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是漫长梅雨季终于结束的七月中旬。
地点在盆藏山的某座村庄,名为猪鹿村。正如其名,是山猪与野鹿比人类还多的超偏僻村落。事件发生在猪鹿村深处的某处。
一名少年独自走在阴暗的夜路。
少年叫做中本俊树,身穿白色衬衫与黑色制服长裤,斜背一个布背包,包包表面印著以山猪与鹿设计的徽章,这是猪鹿国中的校徽。就读国二的他正从学校返家。
少年来到一分为二的岔路口。
「可恶,天完全黑了。」中本少年环视确认周围的黑暗,接著看著前方延伸的小径,不禁深深叹了口气。「而且还得走这条路……」
这是比起道路更像是拓荒小径、没铺柏油的一条路,路宽约一公尺。杂草茂密丛生的这条小径无疑是回家的最快路线,却没有路灯也没有车辆经过,真的是黑暗中的单行道。
可以的话,真想在天还没黑的时候走完这条路。中本少年抱胸叹息。
「混帐,早知道会这样,回家前就不应该玩『钱仙』。」
他说得完全没错,却无法预料到这一点,这堪称国二学生的肤浅。不过,到头来是中本自己被讨厌的朋友唆使,以半桶水知识玩起「钱仙」,他的叹息是自作自受。
他朝著眼前的黑暗投以犀利视线,径自低语。
「没办法了,毕竟这条路最快到家,而且现在的我没空绕远路。」
为求谨慎先把话说在前面,现在的他只是要回家,完全不是「正要前去拯救陷入危机的同伴」之类的紧急状况,稍微绕远路也只是母亲做的晚饭会变凉,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中本少年依然刻意做出危险的选择,原因果然只在于他正值国二的年纪。
不提理由,刻意做出危险选择的少年,大胆走在单行道。
「好,走吧,出发了。哈,这种路我每天都在走,所以完全没问题……」
他的嘴持续说著像是鼓舞自己的勇敢话语。停止讲话的瞬间,周围就会笼罩著恐怖的寂静,所以他非讲不可。即使在一百公尺远的位置,大概都听得出来他内心极度害怕,身体恐惧到颤抖。
「哼,反正应该不会有人。没有任何人吧?不,用不著回应!」
中本少年拚命和看不见的某人交谈,从旁人看来,他肯定比任何人都危险,但不晓得是幸或不幸,这条路除了他之外没人行走,完全是少年在演独角戏。
后来,一座山崖像是挡住中本少年的去路般出现。
山崖高约十五公尺,虽然不到垂直的程度,却是人类很难攀爬的陡坡。表面是褐色的地面与裸露的岩石,只有些许的植物绿意。不过现在天色非常阴暗,熟悉的山崖如同黑色屏风矗立在少年面前。
少年行走的小径在这座山崖前方右转,沿著山崖延伸。
然而,就在少年要走向山崖的这时候——
突然响起「啊!」的叫声,听起来像是来自他头上。
少年不禁吓得绷紧身体伫立在原地,接著在下一瞬间!
一个巨大的漆黑物体,迅速从山崖斜坡滚落。
神秘物体溅出碎石与尘土,沿著斜坡朝这边滚下来。感受到危险的少年,情急之下说出充满紧张感的一句话。
「——混帐,是陷阱吗?」
重申一次,他是正要回家的平凡国中生,并不是肩负「赌命也非得保护极机密文件」之类的特殊任务。绝对不可能有人埋伏或是设下大型陷阱等待这样的他。但是对于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来说,这种常识完全不管用。
某人想取我性命!如此确信的少年以刚学会的后空翻与侧翻,努力帅气地躲过敌方的攻击(?)。所有动作当然都是多此一举。
中本少年翻身远离山崖斜坡数公尺之后,双手伸向前方作势应战。刚才从山崖滚落的物体拉长横倒在他视线前方。
「是、是谁……?」
虽然他位于没有月光的黑暗之中,依然立刻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人。对方身穿看不出颜色的短袖上衣与裤子,从体格来看似乎是成年男性。男性从山崖沿著陡坡一鼓作气滚落到这条路旁边,不可能毫发无伤。
「唔,喂……你你,你还好吗……」
逐渐恢复真实感的中本少年从远处呼叫。
但是男性就这么仰躺著动也不动,微微张开的嘴没有说话的徵兆。
「死……死了……」
至少就中本少年看来是如此。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尝试接近对方。
然而在这个时候,难以置信的光景映入他眼中。过于异常的这一幕,使他再度身体僵硬伫立在原地。
男性微微张开的嘴,吐出像是叹息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瘾君子吞云吐雾的烟,但这是不可能的,少年瞬间消除自己的想法。因为男性嘴里冒出的东西看起来隐约带著明亮的光辉,正因如此,少年才能在黑暗之中目击这个物体。
不是香菸的烟。季节是夏天,所以也不是呼气变成白烟,当然也不是呕吐物。到头来,少年没看过胃里东西袅袅朝正上方吐出的特殊技术,而且也不想看。
那么,究竟是什么?从人类口中吐出,带著神秘光辉,如同烟雾漂浮在空中,这种神秘物体是——「唔,难道说……!」
此时,他脑中浮现一个艰深的词。至今听过好几次的诡异名词。少年提心吊胆说出这个和神秘现象一起为人讨论,不知为何令人印象深刻的名词。
「——这、这是ectoplasma?」
不,好像不太对。不是听起来好像大型电浆电视的词——
少年直觉发现自己讲错,仗著没人听到,若无其事地改口。「是ectoplasm,没错,也就是灵质!」
少年在灵异相关的书籍看过这个词。虽然忘记详细内容,不过记得是人类口中吐出奇怪物体的灵异现象。现在目击的光景正是如此。少年如此认定并且开始发抖。
「也就是说,这是……灵、灵异现象,换句话说是……幽、幽灵……」
虽然灵异现象不等于幽灵,但毕竟他是刚在放学时玩过「钱仙」的国中生,现在对于超自然现象特别敏感,已经不敢走到眼前倒地男性的旁边。
男性大概死了。这是当然的,从那座山崖滚下来,活著还比较奇怪。既然这样,伸出援手没有意义——
少年迅速打著这种如意算盘,在下一瞬间转过身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连幽灵都会大吃一惊的尖叫声,沿著刚才行走的小径一溜烟跑走。
中本少年不顾一切在小径奔跑,最后穿过小径来到柏油路,蹲在路边气喘吁吁地调整呼吸好一阵子。
不晓得维持这个姿势经过了多久。
响遍远方天空的警笛声使得少年回神。警笛声逐渐增加,并且似乎往这里接近。
看来是某人打电话叫警察了。省下报警的工夫是应该高兴的事,少年却像是不屑般说:「——啧,是条子!」
