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弗朗西斯的讯息所说,雷温他们在帕克尔的棺材里找到了装着液体的小瓶子和新的信。准确的说,它们不是在棺材里,而是被藏在死者的衣服里。
雷温和尼可立刻决定把它们交给爱德格。
他们到达别墅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了,但爱德格还醒着,立刻就召见了他们。
信被写在了撕下的衬衫上。文字虽然比罗塔拿来的信更潦草,但没有一个错字。
爱德格借着油灯的光线读着那不知用煤炭还是什么代替墨水写出的草书。
“他们打算用这个药让莉迪雅服从他们。而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他们命令背叛你们。不要让我接近莉迪雅。”
虽然是很短的文字,但爱德格理解了弗朗西斯的状况和逼近莉迪雅的危险。
爱德格把小瓶子放在灯光前,看着里面的液体。黑色的,不,是比血还深的暗红色黏着液体在瓶子里流动着。弗朗西斯很有可能已经被灌下了这个药。
“雷温,能秘密调查这个药的成分吗?”
“和‘绯月’商量应该是最明智的。他们好像还有对药物很熟悉的成员。”
虽然听说“绯月”是艺术家团体,但在装饰行当里也有合成各种金属,利用它们化学反应的需要。听说也会使用对人体有害的物质。这个结社说不定大有文章,自己和那样的人真有必要深交吗?
爱德格对这一切的一切都抱有疑问,但现在既然这些路子对自己有帮助的话,就应该坦率接受。
能帮上莉迪雅的忙真是太好了。
“那么,就和波尔说吧。”
“要去叫他吗?”
“他应该已经休息了吧。这事要小心对待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爱德格询问点头回应他的雷温。
“有帕克尔的情报吗?”
“是的。从住在sortfield的他父亲的话推断,他在为提兰的组织工作。虽然不知道他的死因,但他不是像奴隶一样的劳动者,而是被组织雇佣着的样子。”
“所以才没有把他的尸体扔掉,而是送回来了吗。”
爱德格不可思议的发现自己竟然知道,在社会阴暗面活动的组织也有表面上的身份。一些看似正规的公司、研究机关,其实可能是被那些组织暗中控制着的。
“弗朗西斯和这个帕克尔有挺深的交情,把信藏在了他遗体的衣服里。”
“或者是在帕克尔死前拜托他的。”
弗朗西斯是那种会拜托临死之人,“之后可以去挖你的坟吗”的没神经的人吗?至少雷温这样认为,爱德格也认为他可能这么做。
但是,离弗朗西斯很近的话,难道帕克尔也被监禁着吗?那他也许不是事故或病死,而是被杀死的。
也就是说,就算对组织有贡献,失手了还是会被杀死咯。
“那么,雷温。你把帕克尔父亲的金币还给他了吗?如果他生活上有困难,我们可以匿名帮助他作为报答。”
“其实”,雷温打断爱德格。
“我们虽然的确见到了他的父亲,但之后调查他们家的时候发现他一直卧床不起。连发丧都是邻居们做的,他没有见过儿子死后的脸。”
“所以他才想去扫墓。还买了儿子喜欢的炸鱼炸薯条。”
不知何时,尼可坐在了沙发扶手上。他单手扶着沙发背,翘着二郎腿看起来得意洋洋的。
“而且那些金币是石子。其实他把钱花掉了,但他现在觉得这样就好像为了钱死了儿子一样,很后悔吧?所以,他的思念才到处飘荡着。”
“诶,雷温也看到了那个父亲的思念?”
“我当时觉得他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不是说过的嘛。‘从奇怪的人那里拿到了炸鱼炸薯条’。”
即便如此,在雷温看来那还是与人类无异的吧。
“尼可先生陪我去是去对了。”
听到雷温这么说,尼可骄傲地挺起胸。他仰得太多,快要向后倒了。
“嘛,这是本大人的实力哦。”
果然,雷温快速地抓住失去平衡晃来晃去的尼可,并把他放到地上。
“哦哦,谢谢。”
“不客气。”
爱德格很不可思议地看到面无表情的雷温微笑了一下。
“总之,那位父亲也命不久矣了。”
这也可以说是救赎了吧。
在异世界的内侧,有在现实看不见的无数的思念漂浮着。爱德格这么想象着。
那些思念是与被现实破坏,被遗弃,被憎恨包裹的关系无缘的,对亲近之人的纯粹的思念吧。
妖精们能感知它们。和妖精亲近的莉迪雅也可以。
在莉迪雅鼓励爱德格的时候,爱德格不是也从她的心里感到,自己不是个和双亲诀别的孤单的人吗?
