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死了。躺倒在地,右眼中被汤匙插入,脑袋里也被搅得乱七八糟,孤零零一个人地,死了。头顶着温暖的被炉,已经黯淡无光的独眼望着天花板,浑身僵硬着死去了。
“尽管怨恨吧。”
天真烂漫的,清澈的女孩子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明明应该是死了,为什么还能听见呢?不,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还没有死啊。对一切都已经绝望,决死去死的我,遇到了老师,以及同时发现的,奇迹的苹果——希望,让我复活了过来。
“尽管诅咒吧。”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传入了耳中。老师呼唤我的声音。铃音,铃音。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所以,啊啊,我要活下去。还要更久一点地,活下去。如果就在这里死了的话……会很悲伤的,很寂寞的。
咚咚咚。铃音铃音铃音。
知道了,老师。不用那么大声地叫啦,我没事啊。我没事啊,你别哭啊。
小掘,别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嘛,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用道歉啊……所有的一切愿望,只要我再活得更久一点,就可以完满地解决了。
是啊,就是这样……。
只要再一点点,如果我不活得再久一点点的话。
……。
看见了,梦。
我,看见了梦。
可是,不能就这样一直沉浸在梦境里啊,要醒来啊。
要活下去啊。
“……”
当醒来的时候,自己之前似乎是看着图画书睡着了,此刻正躺在透明的棺椁中。周围铺着厚厚的玫瑰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眼睛有点火辣辣的痛,可能是哭过了吧。是为了什么悲伤的事情,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全身乏力,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就这样看着这片纯白的空间。
在梦中,看见了被小掘杀害的情景。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啊。既有快乐的事情,也有悲伤的事情。
向四周望去,是一片平和。也许,一直到最后,也只有这里是一片平和。
“……明白了。”
我,好像是在认真听什么似地不停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唔——已经知道了啊。”
一直一直转过头去装作看不见它,想要忘记它,在记忆的底层,本能的深处,思绪的背面所暗暗隐藏着的真实。我,终于将它回忆起来。不想承认它的存在,因为那样太寂寞了,便造了这样一个平和的地方,借以逃避那些东西。
看吧,现在世界上已经有数不清的生命消失了。
看吧,无数的怪物正不断涌现,一个接着一个地迫近着。很快整个世界就将彻底崩溃,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将迎来死亡,人类将因此而灭绝。
已经,快要完结了。所有的一切,都进入生命的倒计时了。
所以,不能再只顾个人的安心而一直逃避逃避下去了。
“我是……上帝啊。”
我的心里充盈着觉醒的感觉,并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随后就像连锁反应般,一切事物仿佛都等待了很长时间而一下子涌入我的脑海,啊啊,我不是宇佐川铃音,而是彻底变成了另外的东西。不,是将已经忘却的知识、记忆加以补完,让自己变得更完美,变得像上帝一样。
真的,无数的东西——已经被我忘记了。我所憧憬的东西,被我亲手舍弃了,为了在这个世界上幸福地生活。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即将完结了,快要到终结的时间了。
在被小掘剜出我的眼球的时候,在那很久以前的时候就已经是极限了——为了逃避现实而变成肉偶,什么也不去思考,然后被最弱强行地植入了破局的心脏,因此而被迫觉醒。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世界肯定会迅速完结吧。好可怕啊,一直转过头不去看的自己——和世界一样,也快要死去了吧。
上帝也要死去了。很快,就要死去了。这些都是事先早已注定的事情,只不过之前为了享受而将它向后拖延了。如果上帝死去了的话,世界也会一起死去吧?这是理所当然的,这里,就是这样的世界。
所以。
“我要活下去……”
所以,要努力啊。我,要努力啊。如果我死了的话,所有的人,一切都会消失的。我要努力,全力发挥出自己的生之力量,不管会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啊啊,不活着不行啊。
不醒过来不行啊。
啊啊。
◆
世界的终结就像燃烧的夕阳一样,宛如诸神的黄昏——虽然这么说有点恶心,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的确就是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久已见惯的,一天的终结那样的,结局。
非常平常的,出自本能的理解,无须任何人的说明,就这样完结了。随着顺利地降下夜幕,整个世界也就彻底终结了。
眼前的景象从远处开始渐渐崩溃,其后留下的只有黑暗。不论是不是具有生命的物体,一切都平等地,彻底变成虚无。不可思议的是,公寓的附近却没有被卷入这场崩溃中,但是这一部分大概也不会保存太久吧。
“喂,龙惠。”
“怎么了,御贵?”
龙惠正制造出龙之吐息,产生上升气流,摸索着爬上了公寓的顶部——屋顶上。随后她坐下,对着胸前抱着的,正呼唤自己名字的黑色弯下脑袋。明明应该是爬虫类的冷血动物,却不可思议地有着温暖的感觉。他本来就是不符合一切常识的怪物。
只是迷迷糊糊地眺望着,被宛如夕阳般的深红光芒所笼罩的世界。即使想去抵抗这世界的完结,身体也毫无力气。此刻显得慌张焦躁的话无疑是自寻烦恼。这两个家伙,不可思议地非常平和。
在这样令人绝望的情况下,在压倒性的终结无理地不断逼近的情况下,他们竟然还会觉得没有问题。是不是期待着赶往校园的掘子呢,完全搞不清楚,但总之,感觉到世界还没有放弃努力。
加油啊世界,加油啊上帝,两个家伙就像事不关己一样大声说着,黑衣的少女低头看着这片终结的景象。
胸口的御贵好像在考虑着什么困难的东西一样,或者说是寻求着什么抽象的东西。
“……过去,与现在,和未来,究竟哪个是最重要的呢?”
“咦?这个啊……”
就像闲谈一样,龙惠应声道。但是在那一瞬间,思绪闪现。希望只有在未来中才能展现,虽然对过去也不能草率地对待,而说起来的话,所生活着的就是现在了。真是麻烦啊,想起来,不论哪一方都是非常重要的哪。
“我一直在思考。在眼球掘子粉碎了我先祖的梦想之后。”
“蛇还真是较真啊,对于我黑龙来说怎么都无所谓啦。”
真的,怎么都是无所谓的啊。过去与现在与未来,哪个比较重要,都没有关系啦。这样哲学性的问题毫无意义,只是思考游戏罢了。
但是御贵却有点奇妙的感觉,小声地念叨着思考着。
“过去背叛了人类的蛇之一族,究竟在期望着什么呢?是要获得永恒的生命,还是其他的东西呢?是想要掌握那闪烁着无限未知的未来么,想要为幸福的过去增添更多的积累么,还是只是想要消除现在所面临的死之恐怖呢?”
“所以呀。”
龙惠取出扇子,用力挥动着往自己脸上扇起风来。
“不管多么重要,结局怎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啊。然后呢?对这个疑问,取得了答案之后,你准备怎么做呢?”
“龙惠,世界好像马上就要完结,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这一点龙惠也很清楚。可是,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呢?这个真面目是黑蛇的家伙,是不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心里会感到遗憾抱歉呢?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如果未来是非常重要的,为了拯救世界,哪怕是稍许不起眼的努力,也应该去做啊。如果过去是非常重要的,那么就应该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互相讨论那些回忆,那些过去的东西。”
“现在,非常幸福。”
龙惠紧紧抱着御贵,轻轻地将嘴唇吻在他的额头上。蛇全身凝固起来。
“这样就够了吧?不得不去做这个不得不去做那个的,不停地说着,谁都没有期待我们去做什么啊。我遇到了蜜姬大人和你之后,就变得非常讨厌那些努力的话语。自己随性活着就可以了,因为是自己的人生么。”
被作为那个了不起的兄长的“防滑垫”而抚养长大的少女,不慌不忙地将蛇抱在右手,慢慢站了起来,左手举起扇子指向前方,就像没有特定对象一样作出宣告。
超级华丽的样子。
“我很幸福啊!怎么样?!”
不知道她是向谁发问。龙惠也却对此毫不在意。大声地——喊了出来。
非常骄傲的样子。
“我,非常非常地——从心底里,感到幸福!怎么样?!”
然后她一下子坐在屋顶上,满脸温和的笑容,抬头望着天空。
“啊啊,自夸了一通,真是太满
足了。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觉得非常幸福了,接下来干什么呢,一起快乐地玩吧。御贵,试试感受下吧。感受这个世界,感受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幸福!”
龙惠粗重地呼吸着,仿佛要将这个深红的世界吸进自己的身体,她看着御贵。而御贵则是呆呆地,好像毫无生气地笑着。这样就行了,当然,龙惠还不想死啊,但是在世界就将崩溃的现在,已经非常满足了。
只要心爱的人在自己身边,不管怎么完结都是幸福结局了。
“我呀——非常幸福啊!怎么样?!”
龙惠眯起眼睛,突然一下子对着不能说话的,鼓起双颊开始抱怨。
“还没满足么?被我抱着,然后我也说了‘我很幸福。’还是不能么?为什么会这样啊!真是个欲望深不可测的蛇先生啊!”
“……”
御贵的身体马上松弛了下来,他像回敬龙惠一样吻着她的额头,这时他一下子恢复到人类的样子,龙惠的脸变得红了起来。
轻轻地抱住他,仿佛是探寻着天国是否存在一样,抬头仰望着天空。
御贵,御贵,看见了么?