再强调一次,他只是正要回家的国中生,并不是警方追捕的杀人魔,被条子发现肯定也完全不用怕,但这种道理果然对现在的他行不通。
中本少年如同要逃离警车的警笛声,再度沿著柏油路奔跑。
就这样,中本少年稍微绕远路抵达自家。「喂,妈妈,饭!」他一打开玄关大门就一如往常如此命令母亲。中本少年只敢在母亲面前维持强势态度。
而且,少年就这么将今晚的异常体验藏在自己心里,若无其事将母亲端出来的晚饭收进肚子。
虽然晚饭完全凉了,但是这种事不成问题——
二
夏季辽阔的多云天空之下,一辆蓝色雷诺行驶在盆藏山山腰的道路。
在驾驶座轻快打方向盘的,是身穿朴素西装的三十岁男性—鹈饲杜夫。
他在乌贼川市经营侦探事务所,是日复一日被琐碎事件与催缴房租追著跑的私家侦探。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屡次遭遇惊人的大案件,而且总是意外地大显身手。
平常坐在他身旁的都是侦探助手户村流平,但他这次基于某些不得已的隐情请假一次,代为坐在副驾驶座的是二宫朱美,「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承租之综合大楼的年轻房东,是和鹈饲签下租赁契约的好交情。
朱美慢半拍般询问驾驶座的鹈饲:
「流平的『不得已的隐情』究竟是什么?」
「到海边商店打工。」鹈饲不满低语。「后来我对他说:『侦探助手的工作,以及在海边卖炒面的工作哪边重要,你自己想清楚吧。』结果那个家伙,叽、叽叽、叽叽叽……」
「啊啊,是这么回事啊。」朱美瞬间就理解他咬牙切齿的意思。总归来说,户村流平光明正大选择了炒面。「很像流平会做的选择。」
「也是啦。」鹈饲挂著死心表情看向副驾驶座。「不过就算流平旷职,我觉得你也完全没必要代替他插手这个案件。」
「哎呀,你有意见?别看我这样,我比流平有用喔。」
「喔,是吗?不过这真的算是炫耀吗
?」
鹈饲正经询问,朱美不禁「呜」一声语塞。
实际上,「比流平有用」换个说法就像是「比脱轨电车更快更舒适」,不是可以得意洋洋说出来的事情。朱美对此深刻反省。
「哎,没关系吧?如果这次的委托是平凡的外遇调查,我也不会插手。不过既然是命案,当然会稍微感兴趣吧?何况以前某人说过,『美丽的女性需要冒险』……」
「哪个家伙讲过这种蠢话?」鹈饲以无奈表情摇头。「何况还不确定这次的命案是他杀,所以才会雇用我。」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朱美在副驾驶座噘嘴。
实际上,这次的命案在世间当成普通意外处理。
顺带一提——
案件发生在距今约一周前的夜晚,一名年轻男性死在盆藏山山腰猪鹿村的某座山崖下方。
死者是北泽庸介,二十七岁,单身,住在乌贼川市的市公所职员。
北泽在死亡当天,似乎是请了一个有点早的夏季假期,开车到盆藏山兜风。虽然这么说,但北泽并非带著女友约会,只是想让刚买的爱车尽情奔驰。实际上,猪鹿村各处都有人看见身穿T恤的北泽以及他的爱车——红色富豪。
不知道是历经什么事,当天晚上刚过七点半的时候,北泽被发现气绝身亡。
倒在山崖下方的尸体全身都有跌打损伤,从现场状况来看,几乎可以确定北泽是从山崖滚落。全身包含头部都受到重创的北泽,推测几乎是当场死亡。
看来是不熟悉地理的青年在黑夜时贸然接近危险的山崖不小心摔落,就这么断送性命。换句话说,这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这是警方的结论。当地媒体也是朝相同的方向持续报导。
不过,某人认为这个结论过于随便而提出异议,那就是北泽庸介的母亲——北泽真弓。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儿子是意外丧命。
这样的她听到「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风评(是怎样的风评就不得而知),委托侦探重新调查这个案件。
委托的时候,朱美凑巧也在场。北泽真弓当著侦探的面吐露她对警方的不满与愤怒时,语气非常激动。她说:
「我儿子的死不是什么意外,那孩子有惧高症,哪可能在天色昏暗的时候,接近那么危险的山崖?不,警方的判断是错的,这不是意外,儿子是被村人杀的!」
过于武断的说法,使得鹈饲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夫人相信令郎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他杀,请问您有什么证据吗?」
真弓随即怒目而视,以严厉语气放话:
「说这什么话!你的工作就是找出证据吧?」
「真是的……」面对咄咄逼人的委托人,鹈饲与朱美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相视。
不过,即使对真弓的傲慢态度不满,鹈饲依然接下这个委托。
毕竟这个侦探平常的工作只有调查外遇或找宠物,本次的委托却是要他查明究竟是意外还是他杀,对于这样的他来说,这个委托肯定稍微刺激一点。对于朱美来说当然也是。
就这样——
这天,两人搭乘鹈饲的雷诺,一路朝盆藏山前进。
从车窗放眼望去,尽是悠闲山间的风景。虽然终究没看到野鹿,但山猪刚才在一瞬间横越车子前方。
看来车子已经开进猪鹿村。
车子在田埂中间的柏油路前进,不久,他们发现一辆白色脚踏车从前方接近,踩踏板的是年轻警宫,看起来就像是村庄的驻警。大概是在巡逻吧,不像是正要赶往某个特定的目的地。
「刚好,找他打听看看吧。」
鹈饲将车子停在路边,打开车窗。「不好意思:」他叫住路过的制服巡查。「我是乌贼川市的记者……」
鹈饲说起谎话连篇的自我介绍,但巡查就这么骑在脚踏车上端详他的脸,然后突然「——啊!」地倒抽一口气,匆忙走下脚踏车。
「您该不会是那位知名私家侦探鹈饲杜夫先生吧?独自漂亮解决善通寺家的交换杀人以及新月庄的弃尸案件,传说中的名侦探!」
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以盆藏山为舞台的这两个案件确实和鹈饲关系密切,但都不算是他独自漂亮解决。
熟知真相的朱美板起脸,但是对鹈饲来说,巡查的过度反应应该是令他开心的失算,他立刻选择将对方的误会利用到极限。
「喔,被发现就没办法了——我正是传说中的名侦探鹈饲杜夫。」
就这样,他轻松成为「传说中的名侦探」。
效果立竿见影,巡查在鹈饲面前笔直立正致上最敬礼。
