矢岛医生露出疑惑表情,鹈饲像是要扔下他,单方面结束整个话题。
「等到真相大白,应该也可以告诉您。总之您这番话令我获益良多,不枉费我深夜假扮成伤患找上门。」
鹈饲郑重道谢之后告辞。
「额头的伤真的不要紧吗?留下疤痕我可不管喔。」
矢岛医生似乎非常在意。鹈饲以右手遮住伤口,一副绝对不准缝的样子,以左手拉开玄关门。
「放心,不会有事,这种伤涂口水就会好。那么医生,后会有期。」
不过,鹈饲才踏出玄关一步,就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般停步,并且迅速向右转,再度面向矢岛医生。
「啊,危险危险!我差点忘了!」
「咦,忘记什么吗?」
「是的,我忘记问一件重要的事。医生,为求谨慎,我最后再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那只叫作MAO的猫……当然是三花猫吧?」
矢岛医生确实点头回应。
「家母当时确实这么说。那是一只毛色美丽的三花猫。」
14
「鹈饲先生,总归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回头开往豪德寺家的车上,流平要求鹈饲说明。
「哪有怎么回事,真相显而易见。十年前的矢岛医院没有招财猫,但是有真猫,是一只叫作MAO的三花猫。矢岛洋一郎遇害之后,MAO就不见了。那么MAO去哪里了?」
「这只猫被丰藏先生收养,成为后来的三花子?」
「应该没错。」
「这种推测的根据是什么?有什么证据可以推洌矢岛医院的MAO,和豪德寺家的三花子是同一只猫?两只猫的共通点只有三花毛色,或许完全是不同的猫吧?」
「不,三花子与MAO还有一个重要的共通点,就是丰藏先生都投注非比寻常的情感。」
这很难说吧?开车的流平如此心想。丰藏不遗余力寻找三花子,这一点从他准备一百二十万圆做为报酬就看得出来,不过至今提过他执著于矢岛医院的MAO吗?他十年前不惜和矢岛洋一郎起争执也想得到的东西,记得是矢岛医院的招财猫,虽然是猫却不是三花猫,总不可能把三花猫误认为招财猫吧…
「那个,丰藏先生投注情感的不是三花猫,是招财……」
「啊!停车!流平,快停车!」
流平还没问完,鹈饲的叫声就响遍车内。流平连忙紧急煞车。
「到、到底怎么了?」
流平专注凝视挡风玻璃前方的辽阔黑暗,但是没什么特别的异状。没有障碍物,也没有人倒地,也不像是有安装测速器,只有一条单线道路横越沿岸的农田延伸。
「什么都没有吧?请别吓我啦。」
「仔细看。」
鹈饲指着黑暗中的某处。这里是单线道的狭窄道路,只有一边有人行道,另一边,和农田相邻,路边界线上的夏季杂草,如同抓准季节般茂密生长。鹈饲手指的就是草丛一角。
有东西!
躲在暗处的某种生物在确认这边的状况。流平慎重确认生物的形体。四只脚、俐落晃动的长尾巴、柔软的身体轮廓、尖尖的耳朵、小小的额头,以及在黑暗之中闪闪发亮的双眼。
「那是……猫吧?」
流平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对,而且是三花猫。」
三花猫。但它不是普通的三花猫,是体型有普通猫一点五倍的大尺寸,表情充满威严目中无人。流平在脑中让这只猫含牙刷,硬是把照片的三花子和眼前的猫重叠。
「流平,听好了,缓缓下车,慎重拉近距离。如果对方没逃走最好,要是有逃走的征兆,到时我会给你暗号……」
「来硬的是吧?」
「对。把它当成一百二十万圆的钞票,全力扑过去。」
「一切都是为了房租吧?」
「当然。」
侦探终于说出真心话了。流平像是顺应局势,把手放在车门,同样说出真心话。
「我只要抽一成就好,不可以忘记啊。」
「呃,一成这个数字是谁决定的……可恶,好吧,知道了。总之流平,上吧。」