“雷温,尼可,这次的事请保密。”
爱德格一边思考一边这样说,雷温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告诉莉迪雅吗?”
“她知道的话,对弗朗西斯的罪恶感会更深的吧。现在她虽然还忍着不说,但知道这件事后可能会要求回伦敦的。”
尼可抱起手臂点头同意。
“的确……如此。”
“而且就像信上警告的那样,就算弗朗西斯被放出来,也不能马上和他接触。”
虽然不能对她说这件事,但要更加提防接近她的人。
“雷温,能调查帕克尔吗?遗体是从哪里,被谁搬到那里的,他在哪里工作,这些也许能成为寻找弗朗西斯的线索。”
雷温领命走了出去。尼可深深地叹了口气。
“到底莉迪雅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些操心事里解脱呢?”
“我会让她解脱的。一定。”
但是,尼可又叹了口气。爱德格觉得自己没被他信赖。
莉迪雅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因为爱德格不了解妖精,他们也许认为‘保护’并不像爱德格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爱德格觉得莉迪雅对自己有好感。但是,一旦爱德格迈出一步,她就开始不知所措了。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爱德格一边等着她的回答,一边急躁着。有种等着等着,她就会消失不见的感觉。
她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所以不肯把一切都交给自己,爱德格的这种不安也久久不能消去。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莉迪雅说yes呢?明明只要得到婚约者的立场,爱德格就能理所当然地为她拼命行动了。这样莉迪雅也不用顾这顾那了。
“我向她求婚了。所以我把莉迪雅的将来当成我自己的将来。我并不是在帮助朋友。”
“莉迪雅接受求婚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吗。但你有自信,是吧?”
“我知道她有个未婚夫。但莉迪雅不喜欢他吧?我觉得我能让她喜欢上我。”
尼可小声说的是‘弹小提琴的’吗?但爱德格没来得及确认,尼可就继续说了下去。
“……啊,那就请你一定要这样**德格本以为尼可不想让莉迪雅当公爵夫人,感到很意外。
“可以吗?你重要的伙伴的伴侣是我?”
“到现在还说什么可以不可以啊。”
什么意思?在爱德格烦恼的时候,灰色的猫第三次叹气后消失了。
*
莉迪雅出门散步前,尼可还睡在寝室的天鹅绒椅子上。前天半夜开始就不见了,到底去哪儿做了什么呢?他好像累坏了,太阳都老高了还不打算起来。
对凯莉这样说了以后,她说:
“尼可先生好像和雷温先生一起出去了。”
她看来对那两人出去有些不满。
“雷温出门,是不是表示组织有什么动静呢?”
“我觉得如果有什么,伯爵应该会说的。”
“也是。也许是去买个东西吧。”
莉迪雅离开别院和凯莉一起在外面散步。说是‘外面’,其实只是广阔的别墅领地里罢了。今天也打算看看薰衣草原野就回来。
那是万里无云的晴天。但天气情况突然变得怪怪的,刮起了强风。
“讨厌,好像要下雨了。”
“有什么能躲雨的地方呢?”
“回养羊的小屋怎么样?”
“是呢……不,记得前面好像有栋建筑,比回去的路近。”
赶在下雨前,两人改变方向,向着温室走去。
“在这种地方竟然有温室呢。”
在自然的原野上竖立着孤零零的玻璃半圆屋顶真是奇妙的景象。但在那看似自然的山丘上也能看见作为标记的草丛或树木,它们其实都是漂亮庭院的一部分。
建造这个别墅的贵族,一定十分拘泥于将农村理想的风景融入庭院吧。
“走快些吧。雨快下下来了。”
风吹乱了莉迪雅没有梳起的头发,凯莉的麻花辫也剧烈摇晃着。
她们到达温室的时候,天空已经像黄昏时分一样暗了。
外面的草木被风刮得摇摇晃晃,温室的玻璃也嘎吱作响,但长在温室里面的椰树
叶子却纹丝不动。重叠的叶子对面因为太暗而看不清楚。莉迪雅她们就好象闯进了丛林深处一样。
“赶上了呢。”
没被雨淋到,莉迪雅和凯莉一样安下了心。
不久,雨就下了起来,她们被雨打玻璃的声音包围了,远方还响起了轰雷声。
莉迪雅微微听到了其他声音,便仔细倾听。那好像是音乐,也许是错觉吧。
“莉迪雅大人,怎么了吗?”