「很荣幸见到您,我是驻留在村庄值勤的松冈——话说回来,您今天光临本村庄有什么事?又发生什么重大案件吗?」
「总之,是否称得上是重大案件还是一大问题。你想想,大约一周前,这座村庄发现一具摔死的男尸吧?我想到案发现场。」
「啊啊,那座山崖就在前面,不过有点难说明。」松冈巡查说完立刻骑上白色脚踏车。「那我带您到现场吧,方便跟著脚踏车走吗?」
松冈巡查刚说完,就用力踩起踏板。
鹈饲缓缓让车子起步,以愉快的语气向副驾驶座炫耀。
「朱美小姐,怎么样?我在这里的评价简直是直线上升吧?看来我的活跃不应该以《乌贼川市系列》,而是以《盆藏山系列》流传下去。」
「啊?你说的『系列』是什么意思?」
侦探心情大好,旁边的朱美无奈叹息。
三
车子如同追著白色脚踏车缓缓行驶数分钟后,鹈饲等人面前出现一条小径,路宽没办法让车辆进入。鹈饲立刻开窗询问巡查:
「啊啊,哈啰,松冈巡查,这附近有没有收费停车场?」
「没有,应该说车子随便停旁边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不会被偷?不会违规停车被开单吧?」
「不会不会,就说不会了……您疑心真重!」
巡查这番话使得鹈饲终于接受并且下车,朱美也随后下车。
松冈巡查将脚踏车停在路边,走进小径。在如同拓荒的小径行走数分钟后,如同宽敞褐色屏风的陡坡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是这里。」抵达现场的松冈巡查指向该处。「这座山崖底下的小径,躺著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男性叫做北泽庸介,二十七岁,是乌贼川市公所的职员……」
「啊,我知道这些情报。」鹈饲一语打断巡查的厚意。「不提这个,我想知道发现尸体时的状况。发现尸体的是谁?怎么发现的?」
「啊啊,第一目击者吗?其实是我。」
「咦,是你?」鹈饲感到意外般蹙眉。「凑巧骑脚踏车经过?」
「不,不是这样,是有人报案。报案的是冈部先生,在附近经营果树园的男性。他打电话到派出所说,山崖方向传来『呀啊啊啊』的凄惨叫声,我赶到之后——」
「原来如此,就发现这里倒著男性尸体了。尸体状况怎么样?」
「尸体仰躺,几乎是大字形,一眼就看出已经断气,因为额头割伤惨不忍睹。这么说来,记得嘴巴是张开的。」
「喔,嘴巴张开是吧。」
鹈饲像是模仿尸体状况般张开嘴,仰望山崖斜坡。
「话说回来,容我刻意确认一下,警方判断北泽是失足从这座山崖摔死,也就是意外。这个判断真的正确吗?」
「您的意思是——」
「比方说,不用考虑自杀的可能性吗?」
「应该不是。如愿买下爱车前来兜风的男性,应该不会突然想寻死。顺带一提,他的红色富豪停在距离山崖不远处的路肩。」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某人硬是将北泽推落山崖?不对,不用硬推,某人将北泽引诱到山崖上方,找机会偷推他的背,我觉得就算是这种做法也可以伪造出疑似摔死的状况。」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没错……」松冈巡查有些为难地歪过脑袋。「不过,北泽是一个人造访这座村庄喔。当天好几个村民目击他,而且全部作证他是一个人来。这样的北泽为什么到了晚上会和某人一起站在山崖上?」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没错……」这次轮到鹈饲歪过脑袋。「顺便问一下,这座村庄有北泽认识的人吗?有的话想请你提供一下。」
「这我也不晓得。」年轻巡查说著摇了摇头。
「这样啊……」鹈饲简短回应之后,忽然指著上方。
「话说回来,山崖上面是什么状况?有人住吗?」
「山崖上面是小小的杂木林,树林另一边有条小河,小河旁边是果树园跟一间农家,大概就这样吧。」
「喔喔,那问农家就是首先向派出所报案的冈部先生家吧,原来如此……」
鹈饲大幅点头,如同理出了某些头绪,但是不能被他的夸张举止欺骗,这个人即使脑袋空空也能充满自信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朱美不经意感觉背后有股难以说明的气息,不禁颤抖。
她立刻转身观察周围的状况,
但是眼前只有一条细长的单行道,路边尽是丛生的杂草或是矮灌木丛,别说人影,连一只山猪都看不到——才这么心想,树丛里就突然出现一只鹿!
鹿悠哉从她面前横越,静静消失在另一边的树丛。
「…………」野生动物突然登场,使得朱美内心惊愕。猪鹿村真是不得了!
「喂,朱美小姐,怎么了?看到幽灵吗?」
「啊!」朱美因为鹈饲这一声而回神,露出笑容掩饰。「不,没事,是我多心,是我多心……」她摇头回答。
「这样啊。」鹈饲简短点头。「那么,不用待在这里了,接下来我想到山崖上面看看。」
「我来带路。」松冈巡查说完,再度带头在小径行走,鹈饲也默默踏出脚步。朱美有点在意后方,跟在两人身后。
山崖垂直高度顶多十五公尺,不过要爬上去得沿著山崖走小径,再进入一条陡峭的山路。在松冈巡查的带路之下,鹈饲与朱美挥汗勉强抵达案发山崖上方。
如巡查所说,这里是小小的杂木林,狭窄却围绕著茂密树木,是阴暗潮湿的空间。老实说,不是人们会乐于进入的地方。
朱美提出单纯的疑问:「北泽为什么会进入这种地方?」
「真奇妙,由此思考,就发现他的死果然有很多疑点。」
鹈饲轻声说著,慎重站在山崖边缘窥视下方。松冈巡查指著侦探脚边犀利指出重点。
「就是那里,那个地方留下北泽失足坠崖的痕迹。」
「嗯,所以北泽是在这里失足摔下山崖……不过失足的痕迹也可以伪造……果然是某人……不,可是……」
鹈饲甚至忘记自己站在山崖上,沉入自己的思绪。朱美看到这样的他,不经意觉得背脊发凉。这么说来,鹈饲每次站在高处,下一瞬间肯定会摔下去。这个男的搭载了这样的程式。
朱美自己站到山崖边缘,悄悄窥视下方。不行,即使是不死侦探,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也不是开玩笑的,朱美决定在事发之前警告。
「那个~鹈饲先生,你要思考没关系,不过拜托一下,可以在宽敞一点的地方思考吗?这样危险到我看不下去。」
「嗯?啊啊,对喔。」鹈饲连忙看向脚边,他的双脚已经踩在山崖边缘。「——哎呀,危险危险。」
语气一反状况,十分悠哉。鹈饲以轻盈的脚步远离山崖边。
「呼,幸好流平不在,如果他在,现在我们肯定一起摔到下面了。」
朱美也由衷认为他说得没错,幸好流平不在!
