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洛兰德也是个大晴天。
这一阵子都是这样的好天气,天空万里无云。
每年都是这样的。
这个季节鲜少下雨。
大概再过一个月就会进入多雨的季节,但是现在几乎都没有雨水。
气温不高也不低,是非常舒适的温度。
让人想睡觉的温暖舒适啊。莱纳心里想着。
「…………」
地点在他平常工作的办公室里。
他将西昂强行推给他的文件丢在桌上,呼哇~地打了个大呵欠,转转脖子,一次又一次地眨着已经疲累至极的眼睛。
然后将背靠在椅背上。
「呼。」
轻轻地叹了口气,用他那因为浓浓的睡意而松垮的黑色眼睛茫然地眺望着办公室里面。
只有书架和桌子的朴素房间。
除了莱纳之外,还有两个人在那个房间里。
一如往常,几乎要被堆在桌上的大量文件给杀了的西昂。
还有刚才说什么要为丸子庆祝会准备铺巾、茶具和丸子套餐的菲莉丝,却抱着膝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睡着了。
很熟悉的景象。
真的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景象。
他觉得好像每天都看着同样的景象。
季节不停地变换,然而这里的景象却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莱纳望向房间的窗户外头,然后说:
「我说西昂啊。」
于是,西昂依然盯着文件看,一边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回答道:
「嗯~?」
「我说啊,我现在突然发现。」
「唔?」
「我回到这个国家的时候。」
「嗯。」
「……是跟现在同样的季节。」
西昂闻言,带着有点惊讶的表情抬起头来。
然后跟莱纳一样,把目光望向窗外。
「……咦?已经过那么久啦?」
「好像是。」
「一年?」
「嗯。」
莱纳点点头。
一年。
「…………」
是的,一年了。
回到洛兰德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以上的时间了。
此时,莱纳突然试着回顾起这一年来的事情。
于是,他能回想起来的,便是一如往常被西昂强行塞过来一大堆工作,被迫连续熬夜十天,差一点就没命。
又一如往常,被迫陪菲莉丝玩,脑袋差点被她用剑给砍掉。
中了西昂的圈套,以饱受屈寻的女装打扮跟贵族打仗。
中了菲莉丝的圈套,在高级的餐厅里受到羞辱。
中了西昂的圈套,因为禁咒的封印而东奔西跑,差一点没命。
被卷入菲莉丝的相亲骚动当中,不知为什么,脑袋又差点被砍掉。
被迫处理女性写给西昂的情书,差一点没命。
不知道为什么,跟菲莉丝去泡温泉,差一点被杀。
「………………」
怎么说呢?
越想就越觉得奇怪,怎么好像都只有一些濒死的记忆?
这时,莱纳半睁着眼睛,定定地瞪着西昂和菲莉丝。
「……真是的,我遭到你们两个恶魔的阴险欺凌,哭着说『啊,别杀我呀!』,一转眼竟然已经过了一年了……」
西昂闻言笑了。
「嘻嘻,过得很充实吧?」
「小心我踢你哦。」
「老是爱发牢骚,其实自己挺爱熬夜工作的……」
「没那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纳狂叫道,西昂却乐不可支。
「唉呀,别这么害羞嘛。你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自从在西昂·阿斯塔尔大人底下工作之后,每天都看到无限的光明。谢谢,谢谢您,西昂大人~」
「……啊?我真的要杀了你!」
西昂闻言,仍然开怀地耸耸肩,然后对在房间角落里睡觉的菲莉丝说:
「喂,菲莉丝,起床了,莱纳好像说要杀了妳……」
「喂,等一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莱纳狂叫着站起来,朝着西昂跳过去。
手忙脚乱地捂住西昂的嘴,然后看着菲莉丝的方向,一边在心中祈求着——求求妳,求求妳别醒过来。
然而,那个在「世界麻烦」选手权大赛中大大地拉开了和第二名的距离,不知不觉当中就已经抵达宇宙终点的暴力暴走恶魔微微睁开了眼睛!
瞬间。
完了……莱纳心里想着。
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都结束了。
事情的发展一如往常。
她睁开眼睛,说些「啊,今天天气何其地晴朗啊?哪,莱纳。让我把你的脑袋砍上天,让它在如此清爽快意的晴空当中飞舞吧~」之类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挥舞着剑。
这一年来,几乎每天都要上演这种事情。
所以莱纳已经死心了。
「……啊,完了,我真的死定了……」
他边说边闭上眼睛,准备承受被痛殴的冲击。
然而。
菲莉丝打着呵欠说道:
「…………唔~~~~哈唔,啊~~~~嗯嗯?原来是莱纳啊……怎么了?你叫我吗?」
「………………唔?」
莱纳睁开了眼睛。
她、她没听到!
这家伙睡昏了头,没听到西昂说的话吗?!
捡、捡、捡、捡回一条命了?!
