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谷瑞惠
插画:高星麻子
翻译:pictureframe
转自:百度伯妖吧
~父亲的秘密~
纯白色雪莲图案的蕾丝花边。写有花语″纯洁的心"的可爱图样镶嵌在边饰上。
莉迪亚打开包布,小心地将有着精美花样的头纱捧在手上,温暖的白色与柔和的手感,完全没有陈旧的感觉。
她一边轻声惊叹,一边轻轻抚摸展开的花边。用手一触,轻而薄的纱就象微风吹起的水波一样摇晃。覆在手上又宛如优雅柔顺的发丝。
「好漂亮,父亲大人。这真是母亲的婚纱吗?」
「是啊,她是从她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外婆那里得到的,是你外婆亲手编织的。」
莉迪亚的父亲,弗雷德里克·克鲁顿,眯起眼睛仔细端详微雪一样的花边。
「父亲大人和母亲不是私奔出来的吗,即便这样外婆也祝福了母亲的婚姻?」
无论如何,这幅短得几乎有些寒酸的头纱即将用来搭配结婚的礼服。即使是这样短的花边,编织起来也会相当花费时间,恐怕外祖母从母亲年幼的时候开始就一点点不断持续地编织吧?
莉迪亚听到有关外祖母的事,还是第一次。
莉迪亚对母亲的娘家几乎一无所知。也许是因为母亲去世很早,没有询问关于故乡和家族的机会。或者即使问了,也打听不到什么吧。
父母似乎与母亲的家族完全断了来往。莉迪亚从年幼的时候开始就对这件事感到奇怪,直到现在也还有些心存芥蒂。这回父亲特意拜托朋友将母亲的婚纱从苏格兰的老家送来伦敦,让她又想起了这件事。
「是那样……。你的外婆是衷心祈愿她的女儿能得到幸福。」
这样说来,莉迪亚就是被母亲和从未谋面的外祖母祝福的新娘。怎么也无法产生要结婚的实在感的她,因为这样的想法稍稍觉得愉快了些。
刚刚订了婚的莉迪亚把婚纱捧在手里,思念着已故的母亲。对由于工作原因离开苏格兰与父亲一起在伦敦生活的莉迪亚来说,作为母亲故乡的北方显得越发遥远。
她把脸颊轻轻贴在头纱上,似乎感到了北国凛冽的海风吹拂一样。
「那么父亲大人,您到底是如何向母亲求婚的?」
这个问题她从前已经问过好多次,但总是被父亲搪塞过去。但是,如今即将出嫁的女儿应该愈加期待着答案吧?父亲一脸难色地慌忙转移视线。
「这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女管家恰好在此时经过房门,克鲁顿教授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快向她打招呼。
「啊,库柏夫人!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先生。刚才从餐馆订的菜肴已经送来了。厨房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今夜的克鲁顿家正在筹备着招待莉迪亚未婚夫的晚宴。虽说是正式的晚宴,但在座的只有父亲和这对未婚夫妇三人。
那个未婚夫在订婚前就曾经屡次出入莉迪亚的家,并经常被邀请与父亲一起进餐。但是他以克家未过门女婿的身份到这里吃饭还是第一次。因为莉迪亚的未婚夫是贵族,不可以用平民家庭的礼仪来招待。更何况一直与上流阶层来往密切的克鲁顿家也十分注重讲究规矩和礼法。所以必须准备很正规的晚宴。
「赫恩德鲁兹宾馆的饭菜,应该还合伯爵的胃口吧?」
父亲不安地看着莉迪亚。
「他应该还吃得惯高档法国菜,还是只会对新奇的料理感兴趣呢?」
克鲁顿家当然也雇有厨娘,但并不是适合准备晚宴和聚会的厨师,所以才从上流阶层一致认可的餐馆订餐。但由于邀请的客人身份过高,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那个……哎呀。总之您不要那么在意伯爵的口味啦。」
莉迪亚很不耐烦地说。父亲邀请女儿的未婚夫,应该不只是让他来品尝菜肴的吧。
「就是嘛,我们家的小姐可是比任何美味佳肴都要可口的存在呢。」
我才不是什么美味佳肴。莉迪亚一边敦促父亲一边想。
「如果你是佳肴的话。那个伯爵就是饿狼吧?」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尼可用二只脚走来。优雅地摆动着灰色尾巴的妖精猫,是莉迪亚一出生就陪伴在身边的好友。他是与母亲一同来自遥远北国的,有着猫的身姿的妖精。以绅士自居的他,总是打着领结,并且对于醇酒和美食有着相当的喜好。
「尼可,你也不知道父亲大人是如何向母亲求婚的吗?」
莉迪亚一边踏上通向自己房间的楼梯一边问。
「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
结果,父亲求婚时的告白还是打听不到。
「没理由那么隐瞒吧。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不是因为难为情吧。即使是那个多嘴多舌的奥萝拉也从没漏过半点口风。」
怎么就好象是只有两个人分享的秘密一样。
「我说莉迪亚,你为什么一定要打听这个呢?」
「我很想知道父亲大人是用怎样的言词打动了母亲,才让她做出与故乡和父母永别的决定。」
莉迪亚对即将嫁进豪门这件事越来越不知所措。更何况她的未婚夫是社交界里绯闻满天飞的花花公子。即便这样她也下定了决心要努力去相信“他需要她”这样的告白。因此她实在很想知道母亲是因为父亲什么样的说辞才决定嫁给他。
莉迪亚祈祷她的父亲千万不要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一)邂逅
妖精,对弗雷德里克·克鲁顿来说,是只存在于童话中的生物。
神奇的,梦幻般的,美丽的,丑陋的……完全是人们凭空想象的不被现实所需要的东西。虽然弗雷德里克对民间流传的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有着相当的兴趣,并不会对“有人看见过妖精”这种说法简单地付之一笑。但他却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身踏进这个不可思议的领域里。
虽然在那个时候他真的认为自己遇到了妖精。但事后回忆起来,应该只是受了惊吓而产生的幻觉吧。
记得自己当时迷了路。仿佛是在黄昏时分,一个人徘徊在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原野上。不久发现了的巨石的遗迹。
透明度很高的茶色立石(standingstone)使人联想到注入玻璃酒杯里的苏格兰威士忌。那是最优质的烟水晶(smokeyquartzcrystal)。巨大的结晶在荒原上挺直高贵的背脊,隐然排列成一个巨石阵。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晶体内侧好象在闪烁发光,表面摇晃的微弱光芒变幻出七彩颜色。照映着天空。
难道是妖精的魔法?他一边仰视一边想。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念头。仅仅注视着那些鲜明的色彩火焰一般纠缠在一起,就会令人感到惊奇和心慌意乱。
他陶醉在那里忘记了所有的事。越来越觉得象在梦境中一样。
是一个很长的梦吧。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村头道旁。记得只是在回村的路上,打算稍微在草地上休息一下。
真的只是休息时假寐了一会儿而已吗?自己明明感觉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样子,回到村里的旅馆却被告知已经过了六个小时。旅馆的主人说,他一定是被妖精迷惑了。
当地人好象非常相信妖精的存在。据说如果在熟悉的道路上迷失方向,就一定是遇到了妖精。
是这样吗?这种说法也没什么不好。和做白日梦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同样是很浪漫的事情。
弗雷德里克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的事只有一件。那个时候他似乎拣了烟水晶的碎片,结果回去以后就在上衣的口袋底部发现了那个东西。
难道他所经历的,不全部是幻觉吗?
当时他还只是个学生。与研究所的教授同行,到偏远地区的小岛协助地质调查。前辈们以为他数小时不见人影只是在外边不务正业地溜达,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那种不可思议的经历如果说出来只会被当作蹩脚的辩解吧。
短暂的逗留期间有无数事情要忙,对一个学生来说自由的时间等于没有。根本无法去确认那个地方的存在。
也许朋友说的对,就算有烟水晶的立石也老早就被偷光了吧。
他牵挂着这件事离开了小岛。此后的大学生活更加忙碌,这件事也渐渐被赶到了记忆的一隅。
五年后,弗雷德里克在剑桥大学取得博士学位,成为矿物学专家。二十八岁的他如今在剑桥的高等专门学校在籍,以研究员的身份执教。
使他再次想起了那件事的,是同事偶然提到英国产烟水晶的时候。
据那个同事说,苏格兰的高原地区的确存在烟水晶的产地。但最大的烟水晶却产自与高原相隔甚远的群岛。
这种结晶被某个岛上的氏族世世代代看作十分重要的东西。根据他们的传说,那是来自妖精的礼物。而且氏族长好象十分肯定同样的东西应该在各个岛屿都有。
在高原的群岛里,还存在不为人
知的烟水晶矿脉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弗雷德里克看到的烟水晶立石,难道是现实吗?
重新回想起过去的经历,他产生了作为一个矿物学家的强烈兴趣。
当时大学正临近暑假,他几乎立即决定了要再次探访那个岛。
对英格兰人来说,群岛几乎就像是世界的尽头。会有这样的印象并不奇怪,因为那是一片只有大西洋刮来的狂风肆虐着的,几乎寸草不生的贫瘠土地。
连作为苏格兰人的弗雷德里克,都觉得这里完全不像苏格兰。对象他一样的南部低地人来说,北方的高原地区由于语言和文化都不同,几乎就和异国一样。更加靠近边境的高地由无数独立的岛屿组成赫普里蒂斯群岛,相信身处偏远地区的外赫普里蒂斯的人民,生活会更加艰难吧。
弗雷德里克再次来到了隶属于外赫普里蒂斯诸岛之一的那个岛屿。
岛上最大的城市是个靠渔业繁荣起来的港口城市。但如果从那里再向内部行进,就好像忽然之间与世隔绝一样。
马车没完没了地颠簸,不见人影也没有家畜,只能看到没有道路和树木的荒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偶尔会出现立石的身影,让弗雷德里克产生了置身异界一样的奇妙感觉。
类似的林立巨石在英国各地随处可见,甚至弗雷德里克的故乡也有。年幼的时候曾听人说,那是远古时期妖精界入口的遗迹。
了解真相的人们早已作古,这个谜团也许永远不会被解开了吧?弗雷德里克这样想着,数小时后便到达了小村。这个村落几乎仍然是五年前的样子。恐怕这里从几百年前起就完全没有过变化。
旅馆的白色墙壁,坐在一层的酒馆抽烟的老板,也都与五年前一样。老人发红的脸上早已刻满深深的皱纹,看不出又老了五岁。
「请问,还有空房间吗?」
老板瞥了一眼只提着一件行李的弗雷德里克,很地快说了句什么。是高地语。他突然想起,在这个旅馆里能说英语的只有这家的长子。弗雷德里克不懂高地语。怎么办才好?