「话说回来,松冈巡查。」鹈饲背对山崖,指向杂木林的另一头。「这座树林后方是冈部先生的果树园跟住家吧?」
「是的,在渡过小河的另一边,要帮您带路吗?」
「这样会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是没关系吗?你也有公务要处理吧?」
「放心,没关系的,毕竟这个村庄很恬静,很少出事。」
年轻巡查说完,再度带头踏出脚步,鹈饲与朱美也紧跟在后。
三人很快就走出茂密的杂木林,来到盛夏阳光耀眼的宽敞空间。听得到附近传来潺潺流水声。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行走,就看到一条小河。
「这是乌贼川支流之一,大王川的源流,不过如各位所见是名不副实的小河。」
朱美听著巡查的说明,沿著河边行走。河宽不到两公尺,两岸维持著绿草与矮树丛生的自然景色,看向河面,可以透过清澈河水清楚看见浅浅的河底,河底是自沙以及小石头,绿色水草在其中缓缓摇曳,一只青鳃鱼在窥视的朱美面前游过。
「哇,好美丽的河流呢~这居然是乌贼川的支流,听起来好假呢~对吧,鹈饲先生?」
「咦?啊啊……」鹈饲不知为何回应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朱美抬头一看,鹈饲指著河流上游歪过脑袋。「那个大叔在做什么?」
朱美立刻看向他手指的方向。
沿著河流往上的数十公尺处有一名中年男性,身穿工作服站在上游的河岸,似乎没发现这边的三人。他手上握著一根竹扫把,却不是在打扫河岸。
他将扫把前端朝上,重复在头上挥动。
男性身旁是两棵伸长枝伢、高度不同的枯木,所以朱美刚开始以为那个人想用扫把取下挂在树枝上的某个东西,不过仔细观察就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因为他的扫把前端不是朝著树枝,看起来是朝著两棵枯木的正中央,也就是一无所有的空间。
映入朱美眼帘的这幅光景,到最后只令人觉得是「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性在小河河岸拿著竹扫把跳著毫无意义的舞」。
「真的耶,那个人在做什么啊……」
「哎,在这种大热天工作,或许会看见各种看不见的东西吧……」
鹈饲同情般低语,完全认定这名男性是「热昏头的大叔」,不过松冈巡查在这个时候指向那名男性,说出意外的话语。
「啊啊,他就是冈部先生,在附近经营果树园的冈部庄三先生。」
松冈巡查似乎和冈部庄三相识,挂著亲切笑容走向他,鹈饲与朱美也托福得以极为自然地接近冈部。
近距离看见的冈部庄三,是黝黑皮肤与方形下巴给人深刻印象的粗犷男性,年纪大概是五十多岁吧。他看向松冈巡查的表情颇为温和,不过相对的,看向鹈饲他们的视线暗藏提防陌生人的戒心。
「嗨,冈部先生,您好。」松冈巡查先亲切搭话。「不好意思,可以请您听这两位讲几句话吗?这位是专程从市区前来的知名侦探。」
冈部随即以瞪人般的犀利视线,看向面前的鹈饲等人。
「侦探?侦探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鹈饲立刻进入正题。「是关于男性摔落山崖死亡的那个事件,我正在调查这件事……」
「那是意外,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听说您在案发当晚听到山崖传来『呀啊啊啊』的惨叫声,所以您联络派出所,促使松冈巡查发现尸体。换句话说,虽然是松冈巡查发现尸体,但实际上首先察觉这个案件的人是您。是吧,冈部先生?」
「哎,也可以这么说。」冈部不悦地点头。「所以这又怎么了?我只是履行市民的义务啊?」
「是『村民』的义务吧,哈哈哈。」鹈饲乾笑几声。
但冈部笑也不笑,一语驳回鹈饲这句话。「——不好笑!」
看来玩笑话对冈部庄三不管用。鹈饲似乎也领悟这一点,慢半拍绷紧表情。
「话说冈部先生,您是在哪里听到惨叫声的?」
「附近的自家院子。当时我刚好一边吹著夏季晚风一边抽菸,结果山崖那边传来惨叫声。」
「山崖那边——也就是杂木林的方向吧?」
鹈饲举起右手指向杂木林的方向。
「不过冈部先生,您为什么认为惨叫声来自山崖?为什么不是杂木林、不是这条小河,而是山崖?比方说,也可能是某人在杂木林遇袭惨叫吧?那您为什么觉得是山崖那边出事?」
「呃,这……」冈部脸上浮现狼狈神色,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嗯,杂木林与山崖确实都在相同方向,不过山崖比杂木林危险得多,要是相同方向传来惨叫声,首先都会推测是某人摔落山崖,这是理所当然吧?事实上也正如我所说的没错吧?」
「嗯,确实正如您报案时所说,案件发生在山崖。」
「那不就没问题了?可以不要胡乱找藉口吗?」
「请别说找藉口……」
鹈饲一副被误会的样子耸了耸肩。朱美趁著鹈饲停止询问,介入两人的对话。她想问冈部一件事。
「那个,恕我换个话题,冈部先生,您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居然这么问,小姐,就你看来,我刚才做了什么事吗?」
冈部以装傻的语气面不改色反问,朱美听他这么问也语塞了。
「是、是的,大概,那个,该怎么说,您举起竹扫把,然后这样……好像在打扫空中……的样子……」
「喔喔,打扫空中是吧!」冈部嘴角终于露出微笑。「这位小姐讲得真有趣呢,不过大概是你看错了,我没有做这种奇怪的动作。」
「不,但我觉得没看错……」
朱美找不到切入点而结巴,冈部见状扛起手中的竹扫把。
「抱歉,我很忙,还有果树园的工作要做,就此告辞。」
冈部说完,单方面结束对话转身,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悠哉往下游走去。
「啧!」朱美看著冈部远离的背影,不甘心地打响手指。「好遗憾,明明只差一点点……」
「那位大叔似乎挺顽固的,但我觉得他知道一些隐情。」
「唔~他平常是更亲切的人……」松冈巡查愧疚地搔了搔后脑杓。「话说回来,接下来要去哪里?喜欢去哪里,我都可以为您带路喔。」
鹈饲随即双手向前,像是要推辞难得的邀请。
「不,松冈巡查,到此为止吧,继续受您照顾会过意不去,我们打算在这里逛一下就回市区,也
请你回到工作岗位吧。」
「这样啊,我知道了。」松冈巡查率直点头回应,却突然露出前所未有的邪恶笑容,将脸凑到侦探耳边。「嘿嘿,如果揭发意外的真相,请务必联络派出所喔,没问题吧?拜托喔,嘿嘿嘿。」他反覆叮咛之后轻拍侦探肩膀。「!那我就此告辞!」
年轻巡查朝愕然的鹈饲与朱美行最敬礼,然后沿著杂木林小径离开。
「唔~松冈巡查看起来是个好人……」
「不过心机似乎意外地重呢……」
两人目送巡查的背影,不禁面有难色地相视。
四
冈部庄三与松冈巡查接连离开之后,在安静无声的小河河岸——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朱美立刻询问鹈饲。「该不会真的想在这里逛一下就回市区吧?还是要在这条河抓泥鳅?」
「哎,这条河看起来确实栖息很多生物就是了。」鹈饲蹲在河岸,将右手浸入河面。「其实还有一个人,我务必想找这个人间话。」他呢喃般轻声说。
不过朱美就算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没有底。依照至今聊到的内容,和北泽庸介之死相关的人物只有松冈巡查与冈部庄三,再来就是委托人北泽真弓,除此之外还应该找谁问话?