如果死掉了,还真是非常可怜的一对青梅竹马呢。或许是有点嫉妒也说不定,现在的龙惠却是从心底里喜欢着这个蛇呢。温柔的,有点奇怪的,有时候也会变得有点讨厌,但却是非常诚实的,可爱的他——喜欢这样的他。在即将完结的世界里,想着这样的事情或许显得有些奇怪,但是,却觉得非常幸福。
两个人毫无顾忌地微笑着,自得其乐。“幸福!幸福!”地喊着。就像是在挑战整个世界一样,龙惠和御贵大声地叫着。
终于嗓子哑了下来,御贵咕咚一下躺在屋顶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向旁边望去。龙惠也正看着他,然后仿佛是为了确认似地,两人又拥吻在一起。
小声地,叫着心爱的人的名字。
“御贵。”
“龙惠。”
眼睛片上所反射出的终结的红光,非常难得地,掩藏不住他脸上的表情。
好不容易才展现出来的,非常少见的,御贵用尽全力所展现出来的笑容:
“遇见龙惠真是太好了。我也非常幸福啊,怎么样?”
◆
这是光凭眼睛就能清晰地看见的终结,世界正从边缘逐渐崩溃。一目了然的事实,没有丝毫模糊或是不确定。整个空间正在非常清晰地,就像满溢的酒杯一样,从边缘开始滴下、坠落。
归于虚无,四散分裂,逐渐消逝动的世界的碎片,不知道失落在了哪里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没有人知道。稍微有点,出乎布蕾柯瑟·亨泽尔芒的想象之外呢。就像即将死去的人类慢慢地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一样,望着缓缓地走向消失的世界,只是感到有点寂寞罢了。
布蕾柯瑟结果——从最初开始到最后,与其中经过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没有产生关系呢,她不禁有些后悔。曾经身为破局的自己一定是被某人利用了吧,自己也不确定。就连能力也已经失去的现在,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了啊。
迄今为止世界上所发生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事件,都与布蕾柯瑟相隔甚远,而且和她毫无关系地迎来了完结,将她孤零零丢在一边。没有与其他人战斗过,也没有陷入与什么阴谋相关的事件,当然也没有拯救过任何人。虽然咔叽哩在临终时非常温柔地对自己表示感谢,但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那么至少,要坚持守望到最后吧,不是为了试图去改变什么,也不是为了能将濒临死亡的谁救活。只是这样想着,心情变得好了一点。
所能够做到的,也只有在一旁静静地观望了,好像自己所生活的意义,也就剩下这些了。
双手抱膝坐在公寓前面,望着越来越刺眼的红色光芒,以及不断分崩离析的世界,突然,身边伸过来一只手臂。
布蕾柯瑟转过头看,是这座公寓的房东,叹木狂清。他将手指夹着的香烟伸了过来。
“要吸么?”
“不要,烟草……对身体有害的。”
以前都没怎么跟这个人说过话,所以回答的时候有点紧张,随即就觉得非常滑稽可笑地大叹一口气。
“都说些什么啊——我。所有的一切马上都快要完蛋了呢。”
“不,不。呵呵呵。”
不知为什么叹木发出了满足的笑声,随后自己给自己的香烟点上火,吸了起来。在满世界的红光中,吐出的烟雾显得特别白。
“还不算坏呢,有点像是明智光秀临刑前所吟的那几句诗(明智光秀临刑前曾吟道:逆顺无二门,大道澈心源。五十五年梦,觉来归一元。大意是万事无常,人生入梦的意思吧。)的意思。谁也无法明了未来的事情,世界也并不是注定就要毁灭的,只要稍稍闭上眼睛随即再睁开的话,也许一切就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吧。”
“那个……”
不管怎么说,还是挺乐观的么,这家伙。
对着闭上眼睛的布蕾柯瑟,叹木脸上带着快乐的表情说道:
“反正,我知道世界已经濒临崩溃了。虽然我很迟钝,但凭本能还是能感觉到的。可是在那时,迟钝的我的心中,那些活下去的勇气也受到了很大的动摇,想着就这样一直下去吧,一直到最后的最后,一定会没有问题的。忧郁可以,绝望就不行了。”
“……听不懂呢。”
他低声嘟哝着,一边挠着头发一边露出了微笑。
“是啊,因为我还坚信着最后会有超级大逆转啊。那种超级厉害的奇迹,一旦发生也许就会拯救整个世界,拯救我们的未来。还是存在那种可能性的啊。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所以一直相信着这一点。你也是啊。”
如果相信着什么话,就会变得快乐一点了——忧郁刑警低声说说道。相信着。可是相信什么呢?上帝?世界?还是向着学校赶去的掘子?探求着希腊神话中,在潘多拉的盒子里所唯一残留下来的希望,对活着的人而言,那大概就是生命的人性吧。
那么在最后,至少自己也要像个人。
“~”
布蕾柯瑟开始唱起歌来。没有任何内容的歌词,只是适当的音节罢了。完全没头没尾的曲调,在那低低的音符中,却有着令人为之一震的真实感觉喷涌而出。
“啊啊——”
就像是发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样。
“依然活着呢,我们。”
叹木狂清在一旁毫无反应,只是满足地从嘴里吞吐烟雾。静静地听着布蕾柯瑟的哼唱,突然目光转向这里,不知为何一脸认真的表情。
“那个,以前似乎在哪里听过的样子,你,莫非是那个‘魔女王国’中的歌手小姐么?我……是你的粉丝啊。CD也全部买齐了,可以帮我签名么?”
“哈?咦?我?签名?”
叹木的话语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布蕾柯瑟一脸迷茫。叹木大概是一直都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来吧,满脸都是孩子一样超级认真的表情,等着布蕾柯瑟的回答。
“……哈哈。”
布蕾柯瑟突然感到有点泄气,自己的歌竟然真的传入了别人的耳中,和过去被人完全忽视比起来,截然不同。
“啊哈哈哈。”
心里怀着被救赎的心情,不停地笑着。
自己还活着,在这个世界上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
掘子的汤匙挖出了眼球。在迄今为止的千年间,无数次无数次重复过的,已经极其熟练的动作,残酷的动作。就连掘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挖出别人的眼球,就像食肉动物的行为一样。奔跑在拯救铃音的道路上,掘子有些踌躇起来。
自己也许是吃人的怪物,不,也许根本就是那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靠啃噬他人的骨肉,吸吮他人的鲜血而活着的怪物。
那个少女,紧紧地抱住了这样的自己。将自己冷酷而顽固的心温柔地打开,并赐予了爱的少女。宇佐川铃音,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少谎言,只有她的温柔一定是真的。
这就是真实存在的,救赎的,奇迹。
自己一直是不好意思地,害羞的样子,也许从来没有直接对她说过谢谢。
只顾享受着她的温柔,这就是掘子的罪孽啊。
在世界即将完结的现在,即使不顾一切拼命地向前奔跑,恐怕也已经太迟了。但即使这样——
“别碍事!”
掘子将成群的妖怪彻底击溃,拉着贤木的手飞快地跑着。笔直地冲向校园,绕路避开这些怪物的话,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意义。世界的边缘已经开始崩溃,与创世界完全逆反的一幕,原先生活着的生物在不断消失,天空、海洋、大地也在不断消失,一切都在不断消失。这就是死亡。
世界的,上帝的,死亡。
愤怒,空虚,罪恶感,各种异样的情感涌上掘子的心头,将她彻底控制,使她变成了修罗。她将靠近的怪物毫不留情地一脚踢飞,残杀击溃,挖出眼球。但即使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怪物依然铺天盖地地涌来。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一团团的怪物
黑压压地涌现出来。即使干掉一只两只也毫无意义。
掘子意识到这一点后,抓住了同样持枪抗敌的贤木的手。
“要强行突破咯!贤木,好好地抓紧阿掘!”
已经没有必要去犹豫是否使用苹果了,对自己的真正姿态的恐惧也毫无意义。就算使用的力量是被诅咒的邪恶力量,如果不将其榨干耗光的话,是无法到达上帝那里的。
与铃音相见也是做不到的。
“不是说了你们这群家伙非常碍眼么,混蛋!”
瞬间,掘子的后背破裂,放射出深红色的丝线。一条接一条地犹如血沫一般喷出,在空中飘逸着形成羽翼,巨大的翅膀鼓动起风声。同时掘子的外貌也发生了变化,代表着理性的白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毒苹果一般的深红色遍布全身。
甲壳和筋肉形成的躯体开始膨胀,掘子抱着贤木轻轻地飞了起来。
离开地面,怪物们抬头发出怒吼。
掘子完全无视着它们,向天空飞去。
第一下挥动翅膀就在大地上卷起狂风,将无数的怪物彻底粉碎。但即使这样它们似乎也没有感到恐惧和害怕。跳起来挥舞着爪子,并喷射体液投掷石块企图将掘子击落下来。他们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抛弃了生命,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而努力着。
但是,掘子让他们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也许自己和他们是完全相同的存在,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去考虑任务这种东西,而是任凭自己的意志在天空飞翔。
飞越过怪物们的头顶,飞过校门,掘子重重地落在了校园的地面上。那里闪烁着强烈的深红光芒,掘子的眼睛感觉到刺痛。那光芒就像心脏的跳动一样起伏着,随着成群结队的怪物们的接近,光芒随之明灭,一阵阵地刺痛着她的眼睛。
“掘子,这些怪物……”
对事态一无所知的贤木,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些东西。他应该已经与怪物遭遇过好几次了,但是这里出现的庞大数量的妖怪还是第一次见到。而掘子,也和他一样——
“是虫。”
“虫?”