这时,菲莉丝说:
「……我听到有人叫我……」
莱纳闻言用力地摇着头,使劲地摇着头。
「没、没叫妳!我绝对没叫妳!」
「唔?可是我觉得好像有人叫……」
「是、是做梦吧?妳是不是做梦了?」
菲莉丝顶着惺忪的眼睛,微微地歪着头。
「……做梦?……啊,唔,是做梦吗……对哦,妤像是丸子神开了一间丸子幼儿园,叫我去当幼儿园的老师……唔。哪,那些幼儿园小朋友在哪里?」
谁晓得啊!莱纳姑且耐着性子,不在此时吐她的槽。
她好像完全睡傻了,没听到西昂说的话。
莱纳不禁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如果……如果被她听到了,局面可能会变成莱纳的脑袋在半空中飞舞的最恶劣状况,不过这一次看样子似乎可以躲过一劫了……
然而,此时本来被捂住嘴的西昂却一把推开了莱纳的手。
「我说菲莉丝啊,莱纳要说把妳……」
「唔哇啊啊啊啊哇哇哇哇哇?!」
莱纳赶紧再度捂住西昂的嘴,甚至制止他的手臂关节,强行将他压倒在桌子上,让他动弹不得。
菲莉丝觉得不可思议似的抬眼看着坐在桌上的两个人。
「……你们两个人在做什么?」
「没、没、没做什么!是吧?是不是啊?西昂?」
「……呼、呼咕咕咕咕。」
西昂被莱纳捂住嘴,整个人被压制在桌上,却还是死命地想发出声音。
莱纳见状,用力地点点头。
「我说吧?西昂也说没什么啊?」
「唔?」
「好了好了,妳赶快睡觉吧,我们昨天熬夜工作的时候,妳不是一直闹场,玩到天亮才罢休?现在一定很想睡觉,对不对?」
「……唔。」
「再、再说,我不是很清楚啦,不过妳说丸子幼儿园?幼儿园的小朋友不是在等妳吗?」
「啊,对哦~」
「我说吧?所以,赶快睡吧?」
「嗯,我睡了。」
「晚安。」
「晚……」
可是,此时菲莉丝没声音了。也许是太想睡了吧?她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发出很可爱的鼻息声。
那张脸真是太美丽了。无可挑剔的,具有压倒性的美貌。
宛如女神。
只要她一睡,就像个女神。
可是,一旦醒过来,她立刻变身成毁灭世界的恶魔。
要我对那种超级危险的人物讲那种话?!
莱纳瞪着被压在桌上的西昂,小声地说道:
「你、你、你性格恶劣也要有个限度吧?!」
西昂抬起头来,将捂住他嘴巴的莱纳的手拨开,带着恶作剧的笑容说:
「嘻嘻,性格恶劣正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你这个恶魔!」
莱纳大声叱责道,西昂还是盈盈地笑着,不知道为何,用微微尖锐的声音说:
「哼哼哼,恶魔……恶魔吗……对我来说,那是一种夸赞之词啊。」
「唔,你现在演什么角色啊?」
「咦?不是经常讲这种话的坏人吗?」
「你混得太厉害了吧?」
「是吗?」
西昂说着企图耸耸肩,可是……
「啊,莱纳,我的手臂整个被你勒死了,有点痛啊。」
他皱起眉头说。
莱纳闻言。
「啊,对不起
。」
道过歉之后,他将西昂的手臂——扭得更紧。
「哇,好痛!你……好痛啊~~?!」
莱纳笑了。
「啊,对不起~~没搞清楚,把你扭痛了……」
「别乱来啊啊啊啊啊!」
西昂难得地发出怒吼,然后——
「不,等一下,莱纳,肩膀真的要脱臼了,住手。」
他用带着哭意的声音说。
莱纳闻言。
「不要。」
扭得更紧。
「唔?!」
瞬间,西昂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声,用极度疲惫的声音说:
「……你、你啊……我熬夜工作也累了,不能陪你玩这种激烈的游戏……」
可是,莱纳打断他的话。
「这些话我讲了多少次了?你还是每天要我熬夜,做这个、做那个。」
他用力地扭着西昂的手臂,好像要将平日累积的怨恨给一并扫除一样。
「哇、不要、唔哇、真的、等……」
可是,话只说到这里。
莱纳的最后一扭,西昂便整个人趴在桌上,宛如死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咦?喂,西昂?」
「…………」
可是,没有响应。
莱纳见状。
「…………啊,那个,西昂?」
「………………」
「咦咦咦?那个,唔,我没有那么用力扭你啊?难道你真的痛到昏过去了……?」
可是——
「………………」
还是没有回应。
「……这、这,难道真的出事了?」
莱纳放松了力道,瞬间!
「笨蛋!」
应该昏死过去的恶魔脸上恢复了笑容。
西昂突然一跃而起,甩开莱纳的手,反过来想制住莱纳的关节。
「你这个混帐东西,果然是演的!」
莱纳也立刻有了反应。
西昂的左手企图抓住莱纳的右手,可是莱纳一把挥开来,又作势要抓住西昂的手。
可是,西昂也弹开了莱纳的手,企图抓住莱纳的衣领,然而莱纳又一把挥开,企图制住西昂的手指头关节。
两个人在狭窄房间中的更狭窄的桌上展开一场攻防战。
西昂弹开莱纳的手,从桌边往后一退,然后以后面的椅子为踏板。
「喝!」
用力一踢。莱纳见状——
「你用脚踢?」
他瞬间挡住攻势,然后瞪着西昂道:
「啊~~这样是不是有点违反规定?太过火了吧?」
可是西昂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
「违反规则?打架哪有什么规则的?」
莱纳闻言大惊失色。
「咦?我们在打架吗?」
「不是吗?」
「唔……啊~是打架吗?」
「就说吧?」
「咦,所以?你是指什么手段都有?」
「嗯。」
「咦~可是这样好吗?如果我玩真的,西昂是没有胜算的哦?」
西昂闻言又笑了,然后用锐利的眼神凝视着莱纳。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
「唔,算了……」
这时,莱纳也浮起了笑容,然后——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一扫平日的怨恨吧……喝!」
说话的同时,莱纳挥出拳头。
笔直地朝着西昂的脸挥过去。
西昂对这个攻势的反应慢了两拍左右。
西昂完全跟不上玩真的莱纳的反应速度。
我说吧?!莱纳心里想着,早知道就别找我打架了嘛。
莱纳边挥拳边半睁着眼看着西昂的脸。
看着对他的动作完全无法做出反应的西昂的表情。
西昂一脸的疲态。
那是当然的。因为这家伙比连续熬了几天夜,埋首工作的莱纳还要卖命工作。
