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隔天,刚好是二十三号星期六,学校放假。
再说,就算不是假日,恐怕学校应该也不会上课才对。当红偶像藤川美佐的死,带给社会的冲击程度非同小可。想必会有很多跑影剧线的记者、电视台的人员跑到学校去,造成学校一片混乱吧。校方人员对于这个来得正是时候的星期六,应该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才对。
而我呢,从一早就抱着一种仿佛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似的态度,看着报纸和电视上在报导藤川美佐遭人杀害的新闻——即便它其实是一件就发生在我身边的刑案。我会有这种隔岸观火的印象,一定是因为我还没有完全呗嚼消化完昨天所发生的事情。
藤川美佐被杀了。而且她遇害的时间点,和田所被杀的案子一样,都发生在五月二十号晚上。也就是说,当天晚上,鲤之洼学园连续发生了两件命案。可是,即便有这样的共通点,这两起命案一件是发生在组合屋校舍,一件是发生在第一教学大楼。
一件是在保健室,另一件是在厕所。
一个是刺杀,一个是勒毙。
一个是偷拍狗仔,一个是偶像明星。
我实在是搞不懂,这两起命案都是同一个人所犯下的吗?
就在我思考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多摩川社长打来一通紧急的联络电话。话筒的彼端,社长显得兴奋到有点异常。
「我是还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啦,」社长先惯重其事地说完这句话之后,才开始说出他打电话来的目的。
「八桥呢,就是那个八桥京介,也就是我们侦探社旗下的那个谜样的关西人,他呀……」
「怎、怎么了?八桥学长怎么了吗?啊,该不会是……」
我说出了我内心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是在密室被杀了吧?」
「不是,正好相反。刚才石崎跟我联络说,八桥好像说他自己解开密室之谜了。」
「八桥学长解开密室之谜?啊啊,对了……」
我想起昨天晚上八桥学长在「河马屋」的时候,表现出很诡异的态度。追问之下,他也只说「突然稍微灵光一现」而已,没再多做说明。果然,那时候八桥学长就已经掌握破解密室之谜的线索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解释他为什么会有那种不自然的态度。
「不过话说回来,所谓的密室之谜有两个:一个是保健室的,一个是小松崎老师的。八桥学长解开的是哪一个呢?」
「好像听说是小松崎老师的那一个喔。」
话筒彼端传来社长的叹息声。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阿通你现在马上就到小松崎老师住的那幢公寓『小枝庄』集合。八桥那个家伙,自以为是名侦探,说要在那里现场表演密室的机关。反正他那个人凑巧想到的机关,一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啦。不过他再怎么样也算是我们的兄弟,应该也是要看他表演到最后吧。」
「我了解了。我马上过去。」
我匆忙地换完衣服,出发前往「小枝庄」。
途中,我一直在脑海里试想接下来八桥学长所要表演的机关。可是到最后,我再怎么样还是想不出个名堂来。虽然我觉得,只要是八桥学长抽丝剥茧破解出来的机关,应该多少会比社长想的东西来得好一些才对。
二
「唷,你来啦。」
多摩川社长轻轻地举起右手,在「小枝庄」公寓的前面迎接我。
「八桥看起来很有信心的样子喔!不过,我倒是很担心究竟有没有问题。」
社长的态度似乎是有点半信半疑的。
「是呀,我们有办法进到这间公寓的房子里去吗?这里可是命案现场喔。想进去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吧。」
「这一点倒是没问题,这次我们有做过特别的准备了。」
社长打开了小松崎律子家玄关的门,便像是在赶人似地,把我带进到室内去。
玄关左边的厨房,还有更后面的客厅里,都看不到人影。我们沿着走廊走到底右转,再走进卧室的门,就看到石崎和八桥学长,以及乌山千岁刑警等人已经在卧室里了。看来所谓有做过「特别的准备」,指的应该就是这位女刑警。至于她为什么会来,我可以很容易就猜想到,是应石崎之邀而前来的。
狭窄的卧房里挤了五个人,几乎已经是呈现客满的状态了。
「八桥学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你已经知道杀害小松崎老师的凶手了吗?」
「不,我搞懂的不是这个部分咧。」
他一边轻挥右手,一边回答。而在他旁边的石崎,则是用满心期待的口吻说:
「八桥同学说他破解了密室杀人之谜。他好像是有什么秘密武器的样子。」
话一说完,千岁小姐就反击说:
「嘿,小松崎律子的死,并没有确定就是密室杀人喔。因为她自杀的可能性还没有完全排除。」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嘴硬呀?拜托喔,要是你可以用『小松崎律子真凶论』来解释藤川美佐命案的话,那我倒是愿闻其详。」
「这个部分确实是如石崎学长所说。」
千岁小姐带着些许的不甘心,但还是同意了石崎的说法。接着,千岁小姐又转向这次重点的八桥学长,像是再次叮咛他似的说:
「你的机关真的是值得拿出来实验的吧?如果只是个无聊的机关,我要你道歉喔。因为我可是很忙的。」
千岁小姐紧盯着八桥学长。她眼神锋利的程度,足以让胆小的男生吓得发抖。可是,学长却显得一派轻松的表情。
反倒是社长和我在瞎操心。
「喂,八桥,刑警小姐是认真的喔。你真的没问题吗?」
「对呀,八桥学长,你要不要趁现在先道歉比较好?」
「你们吃错药啦?哪有人要进行之前先道歉的咧?哎呀,包在我身上啦。我已经知到凶手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了啦。流司和阿通,你们就只要乖乖地听我说明,顺便说两声『喔~』『嗯~』就好了呗。」
「喔~」我说。
「嗯~」社长说。
这样真的好吗?我内心不禁还是感到忧心。
八桥学长无视于我们的担忧,走到了卧房的中央附近。接着非常饶富兴味地说:
「首先,我想重新整理一下发现尸体时的情况。」
这句话带给我相当大的震撼。「我想」?不是说「我想咧」,而是说「我想」!嗯~八桥学长这下可能是认真地要来解谜了。
「小松崎老师的遗体被发现的时候,这间屋子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呢?首先看到客厅。老师的喉部被剃刀猛割,陈尸在沙发旁边,附近血流成河,而铝窗的半月锁是从屋里锁上的;接下来是厨房。这里的窗户不是铝窗,但是窗上的插梢锁也是从屋内锁上的,凶手无法进出。炉子上放着一个笛音壶,看起来死者在临死前有使用过;再看到浴室、洗手间、厕所的这个部分。厕所里没有窗户,浴室里的窗户也是紧闭着的。唯一没有上锁的是洗手间的窗户。只不过,这扇窗虽然可以打得开,但是窗外有加装防盗用的铁窗。铁窗栅栏一道和一道之间的间距非常窄,不要说是人了,连老鼠应该都过不去;最后就是这间卧房了。卧房里的所有铝窗都是从屋内上了锁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梳妆台的圆椅上放着一把钥匙,它是这间屋子门口玄关的钥匙。啊,刑警小姐,可以把那把钥匙借给我一下吗?」
八桥学长从千岁小姐手上接下了这把有问题的钥匙。
「各位可以看到,钥匙上有一个看起来手腕可以穿得过去的环状锁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是一把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到处都可以找得到的钥匙。然后……」
八桥学长志得意满地把眼神望向观众。
「简单来说,让这间屋子变得像是个密室的,就是这把钥匙。如果这把钥匙不在室内的话,那么我们或许会认为是有人杀害被害人之后,再把门口玄关的锁锁上,并且带走了钥匙。又或者是如果这把钥匙掉在洗手间的话,我们也可以认定凶手是在锁上门口玄关的钥匙之后,打开了洗手间的窗户,把钥匙从铁窗栅栏和栅栏间的缝隙当中丢进来。然而,这把钥匙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不在洗手间也不在浴室,就是出现在卧室里,而且最要不得的是它出现在『梳妆台的圆椅上』这个尴尬的位置。因此,只要我们想不出把钥匙放茌卧室圆椅上的方法,这间屋子就是一个密室。所以,死在密室当中的小松崎爸师,就只能以自杀这个结论收场。对吧,刑警小姐?」
「是的。」
千岁小姐像是在假装镇定似地,用很压抑的声音说。
「这么说来,你想表达的是你已经知道凶手用钥匙锁上门口玄关之后,再把钥匙放到卧室圆椅上的方法啰?」
「当然。正是如此。」
八桥学长相当自鸣得意地用力点头。
我很坦白地向社长吐露了我的感想。
「今天的八桥学长,好像有点不一样耶。」
「嗯,我也有同感。至少他说了标准的国语,看起来一副很了不起的样
子。不过,他真的没问题吗?那么装腔作势,等一下他要是糗到无地自容的话,我可不管喔。」
话才刚说完,不知道八桥学长是不是听到我们的这段对话,向我们这边瞥了一眼。
「哎呀,总之你们就先闭嘴,看就对了呗。老实说我也还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咧。」
「……」这是怎么回事?