贤木满脸惊奇,大声地叫了出来。掘子已经顾不上跟他说话,只是应付着接近的怪物,一边击退它们一边向学校靠近。
贤木也是一脸想不通的表情跟着掘子。
“可是掘子……所谓虫,不是那些有着红色眼睛,目标是苹果的那些家伙么?这些怪物,和我所知道的虫全然不一样啊。”
“嗯。我知道。答诗很像虫的样子。”
掘子也是因为单人房对她毫无保留地说明了世界的真实的时候,在自己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掘子尽管现在依然有点半信半疑,但即将死去的单人房没有必要对自己撒谎,所以对他所说的话全部接受,关于这一点,最薄弱的一环,就是找不到根据来说明。
“贤木,这个世界是由善和恶组成的。”
“哈?”
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贤木,感到好像被她当作了傻瓜。掘子依然是那副变身之后的样子,情绪有些低落,撅着嘴向前走着。她来到教室大楼入口处的鞋柜,由于红光的原因一切都变得有点模糊,这里由于和泪歌展开大战而变得破败不堪,非常难走。虽然是平时非常熟悉的学校,如果没有门口的示意图的话,也会迷路的吧。
铃音她——也许,就在那里。
“行了,你给我闭上嘴听着。现在我说的情况,既不是骗人的话也不是开玩笑。这是单人房,世界上最接近上帝的存在的巨大碎片所说明的情况。就算感到疑云重重,也给我闭上嘴巴。不许发笑,不许难过,也别做那些愚蠢的傻事。如果惹得阿掘不高兴的话就挖出你的眼球。”
“没啊——我也没有做什么愚蠢的傻事啊,只是因为你突然说出奇怪的话语,我被吓到了而已。”
“现在开始会变得更加奇怪。差不多要到目的地了,也没有时间对你全部说明了,就把那些几本的东西告诉你吧,给我好好记着。”
踩着台阶,掘子心里涌起少许怀念的感觉,继续说道:
“这个世界是由善和恶组成的。善就是上帝,而恶就是怪物。……直截了当地说,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上帝,而与之敌对的所有的一切就是怪物。不,是被当成怪物么?”
“喂,我就算侧着脑袋倾听,也搞不懂这些啊。”
“搞不懂啊。阿掘的脑袋也不好使啊。所以大概说明也有点不太对头……”
回忆着单人房的话语,掘子一边认真地思考着一边说道:
“总之——贤木,说起上帝的话,你会想到什么?”
“上帝?”
“上帝啊。等待答案实在太让人着急了,所以阿掘就直接说了。就是那个全知全能的绝对者,这个世界的支配者,创造者,就是那样的东西对么?使这个世界运转而存在的那个人,那个人就是上帝。”
走在崩塌的走廊中,掘子抱着贤木跳跃着。落脚点都非常脆弱,只能稍许借点着力的地方。一边说话一边移动真是困难啊。
“那么,为什么上帝会死呢?”
“上帝也会死吗?”
“会死。准确地说,现在,正在渐渐地死去。由于上帝是整个世界的支配者,上帝的异变也会在这个世界反映出来。上帝发怒的话就会降下雷电,上帝感到悲伤的话,眼泪就会变成雨水降落在世界上。所以上帝如果死去的话,就会出现这些怪物,以及世界的崩溃。”
上帝就是善,怪物就是恶。上帝等同于世界,而同时作为恶之存在的怪物,一定要将他杀死。所以上帝的死,就是世界的完结。现在,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种种现象,大概——就是这样。掘子不是非常理解,也不是非常相信。
贤木再一次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眯起眼睛开始嘟哝起来:
“……一点也搞不懂,上帝=世界,就这样思考?上帝的状态发生变化,然后这个世界的状态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么?你是不是想说,要这样去理解这个世界?”
果然头脑反应比较快啊,在掘子没有说明各种前提条件的情况下,就理解了她的话语。是的,虽然疑问和矛盾还有一大堆,但如果不将它们一股脑儿地全部记住的话,是无法继续对话的。和物理法则啦协调性啦完全没有关系,世界正在走向终结。
困惑也毫无意义。不理解和闭上眼睛摇头不听是完全不同的。
大体上理解了,不解决那些问题是不行的。
掘子也这样想着,紧紧地盯着前方不停地奔跑。
“是啊。然后——不是有被成为上帝的巨大碎片的东西么?”
巨大碎片。杀菌消毒,不快逆流,单人房,泪歌,破局,最弱,还有神虫天皇。他们是各自承担着世界中所应该承担的作用,具有奇妙能力的不死的人们。他们在很久以前,就自称为是四散崩溃的上帝的碎片,但是这与事实稍稍不同。
上帝并没有四散崩溃。
上帝一直在这里。
这个世界的一切存在,都是上帝的一部分,一直都是。
“他们就这样,一一对应着上帝的身体的各个部分。杀菌消毒是消化器官,不快逆流是排泄器官,泪歌是感觉器官,破局是传送器官,最弱是皮肤和骨肉,神虫天皇是体液,单人房则是脑髓。啊啊,所谓的神虫天皇,就是虫啊。”
掘子想起了之前的问题,就顺便放在一起说明了。贤木感到强烈的不满,大声地叫起来:
“不顺着条理一步步地说明,很难听懂啊……啊,算了,消化器官也好排泄器官也好,集中在一起的话也就是人类的身体吧。而所谓人类身体的那些部分,也就是这个世界上分散着的那些巨大碎片吧。”
掘子说话的口吻依然把他当成傻瓜一样,贤木有点不满。而掘子完全无视他的表情点头说道:
“是的。这个世界根据上帝的状态变化而有着不同的寓意,而这七个巨大碎片的存在也就代表着上帝的肉体的意义。迄今为止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不仅仅只包括它本身的含义。”
不管是掘子与铃音的相遇,还是她与杀菌消毒的战斗也好,与泪歌的交易也好,在永远研究所里的事件也好,与单人房和破局的交谈也好,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有它特殊的含义。
“像这次,虫变成怪物之后,对人们展开杀戮的事件,就具有死的寓意。是不是意味着上帝与怪物正在战斗呢?虫是神虫天皇——原本有着体液的寓意。怪物则是将身体毁灭的毒液,现在已经彻底支配了全身的体液。由于体液以血的形式在全身循环,世界也正在缓缓地陷入崩溃。”
也就是说,遍布世界的有毒体液=怪物,他们侵蚀着作为上帝之骨肉的最弱,令她发狂,和怪物一起变成了世界的敌人。这么说起来的话就简单了,怪物和发狂的最弱,将消化器官,排泄器官,感觉器官,传达器官一个接一个地破坏从世界中抹消。而作为脑髓的单人房也无法维持多长时间——不,也许已经死去了,现在的世界,现在的上帝,大脑正开始死亡。
已经没时间了,真的。
“要去阻止这崩溃
么?”
贤木触及了问题的核心。是的。为了阻止崩溃的发生,现在掘子和贤木来到了这里。掘子站在一间教室前,伸出手去推动那熟悉的教室门。
“作为上帝的肉体其中的一部分,也就是构成这个世界的成员,不论多么努力也无法阻止世界的崩溃。就算为了不使其崩溃而努力着,也只能限于自己的职守而保护自己所代表的那部分。而身处同一个世界的怪物,上帝的敌人则是不可能仅仅局限在某一部分的,他们既是敌人,又不仅仅是敌人。”
“那么——该怎么办?”
嘣,手推在门上,却纹丝不动。再用力,还是打不开。而这一意料的发生对掘子而言,也并非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掘子将手移开教室的门,点头示意贤木去打开它,并低声说道:
“被成为最弱的那个巨大碎片,似乎为了自己能成为上帝,而将这里的一切都陷入静止状态了。”
对于最弱的真正名字,掘子也一无所知。虽然曾经自称藉口无法,但这也是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藉口化装成其他人的样子所报上的名字。总之,作为上帝之骨肉的最弱,能够使肉体发生各种变化,包括作为消化器官的胃袋和感觉器官的眼球在内。然后,恐怕他就连上帝本身的样子也能变化出来。
现在对于他的——也许应该用“她的”,阴谋和目的,还无法充分地推测出来。总之,这个家伙。
“自己的话肯定能干得更出色——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不,是只有自己才能干得这么出色……吧?取代原本的上帝成为新的上帝,将怪物们一个不剩地全部消灭,然后作为这个世界的下一个上帝而君临天下吧。”
“这样的话……上帝在哪里?那是他的哪个部分?”
贤木马上对掘子的说明反应过来,原先的疑问脱口而出。
“所谓上帝,对人来说就是一切肉体的统治者,自己——也就是‘我’对吧?可那是他的哪个部分呢?脑髓……么?单人房么?”
“不,不对。脑髓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应该是的。他本人是这么说的。如果只剩脑髓的话,人类或许还能活着,但是脑髓就是‘我’么?‘我’应该是更为不同的东西,掘子你们是否能感觉到呢?”
“更为不同的东西?”