「要投宿吗?请稍等一下。房间马上就准备好。」
是完全没有高地口音的纯正英语。他循声望去,一位坐在小酒店里的女性正看着他莞然微笑。
她用彩色方格图案的围巾严密地包覆住头发,穿着灰色的衣服。由于打扮过分朴素的原因,乍一看好像是个中年妇女。但从转向他的脸可以判断,她其实只有二十岁左右。
她露出毫无戒心的笑容。是个相当的美人呢。弗雷德里克不记得从前对别人的姿容是否有过类似的感想。
旅馆的老板送来啤酒后就上楼去了。她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你是英格兰人?」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是因为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看到陌生男人而感到新奇吗?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久没理发了。头发乱蓬蓬的不说,土气的单边眼镜一定害他看起来很傻。洗得发白的竹布衬衫也没有熨过,同样皱巴巴的外套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正经职业的人穿的吧。
弗雷德里克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因此恩师,同事,父母和亲属都为他的婚姻大事十分操心。不幸的是,在聚会等场合被介绍认识的女性,总是一瞬间表现出对他做出评估的样子,然后就静静走开。也许她们承认他具有作为学者的优秀才干,可对女性的魅力与之完全不成比例。
弗雷德里克头一次这样被女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感到十分不自在。
「实际上,那个,我也是苏格兰人。」
「那么是低地人吧。这一带人认为除了高地人以外都算英格兰人。」
围巾边缘露出几乎和皮肤的颜色一样浅的金发。瞳孔是淡淡的天青色。
北部群岛的人大多有着金发,白皮肤,高个子这些显眼的北方特征。同样说高地语的凯尔特人后裔虽然也有些同样的特征,但是他们大多有北欧维京人的血统。
「我叫奥萝拉·马齐鲁。请多关照。」
她爽快地伸出手。
「啊……谢谢。我是……弗雷德里克·克鲁顿。」
她的手握起来很温软的感觉,在她胸前闪耀着价值不菲的海蓝宝石挂件。不会是这家人的女儿吧?
马齐鲁这个姓,是这个岛主要的氏族之一。在高原地区,一个氏族的族长就象地主一样,归属其名下的佃户都具有同样的姓。能说英语就证明她并不是佃户吧,应该是族长家的人。
「为什么到这种偏僻的村子里来?」
「啊,我想来…看立石。」
「那些遗迹?」
「是的,我很喜欢石头。」
这样的话一般人听到都会觉得很困惑吧,他慌忙加了一句。
「用来做矿物学的研究。」
但是奥萝拉却丝毫不感到意外地微笑着。
「矿物学?还有那样的东西啊?」
「实际上并不算单独的学科。是属于博物学的领域,单纯地寻找全世界所有种类的石头并加以命名的学问。但是即使同样种类的石头,也会有完全不同的颜色,不仅仅是象钻石一样很早以前就有人命名的宝石,就算是道旁的石块,土,甚至沙,当然还有立石,不管什么都可以成为研究的对象。而且,地底下还存在未知的领域,说不定会有谁都没见过的矿物长眠着。通过研究一块矿石可以明白各种各样的事。譬如生成的物质和性质,产生时周围的环境和年代。谁都没有见过的无法溯寻的地底当然更加深奥。那样考虑的话矿石的研究可以说是永无止境……」
弗雷德里克突然回过神来,立刻尴尬地闭上了嘴。和平时一样,只要提起关于石头的话题,他就会滔滔不绝完全不考虑时机和场合。
「……那个,真抱歉。」
「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为什么道歉?」
弗雷德里克惊奇地望着不解地歪着头的她,拘谨的感觉慢慢消失了。
「可以问个问题吗?」
「啊……当然,请。」
「你还没结婚?」
「没有。」
「啊啦,你袖子上的钮扣掉了。」
他注意到她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袖子上的裂口,急忙试图把它隐藏起来,但很快意识到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
「我来替你缝上好吗?把它给我吧。」
「这个,哦,您哪里的话。」
「很快就会弄好的。」
弗雷德里克惊慌起来。如果脱了外套,破烂不堪的衬衫就会一览无遗。他浮起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大学宿舍的阿姨也是这样喜欢亲近人的态度。如果是从做学生时就开始照顾他的那个老妇人还好,但要在初次见面的年轻女性面前半裸却不由得使他脸上发热并且心跳加速。
「那个,真的,不用麻烦了。」
她被顽固地拒绝,放开了手,却仍旧笑嘻嘻地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
「那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他安下心来点点头。
「你要在这儿呆多久?」
「这个,找到立石马上就走。」
「是吗?」
仍然不敢确定烟水晶的事到底是不是梦。弗雷德里克一边等候,一边对连珠炮一样不停发问的奥萝拉讲解它的规格和特征。
他不禁想到,在不见一个客人的小酒店里坐一整天,她也许感到很无聊吧。她面前的桌子上既没有啤酒也没有苏格兰威士忌,只放着茶杯和一本书。
正躺在椅子上伸懒腰的是她的猫吗?那是只长着成簇灰色长毛的猫。
「立石吗,也许是我记错了,但是我好像有听到哪里有这样的遗迹。改天我可以带你去哦。」
她有这样的空闲吗?就算是有,她也是个非常热心的人。
不管是承领女性的好意,还是像这样引起女性的兴趣,都是弗雷德里克从没遇到过的事。
正在这时门开了,走进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她一边哄着哭个不停的宝宝,一边不安地环视店内,视线很快停在奥萝拉身上。
奥萝拉象会意一样站起来,和女人亲切地交谈,然后居然用老师对待学生的语气对年长的女人说教。她从女人手上抱过小宝宝,在它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听起来好像咒语一样。小宝宝立刻停止哭泣,那难道是魔法吗?
奥萝拉把小宝宝还给那个母亲,送走这对母子后,又回到弗雷德里克身边。
「抱歉,不能陪你聊了。我突然想起得去采集驱魔用的药草。」
驱魔?是他听错了吗。语言不同的外国人,有时确实会使用奇怪的英语。
「那么再见吧,克鲁顿先生。」
她忙着做准备,并召唤里面椅子上躺着的猫。
「尼可!」
灰色的猫蓦地跳起来,抱起桌子上的书,用两只脚快速迈起碎步。
那本书是……那只猫的?多么愚蠢的想法。
像绅士一样打着领带的猫,似乎感到了他的视线,忽然将橄榄色的瞳孔转向弗雷德里克。
两人四目相对,在弗雷德里克不知为何紧张地眨眼的瞬间,那只猫突然凭空
消失。
它一定不过是快速跑开罢了,当然应该是用四只脚。大概是长途跋涉过于疲累了,他取下眼镜揉揉眼角。
「她是说,……药草吗?她是做什么的?」
「是妖精博士,先生。」
旅馆的长子一手抱着装鱼的筐子走向柜台。弗雷德里克对这个人还有印象。他比起五年前稍微胖了一些,却显出少主的威严。
「奥萝拉是村长大人的女儿,是我们出色的妖精博士。村民们为了咨询有关妖精的问题经常到这里来。」
「妖精博士……?」
「是啊,这一带妖精很多,经常搞恶作剧。那个小孩大概是被妖精掐了一下吧。」
他像是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一样。
***
妖精博士的存在,弗雷德里克当然也是知道的。听说他的祖母年轻时,曾因长了一个无法治愈的肿块去找妖精博士商量。她遵从妖精博士的指导将供物放在一个圆形土丘上,三天后病就好了。
与妖精亲近并通晓他们的魔法的妖精博士致力于解决妖精和人类之间发生的纠纷,维持着两者的和平共存。
从前这样的妖精博士在社会中普遍存在。但是,席卷伦敦的近代化浪潮也逐渐扩展到了苏格兰的城市。西南部的老城已经摇身一变成为英国有名的工业区。从伦敦向北持续延伸的铁路到达爱丁堡也是早晚的事。
妖精这种虚幻的人类眼睛无法看见的事物,自然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
弗雷德里克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理智地说他应该不会相信才对,但是有关妖精的话题却总会使人产生有些敬畏但很奇妙的感情。
他在失眠中眺望着窗外这个极北之岛的漫漫白夜,只有呼啸的强风哀号着扫过一无所有的地平线。
在拥有压倒性力量的自然界前,人类的智慧和力量都过于渺小。置身于那样的土地上,就连弗雷德里克也会本能地接受妖精的存在。
奥萝拉看得见妖精吗?能与他们对话吗?如果是这样,她说不定真的知道烟水晶的立石在哪里。
在睡意袭来之际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他想,我真是个傻瓜。
由于怎么也睡不着的原因,弗雷德里克第二天早晨起得很晚。
他正换衣服时,从外边传来了很大的吵闹声。
他向窗外一瞥,一个身体高大的男人正在愤怒地大吼着。与他争论的是一位浅金色头发的……,是奥萝拉!发生什么纠纷了吗?
即使是那样,大声叱责柔弱女性也实在太不像话。弗雷德里克想赶快制止他,忘记了借梳子,只用手指简单拢了拢就顶着一头乱发冲出了房间。
他走下楼梯时,那个男人正抓住奥萝拉的手臂把她往酒店里拉。一发现弗雷德里克,立刻用可怕的目光瞪视着他。那是个蓄了浓密红胡须的地道高原男人。
「这就是那个什么剑桥来的教授?」
听到话题突然转向自己,弗雷德里克踌躇了一下。
他并没有对奥萝拉作自我介绍,不过是对旅馆的少主和小酒店的客人们说了自己的来历而已。但对于这种小村庄来说,远方来的旅客是新鲜的事,一个晚上就会传遍全村。
这个红发男人知道他的事并不奇怪,。让弗雷德里克纳闷的是,为什么他一见面就出言不逊。
「英格兰那种地方跟咱一直没啥关系。没想到从那来的人竟然会对穷乡僻壤的女孩儿感兴趣。」
「什么?那个……」
「父亲大人,请等等,不是那样的!」
是她的父亲?弗雷德里克感到很吃惊,他比较着奥萝拉和那个男人,却没有找到丝毫相像的地方。
「我说的不是这个人!」
「闭嘴,奥萝拉。我是在问这个男人,你五年前也来过这个村吗?」
那件事也是这里的少主说的吧?在教授同行的学生中,他好像还记着弗雷德里克的事,
男人跳起来大吼。
「啊,果然是那样的哟,教授!」
「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弗雷德里克一脸错愕,红发男人越发愤怒,大手用力抓住他的前襟。
「年轻人的心血来潮地到处乱逛,随便勾搭道上碰见的女孩子,还说什么要回来接她。你就是这样的轻薄男人吧!」
「父亲大人!别再说了。」
「我才不信你是特意回来完成跟我女儿的约定。只是回来拿什么忘在这的东西吧?要是你胆敢戏弄我这不懂事的乡下丫头,就赶快给我滚回去。不然有你好看!」
弗雷德里克被粗暴地推开,脊背撞上了柜台。
「真的不是他!我发誓!……是别的男性!这位克鲁顿先生对那件事完全没有记忆!」
「别的男人?现在才假装否认太晚了吧,小心本大爷把你扔到泥炭田里活埋。」
「请您……那个,冷静一下……」
「冷静个屁!勾搭有了婚约的女孩子在你们那儿很流行吗?」
弗雷德里克真的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但似乎那个男人并没有心情听他解释。
奥萝拉就那样被拉了出去。在柜台里面注视动向的旅馆老板虽然不懂英语,肯定也有所误会了。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可怜巴巴地竦缩着肩膀的弗雷德里克。
这件事不久也会在村中传播吧。他会被当作向村长的女儿求爱的愚蠢男人吗?
自己继续住在这里不会出事吧。
不过那到底是自己的问题。相比之下弗雷德里克似乎更在意奥萝拉已经订婚的事。
(二)约定
离村子最近的立石距旅馆有半个时辰的路程。美丽的岩石孤傲地屹立在原野上,无畏地承受着数千年风沙的洗礼。弗雷德里克一边用一只手按住快要被风吹走的帽子,一边向岩石挨近脸来。
当然那个并不是烟水晶,但他还是被那古老的魅力深深吸引,一连盯上几个小时也不会腻烦。
「克鲁顿先生。」
正在那时,柔和的女性声音夹进风声中传入了耳朵。他慌忙回头看去。
「今天早上真是对不起。」
是奥萝拉,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是因为象水一样的蓝的原因吗?