凯莉担心地看着有些发呆的莉迪雅。
“没事。没淋到太好了。”
“那里有长凳。我们去坐一下吧。”
温室半圆拱顶的正下方放着引诱来访者一坐的,看起来很舒服的长凳。晴天在这里晒太阳一定非常合适。
“呐,我们第一次进这个温室。有些南国风情呢。不走走吗?”
但是凯莉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稍微休息一下吧。虽然活动身体没什么不好,但您可不能累着。”
“是产婆说的?”
“嗯,而且也不能让身体受凉。”
“这里算热的吧。”
“总之,莉迪雅大人怀孕了,请一切小心谨慎。我们在雨停前都得待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呢。”
透过玻璃能看见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和黑色的天空。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最好还是不要随便积累疲劳。
莉迪雅坐在长凳上,发起了牢骚。
“是呢。早知道要在这里待一阵子,就把点心带来了。”
“想吃水果的话,那边就有哦。”
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到了莉迪雅和凯莉,她们转头一看。
一个抱着小提琴盒子的红发青年站在那里。
“达……,达内尔先生?”
“那里有几棵橘子树。请用。虽然这么说,这也是我随便摘来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橘子,递给莉迪雅。他虽然也把橘子递给了凯莉,但凯莉也许在警戒他是不是尼尔,并没有伸手去接。
“莉迪雅大人,那个人……”
“没事,他的确是达内尔先生。”
“但,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莉迪雅也对此抱有疑问。不过达内尔之前也是,突然就在莉迪雅现身了。明明不可能知道她的所在才对,他却说他懂得。
“因为刚刚看起来快要下雨,就稍微借个光避一避。”
下雨应该是凑巧的,不过在这里碰见,大概不是偶然。
“当然了莉迪雅小姐,我是为了见你才来到这里的。不过我真的吓了一跳。”
“哈?”了一声,莉迪雅偷偷观察一眼达内尔的表情。就在他出现之前的那段对话浮上脑海。
“你听见了?”
他一脸冷静地回答“是的”。
莉迪雅站起身,正对着达内尔。
“只能怀上预言者的孩子什么的,你说的话可大错特错了。”
“是这样吗……。怀了伯爵的孩子。”
达内尔像是很痛心似的垂下双眼。
“所以已经没您出场的份儿了。请不要再纠缠莉迪雅大人!”
凯莉走上前来,用硬邦邦的口气强调道。达内尔微微摇了摇头,转换过心情般的抬起面孔微笑了。
“先别那么警戒我嘛。要不然就为了消磨一下躲雨的时间,稍微聊聊天吧。如果觉得和我说话很无聊,那我也能请二位听听音乐。”
莉迪雅一边劝慰着凯莉,一边和她一起并排在长椅上坐下。
“不,还是请谈谈吧。关于您的事情,这段日子一直没有时间问清楚。既然这次遇见了,想要请教的事情可是有一大堆呢。”
“要从何谈起呢?”
达内尔将小提琴在身旁放下,自己在花坛的石砌池壁上坐了下来。
“您并非预言者本人。就算现在也还是那个小提琴演奏家达内尔先生吧?”
“当然,我就是我。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的理由。”
“可是,之前在安伯(Amber)府邸碰到的时候,说的作为预言者觉醒了是怎么回事?”【Amber,英语名或姓氏,源于阿拉伯语,意为“琥珀”;Anbar,伊拉克安巴尔省,有见于英美人名。两词在日语中同音,依据前卷作品内容及系列一贯线索推测,古大使用前者的可能性较大,琥珀是松脂等树脂的化石,有说法称其为“古代巨树的眼泪”。】
达内尔慎重地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在伊普拉杰鲁时,可曾看到极光?”
这么说起来,萝塔有说过她被极光引导着找到他们之类的事。
“那不是普通的极光,是藉由极光妖精的魔力衍生放射的光芒。与麦基尔家族牵绊匪浅的他们,一直关注守护着你。也因此在妖精国现身了吧。”
“我,被菲尔·奇利斯看护着?”
“你持有血石吧?被传为菲尔·奇利斯之血的宝石,曾放在圣地的那个。他们难道不是被那个指引而来的吗?”