因为他总是一个人背负所有的责任,企图独自背负起这个国家的兴亡大任。
和莱纳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和一年前没什么不同。
这个国家明明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了。
是的,让人无法置信的,洛兰德已经很安定了。
贵族们已受控制。
收服艾斯塔布尔的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
也成功地牵制住了之前蠢蠢欲动的邻国尼尔法王国。
这个世界确实因为佳斯塔克帝国的蠢动而可能进入战乱的时代,然而至少这个国家目前应该是处于国泰民安的状态。
这一年来,西昂已经将国家推动到这个境地了。
他当然会累。
他发狂似的处理堆积如山的问题,勉强将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然而,他还是不肯休息。
南方大陆最大的国家,洛兰德帝国。
这个国家的国王苋然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这时,莱纳的拳头来到了西昂的面前。
可定。
「真是的。」
莱纳在拳头即将打上西昂的脸的那一瞬间倏地张开,一把抓住了西昂的脸,再度将他推倒在桌上。
于是,西昂仍然一脸疲累又愉快的表情说:
「…………啊呀呀,三两下就被摆平了。」
「所~~以我就说过了嘛。」
「……嗯,果然厉害……不愧是洛兰德最厉害的魔法师……我都来不及看到你出拳攻击。」
「因为你累了。」
「我想就算我很有精神,也看不出来啊。」
「没那回事。」
「是吗?」
「谁晓得?唔,这种事就不用再讨论了……对了,嗯~为什么来着?我们为什么要打架来着?」
莱纳说道,于是西昂笑了。
「与其说是打架,事实上是莱纳突然说,『我已经受不了了啊啊啊』,然后就把我推倒……」
「喂。」
「这种玩笑就先别说了。」
「没错,不要开这种让人听了不舒服的玩笑。」
西昂又笑了,疲累的笑容。
莱纳对西昂这样的表情已经感到不耐了。
「算了,你去睡吧!你真的有点工作过度了。」
「嗯,说的也是。我再不睡一会儿觉,身体真的撑不下去了。」
西昂点点头。
「就说吧?」
「嗯,那么,我们的架也该做个了结了吧?」
「啊?你还想继续啊?早就……」
可是,西昂打断他的话。
「还早。」
西昂的右手倏地有了动作。
右手作势要揍上莱纳的脸……
可是。
「这样怎么打得到我?」
西昂的挥拳速度太慢,再加上莱纳又压在他身上,他根本使不上劲。
无谓的挣扎。
莱纳半睁着眼睛盯视西昂的拳头,同时微微地将上半身向后仰。
照道理说,西昂的拳头应该打不到莱纳的。
真的是无谓的挣扎。
无谓的……
然而,此时突然——
西昂笑了。可是不是刚才那种充满疲累的笑容,而是一张愉快、充满恶作剧的笑容。
「你输了,莱纳。」
他说道,张开了拳头。
看到西昂手中的东西时,莱纳那昏昏欲睡、松弛无神的眼睛难得地瞪大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
他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作势要往后退。
「你逃不了的。」
然而西昂却一把抓住莱纳的衣服,强行把他给拉了回来,令莱纳动都无法动。
「你、别开玩……」
然而,话来不及说完。
因为眼前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西昂高高挥起的拳头。
他的拳头当中竟然握着一个盖子打开来的墨水瓶。
装在墨水瓶里的黑墨水顺着西昂高高举起的拳头,朝着莱纳飞溅过来。
墨水真是太黑了,万一沾到衣服,可能永远都洗不掉了,要是溅到脸上,如果不多洗几次,恐怕也洗不干净吧?
如果这是发生在战场上的事情,当然没有必要闪避,喷到墨水又死不了人。所以,没有必要闪避。
然而——
「你、你是笨蛋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纳却宛如因为溅到那些墨水就会没命似的吼叫起来。
而在他发出吼叫的同时,墨水整个从他头上洒下来。
真是一片漆黑。
因为墨水跑进了眼睛,莱纳的左眼视线也是一片漆黑。
衣服也一片黑。
想必脸上也一样吧?
而西昂则就着被压在莱纳底下的姿势哈哈大笑。
莱纳见状。
「…………」
最恶劣了。
这家伙实在太恶劣了。莱纳心想。
这
期间,西昂仍然抱着肚子乐不可支似的笑着说:
「……哈、啊、咯咯……啊,实在太累了,光笑就觉得胸口好痛啊……唔,那么,打架算我赢了……该睡觉了吧?」
西昂说得好像什么事情都告一段落了似的。
真的都结束了,好个HappyEnding啊!他用好青年似的语气这样说。
可是莱纳闻言。
「…………」
无言。
就着跨坐在西昂身上的态势,呆呆地站在桌子上,怨言。
「嗯?怎么了,莱纳?」西昂说。
「………………」
可是,莱纳仍然不发一语。
他不发一语地环视四周。
咕噜噜地转着头看着。
「你在找什么?」
西昂问道。
「……………………」
可是,依然无言。
此时,莱纳看到了一样「东西」。
然后定定地看凝视着那个东西说:
「我说西昂。」
「嗯?」
「你刚才说该睡觉了,对不对?」
「嗯。」
「可是,你嘴上说该睡觉了,但是等我回去之后,你还是会继续工作,对不对?」
于是西昂有点难为情似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唔,我只是又工作了一下子而己啊?」
「熬夜到天亮,然后又持续工作十个小时,一般人不会说这样是只工作一下子啊。」
「唔。」
西昂呻吟了一声,莱纳不予理会,继续说道:
「我有这种始终不肯好好休息的朋友,站在我的立场,可是会非~~常担心的。」
「咦?你真的那么担心我?」
莱纳用力地点点头。
「那还用说?有谁不担心自己的好友?」
他这样说。
是的,担心自己重要的朋友,打心底担心,担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很担心你。」
莱纳一脸严肃。
西昂一听,也许是很感动吧?