「你想要问话的人是谁?在哪里?」
「不,其实我也不清楚这个人是谁。」
鹈饲说著,以右手玩弄河底的褐色物体,是田螺大小的螺类,不过形状比田螺细长。河底有许多相同的螺类,他以右手紧握其中一颗。
「虽然不知道是谁——」他迅速起身,高高抬起左脚,在下一瞬间……「但我知道这个人在哪里!」
话刚说完,他就转向正后方。「在那里——!」
鹈饲随著吆喝用力挥动右手臂,以昔日野茂英雄般的独特动作扔出一颗螺。这颗螺描绘直线轨道,射进不远处的夏日草丛。
「——好痛!」
「嗯?」杂草丛叫出声音。不对,不可能有这种事。「那里有人吧!」
如同呼应朱美的声音,一个男生冲出草丛。白色衬衫加黑色长裤,体格矮小,完全是国中生。右手按著额头现身的这个少年朝草丛吐了一口口水,以装模作样的语气说:「——混帐,是陷阱吗?」
「还敢说什么陷阱!你这个偷窥狂!」
可疑的国中生登场,鹈饲猛然朝他袭击,然而——
「哼,怎么可以被抓!」男国中生以轻盈身手躲过对方的突击,接著不知为何后空翻!再度后空翻!以大胆的动作和侦探稍微拉开距离。
不过鹈饲也没认输。「休想逃!」他如此大喊,接著突然侧翻!再度侧翻!转眼之间和国中生拉近距离,最后以前跳空中回旋收尾!
展露极致技术的鹈饲,漂亮地将国中生压在地上,剥夺他的逃跑意愿。
「…………」
这两人无谓的动作太多了!还有,鹈饲先生,你应付国中生也太认真了!
朱美即使无奈,依然跑向倒地的少年,以及骑在他身上的侦探旁边。
鹈饲抓著对方的衣领,以老神在在的态度质询少年:
「呼呼,真遗憾呢,小朋友,我早就发现了。你从杂木林就一直跟踪我们。」
唔!总觉得少年应该不是从杂木林跟踪,而是从山崖下面就一直跟踪到现在,但鹈饲先生似乎认定是那样,别说实话比较好吧—朱美如此心想,决定不说出真相。
「喂,小朋友,你为什么跟在我们身后?目的是什么?」
「可恶,放开我!我跟你没有任何话好说!」
少年摇头抵抗,鹈饲抓著他衣领的手忽然放松。
「咦?没话好说……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那当然,因为我只是路过的国中生。」
「喂喂喂,是这样吗?什么嘛,看来期望落空了。我一直以为你正是掌握本次案件关键的人物。这样啊这样啊,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哎,抱歉,这次是我误会了,对不起。」鹈饲说完离开少年。「喂,朱美小姐,应付路过的小朋友只是浪费时间,我们回市区重新商讨对策吧。」
「也对,就这么做吧。」
朱美配合鹈饲的态度点头回应,转身背对少年。
鹈饲与朱美如同无视于少年,并肩踏出脚步。但他们还没走三步,某个声音就从后方叫住他们。「阿伯,你们给我站住!」
鹈饲瞬间停下脚步,然后迅速转身,大步走向说话的人,再度揪起他的衣领往上拾。「你说谁是阿伯?谁?讲话给我小心点,别看我这样,我对罪犯跟男国中生毫不留情喔。」
「对对、对不起,阿……不对,大哥。」
「没错,这样就对了。」鹈饲放开少年衣领,以拇指指著自己的胸口。「不然如果你有那个心,也可以直接叫我哥哥。」
「不,这就免了,因为我是独生子。」
「这样啊。」鹈饲难过低语。「所以,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有吧?你很想对其他人讲某件事吧?」
少年率直点头回答鹈饲的询问。「嗯,其实有。」
不愧是鹈饲,身为侦探却兼具国中生等级的感性。正如他的预料,这个男国中生内心暗藏某个秘密。
在鹈饲出言催促之下,少年开始述说自己目击的异常现象。
「——灵质?」
小河河畔,蹲坐在树荫的鹈饲发出惊愕的声音,受惊的山鸠从草丛起飞,河里游泳的鲫鱼在河面弹跳。坐在大岩石上的朱美困惑地保持沉默,坐在旁边地上的少年表情却是正经八百。
鹈饲一脸严肃地向这个国二男生中本俊树进行确认。
「你在案发当晚凑巧经过那座山崖下方,目击男性摔落山崖的瞬间。你看到男性摔落山崖之后吓一跳要跑过去,但是在这个时候,男性吐出带著黄色光辉,如同叹息的东西,你看到之后认为那、那个……是……噗……灵……噗噗!」
「鹈饲先生,你在笑什么啊!」朱美代替少年抗议。「中本同学讲得很正经,所以你也得正经听吧?大人要是摆出这种态度,小孩会变坏的!」
「是、是我的错,抱歉。不过没想到是灵、灵……噗噗噗!」
「你要笑多久啊!我真的变坏给你看喔!」少年忍无可忍般大喊。「到头来,灵质哪里好笑了?」
少年严肃询问,鹈饲忍笑回答:
「看来你误以为灵质是死者口中冒出来的诡异物体,但你错了,灵质是灵媒——也就是将死者灵魂叫回现世的通灵人,在使用法术时吐出的灰色丝状物,不是死者吐出的东西,也不会漂浮在空中,所以我可以断言你看见的不是灵质,是完全不同的物体。」
「…………?」
既然这样,如果少年看见的是灰色丝状物,侦探会认同那是灵质吗?朱美在这方面难免感到不安,但总之北泽吐出的物体不是灵质,朱美也同意这个结论,因此没有刻意插嘴。
朱美身旁的中本少年,像是为自己的肤浅知识感到丢脸,声音变得颤抖。
「原、原来如此……阿伯……不,大哥,你好清楚呢。」中本少年似乎对坐在眼前的不起眼三十岁男性另眼相看。「那么,聪明的大哥,请告诉我!我那天晚上目击的奇妙光景究竟是什么?那个男的嘴里吐出什么东西?」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鹈饲看著中本少年的双眼这么说,少年像是入迷般默默点头。看来少年现在完全将鹈饲当成稍微优于自己的贤者,感觉迟早会真的叫他一声「哥哥」。
鹈饲以沉重的语气对少年说:
「北泽庸介临死之际吐出的神秘物体,说穿了就是——『灵魂』。」
「灵魂……」少年复诵之后轻敲手心。「原、原来如此!」
朱美差点从自己坐的岩石滑落。鹈饲问题很大,但这个少年也不遑多让。这两人该不会没有充足的科学知识吧?
但鹈饲依然以正经语气继续述说自己的意见。
「没错,是灵魂,不是有句话说『灵魂出窍』吗?你看见的正是这幅光景。北泽庸介躯体死亡的一瞬间,灵魂脱离他的躯体,化为气态的闪耀光辉,从嘴里冒出来。天啊,你看见稀奇的光景了,这不是想看就轻易看得见的……」
「别再说了!!」没办法继续默默旁听了。朱美打断鹈饲的超常解释,猛然提出异议。「鹈饲先生!不可以对孩子乱说话!」
「乱说话?喔,那么你否定人类有灵魂?」
「我、我并没有否定人类有灵魂,但是灵魂绝对不可能发光或是从嘴里冒出来,应该以更加实际的方式解释。」
「是喔,既然这样,我就听听你相信的实际解释吧。」
「唔……」
朱美听他这么说也语塞了。死者叹出黄色光辉的气,这种异常现象无从以实际方式解释吧?