“简单地说吧……就是魂魄。”
催促着将手放在门上的贤木,让他快点开门。可是他也没能推开,就连他也被拒绝,说明在房间里的那个家伙真的是在撒着娇什么也不想看见什么也不想听见。我们都被他当成傻瓜了。随随便便就令世界产生,却只在一切终结的时候,将自己置身事外。
“这个世界的上帝在哪里?啊啊,说起世界的话,并不是指包含了其他国家的全世界,其他行星,宇宙中之类的意思。世界啊,就是个人所能认识到的,极其有限的世界啊。这里就是——上帝的世界。”
贤木用力敲打着门,将上面的玻璃击碎。教室里非常明亮,与校园旁边包围着世界的深红色相比,这里是一片纯白的颜色,就像雪一样。
“上帝的话一直都在中心。在这个世界展开的充满寓意的故事中心。这个世界的主人公是谁?中心是谁?是阿掘,还是你,这个世界是以谁为中心在运动着?上帝——在哪里?”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然后一下子将手举过头顶。
“就在这里。”
随后她一拳打在教室的门上,将它彻底破坏之后,掘子将单人房所托付的宝石握在手中,拉着迷迷糊糊的贤木走进熟悉的教室中。
“上帝——她从开始一直到现在,似乎就真的只是生活在那个有限而狭小的空间里的啊。”
为了习惯眼前炫目的光芒,掘子眨了好几下眼睛,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朝向哪边。不管想着哪边,她都应该能听见吧。因为教室非常狭小,而这里又是她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含有深意的故事中,说起上帝所登场亮相的地方,也就是自己家的公寓,上学路上那些起伏不平的田间小道和商店大街,还有学校,就是这些了。就算是是在学校里,对除了教室之外的其他地方也是模模糊糊地没什么印象。其他的地方只能大致地进行想象和创造,许多细节也是模糊不清,非常虚幻的。”
掘子举起手,指着教室中的那个玻璃棺椁。有某个人睡在其中。
“那里就是所推测的上帝之存在,只是个在自己家里活动,常常呆在屋子里闭门不出的学生罢了。”
掘子大声地叫喊起来,既像是嘶吼,又像是祈愿。
“你要在里面关到什么时候啊!这样下去的话可是会死的哦——铃音!”
◆
“……真吵啊。从刚才开始就很吵。”
传来了极其微小的,带着厌烦口吻的少女的声音。
“我要睡觉。”
“如果睡着了的话就会死掉的啊。”
“死掉?”
看不见她的样子,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是啊……,啊啊,怎么办啊。真麻烦哪……”
在那里,她的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这个世界的中心,充满寓意的故事的主人公,没有承担丝毫职责的,也因此所有人结果都在无形中以她为中心而活动着的——普通的少女,宇佐川铃音从透明的棺椁中醒来,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
哔啦啦地,铺在身下的花瓣开始飞舞。
一点也没有神圣的感觉,不如说是非常不起眼而坦然自若的样子。可是掘子却感觉到一股寒气,在那瞬间,在明白了棺椁中睡着的人是铃音的瞬间,掘子明白了单人房所述说的世界的真正的意义,真正理解的世界的真实。
期望着其他的某人在这里,在世界的中心。可为什么!
为什么是铃音呢?
“啊,是小掘,老师也来了。”
掘子此时已经恢复意识,解除了自己的变身。又回复到那个满身衣服破烂,盯着一头狼剪发型的女孩。随后她想要回复的,是看到铃音那些单纯的笑容时发起的喜悦。
明明从现在开始,自己就不得不强迫铃音作出残酷的决定。如果现在看到那样的微笑的话,一定会马上和她在这里相拥而泣,尽情地对着她撒娇的吧。
这个世界的上帝,慢慢地向周围望去,歪着脑袋。
“那个……”
粘在头发上的花瓣纷纷落下,她坐在棺椁上张开双手。
“啊哈哈哈哈。终于来了我的勇士们,我就是这个世界上邪恶的存在,大魔王啊。”
“……不,对不起铃音,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掘子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想的话,铃音脸有点红,低下头去。
“啊,不是,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了呢,和小掘——还有老师,进行着普通的交谈。真高兴,非常幸福,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心情盛得太满了,真烦人啊。”
“阁下!”
那种表情,腼腆而羞怯的样子,正是铃音的习惯。贤木满脸都是快哭出来的表情,快步走上去。是啊,真是令人感动的重逢啊,一直都想让铃音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在不断努力,就算死也毫不在乎,发疯般地努力着。掘子也想上前紧紧抱住铃音,但是。
“等一下!”
贤木的动作因为铃音的拒绝而僵硬地停止,不是因为对她发出的声音感到吃惊,而是完全无法动弹。不应该忘记,这里是她的世界。
“啊……对不起,那个。”
坐在棺椁上一动不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用,她就支配着世界。
“如果接近我的话……也许会被吸收的,现在,我的情况非常糟糕,为了不死去而不顾一切地吸收着其他的东西,充满这个房间和世界的光芒,并不是那么单纯地闪耀着,而是因为,我已经连想象世界细节的力气也没有了,感觉好像是将它们完全搞混了。”
话语里充满着“哎呀,那个”地,困惑地将情况加以说明。虽然铃音是上帝,但是似乎对世界的组成并没有非常完整的了解。只是大致地加以把握,某些部分还是凭自己的感觉。她的心脏并不是像普通人的心脏那样跳动着,而只是为了存活下去才做出的条件反射。
“如果只是靠近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掘子的手心中,托着单人房的红色宝石给铃音看。虽然铃音很快就注意到它,但还是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嗯,如果有个这个的话,我想大概会没事吧,只是有点可怕呢,看。”
呼地一声,铃音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下,马上就产生了魔法阵一般的轨迹,在其中喷出了激烈的火焰。火焰灼烧着这空无一物的纯白的空间,渐渐熄灭。
“这个是,单人房。”
铃音若无其事地说着,接着有些悲伤地笑了起来:
“因为咔叽哩先生死了,单人房的能力也回到了我的身上了呢。那个,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会使用这种能力,有可能发生对概念的改写,那个宝石可能也会变得无效。所以不能靠近我……之后,再让我好好看看吧。”
寂静
无风的教室中好像有气流卷过,铃音的手心中产生风的漩涡,周围的空气也被翻滚着吸了进去。那个不可思议空气球体被各种各样无数的花瓣所点缀着,铃音轻轻地做出将它投掷出去的动作,于是它就翻滚着在教室中刮起旋风。
“泪歌。”
铃音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快逆流。”
在教室里飞绕了一圈回到原地的风之球,在铃音的手心中轻轻地弹了一下,就非常轻易地被反转过来顺着完全不同的方向飞去。
“破局。”
风球随即对它飞行的轨道做出了奇怪的扭曲,又飞回了铃音的身边。它完全无视因果关系开始回转,就像被吸引过去一样直接撞向铃音的头部——。
“最弱。”
在瞬间,铃音的脱发开始变长,变得就像鸟笼一样将风之球封闭在其中。破局和泪歌,还有单人房的能力同时发动,风之球变成了一只浑身沾满花瓣的小鸟,发出尖锐的鸣响。
“然后是——杀菌消毒。”
呼,铃音口中吐出气息,形成了白色的雾将鸟笼彻底摧毁,她所伸长的头发和在那里诞生的小鸟被一起摧毁。
“明白了么?”
铃音,用那非常悲伤,非常寂寞的声音说道,满脸都是迷茫的表情,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仿佛实在十字架上受到极刑的圣者,背负着深重的痛苦,脸庞也因此而扭曲。
“大家都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我被随意生到这个世上,受着多余的痛苦,然后被杀死。那个,小掘,老师,你们也许会救我————不,是为了救我才到这里来的吧。”
铃音开始哭泣,眼泪潸然落下。世界肯定有某个地方,正在降雨吧,因为她就是上帝,即使她的心里并没有这么希望。
“如果我死了的话,会更好一点吧。”
“铃音……”
贤木无视她先前的警告,向前走去。铃音用某种能力制止住了他,开始剧烈地摇起头来。
“我知道,不应该说这种话,我也不想死,不想死啊。还想和小掘和老师一起平静地生活下去啊。可是现在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已经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为什么,大家都是因为我而死的呢?全都是因为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受到伤害,遭受痛苦,随后死去。大家都死了啊!”
铃音双手抱头,大声地喊叫着:
“泪歌小姐的全身被啃噬,心脏被刺穿而死。不快逆流小姐被弃尸在瓦砾中,挖去心脏而死。虽然现在破局小姐又活了过来——但她的生命,职责,就连心脏也曾经被彻底打破而死去。最弱先生的身体完全消失,脑袋也被打烂而死去。杀菌消毒小姐也全身被穿刺了无数伤口而死。”
铃音悲痛地开始呜咽。她是全知全能的上帝——知道这个世界上充盈着一切死亡的发生。
“如果没有被生下来的话,就不会死了!全都是因为被我生了下来啊!如果没有创造这样的世界就好了!我,对自己创造了人类这件事感到非常后悔啊!多么深重的罪孽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我所创造的,我身体的各个部分,一切!人类也是!野兽也是!爬行动物也是!如果没有被我生下来的话它们就不会死了!全都是因为被我生了下来!从最初开始……”
一直到最后,没有其他的内容,她都是在反复着那些令人心碎的悲伤话语。
“只要我死掉就好了……”
令人不忍听下去的,充满绝望的叫声。
“对不起……那个,真是对不起……我是上帝,真是对不起。”
“铃音。”
掘子已经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她向前走去,非常鲁莽地横跨过整个教室。本来就不是很宽敞的地方,她一下子就来到了铃音身边。
铃音闲得有些疯狂,拼命地推开掘子。
“小,小掘,不行,不能靠近我!你也会被杀死的!会被吸收的——我讨厌杀死小掘啊!”