「啊,您不需要介意的。父亲的误解消除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半边红肿的脸颊看上去让人心疼。
「他一口咬定,完全不肯听我解释。」
是被父亲打的吗?但她似乎毫不畏惧,表情严肃地望着弗雷德里克。
「我忍不住把想要悔婚,还有和岛外的人做了约定的事对父亲说了。那个人是以前来过这里的旅客,不过恰巧和你条件相符罢了,应该是不同的人。」
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怎么说呢……。会再次来到“世界的尽头”赫普里蒂斯群岛上这个村的旅客,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但因为你确实是第二次来,又是年轻的男性,我和你亲密搭话的事也传到父亲的耳朵,所以他深信就是那样的。」
她之所以常在旅馆的小酒店出入,是在等待着恋人来访吗?如果只是为了妖精博士的咨询,待在作为村长府邸的自己家里就行了吧。
既然多次访问这个村的人并不存在。她盼望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现过。
连旅馆的少主人也说,弗雷德里克是多年来第一个再次来访的人。那么奥萝拉的恋人,很可能从那以后再也没到这里来过。
那个人真的有心遵守约定吗?在旅途中遇到迷人的少女,心血来潮地说会再次来迎接她,但是回去以后就忘记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没有来过信吗?」
虽然事不关己,弗雷德里克却不知不觉替她担心起来。
「克鲁顿先生,如果换了是你,即使是口头的约定,你也会遵守吗?」
「啊,那个,应该会吧……」
「我也这么想。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他说不定只是暂时忘记了约定的事。还有五天,我相信他会来。」
「五天?」
「五天后我就必须结婚。」
那么她岂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吗?
弗雷德里克不知为何非常着急。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如果五天后他没来,你就准备出嫁了吗?」
她烦恼地垂下眼帘。
「我决定离家出走。」
「一个人?」
「我要去找他!」
「什么……」
为了逃避父母定下的婚约而与其他男人私奔,是世间的礼法所不能接受的。在这种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氏族社会里,父母更会因为女儿败坏家风而被暗中指责。
她如果再次返回家中,一定不会被宽恕吧。可是另一方面,如果奥萝拉去找的男人不肯接受她,她就会流落街头。
这样的后果她当然应该已经预料到,但她仍然决定出走。
她那么喜欢她的恋人吗?还是说,那么憎恨这桩婚事吗?
「奥萝拉,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看见一个男人骑着马走过来,奥萝拉表情突然僵住,象要保护弗雷德里克
一样地走上前去。
「叔父应该有叮嘱过你不许到处乱跑吧。」
年轻男人长及肩膀的金发随风飘动。他跳下马来,不满地盯着弗雷德里克。
「不出我所料,果然和未婚夫以外的男人搅在一起,既然看到就了不能放过喽。」
他好像特意为了让弗雷德里克听懂一样用英语说着。
「……科纳斯,你也不是我的未婚夫。」
「是第二婚约者没错。但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妻子了。」
第二?这是怎么回事,弗雷德里克交替看着二人。她有好几个未婚夫吗?
「你做梦!」
奥萝拉用力大喊着。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嗤笑的声音,转向弗雷德里克。
「你就是对奥萝拉出手的那个英格兰人啰?」
他明显地表现出敌意,握紧拳头在他面前晃动。
「碍眼,快给我消失!」
他还没有出手,弗雷德里克已经产生一种想逃跑的冲动。可他随后注意到奥萝拉在这个怒目而视的男人面前害怕得籁籁发抖。
无论如何不可以丢下这样的她不管。
「您的心情我理解,不过,那个,在下的名字并不叫碍眼。」
话一出口,奥萝拉立刻惊愕地回头看着弗雷德里克。
「你说什么呢这是!?」
「那样,哦,我是说,那样的话是违反禁忌的。」
害怕那个男人会就此一拳打来,弗雷德里克慌忙举起双手。
「对她真正的未婚夫来说,我们两个应该都很碍眼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个,归根到底,我们同样在试图引起已经有未婚夫的女性的注意不是吗?彼此竞争也不大有意义吧。」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
「第二婚约者?这是不可能的。主会宽恕那样的事吗?」
上帝只允许一夫一妻。在这个虔诚的新教徒聚居的岛上,人们相信信徒如果违背他的训诫,将会发生可怕的事。
这句话一出口,连剑拔弩张的科纳斯也气焰全消地勉强垂下手臂。
「那么,马齐鲁先生,我送奥萝拉回家了。」
弗雷德里克转身催促她离开这里。虽然他一直害怕背后会遭到袭击而感到不安,但是居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二人逐渐远离了那个男人。
奥萝拉紧紧挽住弗雷德里克的手臂,咬起嘴唇快步前进,直到看不见男人的身影才放松下来。
弗雷德里克不禁开始怀疑,打了奥萝拉脸颊的,说不定不是她父亲而是那个男人。
「你的家是往这边吗?」
就这样走了一阵之后,弗雷德里克开口问道,奥萝拉突然惊觉般回过头来。
「啊,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慌忙松开他的手臂。
「谢谢你保护我,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越发会被误解了。」
「反正误解很快就会消除,何况我只是个过客,我完全不介意的。」
奥萝拉有点紧张地走到弗雷德里克面前踮起脚尖,贴近到几乎是恋人般的距离。
「你真讨人喜欢。」
她微微一笑,站住了脚。
「我家在那个山冈的对面。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一阵强风吹过,散开的淡金色头发飞舞起来。细瓷般白嫩的肌肤宛如沐浴在盛夏阳光里的云层。灿烂的笑容又仿佛温暖了这片冷酷无情的荒漠。
眼前这幅景象让他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把她带到风和日丽的南方去。
「马齐鲁小姐。」
弗雷德里克不禁叫住她。
「虽然我只是个过客,没有资格成为您的朋友,但是我想尽我所能地帮助您。」
她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蓝色的眼睛有些湿润但是充满了决心。
「是吗?那么和我结婚吧。」
「这,……什么,你是说……?」
「呐,对感到为难的女人太和善的话,会被乘机利用的哦。」
奥萝拉严肃的表情突然一变,吃吃地笑了起来。
女孩子主动选择对方算是乘机利用吗?弗雷德里克试图冷静地思考。却发现一颗心因为她的话正在狂跳不已。
「叫我奥萝拉好了,弗雷德里克。这可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哦。」
她好美。如果能和她更加亲密该多好。
那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答应了要和她再次相见,却又把她丢在这里。不过是带她逃出这个岛而已,有什么好迷惑的呢?
如果这样做就可以拥有她,那么作这样的决定完全不算是鲁莽。
「明天傍晚父亲要到邻村去,会有二,三天不在家,我可以趁那个机会溜出来,为了感谢你的保护,我带你去附近的立石遗迹。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就能找到烟水晶。」
奥萝拉说完后就转身走开。
弗雷德里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她怎么知道他想要的是烟水晶?
是用她那不可思议的妖精博士的力量看透的吗?
难道说,巨大的烟水晶结晶群真的存在吗?奥萝拉见过吗?
弗雷德里克突然产生一种脚下虚浮的奇异感觉,他象要确认一样踏了踏地面。
在梦与现实之间,看不见的地方敞开着一道门。他一边提醒自己这绝无可能,一边却在想,有烟水晶立石存在的地方,真的是人类世界吗?
世界的尽头,赫普里蒂斯。
离开迥非人世的异界,最近的岛。
***
为什么父亲和母亲很少露出笑容。奥萝拉从懂事起就常常疑惑地想。
她是从小就很爱笑的少女。总是像跳着舞的快乐妖精一样地咯咯笑着到处乱跑,连被保姆斥责的时候,皱着眉头的脸也会马上笑起来。于是保姆也觉得很可笑,和她一起笑起来。
只有父亲和母亲,无论奥萝拉怎样快乐,都从未发自内心地笑过。而从她得知缘由的那一刻开始,她也无法在父母面前开心地笑了。
奥萝拉是交换之子。
妖精常常会偷去人类的孩子,用岩石,圆木头甚至妖精的婴儿替换,称作交换之子。
据说她的家族很久以前与妖精族定下了数代交换之子的契约。被夺去的孩子在妖精界成长,与妖精族通婚。生下的孩子再与马齐鲁家的子孙婚后所得的头生子进行交换。
由于继承人类血统的妖精族和人界亲属的婴儿反复交换,使得马齐鲁家族能不断地增强妖精之血,并保证有妖精博士能力的人不会断绝。
那也就是在所有姓马齐鲁的家庭中地位最高的氏族长家,和相当于他们亲属的奥萝拉家肩负的宿命。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他们自己的孩子被带到妖精界,永世不得相见。
这些全部是父亲亲口告诉她的。因为父母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培育了奥萝拉,那么依照氏族的成规,奥萝拉也必须尽起义务,与指定的对象结婚。
所有这一切,都是氏族的意志。
父亲和母亲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家庭破裂和孩子被夺走的悲伤。又过了几年,她的弟弟出生了,这多少会给家中带来一些变化吧。没有,完全没有。虽然还什么都不懂的弟弟很喜欢奥萝拉,但是因为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家中还是很安静。
只要这个家还有交换之子在,就不可能改变。也许父母每次看到她的脸都会很心痛吧。那是永远无法痊愈的悲伤。
「奥萝拉,你真的要离开这个岛吗?」
灰色的妖精猫坐在窗下担心地问。
奥萝拉将视线从一页未翻的书上移开,抬起了头。
是不是认真的,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体内妖精之血的魔力使她与这个岛有很强的羁绊,离开并不容易。而且一旦走出岛外,这块土地上的魔力就再也不会容许奥萝拉踏入一步。
「那个剑桥的教授,不是已经忘记你了吗?」
「……,不过尼可,他虽然忘记了立石阵里发生的事。但是烟水晶他还记得。」
「那是因为那家伙除了石头以外什么都不关心吧?」
就像会忘记梦中的情景一样,一般人在误闯了妖精界以后,都会忘记在里面经历过的事。所以弗雷德里克才没有在烟水晶石柱前见到过奥萝拉的记忆。
「他既然是为了石头才到这样偏僻的岛上来。那么让他再次看到立石也许就会想起一切。」
「没有等那个的时间啦。而且啊奥萝拉,那些话可能只是因为他感激你带他闯出妖精界,随口说说的谢词而已啊。」
或许尼可说的没错。即使他想起了什么,也不会特意把它当作二人之间的约定吧。,仅仅是下次休假一定会再次来访这样的话,可以算是约定吗?