八桥学长丢下了这句令人更为他担心的话,就掉头走开了。接着他打开了卧室的门,探出半个身子到走廊上,又回过头来说:
「啊,请各位留在原地,等一下我会一个人操作。听清楚了吗?请各位绝对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喔。可以吗?就算各位很想知道我在做什么,也请千万不要偷看。了呗?流司、阿通,绝对不要偷瞄喔!」
八桥学长很严格地叮嘱过后,便离开了卧室。
「八桥这个猪头是怎样?他是打算要偷偷织布吗?」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鹤。」
「嗯,八桥同学就算是鹤.他也不是会报恩的那种。」
「你们到底是在讲什么啦。」
被留在卧室里的四个人,七嘴八舌地随便言不及义了一下。
然而,不久之后,四下又恢复了一片寂静。不管嘴上再怎么说,大家还是想在意八桥学长的行动。大家都想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但他已经交待大家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了。至少侧耳听听他有什么动静吧?可是却又听不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这时,门口玄关处响起了「吱~啪塌~」的开关门声。他好像是故意粗鲁地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好引起我们四个人注意似的。接着,又响起了「咖擦」的锁门声。八桥学长似乎是走到玄关大门外去,从外面把门锁上了。就像是案发当天,凶手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似的……。
「问题是,被凶手带出去的钥匙,到底要怎么再弄回卧室里来。」
「嗯,不太可能吧。」社长歪着头说,「如果是利用针线来做一些加工之类的手法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想像。可是那个家伙明明就连那种加工都没做就走掉啦。」
「的确,八桥学长什么也没做,空着手就走出房间去了。」
「不,他可不是空着手的喔。」石崎说。
「他好像把某个小道具藏在衣服的口袋里了。因为他刚才一直很注意那个口袋。」
「嗯~你看得还真仔细呢。」千岁小姐说得一副很佩服的样子。「不过,他拿的是什么小道具呢?能让钥匙长翅膀的道具?」
「钥匙会长翅膀吗?不过,确实如果不长翅膀的话,很难想像跑到屋外去的钥匙要怎么再飞回到这个卧室里来。他是想放鸟飞进来吗?」
社长随即否定了石崎的突发奇想。
「铁窗的栅栏间隔真的很窄,窄到大概连老鼠都进不来吧?」
「那小鸟应该也进不来吧。这样的话,那就真的没有办法可想了。没辄啦,看来只好期待八桥同学的好点子了。」
就在石崎放弃自己努力揣测的同时,屋外响起了八桥学长宏亮的声音。
「各位~准备好了吗?要来啰~」
声音听起来是从洗手间的方向传来的。看来八桥学长似乎还是打算要利用洗手间里的窗户。
社长大声地回应说:
「喂,八桥,随你想怎样就怎样!」
正当我心里在猜想八桥学长听了社长说的话之后,是不是回了一声「看我的」的时候,下一秒钟,学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唱起歌来了。而且,他唱的歌竟然是……
「六甲~的落山~风~意气风~发~」
「……」多摩川社长哑口无言了半晌,用很丢脸的声音小声地叫我。
「喂,阿通。」
「是。」
「那是什么东西呀?」
「什么东西?那应该是社长也非常耳热能详的『六甲颪』(※六甲颪是日本职棒阪神队的队歌。颪为和制汉字,念作guā。)吧。」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要问的是为什么我们得要在命案现场听八桥唱『六甲颪』啦。再说,他又不是阪神的球迷,他可是阪急的球迷喔。」
「阪急的球迷应该也会唱『六甲颪』吧。」
「话是没错……重点不是这个吧!」