朱美逼不得已,说出最没新意的可能性。
「这、这大概是看错了。惨剧发生在面前,中本同学受到打击,所以才彷佛看见这种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如此而已。实际上,死亡的北泽没叹出黄色的
气,当然也没有灵质或死者灵魂这种事。」
朱美一鼓作气说完,才首度察觉中本少年的冰冷视线。
「…………」少年以不信任大人们的表情低语。「啧,果然不该对任何人说的。这样啊,我懂了啦。」
中本少年像是再也没什么话好说般迅速起身,接著缓缓拍掉裤子灰尘,快步远离朱美他们,再不慌不忙转过身来,双手在嘴边摆成喇叭形状大喊:
「笨蛋,我没看错!不准当我是小孩子就瞧不起!我真的亲眼看得很清楚——!」
鹈饲随即也大声回应少年的内心吶喊。
「对,你没看错!你确实看见了!那是人类的灵——」
「灵魂哪可能看得见啊——!关于这部分,那个大姊讲的是对的——!」
「呃!」鹈饲愕然张嘴。「这小鬼讲这什么话……」
「快点滚回市区吧,可恶的骗子侦探!」
中本少年一说完,就一溜烟朝杂木林方向跑走。
朱美目送少年背影消失在林子里,深深叹了口气。
「啊啊,好像伤害他了,早知道别讲那种话。」
「哼,别管他就好,宠那种自我意识过剩的小鬼没好事。」
「哇,鹈饲先生对国中生真严厉,因为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
「和这种事无关。」
「那么,因为像是看到现在的自己?」
「怎么可能!」鹈饲不悦地双手抱胸。「总之我讨厌他,所以不告诉他真相,他注定一辈子思考自己目击的神奇光景有什么意义。哎,比起轻易告诉他答案,让他自己想比较有助于他的将来。」
「——咦?」鹈饲这番话令朱美不禁瞪大双眼。「也就是说,鹈饲先生,你知道那孩子目击的神奇光景有什么意义吗?所以他讲的不是做梦也不是看错?」
「当然。那个少年只是因为对灵异现象感兴趣,才被影响得没看见眼前的现实。实际上,这个现象没有很奇妙,灵质这种东西和这个案件完全无关,死者的灵魂当然也无关。」
鹈饲说著,发出咄咄逼人的笑声。
朱美愣愣地注视他。仔细想想,鹈饲这个人原本就对超自然或灵异世界完全没兴趣,却突然说出「死者灵魂」这种话,朱美才会觉得奇怪。看来那番话是用来迷惑那个爱好灵异现象的国中生,鹈饲已经察觉事件真相。
「既然这样,就赶快说明吧。」
朱美说完,侦探像是吊胃口般回答:
「等天黑再说。」
五
数小时后,夏季太阳也已经西沉,盆藏山洋溢夜晚的空气——
吃完晚餐的朱美与鹈饲,再度回到小河河畔。这里几乎就是朱美等人白天遇见冈部庄三,听中本少年讲灵异事件的地点。
鹈饲坐在大残株缩起上半身,朱美蹲坐在枫树底下,背靠粗壮的树干。周围又高又茂密的夏季绿草完全遮住两人身影,他们的视线总是专心投向小河。
不过,在这里埋伏至今三十分钟,值得提及的事件只有鱼儿在河面「噗通!」跳了一次,乌鸦在河岸「呱!」叫了一次,以及侦探「哈啾!」打了喷嚏一次。
最后,只有朱美打呵欠的次数随著时间增加。
话说回来——
朱美忍住今晚不晓得第几次的呵欠,斜眼偷看坐在一旁的鹈饲。
这个侦探是基于什么目的在这里埋伏?即使直接询问这件事,鹈饲也吊儿郎当地闪烁其词,完全不肯正经回答。
(既然这样……)朱美决定让自己的大脑全力运转。
某人会来到入夜的小河河畔?
这个人出现在这种偏僻地方做什么?
这个人和北泽庸介的死有关吗?
到头来,北泽庸介的死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许多疑问在朱美脑海浮现又消失,但思绪一直没能整合。
想著想著,朱美开始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没能整合的思绪终于陷入瓶颈,朱美的眼皮逐渐沉重。
不知何时,朱美独自陷入睡眠的深渊。
然后——
经过了一段如同永恒又如同剎那的时间。
朱美突然感觉身体浮在半空中,在下一瞬间——「咚!」
「唔!」她随著后脑杓的钝重冲击睁开双眼。从睡眠深渊生还的她,看见浮在夜空中的月亮。看来自己睡著了,原本应该背靠枫树树干,如今则是仰躺在地面。
真是的,美女侦探助手的形象全没了。
「好痛……」朱美按著撞到地面的后脑杓缓缓起身。
回神一看,夜幕完全笼罩周围,刚才仅存的些许晚霞余光,如今也消失无踪。
盆藏山各处都在黑暗之中。不,等一下,好像不是这样……
朱美忽然感觉黑暗中隐约有个东西而歪过脑袋。奇怪,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什么?感到疑惑的朱美呼叫身旁的侦探。「那个,鹈饲先生……」
但他没回应。
直到刚才坐在残株上的鹈饲不知何时起身,整张脸完全伸到草丛上方,动也不动地注视前方,早就不是秘密埋伏了。(既然这样……)如此心想的朱美也光明正大起身,和鹈饲并肩看向前方。
就在这个时候,一幅光景映入朱美眼帘——
过于美丽的这幅光景,使得她「啊!」地惊叫一声就暂时语塞。
她面前的小河,无数光辉沿著潺潺流水飘动。
都是黄色……不对,正确来说是黄绿色的光粒。这些光粒在河畔草丛、树木的枝丫或叶子上,或是在岩石表面散发无数光辉,如同今晚某人不小心将黄绿色的宝石洒满河岸。
朱美好不容易回神询问身旁的侦探:「这、这些,难道是……?」
面对她不完整的询问,鹈饲以一句话就完美回答。
「是萤火虫。」
这些光芒确实是萤火虫。散发淡淡光芒的萤火虫如同圣诞灯饰点缀河岸。朱美暂时陶醉地欣赏幻想般的光之舞。
不过她看著看著,内心再度冒出数个疑问。
「那个,鹈饲先生,今晚的埋伏难道是为了这个?」
朱美压低音量,以免影响四处飞翔的萤火虫。鹈饲同样轻声回应:
「当然——如何,很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朱美以扫兴的语气回应。「既然这样,应该不会演变成这里出现凶恶杀人魔的状况吧?」
「那当然,怎么可能出现凶恶杀人魔——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鹈饲以正经表情询问,朱美在黑暗中脸红。
「因、因为就是会让人这么认为吧?到头来,我们来到这座村庄是要查明北泽庸介的真正死因,为什么会变得像是『夏夜赏萤』?这样很奇怪吧?」
「是喔,所以朱美小姐认为这些萤火虫和北泽的死无关。」
「啊?那当然吧?为什么小虫和人类摔死有关?」
「不,两者关系可大了。」鹈饲斩钉截铁地断言之后询问朱美:「你对那个中本少年的证词有什么看法?北泽庸介死亡时吐出像是叹息的发光物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你应该不认为是他说的灵异现象吧?」
「当然不认为……咦,那么,不会吧?」
朱美至此总算理解鹈饲的意思。
少年目击的奇迹是过于异常的现象,所以感觉不可能进行合理的解释。然而现在这一瞬间放眼所见的光景不就是答案?