达内尔像理所当然一样,说中了圣地里过去所隐藏的为何物。那是帕特里克也不知道的、连对麦基尔家族都保密的重要内容。
莉迪雅吞饮下血石时,还是在与爱德格结婚之前。然而,极光开始在身边出现的状况,以及莉迪雅开始能感觉到那个意象的状况,都还是最近的事情。
到了最近,血石变得能牵引菲尔·奇利斯到来了?究竟是怎么了啊。
“你知道吗,莉迪雅小姐?菲尔·奇利斯的极光,正是氏族的灵魂本体。氏族演化成型的历史、祖先的念想、各种各样的事物水乳交融,才令辉煌的光之纱幕如此飘摇多姿。一百年前的预言者,那个人的思绪和话语也在其中。”
麦基尔家族引入了菲尔·奇利斯血脉的传说她是知道的。而且,莉迪雅的母亲,是与菲尔·奇利斯因缘深切的半妖精一族的交换之子。
“沉入伊普拉杰鲁之湖那一刻,我濒临死亡的同时,却又感到自己和极光合二为一。作为麦基尔家族一员,被氏族灵魂接纳吸收,就好像做了个非常静谧美好的梦,没有一点痛苦。”
达内尔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是束手无策地被庞然大物夺取消化了,抑或是对方流入我的体内了,就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感受委于全身的时候,我觉察到了预言者的思念。获知了他所见证的氏族的历史、对未来的希冀,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
“那么,预言者作出的预言也?”
“是的,全部都知道了。”
“那究竟是,怎样的预言呢?”
为了葬送王子,被称为预言者的一百年前的妖精博士,给麦基尔家族留下了预言。被流传下来的是,为了选出担任预言者未婚妻的女子,而要创出继承了强大的通晓妖精之力的家系,因此交换之子的制造反复不止的事。
成为未婚妻的女子,要与氏族遭遇危机时可能就会觉醒的预言者结婚。换句话说就是要自主地使预言者觉醒,为此进入仅在十九年一度的满月之夜开启的圣地是被允许的,但在圣地之棺里躺着的并非预言者其人,而是血石。
那么这枚血石要如何使用才能毁灭王子,有可能在圣地听到预言者留言的莉迪雅母亲已经不在了。
持有血石的莉迪雅,却在摸索着不让身为王子的爱德格死亡而将其从王子的束缚下解放出来的方法。
据达内尔称他知道的预言的内容,应该能成为拯救爱德格的提示。莉迪雅对此抱有期待,但达内尔缓缓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将其用语言表述出来有些勉为其难。以意象形式接收的事物,我未必能够用语言正确转达。只是,现状着实不叫人安心。我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扭曲了预言?”
“身为预言者未婚妻的同时,却怀上了其他男人的孩子,预言者自己也不曾想象到这点是可以确定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情况,我无法明白。……只是,硬要提什么建议的话,恐怕只能说这个孩子不该被生下吧。”
像被弹了一把似的跳着站起来的是凯莉。
“说、说什么鬼话。莉迪雅大人,和这位先生已经没什么谈话的必要了啊。”
“凯莉,冷静些。”
可以肯定达内尔并非是出于个人感情才这样说的。莉迪雅安抚凯莉情绪的同时,也是在说给自己听要冷静下来。即便如此,若不是凯莉先爆发了怒气,不消多言自己肯定也不能保持冷静。
“你明白吗,莉迪雅小姐。这孩子可是王子的孩子哟。”
“是爱德格的孩子。”
莉迪雅慎重地让情绪镇定下来说道。
“这孩子继承了王子持有的邪恶妖精的魔力。而那个,只会是侵蚀你的剧毒。”
下意识地,莉迪雅把手贴在小腹上。这孩子会侵蚀自己什么的,从来没让自己这么想过。然而,达内尔仍以平静的口吻滔滔不绝。
“王子的孩子也是被直接注入了邪恶妖精魔力的王子。他的心中除了憎恨与恶意以外什么都培育不出来。临近足月的话,婴孩连母亲都会恶意相向,发起
攻击。怕是到时,不以你的性命为代价就无法出生吧。”
凯莉一下子颓然瘫坐下来。和莉迪雅一样,受到了令全身脱力的打击。莉迪雅也无话可答,只能陷入沉默。
“或许,我因极光得以幸存的意义就在此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
终于莉迪雅吐出这句话。
“我是和家兄尼尔(Neil/Neal)对立的存在。家兄他,成为邪恶妖精的妖精博士分身的那一刻,我也就站到了和预言者相同的立场。如果你和我结婚的话,大概就可以从邪恶魔力之下守护祝你了吧。”【Neil,源于盖尔语,意为“得胜者,勇敢的人”;Neal,Neil的异体,源于凯尔特语和爱尔兰语,意为“斗士”。】
“是指帮我平安生下孩子吗?”