那个时候的奥萝拉,将他引出烟水晶立石的结界后问道。
——能带我去剑桥和伦敦吗?,我很想去看一看。
——好的,当然可以。
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奥萝拉,把它当成了郑重的约定。
不过也许因为那个时候他认
定奥萝拉是妖精,又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随口答应带妖精到远方这种事吧。
即便这样想,奥萝拉却仍然在等候着。如果他还记得下次休假一定会来的话,那么就总有一天会再见面。
要离开这个岛的决定就是在那个时候作出的。由于包围全岛的魔法力量的束缚,奥萝拉并不能单独从岛上逃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外人的力量。
只要那个人是弗雷德里克,她就能坚定自己的信心。
「可是啊奥萝拉,如果从岛上出去了,你就再也尝不到鲜美的鲱鱼和格兰杰威士忌了呢。」
「不要以为谁都像你那样贪吃。」
尼可不甘心地捋了捋胡须。
「尼可,我离开以后,母亲大人和弟弟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这种事我可干不来。」
「我知道了,至少替我这个好友向母亲解释一下好吗?」
「私奔对你真的有好处吗?如果你没有得到那个教授的心意,一个人打算怎么生活呢。不要忘了一旦从岛上出去,你就再也回不来了哦。」
「那个,……我会去找妖精博士的工作。」
尼可沉重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还真是一无所知呢。外面的世界和这里不一样,那些人早就忘记妖精博士的存在了。」
她的确不太了解。但是比起被迫与不喜欢的对象结婚或是孩子被妖精领走,那种程度的困难实在不算什么。
「抱歉,尼可。」
奥萝拉抚摸着他成簇的灰色长毛,在他头上吻了一下。
她站起身一个人走出房间下了楼,看见母亲在客厅里。
从窗外透入的青白色日光,衬托出母亲异常消瘦的身形。她坐在铺有橡胶垫的椅子上,一心一意地编织着蕾丝花边。
奥萝拉停住脚步端详母亲的身影。
据说她是从奥克纳群岛嫁过来的新娘,在婚礼当天才与父亲第一次见面。虽然这样的事并不稀奇。但她在出嫁前对这个家族与妖精的渊源和交换之子的事一无所知。那颗痛失爱子的心一定伤痕累累吧。
对奥萝拉来说她是个慈祥的母亲,但这幅花边却是为了身在妖精界的女儿编织的。因为母亲从亲属那里听到了谣言,说是每隔十九年当满月接触地平线的时候,如果在妖精族聚集的石头圈里预先等候,就能领回被交换的孩子。
祈祷真正的″奥萝拉"能平安成长,并迎来她出嫁之日的心愿,一点点地倾注在这幅持续编织的花边里。
可如今奥萝拉也要走了,被交换的孩子却仍然无法领回。虽然她并不十分相信这个谣言,也还是为母亲抱着一线希望。因为与奥萝拉交换的那个孩子其实更加命苦。
奥萝拉蹑手蹑脚地走出后门来到外边,横穿过庭园,沿着白色的篱笆向前走去。她解开长发任它随风飞舞。
草场上零星点缀着正在放牧的家畜,泥炭沉积的荒野平缓地起伏,阴霾的天空大多被乌云遮蔽。
奥萝拉走得十分缓慢,好像要把这个岛上的风景永远烙在心头。
她出生并成长的这个岛,用神秘的力量与她的灵魂相通。真正能以坚定的心情考虑离开这里,是在遇到了弗雷德里克的那个时候。
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情,也许是面对父母的自卑感和那荒谬的义务导致的吧。
又或许她奢求的,只是无比单纯的事,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风儿也仿佛在为她的愿望而叹息。
奥萝拉忽然抬起头,注意到了小路尽头的人影。又是那个讨厌的人吗?她不由皱了皱眉。
那是″第二婚约者"科纳斯·马齐鲁。
「去哪儿?」
「随便走走。」
奥萝拉加快脚步。科纳斯却一边轻浮地调笑着一边跟上来,毫无顾忌地踢散了正走在草地上的妖精队列。
奥萝拉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这一点。明明是马齐鲁家的一员,受过妖精博士的训练,也看得见妖精。可他却把妖精当成蝼蚁一般对待。而且因为知道驱避的方法,也不必担心它们的报复。
「不打算去旅馆了?」
弗雷德里克虽然是个看不见妖精的普通人,却总会无意识地避开它们。
他对石头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自然而然地对自然界给予敬意,并向造物主的杰作投以惊叹的目光。因此就算看不见妖精,这种敬畏的心情也会使他避免伤害它们。正因为如此,奥萝拉才在五年前救了他。
「叔父出门前,可是托付过我这个侄儿在他不在家这段时间照顾你哦。」
科纳斯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大力拉进怀里。一阵强风掠过麦田,发出了象哀号一样的声音。
「你放手!」
她想推开他,他却并没有放松力量,色迷迷地打量着奥萝拉。
「老实说,本少爷过去还对这桩婚事很失望,真没想到以前那个满脸雀斑,头发干巴巴的瘦丫头,竟然会出落成这样一个了不得的美人儿。」
「我还不是你的未婚妻!」
她对这个令人憎恶的男人怒目而视,但他只是露出侵犯性的笑容。
「我知道。和交换之子定下婚约的是传说中的预言者。你指望那个家伙觉醒了到这儿来接你吗?从有那个传说以后都过去几百年了,一直风平浪静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总之就剩下四天了,那个传说中的男人要是再不来,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他紧紧箍住不断挣扎的奥萝拉。
「你打算违背族规吗?」
「想要违背族规的是你。不过大爷我会纠正你的……」
奥萝拉突然被堵住了嘴唇。
她扭动身体激烈地反抗着,但却被科纳斯用力抓住无法挣脱。
正在这时,草丛中突然飞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向科纳斯猛扑过去,锐利的爪子抓向他的头皮。
「嗷……该死的猫……!」
「尼可!」
科纳斯被尼可狠狠咬住耳朵,只好放开奥萝拉。尼可见状正打算快速逃跑,可惜迟了一步被抓住了尾巴。
「快住手,你在干什么!」
科纳斯抓着尼可在空中抡了几圈,用力远远抛出。
「天哪,……尼可!」
奥萝拉急忙试图跑过去救他,但这次科纳斯扯住了她的头发。
草丛里突然发出骚动的声音,紧接着窜出一群发狂的老鼠。一齐聚集到科纳斯脚下开始往他身上攀爬。
「什么鬼东西……,又是妖精吗?」
趁科纳斯畏缩的瞬间,奥萝拉立刻从他身边逃开。她抱起倒在地上的尼可,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些死耗子……怎么不早点来,竟然要本大爷……孤军奋战……。」
尼可筋疲力尽地嘟哝着。
「哼,把我从野猫手里……救了它们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真是群薄情的……混蛋哟。」
他再次合上眼。奥萝拉一边跑一边惊恐地摇动他。
「很疼吗?是哪里不舒服?」
「我已经,不行……了。」
「一定要挺住啊。」
科纳斯似乎在后面追。奥萝拉竭尽全力地跑着,像是要洗脱胸中的嫌恶和屈辱,拼命擦拭着嘴唇。她一边为尼可担惊受怕一边不停向前奔去。
(三)出逃
「那么,您有听说在这个岛上开采过烟水晶吗?」
晚饭后就在和旅馆少主闲聊的弗雷德里克试探着问道,不过得到的回答却很冷淡。
「难说谁家就有哦。哎呀,要是村长的家,应该会有类似漂亮的水晶吧。」
「谁家都可能有?」
「很久以前就传说烟水晶可以驱避邪恶的东西。我们的远祖凯尔特人据说也曾经拿它作预言用过。」
弗雷德里克自己也持有着烟水晶的小碎片。不过一般人都认为高原地区的矿源已经全部被发现并很好地开采了。
他见过的烟水晶立石,有着象琥珀一样更明亮的颜色,晶莹剔透地完全没有杂质。如果人们真的曾经用它制作过驱魔用的立石,那么这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
不管怎样,弗雷德里克打算将这附近所有的遗迹全部确认一下。
他十分感激奥萝拉的帮助。她说过如果运气好也许会找到。那么恐怕她确实看见过,只是不记得正确的位置了。
类似的遗迹遍布荒野。在没有道路和路标的情况下,如果不清楚正确的方向和距离,再次找到同一个地方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期待着新的发现,弗雷德里克的学者之心不觉燃烧起来。不过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真的只是因为烟水晶吗?
弗雷德里克试图回忆起五年前看到的立石,但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奥萝拉的脸,带着伤感的微笑,苦苦等候恋人的来访。
那个还在世间某处的幸运男人会是谁呢,居然没有意识到有这样的幸福在等待着他?
他反复地思索着同样的事,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吧。他从旅馆的小酒店出来,打算就近转一下
醒醒酒,却注意到了在房前阴暗角落里坐着不动的人影。
「奥萝拉!是你吗?」
她听见他的呼唤猛然抬起头。
「……救救我!」
话音刚落,弗雷德里克就被紧紧抱住。他感觉到柔软的发丝轻拂在脸颊上,登时心慌意乱,呆呆地站着,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请和我离开这里。求求你,马上……」
「啊,出什么事了?」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留在这儿只有不幸……所以,你带我逃走吧!」
「可是离开这个岛以后,你要去哪里呢?」
「我一直都在等你,相信你一定会来接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能鼓起勇气逃出这个岛,无论什么陌生的地方都敢去……」
原来只是她弄错人了。
弗雷德里克感到一阵尖锐的失望,心想那也难怪。
「你等的那个人……不是我。」
听到这句话,她吃惊地仰起脸来,睁大眼睛凝视着弗雷德里克。
她全身的力量好象瞬间消失了,双眼慢慢地失去光彩。看到奥萝拉流露出那样强烈的失落情绪,他不仅后悔自己的话说得太简单了。
好不容易遇到再次来到这个村的远方的旅客,竟不是她所期盼的男人,她的心情一定和自己的一样痛苦吧。
「那个,对不起。我……最近心里总是乱乱的。」
「嗯,我一点都不介意。喏,我有说过要尽力帮助你的。有什么事让你感到为难了吗?」
她伸手擦了擦沾满泪水的脸颊,小心地抱起了脚下的包裹。
奄奄一息的灰猫被包在她的围巾里。
「帮我救救尼可好吗?」
「出什么事了?」
「是科纳斯……」
她忽然沉默起来,脸涨得通红,即使是迟钝的弗雷德里克也依稀有所觉察。
「他打伤了你的猫?」
「嗯,毛有些褪色,我也不太清楚他受了什么伤。不过说不定带到长老那里就有救了。」
「远吗?」
「有一点。」
「好,我陪你一起去。天色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心里没底吧?」
她安下心来点点头,凝视着远方的双眸里流露出坚毅的决心。
「弗雷德里克,把尼可拜托给长老以后,我打算就那样离开这个岛,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科纳斯结婚。我很清楚这一点。」
「就这样走吗?连行李都不带?」
「如果回了家会被科纳斯监视,就再也出不来了。我还稍微有点钱,不带行李也没关系。因此,我想请你把我领出岛外去。」
她小心地把灰猫抱在怀里,一步步接近弗雷德里克。
「我没时间详细解释,这里有魔力在禁锢着我。只要不是从岛外来的人把我带走,我一个人是无法溜出去的。」
魔力?禁锢?弗雷德里克听得一头雾水,但奥萝拉却抓紧时间说下去。
「烟水晶立石阵通常不许外人接近,可是你却见过。所以,如果你说见过烟水晶的事是真的,说明石头或许愿意做我们的向导。」
「烟水晶?」
单靠它就可以把她从岛上带出去吗?他当然也想知道烟水晶的事,但即使是妖精博士,也会有无法预料的事情吧。
对于左右她人生的事,既然是她自己决定的,弗雷德里克就愿意赞同和支持。不过,如果一个人不能单独出岛的事是真的,那么她就违背了自己的命运。
一直在小村里生活的她,并不知道没有监护人陪伴单独离家的女孩子,会招来世人多少白眼。
「是的,弗雷德里克,真抱歉提出这样的请求,给你添麻烦了。」
即使奥萝拉从岛上逃出去,也未必有什么幸福的未来等着她吧?