但是全知全能的她,却无法阻挡住掘子,对她没有丝毫抵抗力。掘子明白这一点,真诚地对她宣告道:
“因为阿掘是怪物,所以才不会听上帝所说的东西呢。”
“——”
就因为这一句话,铃音的脸色变了。掘子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她的肩膀,好熟悉,她那温暖的身体,熟悉的体温,纤细的骨骼,光滑的皮肤,以及略带粉红色的头发,以及那稍带金属质感的,清澈的声音。
“阿掘。”
“铃音。”
掘子不想承认这点,一直以来,她都在心底否定着这个事实,以这种方式活着。被紧紧绑住动弹不得地贤木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掘子直接无视。
“单人房都告诉我了。”
“什么……”
铃音大大地睁着掘子最喜欢的那双纯净的眼瞳,直直地看着她这边。
“为什么要说呢,单人房先生?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大家,明明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啊。为什么我的身体总是不按照我的想法来行动呢?”
“铃音。”
掘子转头看着贤木,仅仅是和这个少女相拥、四目相对的,那如果被称为最终战争的话稍显不那么气派的最后审判——它唯一的观众仰起头,说:
“不。”
她把视线转回到面前的少女身上,说道:
“现在的你并不是宇佐川铃音。”
突然,铃音的双肩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她的脸上浮现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半笑不笑的表情,泪水充盈着眼眶,歪着脑袋问道:
“……你知道多少了,小掘?”
“就只有这些。”
掘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坚定地望着铃音。空挡的房间里充满寂静,逐渐变得两人难以忍受。铃音撒娇般地望着贤木,贤木则是满脸责备的神情瞪着掘子。为什么要瞪着我,真是超级不爽,掘子开始大声叫喊起来,仿佛要把贤木和铃音都震倒一样:
“阿掘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啦!后面的要不要告诉我——就要看你的了,铃音,不对……”
仿佛要穿透一切的尖叫,钻入耳中:
“……你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我——”
铃音的身体开始摇晃,她的轮廓开始崩溃。多么脆弱的、不可靠的上帝呀。掘子紧紧地抱着铃音。贤木不知道在大叫着什么。好寂寞呀。
白雪公主,毒苹果,王子。
在最后的舞台上,只有这三个人。
“我是——”
铃音的眼眸中,失去了所有一切的感情。在那一瞬间就像是变成了另外的人,隐藏的本性彻底暴露出来了一样。
她的身上散发出奇异的威严感,然后她从口中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是……我是饮毒自杀而死的——芥川白雪。”
◆
第一个有所动作的是贤木,能动弹真是个奇迹。铃音的“别靠近”的命令就是上帝的命令,理应超越了一切物理法则和概念。而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动弹,应该还是因为铃音心里的某处在这样期待着的缘故吧。
贤木艰难地移动着双腿,执着地想要走到掘子和铃音的身边,接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掘子不得不扶起他,铃音也伸手扶了一把。这个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男人,真是,没用啊。
“怎么……回事?”
贤木呻吟着,就是为了向铃音提这个问题而爬过来的么?尽管无法动弹也要苦苦追寻,但是好像有了一定的效果呢。铃音握着贤木的手,似乎有些许镇定下来了。
“嗯。”
她的脸上似乎有些寂寞的样子。
“上帝和我是一致的,整个世界也只是映出上帝的状态变化和感情的语言罢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懂,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右手抓着贤木,左手抓着掘子,铃音开始微笑起来:
“然后,这个世界的上帝=我的名字,叫芥川白雪。”
紧接着就像放弃了一切,自暴自弃一样,她突然低下了头:
“那就是我。初次见面。”
她就像唱歌一样,从嘴中吐露出这个世界的真实:
“芥川白雪,十六岁的高中女生,就是我。我厌倦了一些东西,所以喝了毒药,在生与死的狭缝中间徘徊。我的现实中除了讨厌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有,毒素在破坏着我的身体,非常痛苦。在死的那一瞬间——我作了个非常幸福的梦。”
那就是这个世界,她说着展开了双臂。被纯白的光芒充盈的周围,突然像电影一样显示出各种各样的东西,那就是世界的记录。
投海自杀的宇佐川铃音,以及跳入海中将她救起的贤木愚龙。
两人开始的幸福生活,最初因为心中的怀疑而困扰的铃音,在贤木热烈的爱情攻势下终于放下矜持,一起坠入爱河,从那时开始就是充满了幸福的生活了。一起做料理,一起上学,用手机互相发短消息聊天,就像孩子一样地恋爱。那是因为芥川白雪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恋爱经验。
“到这里为止。”
棺椁中的白雪公主,回想着那非常令人怀念的过去,脸
上露出微笑:
“真是,将死的恐怖和痛苦彻底消除的梦呢,幸福的梦。如果能这样永远生活下去就好了,但是,在服下毒药之后,就已经在通向死亡的道路上了,我的世界不可能维持很长时间了。所以为了破坏我的幸福,怪物出现了。”
铃音望着那里的掘子,掘子睁大双眼一眨不眨。
“从最初开始。”
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心爱的人的口中,吐露出残酷的话语。
“小掘,就被设定成了我的敌人。”
为了杀死白雪公主而准备的毒苹果。也就是自己。是啊,掘子最初都做了些什么呢?破坏着铃音和贤木他们幸福的生活,要将铃音杀死,并挖出了她的眼球。
自己,就是那个为了终结铃音的幸福而创造出来的怪物。
“但是我没有被杀死。”
是啊,真奇怪啊。掘子真的是个怪物——拥有着足以致上帝死亡的毒药量,在相遇的瞬间这个世界就应该被终结了的。
“……为什么?”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问题被原样还给了自己,掘子一时有些语塞。那个时候的掘子从内心到外表都是个完全的怪物,所以不可能会有犹豫,但是她却没有杀死铃音。
“你出现得太早了哦,小掘。”
她一边说着,一边高兴地笑了起来。随后又恢复了原本严肃的样子,说出了那个曾经存在过的名字:
“最弱。”
那就是,想要取代上帝的巨大碎片,恶魔,上帝的背叛者。
铃音——白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由于那个人的阴谋,导致局面变得非常麻烦。”
她的言语中透出非常讨厌的感觉,反而令掘子感到非常困惑。他的阴谋对于上帝而言,不就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麻烦么。
她淡淡地说道,就像在背诵着神话的片段一样,非常无趣的样子。
“先说明一下这个世界的开始。这个世界,也即是芥川白雪所创造的,在生与死的狭缝间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在贤木愚龙救起了铃音的瞬间开始运转的。”
听上去就像是在说着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样,贤木的表情有点奇怪。被铃音叫做贤木愚龙,心里不禁有些哀伤,虽然听上去会比较容易懂。而且,都在这种情况下了还是只考虑着这么无关紧要的细节,这家伙真是了不起啊。
掘子艰难地思索着,心里忽然冒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如果像她所说的,世界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话——
上帝,就像读懂了掘子的内心一样,微笑着说道: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在那之前是不存在的,是虚无的。”
“啊?那么——”
掘子呢?掘子的记忆呢?那个叫与野的名字呢?在村子里的生活呢?那些和两个旅人一起渡过的日子呢?还有从那时开始作为怪物生活着的,那些痛苦的岁月呢?
“都是捏造的。”
捏造?捏造的记忆?
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为了寻找着能将铃音恢复成原来样子的方法,回到了自己故乡的掘子,结果却只能对着那片空白的土地,露出满脸茫然的样子。什么都没有,一直到地平线的尽头,都只是荒野。
说起来,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最弱说了这样的话。
——在这里你产生了疑问。
——如果想要知道真实的话,回到观音逆咲镇就可以了。
是啊。所有的故事,世界的一切,都在观音逆咲镇和周围的地方,这片有限的空间内展开。其余的地方在上帝的管辖之外。芥川白雪,确实是从来不去镇子之外的其他地方的,在生活中这样的高中生并不少见。
望着掘子眼瞳中动摇的神色,她宣告道:
“小掘,是背负着杀死我的职责的怪物。虽然仅仅只是这样,但是却被最弱捏造了各种各样的记忆和性格放入了你的身体。”
那个叫与野的名字也好,“件”也好,“蟋蟀”也好,这些都是捏造出来骗人的东西。
啊啊,就是这种感觉么。体会到世界的一切都是捏造出来的,铃音的心情,上帝的心情。掘子,第一次感到了世界的真实。
啊啊,竟然是这样,太残酷了。
上帝,并没有特别注意到掘子的困惑,继续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最弱的目的就是取代我——成为新的上帝,虽然就能力方面而言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是不错的选择。但是,试着想想看,这个世界已经注定是要毁灭的了,就算取代我成为上帝,世界也会迅速崩溃的。”
是啊。这个世界,只是即将死去的芥川白雪,她在一瞬间所梦见的梦境罢了。就算原本作为芥川白雪身体的一部分的最弱,取代她成为了身体的主宰,也是无法阻止肉体的死亡的。
这时掘子感觉到了。
是这样啊。最弱——对掘子进行了非常巧妙的改造,而单人房又对自己说明了这一切。他,她,在取代原先的上帝成为新的上帝之后,依然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方法。
“是的。”
就像读出了掘子的内心一样,她从口中说出了真相:
“如果成了新的上帝之后,只要将毒的本体,也就是掘子杀死就可以了。根据这个世界的寓意,只要将那个使上帝死去的怪物加以排除,世界也许就不会毁灭了。为了这个目标,最弱先生为了让上帝的存在能够继续下去,在他作好一切准备之前,宇佐川铃音和眼球掘子不能死。宇佐川铃音=芥川白雪,如果她死了的话,这个世界就完结了,掘子如果死了的话,芥川白雪就得救了,也许就会从此醒来。”
醒来。芥川白雪会醒来。如果毒被消除,苏醒过来的话,这个在生与死的狭缝中间的世界,不知道会变得如何——她一定会在她的现实中、在那个被真正的上帝所支配的世界中醒来吧。
对最弱来说,在变成新的上帝之前,事态如果变成这样的话他也会感到困扰吧。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在永远研究所中,利用手长鬼帮助了囚禁在那里的掘子吧。
上帝点着头,仿佛是思虑着什么的样子向远方望去。最弱已经死了,她已经被吸收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的记忆也好,其他东西也好,一切都似乎像自己的东西一样可以反复回味,因为最弱也是上帝的一部分啊。
“最弱先生的准备在稳步而顺利地进行着,一方面对永远研究所的碎片展开研究,一方面确认着世界的真实,那个可以接近上帝的安全通行证——单人房的宝石,为了得到它而将单人房隔离,并一直利用着他。为了不让世界完结,不让原来的上帝死去,努力地收集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碎片。”
就这样看来,确实,最弱的行动有着一致性,一切都是为了达到取代上帝这一目的而不择手段。制作出手长鬼这类怪物也好,也只是为了铲除掉妨碍自己目的的家伙罢了。
上帝似乎说话说累了的样子,伸伸双腿打了个哈欠。
“呵……可是,就是这样精明的最弱先生,似乎也有算计错了的时候呢。”
“算计错了?”