“非常遗憾。是让你从那个孩子手中解放出来的意思。”
毫不犹豫地,他斩钉截铁般断言道。
如果达内尔的力量能对莉迪雅有影响,爱德格的孩子就不会出生了。那样的话,莉迪雅一丁点儿都没有只要自己获救的想法。
“不管会怎样,我的丈夫都只有爱德格。无论您是预言者也好,无论有着怎样的力量也罢,结婚是不可能的。”
“就算知道会丢掉性命也是吗?”
“当然。”
“但是那个孩子,会成为恶魔的。”
“您说……恶魔?”
“天生就握有王子的力量。这可和最近才变成王子的伯爵迥然不同。不会像真正的人一样能够理解心灵。”
才不会有这种事。就算达内尔知晓关于预言的一切,说到底这是莉迪雅的孩子。自己孩子的事情,才不想对别人的说辞言听计从。
这是渴望了多久才怀上的身孕啊。想要平平安安地让他来到这世上。
凝视着沉默的莉迪雅的达内尔,终于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雨声还在继续,但也听到了从外面传来驱马的蹄音。
“是伯爵大人。”
向玻璃外看去,凯莉小声说道。驾着马匹,爱德格正往这边赶来。
“时候差不多了,看来我就此告辞比较合适。终有一日,让我们后会有期吧。希望你的考虑能有所改变。”
达内尔说完,不顾较起之前已成小雨而且依然阴云密布的天空,两手抱着小提琴盒走了出去。
爱德格注意到了这样的达内尔,想要叫住他的样子从马上出声搭话,但他没有止步。
虽然稍微用目光追随了达内尔一会儿,但视线一停到温室入口站着的莉迪雅身上,爱德格便笔直地朝她靠近。
“莉迪雅!”
飞身跃下马背、快步跑来的爱德格,进入温室就忙着擦拭顺着发丝不停滑落的水滴,但大礼服外套早就吸饱了雨。
“爱德格,真是的,会感冒的呀。为什么跑来这儿……”
莉迪雅手忙脚乱地急着掏出手帕,但他笑笑表示没事。
“太好了,你刚有在这儿躲雨对吧。虽然听说了你和凯莉一起出来散步,可突然下起雨来所以我还很担心来着。”
“然后呢,就赶过来了?”
“我觉得你可能会心里很不安。”
是很不安。因为达内尔说的那些话,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
“哎呀呀,可这幅落汤鸡的模样,实在太逊了。明明还很期待,安心后的你会主动抱住我什么的。”
他一脸打心底里感到遗憾的表情撩起被濡湿的头发,优美的眉毛就露了出来。这时莉迪雅幻想起来。想象着出生的孩子会不会跟爱德格很像。
高挺的鼻梁、匀称的轮廓、眼瞳的颜色、嘴唇的形状,不管是男孩女孩,只要像他就一定是个美丽的孩子。
只是想想这样的事情,莉迪雅就幸福的不得了。就算当不成夫妻,也能忘掉那些叫人难受的过往。
尽管知道这不应该,莉迪雅还是向他伸出了手。抓着他的上衣,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感觉到环绕着她肩膀的那双臂就松了口气。
使劲不让自己哭出来,肩膀却忍不住地颤抖。
“莉迪雅,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不论到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你。”
“嗯……”
脸颊感到衣服的潮湿,但一点儿都不冰冷。爱德格的温暖传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吗?说起来,刚才有个男人从这里出去来着。”
他好像是对着凯莉问的。
“什、什么事都没有哦。刚才那人,不过是碰巧一起躲雨的旅行者,那个、像是占术师一样的人物,说了些不中听的晦气话。”
因为很巧妙地编了些合理的说辞,爱德格估计也不会再对莉迪雅的反常举动抱有疑问了吧。
没错,并没有保证达内尔所说的就一定是事实。之前怀不上孩子的说法就和实际有出入。只不过听了些不吉利的、连根据都没有的胡话。
以前的达内尔,只知道从帕特里克那里听来的东西,如今却大相径庭。清楚这一点的同时,莉迪雅依然对自己说,不要去相信。
这是爱德格和自己的孩子。和王子没有关系。没有继承魔力这回事,应该只是普通的生产。
爱德格的手,正轻柔地梳理着莉迪雅的秀发。
***
建在山丘上的宅邸,虽然是奥萝拉的娘家,但克鲁顿踏足这里还是第一次。
分量厚重的石造建筑,完全没有华美之处,却在仿佛能掀翻岛屿的猛烈海风中纹丝不动,究竟在这里连续屹立了几个世纪了呢。
在那儿和帕特里克面对面的克鲁顿,在看到他脸孔的那一秒,就确信了来这儿的路上一直考虑的事情。
长相并没有相似的地方。但帕特里克他对这宅邸了若指掌的气场,让克鲁顿不由得认定果然如此。
难得一见穿着传统男式短裙的帕特里克,招待克鲁顿与弗格斯到一间书斋风格的房间里,以十分事务性的态度请他们俩就坐。
然后他像是在左思右想应该从哪里开始谈起,久久没能张口切入正题。结果,等得不耐烦了的克鲁顿开腔了。
“你是……,奥萝拉的弟弟对吧?”