弗雷德里克明明很清楚这一点。胸中却突然产生一种无法解释的奇妙冲动,想取代她朝思暮想的恋人,和她一起逃跑。
他虽然心里仍然充满迷惑,却点了点头。
「明白了。就这样办吧。」
笔,本子,放大镜,钳子,铁锤,一整套采集矿物的工具和最低限度的换洗衣物。除此以外,弗雷德里克从来不带任何东西。返回了旅馆房间的他,快速收拾好行李,提起长长的旅行包,把帽子拿在手上。
到明天的住宿费包括在押金里了。他把“有急事需立即出发”的字条放在写字台上,留下小费从房间里出来。
就这样离开的话,人人都会一目了然地认为他带着奥萝拉逃走了吧?当然这种情况通常叫做私奔。
马齐鲁先生肯定会暴跳如雷,甚至会认为旅馆主人也从中帮了忙,这家主人和村长会不会因此结下梁子?不过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外边还很明亮,因为最近的邻居家也在数百码外,这里即使是白天也很少看见人影,夜幕降临后更是谁都不会离开村子。
应该不必担心会在路上撞见村民吧。弗雷德里克一边那样想一边开始往外走,却没有发现一位女性站在旅馆的招牌旁边。
「克鲁顿先生,请留步。」
他吓了一跳站住脚。招呼他的是一位用围巾裹头的瘦弱中年妇女。
「初次见面,我是奥萝拉的母亲。」
「什么,啊,怎么会?」
他笨拙地回答,感到十分意外,她的母亲是来找奥萝拉的吗?
「我听女儿提起过您的事。当时我还很生气。以为约定之类的话不过是一句戏言,可是没想到您居然真的回来了,我可以因此相信您对奥萝拉是真心的吗?」
弗雷德里克很清楚她说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可是她想要相信那个人对女儿的心意。
弗雷德里克并不想撒谎。但此刻说出真相也毫无意义。于是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就要出发了吗?」
她看着弗雷德里克手里提的包说。
「这个,是……」
「那个孩子和你,都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吧?很好。」
她象完全理解一样缓缓地点头,垂下眼来珍重地凝视着抱在怀里的包裹。然后走到弗雷德里克面前递出它。
「请您把这个交给奥萝拉好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过身蹒跚地走开了。
那是一幅雪白的蕾丝花边。细小的花样设计得相当复杂。好像是与结婚礼服搭配的头纱。
「马齐鲁夫人!」
弗雷德里克不禁叫住了她。
「那个,您把这个当面交给奥萝拉不是更好吗?」
她站住了脚,一瞬间似乎有些犹豫的样子,却又很快摇了摇头。
「不,如果让那个孩子见到我,她的决心说不定会动摇。只要她自己心里没有迷惑就好,我不希望她因为可怜我而改变主意。」
她转向弗雷德里克,悲伤地微笑着。
「一旦走出这个岛,那孩子就与马齐鲁家一刀两断了。不过请您对她说,我这个母亲会时刻为她的幸福祈祷。」
她似乎要就此离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话再次转过身来。
「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为什么会这样确定呢?弗雷德里克心想。但是当他看到奥萝拉的母亲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露出的安详微笑,自己也不觉有了信心。
本来是为了烟水晶的立石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他却阴差阳错地与奥萝拉的命运连结在了一起。
从来只对石头感兴趣的弗雷德里克,竟然会做出私奔这样的事,也许他与奥萝拉其实是同一类人吧?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以恋人的身份承担带她逃出岛外的责任。
***
奥萝拉在离村子最近的立石旁边等候着他。
弗雷德里克把头纱交给她时,她露出惊讶的表情,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收下包裹,又重新抱起了猫。
弗雷德里克走过高高耸立的石柱之间,忽然感觉象穿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风景在一瞬间完全改变了。
向前延伸的道路似乎仍然和以前一样,可是回头一看,他刚刚才走出的村庄已经不复存在。
奥萝拉沿着没有任何路标的笔直道路奔走在荒野上。
附近很快昏暗下来,极北之岛短暂的夜晚降临了。
弗雷德里克很快发现自己身处奇怪的建筑物中,被奇怪的居民们包围。
在用大小不一的石头胡乱堆积起来的房子里,铺着毛织的地毯,除此以外好象也没有其它家具。居民们的身长只及弗雷德里克的腰部,全部直接坐在地板上。男人和女人都蓄着象头发一样长的胡须。
奥萝拉与长老打了招呼,那是位年纪最老的留着显眼白色胡须的人。
不过,真的是人类吗?不管怎样,长老带领怀抱灰猫的奥萝拉走下通向地底的台阶。
留在房间里的弗雷德里克被小人们兴致勃勃地团团围住。
「你就是奥萝拉的老公?」
「她等的就是你呀?」
「啊,……这个。」
弗雷德里克居然听得懂他们的语言。虽然还是糊里胡涂地,他却已经意识到自
己所在的地方不是人类的世界了
「那个孩子做了新娘一定很幸福。」
「其实是……」
「这位先生,你身上有石头的气味儿哟。」
「哎呀,这个人喜欢拣小石子儿。」
他经常将收集的矿石放入衣袋底部,然后就忘得一干二净。这下衣袋一被翻出,几个颜色鲜明的小石子儿马上滚落了下来。小人们格格地笑了。
「你好象很喜欢石头?」
「看来我们会相处得很好哦。」
弗雷德里克一边安下心来,一边试图询问。
「那个,奥罗拉她和你们很熟吗?」
「哦,那孩子小时候被她爷爷带来过。那个男人也是位很称职的妖精博士。」
她的家族有妖精博士的血统吗?
「奥萝拉和海里的妖精伙伴关系非常好。经常跳进海湾和它们嬉戏,所以这孩子常常被人误以为让海浪冲走了。」
「这个岛上还有其他的妖精博士吗?」
「瑟尔奇也许听说过,我们就只认识马齐鲁家的人。」
「如果奥萝拉离开的话,她的弟弟就会成为妖精博士吧。那样也很好,奥萝拉也带他来过这里。虽然能力没有她强,但是能很好地理解我们。」
她家里还有弟弟吗?弗雷德里克连这个都不知道。其实他们刚刚认识不久,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只不过这里谁都以为他们是很亲近的关系。
这些小人与奥萝拉的母亲一样信任弗雷德里克。
「她打算离开这个岛的事,诸位以前就知道吗?」
「我们知道哟。没办法。本来人类就不会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我们在这里扎下根之后,好几个部族都是来了又走的。」
比库托人,凯尔特人,戴恩人……那样嘟哝着的他们,应该从几千年前就生活在这里了吧。
「奥萝拉的婚约者快要觉醒了。她想活下去的话就必须离开。」
「婚约者?」
觉醒又是怎样一回事呢。这么说来,科纳斯确实声称自己是第二婚约者。
就是说,第一位的,真正的婚约者,是那个男人。
「那个,觉醒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为了从灾祸手中拯救马齐鲁氏族,一个人在神圣的沼泽地带沉睡着……」
「灾祸……」
「细节我们也不清楚。那个男人是预言者,好像使用了很特殊的策略。」
「这个不需要担心哟。人的魔法是不可靠的东西。时间一长就会消失。所以预言者为了他的子孙牺牲自己,以确保这个传说能流传下去。」
是指当灾祸降临的时候复苏,并与族中女子结婚这样的传说吗?
可是如果预言者无法觉醒,传说就不会有意义吧。让人们长期持有危机感本来就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弗雷德里克正在思索的时候,周围的小人们一齐站起身来。
「该是我们回到地下的时间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下台阶,消失了身影。
奥萝拉也在好好地休息吗?弗雷德里克不禁想到。他一个人在过于空旷的大厅里横躺下来。
铺了厚毯的的地面又舒适又暖和。他很快进入了浅眠状态。
(喂,教授!)
系着领结的灰猫不可思议地用二只脚站在弗雷德里克面前。
是奥萝拉的猫。还在对他说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是在做梦吧。
(你为什么答应带奥萝拉出去呢?)
「你,你……,是幽灵吗?」
(随便你。嘿,幽灵还是妖精对你们来说都差不多吧。回答我的问题啦。)
「那个,她不想和那个叫科纳斯的男人结婚吧?而且,在岛外不是还有她思慕的恋人吗?」
他想,好像另外,还有什么吧。
(只是因为这个的话,那你还是不要带奥萝拉走了。)
「可是,你认为她可以成为那个男人的妻子吗?难道你看着他会觉得顺眼吗?」
灰猫烦恼地垂下头来。
(我真不知道你和科纳斯,到底哪一个更折磨奥萝拉。)
我?折磨奥萝拉?
弗雷德里克完全不明白。既然答应了要带她出去就不可以反悔吧。虽说万一奥萝拉没有被恋人接受就会陷入困境。但是那并不等同于弗雷德里克在折磨她。
(反正啦教授,你还是拒绝了的好。)
话音刚落,灰猫就消失了。
弗雷德里克听见有人走上台阶的脚步声,惊醒过来。
随后,大厅里出现了披着白纱的奥萝拉的身姿。
她缓缓地走近。散开的金发在白纱下轻轻飘动。美丽的双眸透露出毫无顾虑的坦诚,嘴唇庄严地抿着,简直象走上红毯的新娘一样。
目瞪口呆的弗雷德里克,突然回过神来,象要抖落睡意一样急忙坐了起来。
「真抱歉,吵醒你了。」
「哪里,……你睡不着吗?」
「在想很多事情,总是不能安睡。」
她贴近他身边坐下。两个人的肩膀几乎相触,好奇怪的感觉。
听不见风声,只有从天窗射入的青白色日光漂浮在一片寂静中。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房间里,连她的呼吸声都觉得近在耳边。
「尼可会好起来的。他得在这里待一阵。」
「是吗,那很好。」
刚才梦中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
为什么尼可不同意弗雷德里克的做法呢。
奥萝拉悄悄取下头纱。衣料磨擦的声音不知为何使人产生绮丽的遐想。
「听说母亲托你给我带来这个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吃惊。」
「我也不太明白,不过,作母亲的不都是那样的吗。就算你离家出走,她也会衷心期望你得到幸福吧。」
「母亲对自己真正的孩子当然会那样的。可是我不同。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父母只不过是遵从族规才养育我,而且还是以自己的孩子被夺走作为代价。」
弗雷德里克惊恐地看着奥萝拉。
「每年圣诞节家宴,总是很奇怪地会多安排一个座位。母亲为我做的领饰和丝带,也总是会多出一副。只有这幅蕾丝她实在没有办法编二个。因为她常常背着我一边流泪一边悄悄地编织,我才一直以为这不是为我做的。」
精美的薄纱蕾丝在奥萝拉雪白的脸颊上撒下斑驳的影子。
「即便这样,你仍然是她的女儿。」
弗雷德里克认为她的母亲虽然从未忘记过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应该也一直将奥萝拉视如己出。
「我眼中的马齐鲁夫人,是衷心为女儿考虑的母亲。」
奥萝拉微微地地斜过头。靠上他的肩膀。
「弗雷德里克,你真好。」
他的喘息急促起来,颈背感觉到了她比想象中还要柔弱的肩膀。
弗雷德里克悄悄抬起手臂想把这诱人的温软身躯更加拉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卑鄙了?他总算将这个荒唐的冲动从脑海中赶出去。
奥萝拉不停地哭泣。
他并不是她真正的恋人,过于亲密的举动是不可以的。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抱住泪如泉涌的她。
″为什么?"