看着掘子吃了一惊的样子,她说道:
“干嘛那副奇怪的样子。就是在小掘的算计上啊。”
“阿掘的?”
搞不明白。掘子一直到最后——似乎都是在被最弱利用着啊,这样的掘子,竟然是他算计错了?
“在这个无聊而充满欺骗的世界里,真正的奇迹的确有一个——如果存在的话。”
她跳了起来,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自称为芥川白雪的他却,身上有着上帝一般的气质,好像是非常遥远的存在,而使人确信的是,她一直都是这样,没有改变。
她,就是铃音。即使是上帝——她也还是铃音。
温柔,可爱,而又令人意外地顽固,虽然情绪很少会莫名其妙地低落,但也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变得苦恼的,普通的女孩。
上帝——铃音,轻轻地握住了掘子的手。
“那肯定就是我们的相逢了,小掘。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彼此都是非常珍惜的朋友呢。明白么?这是个奇迹——因为上帝和怪物变成好朋友了呢,这在任何神话里都是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吧?”
“铃音……”
不知为什么,心里很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奇迹。虽然,现在距离初次相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但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呢。铃音就是铃音,掘子非常重要的人。
对着感动不已的掘子,铃音好像非常害羞地微笑着,歪下脑袋:
“是啊,因为我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好——最弱先生就变得非常困扰呢。为了早点达成自己的野心……他排除了手长鬼来杀死我。在那个时候,最弱先生不是变成了我的样子么?那个,是想就这样一点点地取代我吧。杀死本人,并夺去她的职责。”
“那种东西也能取代么?在本人死亡的时候,世界不是就会完结么?”
“嗯……非常不可靠的世界呢。不,不是像我说的这
样,也许对最弱先生来说,这只不过是个实验吧。除了小掘之外,还要将我杀死。”
最终——却没有将她们杀死。
“嗯。没有被杀死呢。而且在千钧一发制假,最弱先生的天敌,杀菌消毒小姐出现了,除了将我变成肉偶之外,还将小掘也杀死了。那真是完完全全的最大失误啊。最弱先生一直到最后都是恨着杀菌消毒小姐啊。”
最弱也死了呢。
阴谋被终结,世界也将完结了。现在就是闭幕时刻了,快接近表演者们说出真相,揭露内幕的时候了。对整个故事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部分吧。
但是掘子却没有放过任何一句话,认真地听着。世界还没有完结。还没有将上帝救出。应该还有一段情节,在披露内幕的尾声,表演者们最后的登场。
那才是,真正的终结。
因为没有剧本——谁都无法预测出结局,上帝也不能。
“对不起啦。”
她完全不像上帝的样子,非常柔弱地低下了头。
“我从那个时候起,变成了什么都不去思考的肉偶,都是因为我的任性了。嗯……老师,愚龙先生。”
她将视线投向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那里的贤木。贤木有些困惑,一遍遍地思考着与世界真实相关的那些东西——不,不是的,这张脸真是蠢过头了,是一张一直在考虑着如何在不让世界崩溃的条件下将铃音救出去的脸啊。实际上,除了铃音他没有思考其他任何东西。所以他对她的话语马上反应过来点头道:
“怎么了,阁下?”
“在这种时候……叫我的名字吧。”
“铃音。”
“嗯。这次别叫那种宇佐川什么的,多余的名字了。”
对掘子而言,这对话完全无法理解,铃音则是非常平静地,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喜欢着你,爱着你。”
“我也是,爱着铃音!”
望着那个毫不犹豫地做出回答的,傻傻的男人,铃音的脸上露出些许寂寞的表情,开始微笑起来:
“嗯,但是对不起了,这是虚假的。”
对着哑口无言的贤木,她带着非常坚定——梦幻般的,而又极其痛苦的表情说道:
“你,只是用来安慰芥川白雪寂寞的心的概念。给予她幸福的王子,和可以将她紧紧抱住的泰迪熊,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所创造出来的完美的恋人——对白雪的假想人格、宇佐川铃音抱有盲目的爱意,你只是被赋予了这样宿命的存在罢了。本来应该是那样的……为什么呢,明明都已经明白的,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似乎有些迷惑的样子,她静静地抓住贤木的手,展现出世界上最悲伤的笑颜。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一样,故事中设定彼此将相互吸引,也注定将被强迫分开的,拥有不幸命运的恋人。
掘子并没有对异性的爱情,并不清楚这两人的这种心情是否正确,只是觉得有点暧昧。
真是令人悲伤,不管怎么焦躁也无法得到幸福,真是一对不幸的恋人啊。
上帝就像在细细品味一样,低声说出了心里那种简单的感觉:
“我,喜欢。喜欢愚龙先生哦。这种心情,不管怎样也无法忍耐——非常焦躁,简直要发狂了。我,竟然与注定无法结合的人坠入了情网,无法自拔地真心爱上了自己创造的,不存在的恋人……”
就像在忏悔一样——上帝如果收到某人的祷告的话,大概会赦免他的罪过也说不定。就这样仿佛在祈愿一样,铃音说道:
“我,通过变成什么也不去思考的人偶,而将目光从世界的真实上移开,独占着愚龙先生。就连对小掘也觉得讨厌而想疏远她……心里真的真的,想在这个令人无可奈何的世界崩溃之前,什么都不做,只是沉醉在这片幸福当中。”
倾吐着一切,静静地坐在玻璃的棺椁上,泪水从眼中满溢出来。
“啊啊,好讨厌啊,为什么我会这么软弱!就算变成呃上帝也是这么没用啊。就在我这么甜蜜地生活的时候……竟然冒出了这么多怪物世界也快要完结了……”
靠吞噬人类存活,灵魂被消灭之后,凭借轮回转生可以无限次存活的怪物。那就是侵蚀着上帝——芥川白雪的身体的毒素的具现化吧。所以作为消化器官的杀菌消毒不停地斩杀着怪物,排泄器官的不快逆流协助着她将怪物们从世界上彻底消除。
但是,美名和蜜姬都已经不在了。她们彻底死亡之后,紧接着上帝的本体——“我”的身体得到了能量的补充,为了继续活下去而所需的能量。在全世界,同时有大量的人类被牺牲,现在——是被上帝所吸收了吧。而上帝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一切。
好痛苦啊。自己如果直接死去了的话就好了,所以她像以前那样叫喊是当然的。就算是掘子,如果也是那样,知道了自己之所以能够继续活下去,完全是因为无数人的生命被牺牲掉的话,也会发疯的。
肩膀微微地颤动着,铃音低低说,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直到被最弱先生强迫吞下破局小姐的碎片之前,我都没有抵抗,装出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那样的肉偶,在那时就会终结吧。我在无意间失去了一切。”
将铃音强迫唤醒的,应该是怪物们的增殖,世界开始终结的原因吧。被成为“LOVESONG”的破局的碎片,由于含有极高浓度的能量,使得铃音的生命得以继续下去。更根据肉体改造能力将自己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变回上帝的样子。
然后,现在变得非常痛苦。
承受着为创造了这个世界感到后悔,以及所有死去的人的痛苦,苟延残喘。
“那样的话。”
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贤木,非常认真地说道:
“那样的话——如果要帮助铃音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
一片沉寂。铃音变得一副茫然的样子,而掘子也是一声也没出。贤木非常奇怪地,就像完全没有大脑一样,傻傻地而又勇敢地叫道:
“职责什么的,假想的恋人什么,上帝什么的碎片什么的,这种理由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都无所谓么?”