「……这该怎么说呢?莱纳。你打刚才就一直说为我担心,我确实是很高兴,不过,你的声音干涩得听起来有点像在演戏,这是我唯一在乎的一点……」
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
莱纳又不发一语了。
西昂见状说:
「再、再说……我也很在乎,你打刚才就一直不看我,而是盯着桌角的那瓶红墨水瓶直瞧……难道、难道你想……」
可是,莱纳闻言却淡淡一笑。
然后凝视着西昂。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像那个笨蛋国王一样,做出那么孩子气的事情呢?」
他说道。
西昂一听,仍然用颤抖的声音说:
「说、说的也是哦?」
「那还用说
我没那个意思,我是真的为你担心啊。啊,我那亲爱的好朋友西昂现在是否有好好睡觉呢?是否有好好休息了呢?我总是这样担心又担心,你应该能了解我这种心情吧?」
「……唔唔唔……」
「能了解吧?」
「唔唔唔。」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我想到了一个你可以好好睡觉的超级好方法。」
莱纳边说边拿起桌角的红墨水瓶。
「你果然还是要做啊啊啊!」
西昂大叫,企图从桌上逃走,然而莱纳用脚踩住他的胸口,歪让他逃。
「你逃不了的
万一被你逃了,你又要像个傻瓜一样继续工作。所以,我决定让你当着我的面睡觉。」
莱纳说着打开瓶盖。西昂忙道:
「我、我知道了,莱纳!是我不好,你镇定……」
可是莱纳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就永远长眠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作势要将打开瓶盖的红墨水瓶压到西昂的脸上——
可是!
西昂急中生智。
「等一下啊啊啊啊底下有重要的文件……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啊啊啊啊!」
为了保护文件,西昂主动把脸靠上红墨水瓶,同时又紧紧抱住莱纳。
企图将莱纳从桌上推下去了。
「哇、等、别靠近我!墨水也会沾……要掉了、要掉了啦!」
莱纳大叫起来,挣扎着想推开西昂,然而西昂死命地抱住他,一动都不动。
于是。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个人同时发出惨叫声,从桌上掉下去。
不,与其说是掉下去,倒不如说是企图逃命的莱纳和死缠着他的西昂就着交缠在一起的模样,从桌上跳下去。
莱纳拚命地想在半空中调整姿势,然而在西昂的阻挠之下没办法如愿。
再这样下去,会直接头下脚上摔到地上,然而因为遭到西昂的阻挠,莱纳没办法调整姿势。
「你这家伙真是啊啊啊啊!」
就在莱纳要狂叫出声的瞬间!
他发现到一件最糟糕的事情。
一件真的是突然发生的事情。
突然间,地狱的开口在这个狭窄的办公室当中张开来。
莱纳看到了……
看到地狱的入口。
「……啊、啊……」
光是看到那个入口,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个地方就存在着那般强大的恐惧。
而且,如果再这样下去,铁定就会进入那个地狱的入口。
抵达阿鼻叫唤的无间地狱。
抵达那个……
那个菲莉丝·艾利斯的头顶上……
剎那间。
咚!
一声响,莱纳他们落了地。
同时。
「呀?!」
房间里响起一个莱纳前所末闻的可爱呻吟声。
莱纳和西昂以超高速的速度站起来,立刻跳离现场,接着回头一看……
菲莉丝已经被压垮在房间的角落。
放在她身边,她喜孜孜地说要拿来当明天的早餐吃的丸子套餐,也被整个压扁了。
「…………」
「…………」
莱纳和西昂无声地张合着嘴,彼此互看。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糟了个糕。
不,这不是糟不糟糕的问题。
因为已经打开了。
那个已经打开了。
地狱的门。
菲莉丝慢慢地抬起头。
西昂见状。
「…………啊、啊、唔~啊,莱纳,你真是的,用那么粗暴的方式把人叫醒,菲莉丝岂不是太可怜了?」
「唔,你好卑鄙……」
可是,西昂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菲莉丝,我有阻止他哦,可是莱纳说无论如何,他都要一扫平日积在心头的怨恨……」
「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昂不理会莱纳的怒吼声,继续挑拨离间,用他一如往常,让人听了就生气的好青年语气说!
「可是,妳也别生莱纳的气。最近他真的在工作上帮了我很大的忙。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连着熬了几天的夜,才使得他做出这种造成别人麻烦的事情来……关于这一点,哪,我会负起责任数落他的……哪,那今天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我去洗个澡,上床睡觉了。就这样……」
说完,他开始往前走。
朝着房间的门口踏出一步。
但是。
咚喀哆喀咚!!
现场似乎响起几个什么东西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什么东西上的钝重声音。
「……唔!」
随着一个凄惨的呻吟声响起,西昂当场倒地。
不知什么时候,菲莉丝就站在他的对面。
她正把剑收入剑鞘当中。
「………………啊、啊、啊……」
莱纳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声。
因为,他几乎没有看到她的动作。
才以为菲莉丝正要起身,没想到下一瞬间,西昂的身体已经弯成ㄑ字形了。
接着声音就响起了。明明没看到什么,却响起西昂被剑痛殴的声音。
西昂死了。
而接下来……
「嗯~淘气鬼们总是淘气过头了呀。」
菲莉丝边说边回过头来。
眼前是一张绝世美女的笑容。
跟平常的面无表情截然不同,太过美丽的微笑。
美人笑起来为什么会如此地美丽呢?
莱纳心里想着。
接着又想,菲莉丝笑起来为什么会这么恐怖呢?
莱纳快哭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患上笑容恐惧症了。
总之,菲莉丝喜孜孜地说:
「哪,现在轮到小莱纳了吧?」
莱纳一听,往后退了一步说:
「啊、啊、那个、那个那个,我不知道妳在想什么,不过,这一次真的不是我的错哟?」
她仍然一脸迷人的笑容。
「咦,是吗?」
「唔、思,这一次真的是死在那边的西昂的恶作剧……」
「咦,是吗?」
「唔、嗯,是、是这样……」
「咦,是吗?」
「不,那个……」
「咦,是吗?」
「…………啊唔唔唔唔。」
「咦,是吗?」
「唔唔唔唔不会吧……真的完了吗……不然,那个,请妳轻点。那个,请尽可能让我不要那么痛……」
瞬间。
咚喀咚咚喀!