鹈饲与流平轻轻开门下车,草丛里的猫就这么趴着动也不动的凝视,反射车灯的双眼在黑暗中诡异发亮。
「早知道应该带捕虫网过来。」
严格来说,在这种状况应该形容为「捕猫网」。
「不需要那种东西。」鹈饲说完,从西装胸前口袋取出两根棒状物体。「我们使用这个武器就够了。」
递给流平的这根棒子,前端是毛虫状的毛茸茸物体。
「这是……逗猫棒吧?」真不起眼的武器。
「对。猫原本就不是用来抓的,是用来逗的。出发吧。」
两人开始接近三花猫。在热带夜晚的闷热空气中,流平屏息逼近一只猫。他出生至今首度如此慎重和猫对峙,火烤般的紧张感化为大量汗水冒出来,沿着脸颊滑落。
终于,两人和猫的距离拉近到一公尺。近距离看到这只猫,就更令人觉得和三花子没有两样。如今等同于一百二十万圆掉在草丛里,流平感觉表情自然放松。放心,这只猫惯于亲近人类,既然原本是丰藏养的猫,当然不会怕人。
流平看向鹈饲,鹈饲也看向流平。两人以眼神相互示意,将两根逗猫棒同时伸向猫的鼻尖。
在这一瞬间……
三花猫不晓得在想什么,全身体毛直竖,发出「呼~」的声音威吓逗猫棒,接着忽然转身朝夜幕跑走。
「唔啊~!」
一百二十万圆逐渐远去,流平不由得惨叫。
「唔唔唔!」鹈饲将逗猫棒摔到地上,拔腿去追三花猫。「臭猫!居然会怕逗猫棒,你这样还算是猫吗!流平,快追啊!」
「呃、是!」
「那只、那只肯定是三花子,绝对别让它跑掉,死也要抓到它。但是不能害猫死掉!死掉的话就罚钱!」
逃走的一只猫与追赶的两个人,沿着单行道朝黑暗直奔而去。
15
「现在摆在这里的招财猫举左手,不过我在案发当晚看到的招财猫举右手。虽然是同一只招财猫,举的手却不一样!」
傍晚时分,安木理绘说出的这番话,使得志木暂时哑口无言,不过似乎在砂川警部的预料之中。换句话说,警部所谓的「对答案」姑且算是成功。志木因而要求警部详细说明,然而……
「哎,总之别慌。我大致看出命案真相了,但是还不到证据确凿的程度。为了得到证据,还得进行一次『对答案』的程序。」
「这次要做什么?」
「我们两人今晚到豪德寺家正门前面盯梢,而且是整个晚上。顺利的话,应该看得见有趣的光景。」
砂川警部如今充满自信,志木当然没反对。两人填饱肚子,在即将天黑的时候,来到豪德寺家正门前方。
幸好豪德寺家正门前方是狭窄的道路,再过去是别人家的田地。这块辽阔田地和路面的落差约一公尺,因此只要躲在落差位置,就不会被进出大门的人们看见。这里打从一开始就是适合盯梢的环境。
志木和砂川警部一起躲在一公尺的落差下方,从路边杂草后面探头窥视门口。
日落时分,帮佣桂木前来关闭大门。纯日式建筑的豪德寺家,门扉是厚重的内开式木门。大门关上之后,完全看不到宅邱里的状况,映入志木眼帘的堪称只有门扉、门柱、连绵的木板围墙,以及成人高的招财猫。
成人高招财猫照例只有面对大门左侧门柱前方的那一只。右侧门柱前方依然是没有招财猫的空荡状态。
两根门柱各安装一盏夜灯,但因为亮度不够,大门周边颇为阴暗。在朦胧光线的斜射
之下,成人高招财猫的样子比白天更加诡异。
时间在完全没发生事情的状况之下平淡逝去。可能会发生某些事情的紧张感,加上不正常姿势造成的疲劳,使得盯梢成为出乎意料的苦差事,闷热热带夜的环境令人更加难熬。还没发生任何事,志木就已经满身是汗。
时间确实缓缓流逝。
刚过晚间十一点的这时候,志木依然隔着道路注视门口。到了这个时段,路上的行人数量是零,只有零星车辆偶尔经过。这条路原本就是几乎只有造访豪德寺家的人们使用,也就是如同豪德寺家的私人道路。
此时,一辆轿车像是挡住志木的视线般经过。
志木之所以特别注意到这辆车,第一个原因在于车子开得慢吞吞,摇晃到不自然的程度,第二个原因则是这辆车是很少看到,却似乎在哪里看过的高级轿车。
那辆形迹可疑的车子是怎样?应该是宾士。然而总不可能是新手驾驶开着宾士,在深夜的单行道开得摇摇晃晃兜风。啊,难道是疲劳驾驶?