就在诸多疑问尚待厘清的情况下,八桥学长的『六甲颪』终于唱到尾声了。
「喔~喔~喔~喔!阪~神~TIGERS~冲~冲、冲、冲~」
接着,八桥学长说了一声「就是现在」,然后就听到很恼人的笛音「哔~」地响起,而且它好像还边发出声响边左摇右晃,越来越接近这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姑且不管我们的疑问,笛音已经又更逼近我们这里了。最后,那个吵闹的东西终于穿过了半掩着的门,冲进了我们所在的卧室里。当我亲眼看到发出笛音的东西时,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火箭汽球!」
原来那个从空中摇摇晃晃地飞过来的物体,正是阪神虎球迷在进行「六甲面」大合唱的同时,会一起放到天上去的火箭汽球。
而且它还不是一个普通的火箭汽球。
在汽球的中段部分,可以看得到有一个凹陷下去的地方。好像有一个环状的东西绑在汽球的中央处。仔细一看,可以发现那个环状的东西是绑在钥匙上面的那一条锁链。环状的锁链绑在火箭汽球的球体上,看起来就像是女生在腰际系紧着皮带似的。锁链就这样和汽球一起飘在空中,当然锁链上的钥匙也在空中飞着。
钥匙有如是插上了火箭汽球这双翅膀似的,就这样飞进了卧室里面来。
接着,就在我以为火箭汽球会像在做垂死挣扎似的,发出更大的笛音时,汽球竟是在空中打转了两三次,就掉落在房间几近中央处的地板上。
锁链上绑着的那个小铃铛,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叮当」的声响。
释放完所有空气的火箭汽球,就像是一条细细的橡胶绳似地,和钥匙一起掉落在地面上。待在卧室里的四个人,全都把目光投注在那个没了气的汽球上。
「……然后,会怎么样?」
于是,没了气的汽球就像是要回答社长的疑问似的,开始慢慢动了起来。
「汽球在动耶!它怎么了?」
仔细一瞧,可以看到汽球上面还有一些加工。在火箭汽球口的地方,原本就有塑胶制的白色鸣笛,但在这个鸣笛上还卷着一条细细的线,一直延伸到走廊上去。汽球受到线的牵引,所以才会慢慢地移动。汽球一动,绑在汽球上的锁链就自然地脱落了下来,最后汽球就在线的牵引之下,轻巧地移动到走廊去了。只留下串在锁链上的钥匙还留在卧室里。
「我们追!」
石崎登高一呼,我们一群人跟上去追没气汽球的去向。该说是一如预期吗?汽球在线的牵引之下,在走廊前进了一小段路之后,就突然转往了洗手间去。
这时,洗手间的窗户已经是开着的。窗外,夹在铁窗栅栏缝隙之间的,是八桥学长认真卷着线的表情。
八桥学长把所有的线都卷回来,把没了气的汽球收回来之后,用很担心的表情,向我们询问整个过程是否顺利。
「怎样咧?流司、阿通,有顺利吗?」
我和社长照着先前八桥学长所言点了头,说:
「喔!」
「嗯!」
三
「我说你们呀,这就是你们对待一个破解密室机关的名侦探该有的态度吗?对了,我知道了,你们是在嫉妒我破解了密室之谜,对呗?你们呀,说穿了就是只有那种程度的人啦。你们是不会懂得要对名侦探表示敬意的啦。啊,名侦探总是孤独的呐……」
八桥学长请我们从屋里帮他打开玄关的大门之后,便喃喃地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走回到了屋里来。
「哼,你白痴呀?谁要嫉妒你呀?」
社长逞强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迎接八桥学长进屋。
「说穿了,你也只是刚好昨天晚上在『河马屋』看到电视上转播的棒球,刚好那时候播是大家把火箭汽球送上天际的画面,你看了之后,就想到这个机关,就这样而已。刚好当时转播的是阪神在第七局的进攻,所以才被你蒙到了而已嘛。」
「嘿啊,这是货真价实的LUCKY SEVEN(※幸运的第七局,原为棒球术语,被用来形容局势的逆转。)。」
「哼,那才不叫推理咧。」
社长很不爽地说。我想他应该是在嫉妒八桥学长解开密室之谜了吧。