「……唔!」
莱纳发出跟西昂一样的呻吟声,倒在当场。
「现在知道丸子神有多痛了吗!」
不过,好歹西昂可以就此睡一觉,我也可以明正言顺地睡觉了,没什么不好的……
莱纳听着在房间里大声怒骂的菲莉丝的声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逐渐失去了意识。
☆
第二天。
当天洛兰德依然是个好天气。
黄昏,被染红的天空里万里无云。
现在正是这样的季节。
让人严重地产生睡意的季节。
莱纳昨天一整天没睁开眼睛,今天早上在办公室里醒来,他去洗掉身上的墨水,然后又继续工作。
开始工作之后已经过了十个小时。
他持续处理着桌上的文件。
呼哇地打着呵欠。
转转脖子,不停地眨着疲累的眼睛。
然后把背靠在椅背上。
「呼~」
轻轻地叹了口气。
行动模式跟昨天一模一样。
眼前的景象也跟昨天一模一样。
只睡一个晚上还不足以完全消除掉疲累,依然顶着疲惫表情的西昂仍然以极高的效率完成工作。
房间一角,菲莉丝一手拿着丸子,一边看著书名为『晕染枫叶色:熟女们的野餐大会』,莫名其妙的可疑小说,时而「怎、怎么会……」时而「笨笨笨蛋?!」地嘟哝着,而且还红了脸。
唔,一如往常的景象。
莱纳见状说:
「太缺少变化了吧?」
「…………」
可是——西昂今天连头都不抬,一个劲儿地振笔疾书,埋首于工作当中。
莱纳见状耸耸肩,转头看着菲莉丝。
「我说菲莉丝啊。我有点渴,可不可以分我一点茶喝?」
他试着提出这个要求,然而菲莉丝也——
「…………这、这、这算什么啊……这么说来,席拉小姐跟贝尔克尔两个人偷偷地养小鸟吗?!」
「……这个点有什么好惊讶的?!」
莱纳吐了她一下槽,但是声音根本没有传进忘我地看着小说的菲莉丝耳里。
「……搞什么?都没有人愿意理我吗?」
「…………」
「…………」
依然没有响应。
「唔。算了,这样倒也相安无事。」
说着他站起来,走到菲莉丝旁边,擅自拿起茶水来喝。
他边喝边环视整个房间。
这个房间对他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现在他甚至知道哪个地方的墙壁有什么样的斑点。
那是当然的。因为他这一年多每天都被迫在这里日以继夜的工作。
一年。
「……一年啊?」
时间过得好快啊。莱纳心想。
当人在做一些无聊的事情时,连一分钟都觉得有几个小时那么漫长,可是,回顾这一年来,真的觉得好像一眨眼就过了。
回过神来时,不知不觉,一年已经过去了。
这代表什么意义?
这段时间出乎意料之外地让他感到快乐?
「怎么可能?」
莱纳自言自语着,露出苦笑。
每天都被西昂那笨蛋使役,做牛做马,又被菲莉丝那白痴欺凌了整整一年,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快乐呢?莱纳兀自笑了。
然后看着他们两个人。
「………………我说的没错吧?」
他试探性地这样说道,但是那两个人还是各忙各的,没有回答他。
莱纳见状,有点寂寥感。
「哈哈。」
他轻轻地笑了地来。
因为那种感觉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以前。
很久以前。
自己的身边没有任何人。没有人在身边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他想说什么,也只会被咒骂是啰嗦的怪物。
甚至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怪物。
他放弃了一切。
然而。
然而现在人家一稍不理他,他竟然就感觉到有点寂寞。
「……哈哈哈。」
莱纳又笑了。
一口气喝光了茶,然后又回到桌子前面。
拿起笔,开始继续工作。
又继续做那些让他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
他主动继续做那些以前他绝对不会去做的麻烦事。
这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谁?
答案否言可喻。
为了自己。
因为他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这个国家。
这个洛兰德。
这间办公室。
这个性格恶劣的国王和麻烦到极点的女人的身边,就是他落脚的地方。
因为只要待在这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就会想为世界做些什么事。
因为只要待在这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就会想为某个人做些什么事。
因为只要待在这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就会想为自己做些什么事。
只要待在这个地方。
「…………」
因为只要待在这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当中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因为他有一种感觉,这段幸福的时光会像光一般飞逝。
所以。
「…………」
这时,突然。
「结、结、结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昂大叫。
莱纳闻声。
「啊?」
他看着西昂。
于是西昂拿起文件堆,顶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说:
「我、我做完了耶,喂!」
莱纳闻言问道:
「什么意思?哪个案件做完了?看你那么高兴的样子,难道是潘格拉姆的越级上诉的问题,找到理想的解决方案了?」
莱纳口中的叫潘格拉姆的贵族所提出的越级上诉状,是最近遇到的最难解决的问题。
西昂的势力不断地扩大,而贵族们的力量则慢慢地被削弱控制,不满情绪终于爆发的一部分贵族们竟然送来:「如果再继续欺凌贵族,贵族将集体自杀!」等非常消极,而且让人很想对他们怒吼:「鬼扯!」的威胁信上来。
可是,如果置之不理,可能会引发国王轻视贵族的猜疑,而激化更强烈的不满,所以必须适度加以安抚,然而该做到什么地步……又必须有一个缜密而细腻的方法来处理,就像面对一群要性子的孩子一样。
「那个问题解决了?」
莱纳问。可是西昂摇摇头。
「不是。」
「咦?不然是什么?国境附近的警备强化的问题……」
西昂仍然摇着头。
「不是。」
「那不然是什么?」
「…………部。」
西昂用莱纳很难听到的细微声音开口。
莱纳闻言皱起眉头。
「啊?别在那边装模作样了,到底是什么结束了?」
西昂一听,转头看着他。
「……全部结束了。」
「啊?」
「全部啊!必须紧急处理的事情几乎全部做完了。」
「咦、咦、这么说来……」
西昂闻言盈盈一笑。
「大约有一个星期没有工作可做了。」
莱纳一听。
「……咦、咦、不会吧?」
「真的。」
「咦咦咦咦咦咦咦,可、可是,你会不会嘴上这么说,事实上下一秒钟又说这是骗人的——从今天起要连续熬夜十天……」
「没有没有,这次真的是真的,内政方面必须做的事情几乎都……」
「结束了?」
「嗯。」
「真的?」
「真的。」
西昂学着莱纳的口吻说道,然后点点头。
可是,莱纳还是不敢相信。
一年前,西昂所提出的洛兰德目前所面对的问题,数量之多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只要处理的速度一稍延宕,国家可能就会整个倾颓的问题,多型让人不禁要怀疑已经到了无限的地步。
所以,西昂才会没日没夜地工作。
莱纳甚至也被拖下水了。
然而。
「结、结束了?」
「嗯,结束了。这个国家……完全稳定下来了。」
西昂这样说。莱纳闻言……
「这么说来、这么说来、我的工作也……」
于是,西昂喜孜孜似的笑了。脸上仍然带有几分疲惫,但是却是开心得笑了。
「可以休息一个月左右。」
「不会吧啊啊啊?」
「真的。」
「不会吧啊啊啊啊啊啊!」
西昂看到莱纳有这样的反应,不禁露出苦笑,然后说:
「是真的啦。这阵子以来真是谢谢你了。拜你之赐,帮了我很多忙。今后不用再遵循那么不合理的计划表工作了……不过,需要你再去跟外国交涉谈判的工作可能又会增加了。」
他这样说。
莱纳还是难以置信。
「咦?那么,那个,熬、熬夜……嗯,我什么时候想睡就睡……啊,那个,是真的吗?」
他整个陷入恐慌当中了。
因为这一年多以来,他一直被迫按照脑袋有问题的人所规划出来的计划表在拚命工作。
而这样的生活突然就结束了。
竟然没事可做了。
怎、怎么可能?