总之志木向砂川警部报告。
「警部,刚才那辆车的驾驶可能在打盹……唔,警部?」
「呼……」
「哇!警部,你这家伙不可以打盹吧!我们在进行重要的盯梢任务啊!」
「唔啊?」警部抬头张望四周之后瞪向部下。「刚才用『你这家伙』称呼我的是你?哼,你也嚣张起来了。」
「对、对不起……不提这个,刚才有一辆可疑车子经过,是一辆黑色宾士,奇怪的地方在于那辆车开在单行道上,莫名摇摇晃晃又慢吞吞……」
志木说到这里,又有一辆宾士摇摇晃晃慢吞吞经过他面前,就像是在嘲笑。
「………」
「喂……志木。」砂川警部默默目送车子离开之后询问。「就是刚才那辆?」
「好、好像是。」志木伸手擦掉额头浮现的汗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同一辆车要经过同一条路两次?」
「因为刚才是『去程』,现在是『回程』吧?」
「既然这样,刚才应该会往反方向走,但刚才的车两次都走相同方向。」
「嗯,也就是说……」砂川警部说出独一无二的结论。「这辆宾士在豪德寺家周围慢吞吞开一圈又回来了。只有这个可能。」
「是谁为了什么做出这种事?」
「天晓得。不过如果我推测正确,那辆宾士或许会在我们这样讨论的时候,又绕宅邸一圈经过这里……」
砂川警部说到这里,又有一辆宾士摇摇晃晃慢吞吞经过他面前,就像是在嘲笑。
「………」
「不愧是警部,这种无聊的预言总是命中。」
「我也吓一跳,没奖品让我好失望。」
「不过警部……」
「什么事?」
「这件事和我们的盯梢是两回事吧?」
「对,两回事,应该无关……别在意。」
盯梢任务若无其事继续进行。
先不提宾士那件事,门口一如往常没有变化,门扉依然紧闭。这扇门从外面看来完全拒人于门外,志木无法想像门在深夜忽然打开的样子。
然而就在志木认为毫无动静,只有时间平淡逝去的这时候,豪德寺家正门前面,终于出现等待已久的变化。
志木察觉变化的征兆,立刻呼唤砂川警部。
「警部请看,那扇门……」
「喔喔!终于有动静吗!」
砂川警部也从落差后方探头看向门扉。
「似乎有人要开门。」
「看起来很像。志木,听好了,绝对不能被发现,被发现就完了。在我下暗号之前不准出去。」
紧张感窜过志木的背脊。
响起金属的摩擦声,远远就看得到门扉震动两三次,应该是门后某人取下门闩,门将会在门闩取下之后开启,志木想像到这一瞬间,不禁振奋颤抖。
门终于缓缓从内侧开敔,开出一条勉强能钻过一个人的门缝。
接着,一个人影穿过门缝出现在门前。
在夜灯微弱昭i明之中浮现的轮廓,无法判断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就只是影子。
人影在门边环视两侧警戒,接着走向面对正门左侧的门柱。门柱前面当然摆着成人高招财猫,人影背对志木他们所在的道路,和成人高招财猫正面相对。
这个人物找招财猫到底有什么事?志木谨慎观察这个人影的后续行动。
接着,人影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和成人高招财猫玩起相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错觉,人影环抱招财猫肥胖的身躯,成为相扑里固定对手的动作,接着发出「哼!」一声使劲的吆喝,漂亮将这只成人高招财猫抬起来。
志木愕然看着这一幕时,砂川警部轻轻以手肘顶他。
「上。」
如同低语的行动暗号。
两人不动声色爬上一公尺的落差来到路面。人影依然以双手抬着成人高招财猫,似乎在寻找要让招财猫从哪个部位着地,完全没察觉志木他们的行动。
两人轻而易举站在人影正后方。
抱着招财猫的可疑人物瞬间停止动作。
看来终究察觉后方状况不对。
一切都很顺利,如今只要看清楚可疑人物的长相。
砂川警部伸出手,轻拍可疑人物的右肩。
「啊~这位老兄,你这种时间在这里做什么?」
可疑人物肯定吓了一大跳。
「………」
可疑人物保持沉默,却也没有抵抗的样子。他的双手抬着大招财猫,想抵抗也不可能。
万事休矣。对方微微颤抖的背,显示已如此死心。
「总之放下那只招财猫,让我们看看你是谁。」
可疑人物看似乖乖听从砂川警部的命令。
然而……
可疑人物先是把招财猫放在地面,接着如同在最后的最后再度绞尽力气,高高举起招财猫顺势转身,以相扑上手投的要诀,将成人高招财猫扔向刑警们。
俗话说「穷鼠啮猫」,不过只有在这个场面,应该改为「穷鼠掷猫」。
「呜哇啊啊!」
刑警们没预料到招财猫会变成凶器飞过来,面对这种攻击毫无招架之力。成人高招财猫漂亮命中两人,可怜的志木刑警与砂川警部被成人高招财猫压在底下。
招财猫一角直接摔到地面,发出「匡!」的清脆声响。
「………」
可疑人物看到自己最后的抵抗生效反而愣住,片刻之后才终于回神踉跄逃走。
压在招财猫底下的砂川警部下令。
「志木,别让他跑了!追,快去追!那个家伙,那个家伙肯定是凶手,绝对别让他跑了,死也要抓到他!但是不能害凶手死掉!」
「呃,是!」
志木推开招财猫起身去追,砂川警部当然也立刻跟上。
两名刑警的前方,是一条道路与逐渐远去的可疑人物背影,更远处则是只有辽阔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