不知不觉地跟着贤木说了出来,贤木对着她用力地点着头。
随后他温柔地抱住铃音,毫不犹豫而理所当然地——将两个人的嘴唇重合在一起,真让人脸红。
真是,非常愚蠢的,不假思索的,怪家伙。
所有的人都被怪物咬得遍体鳞伤,残缺不全,在痛苦中不断挣扎,随后变成红光被吸收,世界从边缘开始崩溃,已经变得毫无未来可言,而这个人依然满脸笑容,执着地爱着上帝。
什么都没有考虑的,愚蠢的男人。
但是,掘子却对他,有点喜欢。现在的掘子,对世界的真实十分畏缩,心里充满迷惑,但他与掘子不同,对铃音的那份心情,他依然是那么直率。
那真了不起,尽管有点愚蠢,但是很了不起。掘子从心底里,对他表示尊敬。
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没有起什么作用,什么样的特殊能力都没有,和这个上帝所创造的故事几乎都没有什么关系的他,也许,能够拯救世界在白雪公主这个神话中,最后突然出现的,比时间任何人都更爱着公主,并将她从绝境中拯救出来的王子,贤木就像他一样。
面对着眼球满面通红,耳朵发烫的上帝,贤木愚龙像往常一样大声宣告道:
“我爱铃音。芥川白雪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我不管,我的世界中这就是真实。没有遭到任何人的强迫,是我自己决定爱你的。”
她的脸庞就像要哭起来一样,表情非常奇怪,就像婴儿一样嗫嗫地说道:
“可是……”
“既然说了‘可是’的话,那就表示已经约定了吧。”
“真狡猾呀……”
她赌上耳朵,泪水就像再也无法忍耐了一样流了下来,并发出悲鸣般的叫声:
“太狡猾了,太狡猾了,什么呀这是,为什么总是迁就着我?明明都快终结了!一切东西都要被毁灭了!这种虚伪的世界,虚伪的恋人,虚伪的爱的誓言什么的,不管听到多少次都只会感到寂寞啊!”
“到现在还一直说虚假虚假的,真令人伤心。但是,我可是非常非常认真的。”
“可是就是虚假的啊!这些都是虚假的啊!”
她抽泣着,就像失去了自我一样不停地摇着头,在厌恶中挣扎着。周围纯白的空间反映出上帝的意志,犹如闪电般迸裂,周围的一切事物就像玻璃做的一样毫无差别地全部龟裂,崩坏,粉碎——掘子感觉到,上帝的精神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一切概念已经开始崩溃,次元陷入歪曲,世界犹如她混乱的思考一样变得十分不稳定。
“铃音……”
所依赖的贤木不知为什么感到无法接受,一脸困惑地陷入沉思。虽然掘子即使失去生命也要阻止这个世界的崩溃,但是,对这样将一切存在之物全部颠覆的状况,根本毫无办法。
“铃音!”
只是呼喊着那个
自己所惦念的名字。
可是铃音——上帝却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哭着叫喊起来。
“不管多么爱我,都是毫无意义的啊!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啊!这只是沉醉在梦里啊!在梦里,不管听到多么甜蜜的言语,在醒来的时候都只是一片空虚啊!”
将铺设的玫瑰向四处抛洒,她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整个身体蜷成一团。周围的世界就像拼版玩具一样分裂,一切都变得破碎随后涌入黑暗中。紧接着,黑暗也变得狭窄——发生凝缩,最终真的变得虚无,变成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掘子抱着贤木和铃音,伏在棺椁上等候着崩溃的到来。黑暗在噼噼啪啪地爆裂,一点点地被凝缩,一切都渐渐地分崩离析陷入漆黑之中。
铃音并没有看到周围这样的情况,只是紧紧地蜷紧身体,捂着耳朵,发出梦呓一般的呼喊:
“如果……如果啊,我醒来的话,你们全部都会消失的吧。小掘为我做的那些事情,愚龙先生对我说的那些话,这些都会像虚幻的东西一样消失吧。都是梦啊,都是虚幻的啊,全部都是——全部都是!”
随后像拒绝一切东西一样,她抽泣着发出了痛苦的呼喊:
“别伤心了……对不起,真讨厌啊,情况竟然变得这样,如果没有做梦就好了。反正都是要被破坏的,如果没有创造这个世界就好了啊。”
“如果你没有做这个梦的话。”
掘子,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心里的话:
“就不会遇到阿掘了。”
“……”
她没有回答,应该是听到了吧,只是轻轻地扭了下身体。作为全知全能的上帝,就算捂上耳朵也无济于事,可以听到一切,可以知道一切,对于掘子的心意并不是说谎这一点,大概也能明白。
世界,充满了静默。一切事实即将终结,什么都变得无法听见,也无法看见。掘子抱着铃音和贤木,身边则是铃音曾躺在其中的棺椁——这些就是全部的世界,在这个时候,并不是一切事物都会毁灭,有些东西依然能存在下去。
掘子确认了这一点在之后,对铃音轻轻地说道:
“阿掘,喜欢你。”
对于已经恢复到原来样子的铃音,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这句话。让她明白自己这份直率的心意,想要报答她对自己的恩情。
宇佐川铃音,不可思议的少女。与掘子偶然相遇,并拯救了她的灵魂的少女。上帝。软弱的,上帝。想要守护她,想要帮助她,从心底里发出强烈愿望,想要坚强地呆在她身边。
怪物也好,毒苹果也好,也许都是要将她杀死的死之化身,可是掘子——却将她当作朋友,感觉到她是自己非常重要的人。
“那个,想让你一直都记住。”
掘子将手放在胸前,开始微笑起来。铃音稍稍抬起了头,含着泪光的眼神望着掘子。掘子摸着她的头发,随后紧紧地抱住了她。纤细地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上帝,羞怯得全身颤抖。
想要保护她。掘子的记忆中曾经充满虚幻,自己曾经是个怪物,但在遇见她之后,变成了人类。
毒苹果,爱着白雪公主。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的奇迹。
掘子已经下定决心,轻轻地对她耳语道:
“灵应,不,应该称为,上帝。这个世界——三个人一起生活过的日子,请不要让它们消失。”
随后,静静地询问道:
“如果阿掘死了,就会让你得救了吧?”
“小掘……?”
铃音睁开眼睛,慌慌张张地紧紧抓住掘子,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掘子依然视若无睹,只是冷淡地叙说着事实:
“阿掘就是侵蚀芥川白雪的毒素本身吧?现在,令这个世界陷入混乱的,就是感染了这毒素的虫和最弱的部下——也就是那些血和骨骼的部分。真正的本体则是阿掘。对么?那么只要阿掘死了,你不就会重新活过来了么?”
“你在说什么啊,小掘?”
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又是哭又是笑:
“什么死啊?我都搞不明白啊。这就是这个世界决定的,和我变成好友的命运?那样的话就不必啦——别去死啊,不能死啊,这是上帝的命令哦。”
“因为阿掘是怪物啊……所以不会听上帝的什么命令的。”
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她微笑着说出了最后的话:
“这并不是由世界决定的,你的好友的命运哦。阿掘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意志去死的。”
“……为什么?”
她身为上帝,却怎么也不明白,掘子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汤匙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别让我总是说好几遍啊。很不好意思的哦。”
倔强地噘起嘴巴,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双手:
“是因为喜欢你啊,铃音。”
汤匙被插了下去。伴随着令人厌恶的声音,鲜血在一片白色的房间中飞舞。
◆
当然,温柔的上帝绝不会因为自己好友的自杀而感到高兴。她迅速地伸出双手,手心在掘子的胸口和汤匙之间滑过,鲜血滴了下来,无法停止的银色汤匙,深深地刺进了铃音的手背。
“…………”
不知道是由于剧烈的疼痛还是仅仅因为受到了惊吓,铃音流出眼泪,浑身一动不动。终于,气力耗尽的掘子慢慢地松开了手。汤匙刺穿了铃音的双手,流血不止,慢慢地染红了她身上的校服。
“……为什么要阻止我?”
掘子,有点恶狠狠地说道:
“反正只是梦里世界的人罢了,不管谁死了都没有关系的不是么?”
铃音弯下身子,浑身无力地倒下,毫不作声。掘子对着她怒吼着,这个世界的人跟上帝的关系都相处得非常好,谁都不会冲她大声喊叫,只有身为怪物的自己才会这样做。
“不想死,也不想活,自己想死,却不愿其他人也死去——你的话里面全都是自相矛盾的地方,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矛盾么?”
铃音留着眼泪抬起了头,就像小孩子苦恼一样轻轻地晃着脑袋。掘子对着她严酷的说道:
“你还要幼稚到什么时候?一直让你撒娇玩闹到现在的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下去了。即使不想受到伤害,不想再遭受痛苦,时间也快渐渐耗尽了。马上就要死哦——你,如果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的话!”
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抬起来,面对面地看着她。她的目光也没有闪避,真是个顽强的女孩子啊。事实上,她是知道的。掘子不知道有多少次因为她的顽强而得救。
但是这次,自己要救她。
“为什么不战斗?要为了让大家得到幸福而拼死战斗哦。美名也好,蜜姬也好,咔叽哩也好,大家都在不断努力,为什么——为什么你却没有战斗?身上已经集中这么多强大的部分,成为了现在的你,强得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身上集聚了杀菌消毒,不快逆流,单人房,泪歌,还有破局和最弱,这些都集中在你身上了吧?已经是世界最强了。”
“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最强也……”
终于开口说话了,但依然是那么柔弱。
“在那个世界上也毫无意义呀……”
一边哭一边吐露出软弱的话语,少女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
“我……真的,觉得不太了解小掘,不行啊……对芥川白雪来说,真的……不行了,又没有擅长的东西,又没有朋友和恋人,整天在家里和学校里被苟责……活着,真是太痛苦了啊。”
铃音发出的仿佛是被压榨出来的叫喊声,被掘子毫不留情地打断:
“所以我说啊,这个样子就觉得太痛苦的话,真是太幼稚了。不管是阿掘,还是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在拼死战斗,不断努力地活下去了。根本没有人觉得太辛苦什么的。活着真是太辛苦了?这是理所当然的。……那又怎么样?”