「可以有这么幸福的事情吗?」
西昂闻言又笑了。
「哈哈哈,我也很惊讶啊,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说着他又笑了,然后吸吐了一口气,接着说:
「莱纳。」
「嗯?」
「谢谢你。」
「说好几次了。」
「哈哈。」
西昂轻声地笑了,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那么——」
说着,他站了起来。
「我要离开这里一阵子,针对今后国家的发展去下一些指令,你有什么打算?」
被西昂这么一问,莱纳俯视自己桌上的文件。
「可是,我还有两件工作……」
可是,西昂打断他。
「那无所谓了,我可以处理。所以,你可以休息了?」
「不会吧?」
「就说是真的啊,我不是一直这样告诉你吗?」
西昂笑着,虽然表情中仍带有几分疲劳。
莱纳见状说:
「不用吧,最后两个工作我来做……」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我去跟卡尔尼他们商量一下,今后会放慢脚步,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是吗?」
「嗯。」
「那个……说了一大堆,你会不会又说,事实上这是陷阱,你要连续熬夜十天……」
「说的跟刚才都一样……可是,真的没有啊。」
「真的吗……那么,嗯。我也该回去了吧?」
「对啊,吃些好吃的,回家好好休息吧。」
西昂这番话让莱纳颇感不快似的凝视着他。
「你、你说要我好好休息,听起来好像又有什么企图一样。」
「啊,不然,从现在开始,我来拟定让人非常讨厌的计划……」
「我不要这种麻烦事!」
说着,莱纳也站了起来。
看来工作好像真的结束了。
莱纳整理好手上的文件之后,放到桌角的位置。
「那么,我回去了。」
西昂闻言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拿出荷包。
「有饭钱吗?」
「你是哪儿来的爱管闲事的老太婆啊?」
「哈哈哈,到底有没有?」
「没有。」
「要钱吗?」
「要。」
「那就拿去。」
西昂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金币,朝着莱纳丢过去,莱纳适时接了下来,西昂确认之后说:
「拿着那些钱,跟菲莉丝两人去约个会吧?」
「……不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今天可以在没有菲莉丝的情况下,好好地吃饭、睡个午觉。」
莱纳不悦地皱着眉头,看向房间的角落。
她仍然专注地看着小说,对他们的对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莱纳见状又点点头。
「我说吧?菲莉丝也说她不想跟我一起吃饭。」
可是,西昂露出一如往常不怀好意的笑容。
「明明两人感情那么好的。」
「感情好的两个人是不会有人用剑打人,有人被剑打到哀哀叫的。」
「唔,可是,也有人就是喜欢这种游戏……」
「够了,你快滚吧。」
莱纳用不耐的语气说道,西昂不知为何,竟然露出受伤的表情。
「一、一拿到钱就立刻用那种态度……说穿了,你也是看准了我的财产,对吧?!」
莱纳一听说道:
「去死吧!」
「啊哈哈!那么我也不打扰你们两人幽会了,我走了。」
「我说你这个人,为什么不说些惹人厌的话就不甘心呢?」
西昂一听,笑说:
「那就明天见了。」
说着便离开了房间。
莱纳也点头回应。
「嗯。」
西昂离开了。
莱纳确认之后——
「…………」
又坐回椅子上。
房间里只剩下菲莉丝和莱纳两个人。
可是,因为菲莉丝专注地看着小说,因此室内显得好安静。
「……唔。」
莱纳轻轻地嘟哝了一声,然后再度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将散乱在桌上的笔啊什么的也整理好,收进抽屉。
然后再度——
「…………唔。」
他已经无事可做了。
工作真的结束了。
没有事情好做了。
所以。
「………………啊~菲莉丝?」
莱纳说道,于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跟刚才不一样,立刻抬起头来。
「干嘛?」
她问道。
莱纳闻声。
「妳有什么计划?」
「嗯?」
「我拿到钱了。」
「唔。」
「没办法了,一起吃饭吧?」
于是她将书放到一旁,然后直直地凝视着莱纳。
用她那澄澈的蓝色眼睛,宛如要看穿莱纳似的笔直凝视着他。
莱纳见状,又问了一次:
「妳有什么计划?」
于是菲莉丝说:
「那个世界上性格最差最爱欺负人的大王,应该不会给你钱,然后又叫你回家去睡午觉吧?」
她这样说。
莱纳闻言。
「应该不会吧?」
他点点头说。
是的。事情很明显的太奇怪了。回顾这一年来,在这样的发展之后,往往都会有西昂所主导的、周详到几近不可能的欺凌陷阱在等着。
莱纳凝视着西昂给他的金币。
「他还说,拿着这些钱去约个会吧。」
菲莉丝露出有点紧张的表情说:
「这么说来,那就代表,如果我们约会的话,性命就结束了。」
「大概是吧……很明显的,这是陷阱吧?」
可是。