睡梦中灰猫的质问又浮上心头。到底为什么想带奥萝拉出去?
他回答说因为这是她希望得到的帮助。如果不是呢,实际上是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吧。
他的确想在领她出去时顺便确认烟水晶立石的存在。但这并不是主要的理由。纵使奥萝拉不知道烟水晶的事,弗雷德里克也打算满足她的愿望。
她说过他只不过是对可怜的女人太和善,所以被乘机利用了而已。
她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地在利用他吗?
(四)迷途
靠着长老的帮助,他们第二天早晨搭上了运货的马车。
要去找烟水晶的立石,徒步走的话好象太远。
虽然弗雷德里克记得上次迷路后很容易就回到了马齐鲁村。不过长老却笑着说,那个地方已经变得比从前更远了。
薄薄的浮云覆满天空,反射着对面的阳光,紧贴地平线翻滚变动着。
在这样的高纬地区很难判断时间,弗雷德里克的怀表在昨天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停了。
之前不间断地刮过岛上的强风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满载着草料的运货马车,车轮轻快地转动,接连越过几个山冈。
前方很快出现了一片沼泽,小人们停下马车。
「从这儿走是近路哟。穿过沼泽对面就可以看见立石。可惜,马车是不能通过的。」
奥萝拉皱起眉头,不安地眺望着这片沼泽。
「能走过去吗?沼泽太深的话就麻烦了。」
弗雷德里克问道。小人们笑了。
「这可是神圣的沼泽哟。不会有危险的。」
「……也是。走吧,弗雷德里克。」
神圣的沼泽,奥萝拉的婚约者不就沉睡在这样的地方吗?
但是她好象下定了决心一样,跳下货车马上开始走
。弗雷德里克连忙跟上去。
原野上散布着无数水洼,沼泽近在咫尺。
两个人尽量踩着干燥的地面向里行进。
「在长老的大厅里,他们对我说了有关你婚约者的事。」
奥萝拉看了一眼弗雷德里克,轻轻叹口气。
「是个很美妙的婚约不是吗,和一个死去很久的男人订婚。」
「为什么那个人非要和你订婚不可呢。即使他觉醒了,又有什么必须马上和他结婚的理由吗?」
「……,这里有很多谁都不明白的规矩和理由,总之那个人好像仅仅靠自己无法阻止灾祸的降临。所以需要有某种力量作为辅助。」
「那么,是某种魔法的力量吗?」
奥萝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与他订婚的都是马齐鲁族长家的女儿。要二十岁以下,精通妖精魔力的人。为了能不断生出那样的女儿,并且加强与魔力相通的血脉,我的父母和亲属将一生都葬送在这上面了。」
奥萝拉的祖父就是妖精博士,据说她的弟弟最终也会成为妖精博士。难道这条血脉是遵从着那个沉睡着男人的传说才保持下来的吗?
「后天我就二十一岁了。如果他还没有觉醒,这个婚约就会自动无效。」
「那样的话,他们就安排你嫁给科纳斯?」
「如果到了天亮他还没出现,为预言者准备的新娘就会马上被别人娶走。很可笑吧?」
「……听说他的魔法不够强大,既然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那他说不定老早以前就死了。」
「可能吧。重要的不是谁做他的新娘,而是她拥有多少妖精的魔力,还有把它灌输进人类血脉的能力。」
预言者真的是为了阻止灾祸降临才产生的人吗?
花费无数时间,让持有妖精博士能力的人们重复亲属间的通婚,在这个村庄里人为地制造出一个与妖精血脉纠缠的氏族。
「我不能理解的是,妖精博士的能力是不是可以等同于魔力。与不同妖精间的交往,要靠人类的感性理解和道德规范,才能彼此和睦相处。重要的应该是心意和方法,并不是血脉和力量。」
她是因为这样才要从岛上离开的吗?是因为这样,才决定即使恋人不来迎接,也不会屈服于旁人定下的婚约吗?
「灾祸,到底指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不过到现在为止氏族也应该有经历过几次危机。瘟疫,饥荒,战争……,后来都被消除了,其他还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神圣的沼泽。那个男人正长眠在这片湿地中的某个地方。
一阵风吹过,水面泛起涟漪。弗雷德里克似乎依稀见到那个沉睡着男人的影子从水底飘过,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许夺走那个女孩。
——我决不会宽恕你们。
一个虚无的声音象树叶飘落一样响起。一定是幻觉。弗雷德里克不觉加快了脚步,拉起奥萝拉的手。想带她从这个沼泽地带早点逃出。她纤细的手指紧紧地回握着他的手。
这时的弗雷德里克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真的在与奥萝拉私奔一样。
想要把她从那个冷酷的婚约者手中拯救出来。
她死心塌地地紧跟着他向前跑,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两个人不知不觉远离了看似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带。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经登上了一座长满松树的山冈。
两人站住脚回头望去,那片弥漫着阴郁暮霭的潮湿沼泽就在下方。
弗雷德里克猛地意识到自己仍然握着奥萝拉的手,他稍稍放松力量。
奥萝拉应该也察觉到了,温软滑腻的手指却仍然没有离开他的手。
他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想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在这片沼泽里走一辈子好了。
「沿着这个方向往上走,应该就能看到立石。」
奥萝拉总算露出笑容,是因为平安通过了沼泽而安心吗?弗雷德里克重新鼓起勇气再次迈开脚步。
「弗雷德里克,不要再往前走了!小心!」
奥萝拉突然大叫起来,可当他听见的时候,已经脚下一空,掉进了隐藏在草丛中的一个洞穴。
「好痛……」
感觉几乎像是从数英尺的高度掉下去的。但他只是稍微擦破了手。抬起头来,洞口变成一个小圆孔,外面的天空显得分外遥远。
「弗雷德里克!不要紧吗?」
奥萝拉从高高的洞口往下看。
「啊,好像没有受伤。」
他一边回答一边捡起掉落的眼镜。戴上它以后环视周围,可以判断底下的空间相当宽广。这个洞的形状简直象一个大烧瓶。好像以前也见过类似的地方。
他忽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危险,当心!」
奥萝拉呼喊的同时,一颗小石子儿打到了他的背上。他刚想躲开,雨点般的碎石就从四面八方一齐倾注而来。
对了,是发生过同样的事!过去的情景突然清晰地在脑海里闪现。
他从前就是在这样的碎石雨里看到了妖精。那是一只有着金黄色双翅的美丽妖精。
「请住手,哥布林们!」
奥萝拉从洞口探下身去。打算下到洞底来。
「奥萝拉,危险……」
话刚一出口,她脚下一滑。
弗雷德里克惊慌地张开双臂打算接住她。
她很快掉了下来。金黄色的秀发象翅膀一样展开,和从前见过的妖精简直一模一样……。
他刚一抱住奥萝拉,碎石雨就停止了。
弗雷德里克踩到石子失去了平衡。他竭力保护她不被摔到,结果头重重地撞在了岩壁上。
「弗雷德里克!」
奥萝拉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
弗雷德里克想起来了。
五年前,在那个时候,发生过同样的事。
当时他看见了妖精,大概吧。
***
五年前,奥萝拉第一次见到弗雷德里克,就是在哥布林挖的洞穴底部。
她一听到哥布林们的喧闹声,马上就明白有谁掉进去了。
奥萝拉跑过去,发现果然有一个男人在里面。她立刻跳了下去打算阻止哥布林们。没想到那个男人好象害怕她会有危险而惊慌起来。
哥布林的洞穴其实并不深,跳下去也不会伤到,倒是企图接住奥萝拉的他失足跌倒撞上石壁,立刻昏迷不醒。
这个人居然为了帮助素昧平生的人而受伤,实在是新奇得可爱。
奥萝拉这样想着,一边偷偷地端详倒在地上的他。
十六岁的奥萝拉还是第一次看见岛外的年轻男性。
对了,好像村里的旅馆刚住进了一位年老的大学教授,带着几个学生。这个人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可能是被妖精迷惑了。
不过他有发现自己已经闯进了妖精界吗?也许没有,普通人应该不会发现。
不用担心,奥萝拉低声私语道。有我在这里,我会领你回到人类的世界。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刻有校徽的戒指和没有胡须的脸颊,一切都与岛上的男人完全不同,她感到非常新奇。
奥萝拉发现他的额头被石头擦伤了好大一片,于是偷偷地用指尖碰触。他忽然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奥萝拉的视线,他马上惊慌地跳起来。
『已经没事了。我把哥布林们轰走了。』
『哥……布林……?』
『是妖精哟。他们最喜欢捉弄冒冒失失闯进来的过路人。』
『啊?』
他发了一阵呆,然后打量四周,困惑地张口询问奥萝拉。
『这儿是在哪里。我晕过去多长时间了?』
『一会儿而已。你是被妖精迷惑了吧?』
『妖精……,那不是……做梦吗?』
『你大概是吃了他们的亏。走吧,我带你出去。』
他站起身,找到掉在脚下的眼镜,叹了口气。
眼睛被摔坏了。
『没有那个,你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呃,勉强能看见一点。』
『看得见我吗?』
『差不多,你的头发是淡金色的,眼睛是天空一样的蓝。而且……』
他眯起眼睛努力对准焦距。
『……你是妖精?』
『啊?……你猜对了。』
『和从前看故事书时想象出来的一模一样……。哎呀,妖精果然好漂亮!』
『你真的从没见过妖精?』
她不解地歪着头。
从不把自己的长相放在心上的奥萝拉,最近也注意到了,自己并不是个″漂亮"的人。第二婚约者科纳斯·马齐鲁,在被介绍给奥萝拉的时候,就咂着嘴这样说。并不是他太过挑剔,即使以正常人的判断标准,奥萝拉也不能被叫作美人。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称赞为“漂亮”,即使是被误当成妖精,心里也不觉七上八下的。
『不管怎样,跟着我这边走。』
他乖乖地跟来了。满心好奇的奥萝拉,一边走
一边连珠炮地发问。
她对那从未见过的大千世界兴趣十足。听说在英格兰,铁路一条接一条地铺上,火车从一个城市跑向另一个城市。都市的大道上整齐地排列着煤气灯,灿烂的灯火照亮夜空。
那里没有戏棚,取而代之的是大剧院,每天晚上都有歌剧上演。还有动物园和马戏团,无论多么新奇的杂耍都能随时看到。
奥萝拉快乐地说个不停。
他们很快绕出哥布林的洞穴,眼前豁然开朗。平地上排列着整齐的立石阵。
只要从那里穿过,就能返回到人类的世界。
他和奥萝拉接近了那些象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巨大石柱。
『这个,是烟水晶……?』
他好象感到很吃惊地跑到石柱跟前。
无数个巨大的烟水晶结晶排列在一起,谜一般的美丽。它们似乎从亘古以来就注视着变化万千的天空,又反映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连看惯了这些守护石的奥萝拉,再次接近都会有些失魂落魄,他应该更加无法抗拒吧。
他摆出一副完全不打算走开的样子。
『下次再来就行了嘛。』
她说,心里期望的却是能再次见到他。
『嗯。下次休假一定再来。不过,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地方。』
『我带你来就是了。』
『真的?』
奥萝拉很开心地点点头。
『那么,下次你能带我去剑桥或者伦敦那些地方吗?我忽然很想去看一看。』
『好啊,当然可以。能请到妖精还真是荣幸呢。』
奥萝拉清楚自己被魔力禁锢在这个岛上,一旦走出去就再也不能返回。尽管如此她还是和他作了约定,还问了他的名字。
『下次见面的时候,怎么才能认出你呢?』
『也记住我的名字好了。一定会再见的。』
他于是郑重地请教她的名字,一副确定不会忘记的认真样子。
他把她当成妖精也不错。比起满脸雀斑的瘦小乡下女孩儿,妖精说不定在他的记忆里能留下更深的印象。