察觉这件事的朱美半信半疑地开口。
「难道……死者的叹息其实是……萤火虫?」
「没错,萤火虫。」鹈饲很乾脆地点头。「虽说是萤火虫,但当然不是一只,是几十只萤火虫同时从死亡北泽的嘴里飞出来,而且它们的屁股闪闪发亮,所以看起来彷佛死者叹出散发黄光的气。不过唯一目击这个场面的中本少年是喜欢灵异现象的国中生,所以解释成更有趣的,灵质』现象。」
「原、原来如此——我虽然很想这么说……」朱美难以置信般摇头。「不过为什么死人嘴里有萤火虫?这种事太神奇了……应该说恶心!」
即使萤火虫看起来美丽可爱,但塞进嘴里就是两回事。朱美不禁发抖。鹈饲斜眼看著她,咧嘴一笑。
「哎,确实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不过你想想,北泽庸介还活著的时候,某人硬是撬开他的嘴将萤火虫塞进去,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假设可能,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也、也对,我觉得这种事应该不可能,而且完全没意义。」
「对吧?所以只能推测北泽不是被某人强迫,而是自愿将许多萤火虫放进嘴里,既然这样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也就是——」鹈饲在朱美面前竖起食指,以坚定语气断言:「北泽庸介是萤火虫小偷!」
「咦?」他出乎意料的这句话令朱美暂时语塞。「……萤火虫小偷?」
「对。没办法相信吗?不过我听过类似的案例。以前某个村庄的某人被称为抓萤火虫的大师,这位大师不使用捕虫网,他在小河河畔发现萤火虫,就会用手指抓住放进自己嘴里存放。据说他以这种方式,能够在眨眼之间抓到几十只萤火
虫。」
「别再讲了啦!我不是说过很恶心吗?」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是事实,所以也没办法吧?何况这种做法虽然不卫生,但确实合理。抓到小虫的时候,人体能暂时保管小虫的部位果然是嘴,换句话说,大师将自己的嘴当成虫笼的代替品。」
「那么,北泽庸介也学大师这么做?」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北泽恐怕是在兜风时经过这条小河的河畔,时间大概是黄昏时分吧,他在这里偶然目睹飞舞的萤火虫。他刚开始应该是被这幅光景感动,但是不久之后,邪恶的想法开始在他脑中萌芽——『抓住这里的萤火虫,再高价卖给都市的家伙,不就可以小赚一笔吗?而且现在还可以上网卖,嘿嘿嘿!』类似这种恶劣的点子。」
「原来如此,确实是低俗乌贼市民会有的想法。」
「嗯。只不过依照现实状况,基本上不可能抓萤火虫来卖。」
「为什么?因为违反动物保护法之类?或是华盛顿公约?」
「不,这是法律之前的问题。到头来,萤火虫发育为成虫之后,在地面生活约一星期就会立刻死掉,不是锹形虫或瓢虫那种可以养很久的生物,真要说的话,它们的生态比较像是蝉。」
「是喔,蝉就没办法交易了。不过住在城市的北泽连这种知识都没有,就这么认为可以藉此赚一笔钱。」
「总之,也无法否定北泽抓萤火虫可能只是想自行享受几天,无论如何,发现萤火虫的北泽突然变成萤火虫小偷,这应该是事实。不过因为事情过于突然,他手边没有捕虫网也没有虫笼。回到车上或许找得到代替品,但他甚至舍不得花时间来回。此时,北泽想到抓萤火虫大师的趣谈——我终究不认为他想得到,但以结果来说,他选择的方法和大师相同。」
「也就是用自己的嘴代替虫笼……呜恶~」
原本肯定能唤来感动的幻想光景,也在侦探述说的意外事实面前褪色。
朱美看著河岸飞舞的萤火虫群,不禁按住自己的嘴。因为她觉得要是张嘴,似乎会有无数萤火虫飞进嘴里。
朱美从萤火虫群移开目光,再度面向鹈饲。
「所以,将萤火虫塞进嘴里的北泽为什么会死掉?」
「这始终是我的想像,但我推测某人看见了北泽抓萤火虫的场面。」
「可是就算看见,他也只是萤火虫小偷吧?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被杀。」
「不不不,不可以小看区区的萤火虫小偷,因为北泽是乌贼川市公所的职员,乌贼川市的公仆在猪鹿村偷萤火虫,这是天大的事情,要是这个消息公诸于世,两个自治组织会开战的。」
「不,我觉得应该不会开战,不过确实会成为大问题吧,北泽将没办法留在市公所——我懂了,北泽害怕变成这样,所以含著萤火虫逃离小河河畔,进入杂木林。」
「没错。另一方面,发现北泽的人觉得萤火虫小偷不可原谅,对北泽穷追不舍,最后将北泽赶到那座山崖上面,然后终于将他推落山崖——」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响起低沉的男性声音,如同要打断鹈饲的话语。
「这就错了!我没碰那个人一根寒毛!」
朱美惊吓过度挺直背脊,反观鹈饲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察觉这个男性的存在,悠哉转身向后,朝著黑暗叫出对方的名字。
「不好意思,冈部先生,可以请你露面吗?」
从黑暗中现身的果然是冈部庄三。
和白天同样穿工作服的冈部大步走向鹈饲他们,全身散发的严肃气息彷佛光晕。鹈饲一如往常以欠缺紧张感的话语向冈部搭话。
「嗨,冈部先生,你一直在那里听我们说话吧?该不会把我们当成萤火虫小偷?放心,没问题的,我们和他不一样。」
「你说的『他』——是叫做北泽的男性吧?」冈部以爱理不理的语气回答。「那个人确实是萤火虫小偷,我凑巧目击现场并且质问他,但那个家伙大概觉得一开口就会露出马脚,就这么闭著嘴不发一语突然逃走。我追著他跑,他跑进杂木林,到这里都如你刚才所说,不过——」
冈部大幅摇头,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
「不是我杀的。他擅自靠近危险的山崖,然后自己失足摔到山崖下面死亡,也就是他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这种说法姑且合理。但如果这是事实,你为什么要做那种拐弯抹角的行径?」
「拐弯抹角的行径?」
「就是报警啊。你当时通报派出所说,山崖方向传来『呀啊啊啊』的凄惨叫声,你为什么不老实说明萤火虫小偷在你面前坠崖?」
「这、这是因为……」冈部的语气如同呻吟。「因为老实说,我很怕。毕竟是山崖上面发生的事,现场只有我与他两人,就算说出真相,也不晓得警方是否肯相信。不,警方恐怕会怀疑我吧,这样的话,我没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