「不……不,等一下,莱纳,西昂要我们去约个会,也有可能是反过来刻意不让我们一起吃饭才故意这样说的?」
「啊,有道理,也有这种可能性啊。是不是有什么如果我们不一起吃饭会比较好推动的陷阱?啊~有可能。」
「我说吧?」
「嗯,啊,那么我们该怎么办?一起吃饭吗?还是不一起吃?」
「唔?唔~」
菲莉丝交抱起双臂思索着。
可是,莱纳看着西昂离去的房间门口说:
「……妳认为是真的吗?」
于是菲莉丝又看着他。
「什么事?」
「工作的事情,妳认为真的结束了吗?」
「大概五分之一吧?」
「不是二分之一?」
「……唔,我没有确实接触过工作,所以不是很清楚,倒是你怎么想?」
菲莉丝问道,莱纳也交抱起双臂思索着。
「嗯~~这个嘛,最近事情确实……运作得很顺利啊。这个国家已经改变了……也没有什么迫切要解决的问题,而麻烦的问题几乎都解决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可是,他可是西昂耶?」
莱纳这样说道。
「唔。因为他是西昂。」
菲莉丝也颇能理解似的点点头。
是的,对方可是西昂。
是那个工作笨蛋国王,西昂·笨蛋塔尔。
就算工作结束了,还会去找新工作来发疯似的工作的西昂·白痴塔尔。
而这样的人竟然说:
「已经没有工作好做了,去吃个饭,回家好好休息吧。」
说穿了这不折不扣是……
「是陷阱吧?」
莱纳说道,菲莉丝也点点头说:
「是陷阱。」
两人有了结论。
然后莱纳问道:
「那么,怎么办?」
「唔唔唔。」
「真是的,那
家伙的性格为什么会那么坏呢?」
「唔,有道是物以类聚啊。是你的坏性格吸引了那家伙的吧?」
「干嘛又突然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那还用说?这世上发生的事件或灾害,有百分之八百二十都是你的原因啊。」
「咦?是吗?」
「你反省过了吗?」
「唔——」
「除非你反省了,否则今天就不回家!」
「…………啊……那个、啊~话题好像又渐渐离题了,言归正传吧……」
莱纳半睁着眼睛用疲累的声音说。
「那么,怎么办?一起吃饭?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唔,我今天想吃咖哩哦。」
「咦?可是我想吃汉堡。」
「笨蛋,今天要吃咖哩。」
「…………啊,算了……」
莱纳站起来。
结果,他们好像决定要一起吃饭。
他把金币放进口袋,往前走。
打开门,确认菲莉丝已经先走一步。
「……啊,菲莉丝。」
「嗯?」
「妳知不知道有什么店有卖咖哩汉堡?」
他边说边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
莱纳他们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左边是通往城堡楼下的阶梯方向。
可是,他们却走向右边。
走廊前方不远处,再往右边弯过去的地方。
「…………」
西昂蹲踞在地上。
头痛欲裂。
胸口如撕裂般剧痛。
发不出声音来。
发不出声音来。
只有身体里的齿轮在转动。
只有用诅咒编组的契约在转动。
只有不是人类该有的疯狂血肉在转动。
「………………嘎……啊……啊!」
他感到恶心。
有一种身体里面的东西几乎都要跳出来似的强烈恶心感。
然而,他已经不再吐血了。
因为几乎所有的东西,所有的细胞都已经被侵蚀了。
因为开始跟那个同化了。
结局的时间已经迫近了。
选择的时间已经逼近了。
距离订下契约已经过了三年。
莱纳,那家伙回来已经过了一年。
那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非常漫长的时间。
怀抱着痛苦度过,那是一段漫长堡让人几乎要发狂的时间。
然而,为什么感觉上时间却又像是顷刻之间就过了呢?
「………………」
西昂微微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一眨眼之间。
莱纳回来了。
菲莉丝回来了。
「………………」
有的只有……欢笑。
忘了疼痛,忘了苦痛,只有欢笑。
拜他们之赐,他一直在欢笑当中。
「………………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还做了梦。
做了虚幻的梦。
以为这场梦好像会一直持续下去。
以为这种虚假的平稳会一直持续下去。
每天都看到同样的景象。
虽然悠闲,然而却过得好快。
再给我一点点。
再多给我一点点这种和平的时间。
因为我愿意承受这种痛苦。
因为我愿意承受这一切几乎要让人发狂的疼痛。
所以,让我再多看看这个虚假的美梦一段时间。
「…………我做了一个愚蠢的梦……」
西昂顶着泫然欲泣的表情笑了。
虚假的平稳明明就不可能持续下去的。
虚假的梦幻明明就不可能持续下去的。
「………………已经走到终点了吗?」
西昂说道。
于是——
「嗯。」
有声音响应。
来自空无一人的空间。
「……是终点了。」
声音回答道,一个澄澈的声音。
西昂闻声,强忍着几乎要被疼痛给损毁的身体,抬起头来。
「……我……我错了吗?路西尔?」
「……『勇者』的手是不会做错事的。」
路西尔说。
勇者的手是不会做错事的。
勇者。
勇者吗……
「哈哈。」
他又发出干涩的笑声。
勇者。
这就是勇者吗?