弗格斯吃惊得一个没坐稳,帕特里克倒是很平静,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您发觉了啊。”
“在这之前,都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过。因为我并没见过内人的弟弟。但是,看过你寄来的信后,就开始觉得该不会是这样。”
“是因为我叫您到这个村子来吗?”
“跟这也有关系,但还有另一点。我想起来过去到这儿的时候,和奥萝拉一起去见过‘长老’的事情。和建议你把我叫来的‘长老’是同一位吧。在怎么想也不像是人世的村庄里见过的那位‘长老’,有说过奥萝拉的弟弟总有一天会成为妖精博士这样的话。”
“诶、帕特里克,我可没听过这事儿啊?因为、奥萝拉的弟弟,不是说和家里其他人一起死了……”
“知道这事的只有氏族长。奥萝拉一族,在这村里的全部人都死了。至于我,是从别的血脉分支名义下选来担任氏族长专属妖精博士的。”
“为什么要这样?”
帕特里克再次转向克鲁顿的位置看着他。
“是我自己希望的。一旦被知道是奥萝拉弟弟的话,说不定就会被另眼相待,而且我自己,也以奥萝拉为耻。”
“因为她跟不是高地人的男人私奔了吗?”
奥萝拉自己也好,克鲁顿也好,都对给被抛下的家人抹了黑这点有所自觉。但是正式结了婚、生了孩子,经年累月以后,结婚的曲折过程也就变得不是问题了。
实际上,麦基尔家还做过要把莉迪雅嫁给弗格斯的事。这应该能说明他们早就不把奥萝拉的私奔当成家耻了。可能从弟弟的角度,还有别样的情感夹在其中,但克鲁顿对声称以奥萝拉为耻的帕特里克的话语略感不悦,不禁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她和您私奔的缘故。而是因为她没尽到作为妖精博士的职责,令氏族苦不堪言。”
“是说预言者还是怎么的那个职责吗?”
关于这一点,克鲁顿除了女儿莉迪雅是被强行牵扯进去以外完全不作他想。
“奥萝拉什么都没被告知,就得只能受迫背负着预言者未婚妻的使命,一直作为交换之子过活。她仅仅是想逃离这些而已。这个村庄和群岛诸岛发生饥荒与瘟疫是自那以后过了很久的事吧?她当时已经去世了。即便这样,也要说是奥萝拉的错吗?”
“她并非有意使氏族陷入危机这点我能理解。可是,奥萝拉曾是优秀的妖精博士。拥有能力之人,明明不可不去考虑行使能力之时所带来影响之巨大,她却对此没有自觉反而诱发了巨大的不幸。”
克鲁顿并不清楚,作为妖精博士的奥萝拉究竟具备多大能耐。和她一起的生活,除了周围常有妖精出现的事情以外都很普通,至于她本人,也只是位爱情洋溢的温柔女性、十分能干的妻子。
然而不等他作出反驳,帕特里克就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我,在很长一段日子里,觉得自己被她
背叛了。”
克鲁顿沉默着侧耳倾听。
“我最后一次见到奥萝拉,是她离岛三年后的事情。助了为入岛开口要求帮协的她一臂之力,目送着她进入半妖精族居住的地方。她当时去往妖精族的村庄原来是为了领回女儿,知道这事的时候已是后话了。”
“自称莉迪雅哥哥而现身的布莱恩,居住的地方就是那里吗?”