在奥萝拉不断的催促下,他总算离开了那个地方。
当接近了与人界的边境时,他径直向前走去,她却悄悄离开了他的身边。
从妖精界出来以后,他就会返回最初闯进去的地方。奥萝拉的出口却是在另一边。
她心里明白与他就这样分离了,在这个无法说再见的地方。
只要踏出妖精界一步,一般人都会忘记在那里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与奥萝拉做过约定的事也会被遗忘。
『马上回旅馆去吧,这个地方很容易迷路的哟。』
尼可催促着奥萝拉。
『那个家伙,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起你的事呢。』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也明白我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是吗?』
『可是如果下次还能再见面,那时候说不定雀斑会消失。是那样吧尼可?母亲大人也说那种东西长大以后就会不见的。还有被海风吹伤的头发,我从现在开始也会好好地护理。』
『下次是什么时候哟。这种边远的小岛好像还没有谁来过两次吧。即然只是口头的约定,过去了就会被忘记的哦。』
对奥萝拉来说,这是一个赌注。
只要还能再次遇见他,只要他还仍然记得她,她就会拿出勇气主宰自己的人生。
***
弗雷德里克觉得头痛欲裂,睁开了眼。一个女孩子正在一旁担心地凝视着他,是奥萝拉。
对了,他好像是头部撞到石壁晕倒了。
他打算坐起身来,却注意到自己的头正枕在奥萝拉的膝上,连忙惊慌地跳起来。
「那个,真抱歉。」
「怎么了?你又做错什么了吗?」
「呃,在有了婚约的女性面前真是失礼啊。」
「我会介意那个么?」
她说着站起身来。
「从这边走就能出去。」
弗雷德里克发现自己仍旧在深深的烧瓶状洞底。不过奥萝拉手指的方向却有一条岔路。
两个人钻了进去。虽然是在洞里,奇怪的是光线并不很暗。
「你的头上撞出了一个瘤,不要紧吗?」
真的?弗雷德里克试着用手摸摸,结果疼得皱起眉来。
「……嗯,这对我是家常便饭了。」
「做学问的教授也会有这么笨拙的时候吗?」
「啊,我经常会撞上招牌或者路灯杆,躲也躲不开。」
「撞到那些东西?怎么会?」
「呃,在考虑问题啦,或者一边走一边看书啦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她笑了。
五年前的那个妖精,真的是奥萝拉吗?弗雷德里克一边凝视着她的背影一边烦恼地思索。
她好象闭口不提那件事。
他一点点记起了这条狭窄的岔路。前面应该会有通到地面的石阶。
不出所料,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地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那个……。
一阵清风拂过草地,奥萝拉的秀发象妖精的翅膀一样迎风展开。从她伫立的前方,可以看见林立的石柱。
巨大的结晶石柱温柔地包容了从背后透入的阳光,然后简直象在有生命地呼吸一样,又缓缓吐出浅褐色的光。
无数散射着柔和光芒的石柱林立在荒野上。眼前这幅不可思议的景象使弗雷德里克不仅屏住了呼吸。
地地道道的烟水晶,透明度极高的美丽棕色矿石,前所未见的巨大结晶石柱。
「那个,对了……,我好象从前见过的。」
弗雷德里克接近那些结晶并伸出手触摸表面。
「岛上的通道全部都是与这里相连的。」
奥萝拉小声说道。
「通道?但是附近的村民好象谁都不知道这里有烟水晶的立石。」
「因为他们看不见这些通道。」
「看不见?为什么我迷了路反而见到了呢?」
「因为你感觉得到石头的魔力。」
弗雷德里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感受得到那种力量。他可能只是因为整天琢磨石头的事,所以才会被吸引到这个地方的吧。
「很有趣呢。这种烟水晶和从前在高原上开采出来的不一样。如果不是相当高海拔的山岳地带,是没法孕育出透明度这样高的烟水晶的,其实这个岛上也没有太高的山……难道是从远方被运送过来的?」
「哪儿会有这样的烟水晶呢?」
「阿尔卑斯山。」
弗雷德里克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可笑。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啦。」
「可能的,可以由妖精带来哟。」
的确,这里是妖精的领地。妄想用他头脑里的常识解释这个奇迹确实有些困难。
「那么是我的专业范畴之外了呢。不过我还是很庆幸自己能看到这个奇迹。」
奥萝拉也微笑着。
「谢谢。多亏了你,我才能来到这里。」
「本来我们就约定过的。」
约定……。弗雷德里克忽然感到自己曾经在同样的地方听到过同样的言词,感受过同样的心情。
有着一双会说话眼睛的奥萝拉,渐渐与记忆中的美丽妖精重叠在了一起。
但是弗雷德里克马上提醒自己,与奥萝拉的约定不过是引导她走出这个岛,以此来交换寻找立石。
「快看,彩虹!」
她突然将视线转向天空,弗雷德里克不觉也仰起了头。
在这个缺乏色彩的荒岛上,竟然会有那样变幻莫测的“彩虹”。
他想起来了。
从前在这里,他也曾见过七色的光。弗雷德里克当时还以为那是由立石产生的。在烟水晶的表面映照出的天空,闪烁着七色的光辉,使这片立石林立的空间,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当真,……是彩虹吗?弗雷德里克皱起了眉,努力搜寻着模糊的记忆。
那个时候看见的天空要更昏暗一些。摇曳不定的光带将大地映照得一片明亮,绚烂的色彩随着起伏的身姿不断变化。
他象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突然回头看着奥萝拉。
「怎么了?」
她只是温柔地微笑着。
那个看起来非常可爱的″妖精"少女也是一直象这样微笑着。
弗雷德里克仍然不能确定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妖精,他十分确定的只有一件事,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你叫什么名字?』
当时的弗雷德里克问道。
少女的手指向了天空。是那片覆满整个天空的绚丽薄纱吗?
极光(aurora)……。众神交替时出现的女神的名字。
弗雷德里克以为自己已将当时的情景刻在心头永远不会忘记。
结果他的记性简直和呆子一样。到底忘记了少女的事。
你真的是那个时候的……妖精?
他想向她确认。但是
当他张开嘴时候,奥萝拉却抢先开了口。
「弗雷德里克,会有男人相信一见钟情么?」
她缓慢地行走在石柱之间,忽然冒出这个唐突的问题。
「那个,我也不清楚。」
「而且值得为了它违抗宿命的安排?」
一提到有关恋人的事,弗雷德里克忽然冷静了下来。就算在五年前与奥萝拉相遇的是他,他内心深处也十分清楚。
自己并不是她命中注定的恋人。
到现在为止,弗雷德里克没有和任何一位女性交往过。虽然偶尔会有好心的朋友们给他介绍对象,那些女孩子也很快就被他不合时宜的言行吓跑。
良心告诉他这样的自己不该与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作出私奔的约定。
更何况他本是为了那夺目的烟水晶才再次来访,并不是真心要来迎接她。
对弗雷德里克来说,能够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是他唯一感到实在的东西。
「你呢,弗雷德里克,你相信吗?所谓的命中注定?」
「那个……,我从来没想过。」
迫切地想逃往外边世界的奥萝拉,会对从前偶然帮助过的学生产生好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你现在怎么想呢?」
「随便将命中注定挂在嘴边的男人,你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奥萝拉不知为何看上去十分悲伤。
(五)启程
从山冈上可以看见对面的海。
弗雷德里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走出妖精的领地,他们离开立石阵已经很远了。正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有车辙交错的马路。
的的确确是人类世界的道路。很快又见到了马车和行人。但是在那些不可思议的体验以后,这种司空见惯的风景竟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马上就可以到达海港。据说那里每天都有小型渡轮出航。只要登上船离开岛,弗雷德里克的任务就完成了。
随着那个时刻的临近,他却渐渐地不安起来。
″只是因为这个的话,你还是不要带她走了。"
灰猫的话一直萦绕在脑海里。如果不是那样呢?另外有理由就行了吗?譬如什么呢?
无非是带奥萝拉走出这个岛而已,为什么会让她受折磨?
「那个,你真的不能一个人离开岛?」
「我被看不见的铁链锁住了,怎样走都是白费力气。」
奥萝拉抬起手指向大海。海平面仍旧只能看见薄薄的一层。
「从刚才开始我们一直在走,可是海边离我们还是那样远。」
那么说来的确是这样。大海仍旧只是最初看见时那个样子,若隐若现地在地平线上延伸。
「弗雷德里克,你后悔了吗?」
「什么?」
奥萝拉停下脚步看着他。
「你把我当成你的责任了吧。但是请求你不要迷惑。出了这个岛以后,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是你的错。」
看着她那认真的眼神,他的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的疼痛。
「我已经承担了这个责任,我没有迷惑。」
「……这么说,是其他的原因吗?」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恳切而坦诚地望着她。
还没反应过来,蔚蓝色的瞳孔已经近在眼前。
她悄悄垂下淡金色的睫毛,嘴唇轻轻触了他。
「你被诅咒了。」
弗雷德里克痴痴地望着她那孩子般天真烂漫的笑容,
唯一让人不觉得孩子气的,是她的肩膀和声音都在颤抖。
「哪怕只有现在也好,我是你的人。你当然应该带我走。」
她像是要填补他生命中所有的空虚一样,拼命地吻着他。
本应该是甜蜜的亲吻,不知为何却让人感到心痛。
弗雷德里克感到了奥萝拉盼望逃出岛外的坚定信念,痛心地点点头。
他已经开始觉察。自己正在无可救药地被她深深吸引。
永远无法忘记的,只有烟水晶的立石而已吗?那结晶石柱映出的七彩光辉已经与比它更加鲜明的记忆烧粘在一起。
奥萝拉一声不吭地离开他,咬住嘴唇又开始前进。对她来说,义无反顾的时刻已经接近了。
弗雷德里克一边和她并排走着,一边重新考虑起她的将来。
再次启程后不久,二人很快就来到了海边。
「那儿有只船。」
奥萝拉指向前方。杳无人迹的海湾上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一艘陈旧的船漂浮在上面。
这艘船用来渡过海峡到达对岸的内赫普里蒂斯似乎太嫌简陋了。而且由谁来开那艘船呢。附近好象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喂—)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呼唤。还是说,是风声吗?
(—喂,奥萝拉)
「尼可?你在哪里?」
是那只猫?弗雷德里克环视四周,却只看见杂草丛生的山冈,什么都没有找到。
(奥萝拉,快点儿呀,别落到他们手里……)
正在这时他们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奥萝拉紧张得身体僵硬起来。
「弗雷德里克,我们快跑!」
他们立刻向海边跑去。
山冈对面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骑马的男人。是科纳斯!
两个人顾不上向后看,只是拼命地跑。可是不断接近的马蹄声一转眼就迫在耳边。
科纳斯突然冲到前面拦住他们。
「危险!」
弗雷德里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差点被马蹄踢倒的奥萝拉到身边。
这种做法简直毫无道理。科纳斯这个男人,伤到未婚妻也无所谓吗?