「……不过是怪物罢了。」
「…………」
路西尔没有回答。
西昂靠在走廊的墙上,瘫坐在地,宛如失了魂的傀儡一样,带着虚幻的表情,茫然地凝视着半空。
「…………」
他想着。
想着一切都不一样了。
西昂这样想。
一切都不一样了。
身体。
心灵。
世界。
梦想。
希望。
一切都不一样了。
而且没有一件事是按照他所想的去发展。
本来应该是选择了最好的一条路走。
应该是选择了牺牲最小,最有效率的好路走的。
然而。
「……没有一件事。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一个是到手的……」
西昂慢慢地举起手来。
自己的手。轻薄、闪着金色光芒的自己的手。
诅咒在他的皮肤底下游移着。
被称为「疯狂的勇者的怪物」之圣咒。
很明显的,那已经不是人类的手了。
已经不是人的手了。
那双手已经触摸不到莱纳他们了。
「…………」
可是,他……不后悔。
之所以做这种选择,是因为觉得有此必要。
因为觉得只有这条路可走。
因为只有这条路。
世界扭曲了。
世界发狂了。
只有黑暗不断地膨胀。
所以。
所以,必须加以制止。
需要有制止黑暗的力量。
所以,西昂选择了那个。
选择这条路,有即使抛弃自己的生命亦在所不借的理由存在。
有即使出卖朋友的灵魂也在所不惜的理由存在。
所以他不后悔。
然而。
「…………」
然而,莱纳笑着,菲莉丝也笑着。
心志在动摇。
心志在动摇,好想再多做一点……多做一点梦。
因为,他们真的像傻瓜一样笑着。
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情而笑着。
菲莉丝因为嫌麻烦而把工作抛到一边,喜孜孜地谈着丸子。
打架,互相怒吼,但是最后还是笑成一团。
你所建立的世界并不是虚幻的。——那家伙这样说。
「…………」
事实上。
事实上就是虚幻的。
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充满了绝望。
我甚至出卖了你的性命。
以我的力量——
根本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那家伙却说,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你已经很努力了……
于是。
于是,我想再多做一点梦。
「…………」
此时,西昂停止了思考,手指摸向自己的脸颊。
他拭掉脸颊上那些没有意义的泪水。
连泪水的颜色都已经不属于人类的。
已经没办法踩剎车了。
平稳的生活即将结束。
时间到了。
契约的时间。
前进的时间。
于是,他被迫做出选择。
那是最坏的选择。
选择好友?
或者,选择世界?
西昂用力地握住手。
「…………」
朋友吗?
世界吗?
朋友吗?
世界吗?
他要做选择。
他要做选择。
因为,他是选择者。
因为——
因为一直一来都是这样的。
他用力地握紧拳头。
宛如要捏碎自己流出的泪水一样。
宛如要捏碎自己的心一样。
他用力地、用力地握紧拳头,宛如要捏碎自己的惨叫声一样!
「……哪,去拯救世界吧。」
他要做选择。
他要做选择。
他哭着,却还是要做选择。
选择他认为比较正确的一边。
选择他认为牺牲比较少的一边。
选择可以拯救比较多性命的一边。
于是,他选择了世界,放弃了朋友的灵魂。
那边应该会有疼痛的。
应该会有痛苦的。
可是,他还是做了选择。
然
而。
然而。
「不让你如愿。」
突然有声音响起。
可是,那不是实际响起的声音。
也不是路西尔的声音。
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真的非常熟悉的声音。
是他自己的声音。
自己内心的声音。
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精神被「剑」所侵蚀,天生脆弱的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道:
「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哈哈,就要消失的虚假东西还能做什么?」
「少胡说,虚假的东西是你。」
「是你。」
「是你。」
相同的声音延续着无聊的问答。
真的是很无聊的争执。
「…………」
西昂瞇细了眼。
事实上,两者都是虚假的东西。只是本尊一分为二而已,最后终归是要合而为一的。
问题在于,最后是由哪一边拿到主导权。
可是——
「……反正你是输定了。」
西昂这样说。
「我……我不认为我会输。」
另一个自己这样说。
西昂闻言。
「……哼、哼哼哼……」
「有什么好笑的!!」
心灵这样吶喊着。
尽管如此。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昂笑了。
西昂笑了。
宛如发狂了一般笑了。
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笑着。
于是心灵再度吶喊。
「我问你有什么好笑的!」
西昂听到这个怒吼声。
「凭只懂得逃避的你的力量……是赢不了我的。」
他这样说。
然而,心灵却用强力而坚定的语气吶喊着:
「逃避的人是你吧!」
「是你。」
「是你!你以拯救世界为口实,以选择正确的道路为借口,你出卖了莱纳……」
「住口!」
「该住口的人是你!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放弃莱纳,我想救那家伙……」
「住口住口住口!不要空口说白话!你救不了那家伙的!逃避选择、逃避恐惧、逃避痛苦的你一事无成!我做了选择!我要往前迈进!我不会议你阻挠我的!」
「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做!我要救莱纳……」
「你救不了莱纳!」
「可以的。」
「不行!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做给我看看!如果你说你救得了他的话,就做给我看看哪!让我看看你如何将莱纳从黑暗中拯救出来。反正你是做不到的。你救不了莱纳。如果你做得到……如果你做得到,我早就做了!!」
西昂狂叫着,敲击自己的胸口。
用力地敲击自己的胸口,力量大到几乎要毁了自己。
泪水又满溢而出。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的。
明明已经做了选择了。
泪水整个溃堤,就像要将自己所做的选择给整个崩毁一样……
于是——
「就算如此,我还是要救莱纳。消失的将会是你。」
另一个自己用低沉而纤细的声音说。
西昂流着泪聆听着。
「…………可以吗?」
「可以的。」
「……骗人。」
「你等着看吧。」
「……你骗人,你做不来的,你……我们……怎么能动手杀了那家伙……」
可是心灵却说:
「可以的,我将杀了莱纳,在他坠入深层的黑暗之前拯救他。你只要沉睡就好了。我……我会终结一切。」
西昂闻言。
心灵闻言。
「…………」
沉默了。
欲哭无泪。
反正……
反正不管选择那一边,都一定会后悔的。
他这样想着。
于是,声音又响起。
然而,那是另一个声音。
路西尔的声音。
他用愉快的声音说:
「啊,时间差不多了。」
他这样说。
「时间差不多了,时间不多了。」
他这样说。
「你变了。变成我真正的主人。变成拯救世界的人……走吧。」
他这样说。
「哪,到底哪一边会获胜呢?」
西昂闻言抬起头来。
「…………」
脸上尽是悲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