对弗格斯的问话,帕特里克点了点头。说起来是有这么个男人,克鲁顿回忆起来了。像个无忧无虑的儿子一样突然从天而降,是个朝气蓬勃的男人。
他应该也怨恨着奥萝拉的吧,但听说他却护着莉迪雅而死了。麦基尔家的人,包括眼前这个帕特里克,克鲁顿结果还是没办法去讨厌。
事到如今,认识奥萝拉的任何人,只是记着她的事情这点就足以令克鲁顿产生怀念的情感。所以就算帕特里克继续责备奥萝拉,他也没有感到愤怒。
“长久以来承续的麦基尔家的宿命,奥萝拉却背弃了。在这件事上我帮了不少忙因而倍感受伤。灾厄王子的影响加剧,邪恶妖精数量激增,饥荒与瘟疫令群岛开始覆灭,然而应该成为可能解决这一切的预言者的未婚妻的女性却无处可寻。没有拯救氏族的道路可走。我觉得奥萝拉是引起这一切的元凶。”
“所以你就连瞒带骗地把莉迪雅带来岛上是吧。那对你来说是正确的做法。”
“是的。所以我不会为此谢罪。”
不论如何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虽然令莉迪雅有了难过的回忆,但终究如愿以偿和伯爵结了婚。
“莉迪雅虽然去了圣地,但结果什么都没改变不是吗?”
“这也是,因为奥萝拉所为的缘故。她将还是婴儿的莉迪雅小姐从妖精们那里带回之际,去了圣地,打开了圣地之棺。这件事,我是引导莉迪雅小姐去了圣地后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预言者的棺里空空如也。”
深深地叹了口气,帕特里克吐露一句。
“奥萝拉她,把预言者准备好的东西一个接一个毁掉了……”
克鲁顿也觉得想叹气。
“于是呢,想要我做什么?是想让我替奥萝拉偿债所以叫我出来的吗?”
“没想到,您是跟妖精毫无缘分的人类。”
“我不会让你对莉迪雅出手的。”
先发制人总没错。帕特里克像是在说那也不是问题所在,只是摇了摇头。
“莉迪雅小姐,她已经,是妖精国的伯爵夫人了。”
“哦呀,你终于承认了吗。”
“追着她踪迹接近妖精国时,已经充分了解了。不如说,她若能够拯救妖精国,麦基尔家也好这群岛也好说不定都能得救了。我已经转变想法,认为应该为此绞尽智慧出谋划策。”
“呵……”
感到接下来将进入正题,克鲁顿正了正坐姿。
“帕特里克,你有没有想到什么能帮助莉迪雅的手段?”
帕特里克瞥了一眼弗格斯,取出书桌上堆积的羊皮纸卷宗,在谈话桌上展开。
在这座古旧宅邸的藏书库里,似乎沉睡着先祖载入的有关麦基尔家族与妖精的记录。为了调查那些,帕特里克一从伦敦回来就一直窝在这里,克鲁顿已经听过。
“通晓邪恶妖精之力,只在三个家族中传承这说法确为定论。分别是居于赫布里底群岛、爱尔兰、伊普拉杰鲁的家系。这三家之间,在巨龙的传说上有所交集。”
看来在羊皮纸上,记载着那个巨龙传说的样子。很有可能是用盖尔语写的。克鲁顿虽然看不懂文字,但有幅描绘了与无翼之龙战斗的战士的插画。
“这是叙述了被打败后,身体被斩作三段的巨龙,变作各个岛屿的传说。若真如此,那么为了使这三个地域的各个岛屿能够住人,必然需要有能与巨龙魔力对抗的力量。”
“那条巨龙,身体被砍了也还活着吗?”
“不是活着,但也并没死绝。因为是魔物,所以就像是和强大的魔力一起持续休眠的状态。然而那魔力,却令诸岛化成丰饶的土地。同时在这些土地上,为使巨龙能继续安静休眠,虽存在着能够控制魔力通晓邪恶妖精的妖精博士,但因巨龙变为远古时期的记忆而使这件事被渐渐忘却,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到了今天所有家系里邪恶妖精的妖精博士都断绝了,是这么回事儿吧?知识也没被流传下来。恐怕只剩王子可以使用巨龙的魔力了。”
克鲁顿觉得晕头转向。伯爵和莉迪雅,直面的是这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在尚不清楚详情的情况下,已然模模糊糊感到事关重大,但怎么也想象不到,竟然能牵涉到孕育了赫布里底群岛及爱尔兰这等骇人听闻传说的主角。
“如果只是王子还没关系……”
更坏的预感从帕特里克的嘴里说了出来。
“达内尔的孪生哥哥,被应该在一百年前就已死亡的恶毒妖精博士操纵而从海难中生还。虽然在记录里这个妖精博士被处刑了,但是在变成这样之前已经去过妖精国。是为了什么?在青骑士伯爵君临之地,又做了些什么?既然已死,又如何得到仅够支配尼尔的那份力量的呢。我感觉他与应该在妖精国的巨龙头颅,并非毫无干系。”
“就是造出王子的那个男人吧?这么说,那家伙打算利用王子,让龙活动起来吗?”