“……”
上帝——铃音,白雪,悲痛地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将自己双手刺穿的汤匙。沉默着,目不转睛地思考着。大家都已经死了,也没有帮助她的人——她,不得不自己做出决断了。
该说的东西都说了,接下来就要看她的毅力了。如果放弃继续生活下去,那等待着她的就只有死亡。希望她可以得到许多许多的东西,至少,可以和她曾为掘子付出过的相提并论。
铃音,铃音——温柔,而罕见的少女。
一起去学校吧?
在同样的教室里一起上课吧?
晚上,在自己哭泣的时候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静静地抱着自己。
没关系的——她对自己这样说。
平平淡淡的日常一天天地生活,掘子都记得。一起去街上买东西,一起望着白雪纷飞的风景,什么异常都没有,只是充满幸福的每一天。
只要那样就够了——真的。
“活下去,铃音。”
对着双手鲜血淋漓握着汤匙的上帝,掘子静静地微笑着,就像祈祷一样将手放在自己胸前。
视线转向贤木,那眼神就好像在说着要他
好好地守护铃音的心一样。
掘子对着整个世界叫喊着,还不能完结啊。
在虚无的中心,一切都宛如默示录中描绘的终结那样,眼球掘子释放出了鲜血淋漓的,由血肉交织而成的鲜红的羽翼,发出威吓般的喊声。双手抱着少女和青年,就像野兽一样吼叫着。宛如将化身成怪物的666头野兽——虫一个不剩彻底污染的毒素的化身,恶魔之王那样的存在,它发出了长长的、充满了生命蓬勃的叫声——
毫不犹豫地,将锐利的双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随后将自己的心脏瞬间挖了出来,就像苹果一样深红色的,还在蓬勃跳动着的心脏。
“——来吧。”
牵扯着身体中的血管,鲜血淋漓的那个生命的存在,掘子将它放到了少女的眼球。铃音抑制住喉咙中的惨叫,凝视着掘子的心脏。
掘子似乎要是说点什么,对她做点什么——也许,已经说过了。整个身体被鲜血染红,手被自己心爱的恋人握着,上帝静静地将被汤匙贯穿的手放在掘子的心脏上。
“就算是活着……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充满金属质感的,通透而美丽的声音,贤木所喜欢的声音。伴随着宇佐川铃音的声音——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落下了混杂着鲜血的红色泪水。
“也许会把大家都忘了,小掘也好,老师也好,整个世界也好……也许都会忘了。”
“那样也没关系。”
尽管有点寂寞,但是如果她能活下去的话。
来吧,铃音。杀死我阿掘吧。这样的话就能活下去了。克服体内的毒素,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吧。
“……我不要啊。”
她轻轻地,低声说道,掘子则是茫然地一动不动。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幼稚么——掘子这么想着,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铃音微笑着,用手轻抚着掘子空荡荡的胸口。周围是一片漆黑的世界,比黑夜更阴暗的世界的终结什么都不存在。
在这里,首先要让光出现。
就像太阳一般的光辉,发出了一束细微的亮光,照着世界——将虚无毫无残留地彻底驱逐,变得渐渐明亮起来,上帝的表情也可以看清了。
那是掘子非常熟悉的,温柔的少女的脸庞。
“我可不会让你死的哦,小掘。对我来说……讨厌小掘死掉啊。”
“可是铃音。”
自己是毒素啊,将芥川白雪杀死的毒的化身啊。如果不死的话,上帝,以及整个世界,就一定会陷入死亡。掘子这样想着——而她,铃音,却显得有点自豪地挺起胸膛笑道:
“你以为我是谁啊?”
让光芒照耀整个世界,宏大的光辉在天地之间延生,充满高山和大海之间,天空中有白云流动,植物们争先恐后地茂盛生长——小鸟在天空中飞翔。
嘁嘁嘁地鸣叫着,挥动着翅膀的小鸟,消失在天空中。
轻风吹过,空气中充满清新的味道。世界,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是在这里完美地被创造出来。成群的野兽奔走而过,树木的绿叶吸收着温暖的阳光,清澈的湖水中鱼儿不时地跃起,荡漾出一圈圈的波纹。
掘子握着自己的心脏,茫然地仰望着世界。突然身边又有猫追着老鼠窜过,当她回过神的时候,透明的棺椁的周围——已经被爽朗的大自然所包围。
晃动的树梢,虫儿的鸣叫,远远传来的是——船的汽笛声?
就像凭借王子的亲吻而刚刚醒来的白雪公主一样,虽然有些寂寞的样子,但却将还在流着鲜血的手触摸着掘子。
“单人房。”
突然,掘子的心脏就像原来一样生长出来,胸口的洞不翼而飞,飞溅的鲜血也被全部吸收,消失不见了。掘子有点迷惑,完全无法理解地望着铃音,看起来就像个傻瓜一样,困惑地问着铃音:
“怎,怎么了……这是?”
“创造天地啊!”
就像在说着很简单的东西。不——的确是很简单啊,她是上帝,这里是她的世界,不管创造出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掘子王和停留在肩膀上的小鸟,脸色变得和贤木一样奇怪。贤木一下子抬头望着天空,随后非常认真地问着他所心爱的上帝:
“铃音……也就是谁,铃音不会死了,得救了么?”
“不,会死哦。毒素是无法消除的啊。”
她望着掘子直率地说着,全身都非常舒服地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所以这也是,只能存在一段时间的东西。由于没有庞大的能量可以维持它,所以很快就会彻底崩溃的。”
“那样的话——。”
毫无意义。这种东西,只是加速了上帝的死亡罢了。掘子这么想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显得非常狼狈,只能用责备的眼光望着上帝。
好不容易有了死的觉悟,忍耐着寂寞和悲伤,将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却将之白白浪费——这个上帝,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干些什么啊?
上帝好像非常悠闲的样子,在一边抓捕着飞舞反而蝴蝶。哔哔,哔哔地,挥动着翅膀飞舞的美丽的虫儿,她的脸上露出微笑——
“你,现在是毒苹果。”
毫无犹豫地将蝴蝶抓在了手里,磷粉和虫子纤细的身体被捏得粉碎。掘子对她的行为完全摸不着头脑,而贤木却像是明白了一样点着头:
“是这样啊。将毒苹果的‘职责’,从掘子身上转移到了蝴蝶身上了。”
“嗯,是单人房的改写设定的能力呢。这样,掘子如果不死的话也没有关系啦。”
掘子开始嘻嘻地笑了起来,终于弄懂了。铃音怜爱地望着这样的掘子。
世界不会毁灭了,掘子也不用被杀死了,奇迹——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并不是因为全知全能的缘故,上帝如果想要这么做的话,就能做到。
可是,由于毒被彻底消除,她也不得不醒来了。可以么?这样可以么?之前做出假装胁迫铃音的样子,想要自杀的掘子,对此也无话可说。这样的话,她真的没关系么?
“老师、小掘。”
能将世界一切都溶化的温柔表情——简直就像刻印在眼球上一样,令人无法忘记的样子,她认真地注视着身边的两个人轻轻说道:
“你们说过,要我活下去吧?”
看向一旁的她的脸庞上,泪水潸然滑落。
“所以……我要负起责任呢。继续生活下去不是那么痛苦,而是非常重要的话——就算是偶尔也好,来和我见一次面,说说话,一起玩,安慰一下我。”
依然是用那非常柔弱的,轻轻掠过耳畔的声音低声嗫嚅着,铃音偷偷地看着掘子和贤木的眼睛。不再是绝望而自暴自弃的哭泣脸庞,而是有着顽强生活下去的意志的笑脸。
“在这个世界里,还会再见的。”轻轻地点着头,贤木也是这样,为了将勇气传达给选择了正确生活方式的上帝,给自己心爱的人,为了将她平安无事地,好好地送走她。
掘子真挚地,强心忍住分离的哀伤说道:
“你放心吧,在你不在的时候,掘子会来守护这个世界的。如果感到不好受的话就会来……铃音。”
“嗯。啊——好像到时间了。”
渐渐地,铃音的全身都变得透明起来。毒素被消除之后,芥川白雪的生命危机也随之被化解,在这个生与死的狭缝中诞生的世界里,也许,已经不能允许她继续存在下去了。
铃音不停地摇着手,全身放射出光芒,低着脑袋。
“总之,就算我消失的话,这个世界也不会随之变成虚无了……虽然自己曾经准备这么做,但现在的话没关系么?嗯,应该是没关系的。没关系……对吧?”
望着脸上现出不安神色的她,掘子握紧双手喊道:
“好啦好啦快点走吧。再啰啰嗦嗦地,我就挖出你的眼球哦。”
“我讨厌被挖出眼球啊……”
双脚已经消失了的铃音,依然微笑着说出那样的话语,最后,她的目光转向贤木。
“老师……”
“铃音。”
贤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对她被降生在这里感到高兴也好,因为也许不能再次在这里相会而感到悲伤也好,心里充满复杂而弄不明白的感情,望着铃音。
在他那满脸可怜表情的脸颊上,铃音恶作剧一般地轻轻吻了一下。
“老师,在我不在的时候——不能见异思迁喜欢上小掘哦?”
“怎么可能啊!”
“谁要啊!和这种男人!”
就好像以前那种令人怀念的骚乱一样,铃音对着两个人大笑起来。用力地挥着手,芥川白雪——这个世界的上帝,掘子的恩人和朋友,名为宇佐川铃音的少女,消失了。
最后的话语是——
再见啦。
【注5】明智光秀临行前曾吟道:逆顺无二门,大道澈心源。五十五年梦,觉来归一元。大意是万事无常,人生如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