科纳斯跳下马来,走到怒不可遏的弗雷德里克面前。
「真遗憾,私奔的游戏就到此为止了。」
「不,我一定要带她走。」
听见这句笨拙的回答,科纳斯笑了起来。他一边轻蔑地冷笑一边看着弗雷德里克。
「教授,你真的是奥萝拉等候的男人吗。我问过旅馆的长子啦。奥萝拉和你看起来好象以前没见过面哟。」
奥萝拉和弗雷德里克都没有吭声。
「奥萝拉,你竟然对萍水相逢的男人乱抛媚眼还提出私奔,真是马齐鲁家的耻辱!连我这个堂兄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你就不觉得羞耻吗?整天把婚约挂在嘴边上,却一点都不同情她。要不是你那样残酷地虐待她和她的猫,她会被逼到非得私奔不可的地步吗?」
科纳斯看起来很意外地扬了扬眉。
「是——么,所以你同情奥萝拉啰?我才没有那么蠢,你到底打算带她到哪去?不会是想把她卖掉吧。」
「你太无礼了!科纳斯。他如果不是认真把我当作恋人,会特意回来见我吗?」
「也许吧,但是奥萝拉,你说的那个恋人真的是他吗,老实说我一直怀疑这些都是你编造出来的。为了让你父亲取消跟我的婚约,才信口开河的没错吧。」
奥萝拉不安起来。科纳斯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得意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你到底打算去哪呢。根本就没有地方可去,就冒冒失失从岛上逃出来吗?」
「那是因为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副嘴脸!」
科纳斯突然一把揪住她,对她举起了拳头。弗雷德里克立刻猛扑过去,和科纳斯扭在一起,试图制止他。可是他马上就被踢飞了。
奥萝拉惊慌地跑向弗雷德里克,结果再次被科纳斯抓住拉了回来。
「奥萝拉……」
弗雷德里克刚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就僵在那里。科纳斯一手拖着奥萝拉,另一只手居然握着一把手枪。
「教授,预先警告你,你在这里消失了可是谁都不会发现的哟。封住村民的口很简单,让他们说根本没在岛上见过什么学者就行了。」
「住手,科纳斯。」
正当此时,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第二个骑着马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附近。
「……父亲大人……」
「上不了台盘的东西。奥萝拉也该醒醒了。那个所谓的恋人根本不存在,她自己很清楚这么做有多愚蠢。」
「……不,她的恋人是存在的!」
弗雷德里克低声说道。
「哦?你又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那次相遇对她有多么重要!……就是因为她如此当真,才会心甘情愿地舍弃一切!」
他一边毅然决然地说,一边对一向迟钝的自己竟会明白那样的事感到惊奇。
然而他十分清楚那是为什么。
「你喜欢奥萝拉吗?」
弗雷德里克正视着科纳斯的枪口。是的,他从容地对自己说。
他居然也会恋爱,一心一意地想着奥萝拉,那个不愿屈服于命运,敢于蔑视族规的奥萝拉。他无可救药地被她吸引,同时也强烈地感受到奥萝拉对他的真情。
「就算奥萝拉不是普通女孩也无所谓吗,克鲁顿先生?」
「父亲大人!不要!」
奥萝拉
抗议地大喊,但马齐鲁先生却毫不理会继续说下去。
「她是与妖精调换的孩子。」
与妖精调换的孩子?不会是他听错了吧,弗雷德里克呆呆转过头望着奥萝拉。
她悲伤地避开了视线。
「那个,难道说……」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她是……妖精吗?不是人类……?」
「差不多就是那样吧,这种事在这个岛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的祖先有好几个都是交换之子,我们也继承着那个血脉。奥萝拉是被带到妖精界的马齐鲁族人的孩子。你要明白,作为交换妖精带走了我的亲生骨肉。」
为了增强妖精族的魔力,与长眠在沼泽里的预言者许婚。
奥萝拉想要改变的是整个氏族的成规。
与妖精调换的孩子。所以她才被魔法的力量羁绊在这个岛上,一旦切断这种羁绊,她就再也无法返回故乡。
「把奥萝拉这样的人当作恋人,就算是像你这样开放的英格兰人也会犹豫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一般的男人都会这么想。弗雷德里克脑中一片混乱,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
「抱歉,弗雷德里克。」
奥萝拉仿佛已经心灰意冷,她全身无力地被科纳斯拖着,露出虚弱的微笑。
「……谢谢你。能和你这样亲近,我就是这样被带回去心里也是高兴的。」
「教授,去英格兰的船要出发了。」
科纳斯象要轰他走一样歪了歪枪口,又抬了抬下巴。
弗雷德里克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小船旁边已经出现了一个人,一边解开绳索一边望看这边。
就这样回去吗?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当初他本是要来确认烟水晶立石的存在。
但那不过是个起因而已。实际上,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有所期待了吧。
似乎预感到了人生会有所变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满足的人,却没料到世上还存在着那样的幸福,闪烁在烟水晶映出的七色光芒里。
看着身边的人快乐地微笑,那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属于妖精的烟水晶,他不可以拿来作研究。然而她却好好地站在他的身边,在人类的世界存在着,就这样……。
「我懂了,奥萝拉。请收下这个做为离别的记念。」
弗雷德里克下意识地将手伸入衣袋,碰到了里面的小石子儿。
他忽然将石子远远抛向天空。
就在科纳斯的注意力被石子吸引,枪口稍偏的一霎那,弗雷德里克迅速行动起来。他一把抓住奥萝拉的手臂,拉着她就开始跑。
「该死,你要干什么!」
他听见枪声身体竦缩了一下,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跑。
子弹奇怪地射向了与二人逃走相反的方向,紧接着科纳斯的哀鸣声响彻荒野。
「喔哇哇,快停下,又是这个……!」
弗雷德里克百忙中回头一看,大群的老鼠正攀附在科纳斯身上。
(快跑啦,教授,别东张西望!)
是奥萝拉的猫?不会又听错了吧?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他紧紧握住奥萝拉的手,快速跑到码头跳上了船。
船缓缓开动起来。
气喘吁吁的弗雷德里克就那样瘫坐下来一动不动。
他再次抬起头的时,马齐鲁先生的身影已经在渐渐远离的海岸上越变越小。自己竟将他重要的女儿就这样夺来了。
他望着眼前的奥萝拉,突然意识到仍然握着她的手,慌忙把它放开。
「啊,那个,抱歉,……」
她用非常困惑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弗雷德里克。
「但是,我会好好地负责任,那个,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我会把你送到你的恋人那里去。」
「真的没有约定那回事。不过是我的单相思而已。连他的名字和地址都不知道,就忍不住对父亲那样说了……」
「啊,……是吗,那样,那样的话,对了,我有认识很多单身汉,都是很棒的绅士,里面一定会有你中意的人。」
不是这样的。自己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但是一着急这些该死的话就脱口而出。
「那你呢?」
弗雷德里克全身一震,越发慌乱起来。
「单身,非常棒的绅士。」
「奥萝拉……」
「和你结婚也可以啊。」
「什,什么?」
「我的话很无理吗?还是你不喜欢我?」
「不是的!怎么说才好……」
「你愿意娶我吗?」
怎么竟然变成自己被求婚了,是在做梦吗?真是这样的话,要在睡醒之前赶快回答她啦。
如果不回答,醒来以后肯定会后悔一辈子。他拼命在乱成一团的脑袋里搜寻华丽的词藻,祈求耶稣不要让他的回答太过平庸。
他突然被抱住了。
奥萝拉的温暖,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那么她刚才的话,也毫无疑问地是确实发生过的事。
她等的是自己,弗雷德里克不需要再知道其他的事。
而且就算万一她单恋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他也决不会老老实实地把她交出去。
他紧紧回抱住她。
「好的,奥萝拉。」
掌舵的船员也在看这边笑。
「朋友们都在为你高兴呢。」
他环视四周,波浪之间隐隐浮现出无数黑点,渐渐聚集过来。是海豹。
海面上风平浪静,小船被海豹群推着连续不断地前进。
那个船员看见海豹驾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海豹妖精们,谢谢你们。」
总算放开手臂的奥萝拉,向船外探出身体挥了挥手。
这艘船,是妖精的渡轮吗?
弗雷德里克已经逐渐学会接受不可思议的事实。奥萝拉是交换之子的事不也是一样么。
(—喂,奥萝拉……)
浪涛间仿佛又传来这样的声音。紧接着那只灰猫坐在海豹脊背上靠近了船舷。
(想把我丢下不管吗—)
灰猫一鼓作气地从海豹身上跳向船中。
「尼可!」
奥萝拉紧紧抱住他。
「小心啦,毛都被你弄乱了的说。」
「你的伤呢,已经好了吗?」
「还是晕乎乎地。」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是啦,不管是鲱鱼啊还是格兰杰威士忌本大爷都腻烦了。那个剑桥说不定有更美味的东西。」
「你真是个笨蛋绅士。」
看见奥萝拉毫不在意地弄乱他的毛,灰猫厌烦起来。
弗雷德里克偶然与他四目相对。
干得不错嘛,教授。
他似乎听见那只猫这样说道。
~父亲的愿望~
那个时候克鲁顿还没有意识到,这辈子会被女性求婚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后来周围的人常常会问,象他这样除了石头以外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的男人,如何会娶到那样惊艳的美女。
屡次被问倒的他,总算也注意到了,世间的常识认为由女方开口求婚是不可能的。人们都觉得积极和主动是男人的事。女性就该永远默默地等候着男人的求婚。
原本克鲁顿就是一个不惹人注意,几天不见就会被忘记的老好人,就算被当作没勇气求婚的窝囊废也无所谓,但他却不希望奥萝拉被人看作是随便的女人。
于是这件事就变成只有二人分享的秘密了。
说起来奥萝拉好象总是感觉保守这个秘密很有趣,丝毫没有任何自卑感。也许正因为这件往事是珍藏在二人回忆中最旖旎的景色,所以才不会被世人的偏见伤害吧。
克鲁顿自从作了父亲那一天起就下定决心,只要是真心喜爱女儿,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好,就算没有正式的求婚也无所谓。
虽然他一直那样告诫自己,却万万没想到女儿的结婚对象居然是个爱逞口舌之快的登徒子,无论何时都能滔滔不绝地说出让人脸红的甜言蜜语。
「父亲大人,快看,爱德格的马车到了!」
打扮完毕的莉迪亚,从门外跑进狭小的书房。
哦,那个油嘴滑舌的魔星已经来了吗?
不去迎接客人不行了。克鲁顿站起身来。
艾歇尔巴顿伯爵带着随从少年,一如既往姿态优雅地站在克鲁顿家门口,毕恭毕敬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在拜访平民家庭。
虽然这座宅邸伯爵从前也常常来访,不过这一次的意义却非同寻常。
他象往常一样,露出夺人魂魄的高雅微笑向克鲁顿致意。
「教授,非常感谢您的邀请。」
「欢迎光临,伯爵。虽说是正餐,其实不过是在寒舍吃饭,请当成自己的家一样随意好了。」
进入这样局促狭小的家,伯爵说不定想难过地转身就走吧,克鲁顿心想。
但是他听了克鲁顿这些社交辞令,却似乎由衷地感到高兴。
「今夜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呢。这是我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