「但我觉得警方也没有证明你犯罪的方法。」
「是没错,但问题不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村庄,被警察质疑就是一大问题,肯定会造成负面评价,而且转眼之间传遍整座村庄。一旦被村民用这种眼光看待,就需要漫长的时间与忍耐才能摆脱,所以我希望尽量别牵扯到这个案件。」
「那么反过来说,你为什么报警?到头来,既然不想牵扯,别报警不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我在山崖上没办法确认他已经死掉或是还有呼吸。要是死掉就到此为止,但万一还有机会得救,就不能扔著不管吧?」
「原来如此,你个人内心也很纠结吧,结果你委托松冈巡查进行确认。你以少年在山崖下方发出的『呀啊啊啊……』惨叫声为藉口,向松冈巡查报案。没错吧?」
「没错。我承认这是卑鄙的做法,但我刚才说了好几次,这是他自作自受,我没出手。虽然这么说,但在他死亡的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别人相信我……」
拜托,相信我吧——朱美彻底感觉冈部的视线如此诉说。
但朱美无法判断该如何解释这个男性的说法。他似乎是率直说出真相,但朱美也没单纯到如此信赖一个今天刚认识的人。世上有人打从骨子里是骗子。
不过,相较于如此提防的她——
「我知道了,冈部先生,我相信你的说法。」鹈饲乾脆到近乎轻率地点了点头。「看来北泽庸介的死只不过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我会向委托人这样报告,对松冈巡查那边也是。」
「真、真的吗?你愿意相信我吗?」
当事人冈部庄三似乎也没想到鹈饲会这样反应。冈部瞬间像是感慨至极般沉默,然后说声「谢谢」深深低下头。
然后鹈饲以大而化之的语气对愣住的朱美说:
「那么,既然看了萤火虫,工作也结束,我们就回市区吧——」
六
冈部带两人行经黑暗的夜路,从小河河畔回到雷诺所停的路边,托福两人没迷路就抵达车子所在处。
向冈部告别之后,朱美坐进副驾驶座,鹈饲同样坐进驾驶座,但在这个时候……
「啊,对了,冈部先生!」鹈饲像是想到重要的急事,下车走向冈部。两人在车旁简短交谈。后来冈部点了点头,鹈饲就露出接纳的表情,再度坐进驾驶座。「——那就拜托你了!」
鹈饲从驾驶座车窗朝冈部举起单手,然后就这么发车。
蓝色雷诺顺利起步,挥手的冈部眨眼之间就被拋在后头。
等到冈部的身影完全消失,鹈饲主动对朱美说话。
「好啦,朱美小姐,你应该想问我一些事吧?」
「那当然。不过,等一下,我想想要从哪里问起……」
朱美暂时整理思绪之后,提出第一个问题。
「到头来,鹈饲先生为什么察觉那个河畔是萤火虫乐园?问过谁吗?」
「我没问任何人,只是因为那条小河凑齐各种条件。小河远离人烟、河水乾净、岸边是茂密的草木,而且还有很多川蜷。」
「川蜷?」
「河底很多吧?就是大约田螺大的细长螺类,那个就是川蜷,是源氏萤的食物。源氏萤的幼虫在水里吃川蜷长大,川蜷是源氏萤繁殖时不可或缺的生物。」
「嗯?鹈饲先生,这么重要的川蜷,记得你拿来砸过少年……」
「别讲得这么难听好吗?我扔的是川蜷的壳,里面的肉已经被吃掉了,我可不是在糟蹋生命喔。」
他挺起胸膛。不愧是对环境友善的名侦探。
「我懂了。总归来说,那条小河具备萤火虫繁殖的环境是吧?」
「对,然后那个少年提供近似灵异事件的证词,结合这两个要素思考,自然会得出一个结论:萤火虫在那条小河大量繁殖,北泽就这么含著许多萤火虫而死。」
朱美不晓得这是否是理所当然的结论,总之他的推理命中红心。
「那么下一个问题,冈部先生拿扫把跳的舞是什么意义?」
「其实那个也和萤火虫有关。萤火虫的天敌是蜘蛛,所以如果想让萤火虫繁殖,减少蜘蛛的数量就好。
但是不能为此喷杀虫剂,不然萤火虫也会和蜘蛛一起死掉。那么该如何不杀蜘蛛又保护萤火虫?有一个土法炼钢的方法,就是不杀蜘蛛,只破坏蜘蛛网,反覆找出蜘蛛网并且破坏,这样就可以保护萤火虫。我们当时看见的正是这样的光景。」
「原来如此,蜘蛛在那两棵桔树中间结网,冈部先生用竹扫把前端拨掉。」
「没错。不过远远眺望的我们看不到蜘蛛网,结果看起来就像是他在打扫一无所有的空中。」
「冈部先生一直用这种方式保护萤火虫吧。也就是说,萤火虫在那条小河大量繁殖是他的功劳?」
「大概没错。那个人在那里打造了萤火虫乐园,或许不只是清除蜘蛛网,还培育川蜷或移植幼虫。但是北泽庸介突然闯进这座乐园,偶然目击的冈部先生火冒三丈追著他跑,导致这次的悲剧。」
朱美认为确实如鹈饲所说吧。假设真是如此,朱美就不得不再度质疑冈部庄三。
「那个,冈部先生真的没碰北泽庸介一根寒毛吗?说不定他过于爱护萤火虫,对萤火虫小偷进行过度的制裁……」
鹈饲没听完朱美这番话,在驾驶座摇了摇头。
「老实说,连我也不知道。但我只能断言一件事,那座萤火虫乐园没有他就无法维持下去,该怎么说,这样有点可惜吧?你不这么认为吗?」
「啊啊,确实如此。」
朱美缓缓点头,然后觉得自己终于理解鹈饲刚才的举动。
他之所以相信今天初遇的冈部,将一切藏在自己心底的理由。
他将那些萤火虫的未来托付给冈部。
受托的冈部今后应该也会在那条小河的河畔保护萤火虫,持续清除蜘蛛网吧。
对了,说到托付——
朱美想起她要问鹈饲的最后一件事。
「鹈饲先生,刚才和冈部先生道别的时候,你拜托他做某件事吧?你究竟拜托他什么事?」
「啊啊,你说那个啊。」鹈饲在驾驶座咧嘴一笑。「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请他让一个叫做中本俊树的少年看看那群萤火虫。即使是喜欢灵异现象的国中生,看到那幅光景肯定也会想到某些事吧,毕竟他亲眼看过死者嘴里飞出来的光,之后就看他的想像力了。」
「这样啊,既然这样,他肯定再也没办法说那是灵质了!」
朱美不禁发出笑声,在副驾驶座拍手。
「不,这就难说了,毕竟他正值国中二年级的年纪。」
鹈饲说完,嘴角露出挖苦的笑容。
不知何时,载著两人的车穿过森林道路,来到视野开阔的山区道路。
车子行进的方向,映入整面挡风玻璃的是乌贼川市夜景。
即使是冷清卫星都市的零星市区灯火,像这样远眺也挺漂亮的。
朱美不禁陶醉忘神欣赏这幅光景,此时驾驶座传来鹈饲的声音。
「看,朱美小姐,那里是我们的城市——啊,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以防万一。」鹈饲移动视线看向朱美,像是忠告般说:「就算发生那样的案件,也绝对别说『市区灯火好像萤火虫』这种老套的感想喔!」
朱美差点从座椅滑落,不禁放声大喊:
「谁会这么说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