“现在为止,龙的头颅貌似还被封印着。大概不会那么简单就出手吧。”
弗格斯松了口气,而帕特里克的表情却不见一点缓和。
“懈怠大意可要不得。不管怎么说也是制造出王子的人物。不过预言者除了葬送王子以外,没有考虑过其他东西。即便王子死了,问题关键的妖精博士若成功令巨龙复苏的话,实为其尾巴的群岛肯定不能安然无事。”
“那……,要怎么做?”
“不具备通晓邪恶妖精能力与知识的我们,如若战胜那个人物的可能性存在的话,恐怕就是‘群岛之主’了。我按这个思路去做了调查。”
“主人吗。说起来,治愈莉迪雅因为菲尔·奇利斯所受的伤的,就是主人的泉水来着呐。的确,主人好像有特别魔力的样子。”
“结果在记录里还是没能找到。不过在我家里有件事情是以口头传授下来的。从奥萝拉那儿听来的这件事,我现在回想起来了。”
然后帕特里克朝着克鲁顿的方向,微微探出上身。
“主人的泉水,据说从中会涌出两样矿物。是与极光妖精、巨龙相关的东西,我认为其一为菲尔·奇利斯之血,也就是血石。”
“另外一样是?”
“这个,我也弄不明白。只知道据说为玉髓的一个种类,以及能推测到泉水之滴的本源应该是巨龙的尾鳞。”
“你是想说那个就由我来调查?”
“有传说基础的矿物,与教授您的研究课题多少有所联系。”
“是啊,你还真了解。”
“那是由巨龙衍生而来的矿物。要能与在妖精国的头颅相抗衡,只有相同的巨龙之力。如果能用那个与恶毒的妖精博士战斗的话,也能成为莉迪雅小姐的助力吧。”
奥萝拉原来好像很宠弟弟来着。逃离岛屿以后,就算嘴上没说内心怕也是相当挂念的吧。获知帕特里克就是那个弟弟时,克鲁顿就开始思考。奥萝拉如果还活着的话,是否会期望借他力量呢。
搞不好是期望着的。
可是毕竟帕特里克他觉得奥萝拉是叛徒,为了群岛对莉迪雅也净是利用目的的举动。还试过杀死伯爵。
那东西,真帮得到莉迪雅吗。不只是莉迪雅,对伯爵而言也不能再增不便。如果真往坏处发展,莉迪雅可能并不希望克鲁顿插手协助吧。
“究竟是什么矿物,那个又在什么地方,我想要知道这些。您意下如何,教授?”
说没有兴趣是骗人的。群岛那不可思议的传说与矿物居然结合在一起。作为学者的克鲁顿当然想知道。但是这次的事情,并非研究材料。
“……一个问题,可以请你回答吗。帕特里克先生,你到现在,仍然以奥萝拉为耻吗?”
面对克鲁顿的提问,他稍作考虑,然后开了口。
“不如说奥萝拉才是,会替我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吧。如果知道我对莉迪雅小姐做过的事的话……。莉迪雅小姐和艾歇尔巴顿伯爵,成为了真正的青骑士伯爵,现状搞不好已经随之改变。这样的话我谴责奥萝拉又是否恰当呢。如此考量时另一方面,伯爵又兼具王子身份这点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我或许是想暂且保留对奥萝拉的看法,先专注于思索巨龙的事情也说不定。”
帕特里克他,至少较之先前算是值得嘉许的。据说他追在莉迪雅他们后面去了妖精国,又和萝塔一同乘过船。可以肯定地说在那里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吧。
“有可以采集到玉髓的场所吗?首先希望你能替我领路到那儿。”
克鲁顿刚说完,帕特里克就向前探了探身子。
“那么,您愿意提供协力了?”
“不能给你保证。我需要返回伦敦一趟,想听听支援莉迪雅和伯
爵的大家的意见。然而首先,我认为先得在这儿把值得调查的东西调查完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