的确也有社长所说的运气成分在内。刚巧那天电视上转播的是阪神在七局的进攻,所以加油团才会施放火箭汽球。如果那天轮到的是巨人队进攻,那就不会放火箭汽球,顶多只是甩甩橘色毛巾而已。这样一来,八桥学长包准只会傻傻地专心吃好吃烧,不会从转播当中得到破解机关的线索了。
不过,光是能够想到用火箭汽球来当作推进力这一点,就还是应该要对八桥学长的推理能力给予肯定才对。
「钥匙从空中飞进卧室这一点我了解。可是,凶手要怎么指挥火箭汽球飞到卧室去?洗手间的
窗户和卧室又没有连成一直线。」
「这个简单。」
八桥学长又变回用标准国语说明。
「在犯案之后,凶手让洗手间、客厅,以及卧室等三个地方的门都半开着——我想应该每个门应该都是呈四十五度角的状态——,然后穿过玄关到屋外去。凶手在锁上玄关大门的锁之后,便随即来到了洗手间的窗户外面。由于这附近是个能够掩人耳目的空间,所以凶手应该可以轻松愉快地就完成所有的工作才对。凶手在这里吹了汽球,可是,吹膨的气球是没有办法通过铁窗栅栏的缝隙的。这时,凶手先让没有气的汽球从栅栏缝穿过去,使吹嘴的部分留在铁窗外面,汽球球体和带锁链的钥匙放在铁向外面,然后把汽球吹起来。凶手把汽球吹到接近极限的时候,再小心地松开手放掉。汽球会先往前进,然后马上就会碰到斜开着的门,使得汽球的行进路线转偏右。接着汽球会沿着走廊往客厅前进,这样就会撞上客厅的门,使得汽球的行进方向再往右偏转。再往前进之后,汽球就会撞上卧室的门,这回汽球会因为碰撞转往左,最后飞进卧室里去。」
可是,千岁小姐这时却像个现实主义者似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就你的说明听起来,还算是满像一回事的。可是,实际上真的会那么顺利吗?汽球必需撞上半开的门以改变行进路线的地方有三处,但也大有可能错过这三个地点直接飞过去,因为斜开着的门板,很难完全挡在汽球的行进路线上。例如说飞过来的汽球如果没有撞到客厅门的话,它就会从门板旁边飞过去,而直接飞进客厅里去——这样的状况应该也有可能会发生吧。」
「的确这也有可能。不过,到时候就见招拆招即可。这样的话,钥匙就不是在卧室,而是会在客厅的某处被发现吧。」
「嗯……等一下。」社长插进来问了一个问题。
「八桥,你现在的意思是说,钥匙即便是在客厅被发现也无妨,对吧?确实是如此没错。如果要让案发现场伪装成一个密室的话,钥匙确实出现在客厅或卧室都无妨。那么,为什么凶手一定要让气球飞到卧室呢?让火箭汽球飞到客厅,要比飞到卧室来得简单多了吧?」
八桥学长一如平常地用关西腔回答社长的问题。
「可是,这样反而太简单,机关的效果也会随之降低呗?钥匙出现在客厅也还算不坏,但还是出现在卧室比较理想呗。此外,我想咧,凶手应该还有一点顾虑。」
「是什么?」
「客厅里有小松崎老师的尸体呗?」
「废话,她是被凶手亲手杀害的呀。」
「不过,当时尸体还汨汨地在流着血,四周都已经血流成河了呗。」
「嗯,是没错。」
「假设绑着钥匙的火箭汽球就这样飞进客厅来好了啦。这个汽球会落在客厅里的哪一个位置上,其实凶手应该是无法预期的才对呗。搞不好汽球会掉在尸体旁边的一片血泊当中也说不定。这样一来,汽球上面就会沾满血了喂。凶手即便想要拉线把汽球收回来,汽球拖行的地方就会留下血迹,也就是会沿着客厅到走廊、走廊到洗手间拉出一道血痕。这对凶手来说,当然是想要尽可能避免的一个状况才对呗。当然汽球落在客厅内其它位置的可能性,远比落在尸体旁边的机会要高得多,所以凶手也可以不管这个问题,就想办法让汽球飞到客厅里去啦。」
「原来如此,可是凶手还是很介意这一点。所以结论就是他选择了引导汽球飞到卧室,而不是客厅。也因此,凶手把三道门斜开,当作三个缓冲垫。最后汽球也照凶手所安排的路线冲进了卧室,对吗?」
「就是这样了啦。」八桥学长的脸上浮现出很满意的笑容。
我也不禁拍了一下手。
「这样说来,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客厅和卧室的门确实是呈现一个半开不关的状态没错。嗯,不过,八桥学长,我记得当时洗手间的门应该是关着的喔。」
「嘿啊,的确当时只有洗手间的门是关着的。不过,只要利用一下洗手间的窗户,应该可以很轻松地就把这一道门关上才对呗。凶手只要在开着的门把上面绑上线,线的另一端丢到窗外去的话,后面就只要从窗外拉这条线就行了……这里就只要用这种谁都想得到的方法来处理就绰绰有余了。简单来说,凶手就是只把自己关得到的门关上而已呗。」
「这些都是为了要让别人不要识破他的机关,所做的动作吧。那么,那个东西也是啰?厨房的笛音壶。」
「嘿呀,那个应该是拿来掩护火箭汽球笛音用的东西吧。不过我倒是不清楚这个笛音壶究竟是原本这个屋子里面就有的东西呢,还是凶手刻意带来的?至少这么招摇地把这个笛音壶放在炉子上的,一定是凶手本人。也就是因为有这个笛音壶在这里,所以常隔壁老伯的证词指出有听到笛音壶的声音,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段证词有任何可疑之处,原因就在这里啦。凶手应该是连这种小地方都考虑进去了呗。」
「那么,在客厅找到的那台田所健二所有的数位相机,也是真凶为了想嫁祸给小松崎老师,所摆出来的小道具啰?」
「当然,这应该也是在凶手计划之内的呗。」
「可是,就算凶手的计划再周全,」
千岁小姐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说。
「凶手无法预期到绑着钥匙的汽球,究竟会掉到卧室的哪个位置。换句话说,那把钥匙会在梳妆台前的圆椅上被发现,简单来说——」
千岁小姐就像是要找人回答这个问题似地四处张望。
石崎「咳」地清了一下喉咙,回答说:
「只是偶然。我想应该不是刻意算计之下的结果。」
「……」
千岁小姐像是欲言又止似地动着嘴唇,但好像又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走到屋内的角落去接了这通电话,简短地讲了几句之后,便转向我们,发表了一段相当重要的谈话。
「刚刚祖师之谷警部来电联络我,说已经逮捕到嫌犯了喔。严格来说应该还算是处于要求嫌犯主动到案说明的阶段。不过,这次应该是没问题了,我们有掌握到目击证人所提供的证词,所以应该算是八九不离十了。谢啰,石崎学长,这次多亏有你帮忙。」
「没什么,别客气。我只是把我当场想到的事情讲出来而已。」
千岁小姐很诚恳地向石崎表示谢意,而石崎却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我们三个高中生当然都还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只不过,我们都感受到,整个案情似乎是急转直下地被迅速侦破了。
千岁小姐看到我们三个人一脸狐疑,连忙说: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时间向你们仔细说明清楚,石崎学长很清楚整个案情的真相,你们就问他吧。」
四
乌山刑警就这样离开了现场,赶往国分寺警署。据她表示,接下来马上就要对嫌犯展开侦讯。可是,她对关键的凶嫌姓名,却只字未提。最后,我们似乎也只能如她所言,向石崎询问案情的真相。
石崎把我们三个人带到了学校旁边的咖啡店。这家店名叫「千年木」,据说是石崎常来的一家店。店里没什么客人,在吧台里的是一点也不亲切的老板。然而,随处可见的观叶植物,每株都照顾得相当仔细,叶片都鲜绿照人。
我们占据了店里最内侧的四人桌。等了许久,我们点的饮料才上齐。石崎掏出了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点上了火,香烟的烟圈缓缓地从他的嘴角被吐了出来。至此,似乎才算是将破解谜团的舞台完全准备妥当了。
多摩川社长像是已经等不及似的,说:
「差不多可以请您开始说明了吧?」
石崎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说:
「在说明结论——也就是真凶是谁之前,我想先从解开保健室的密室之谜开始谈起。你们同意吧?」
「这点我们当然是同意的啦。与其要让我突然就听到凶手的名字,还不如先从这里开始咧。」
多摩川社长也一边点头称是,
「嗯,在密室杀人事件当中,往往在解开密室之谜的同时,凶手也会随之真相大白。而这次的密室,恐怕也是如此吧,老师?」
「多摩川同学说的一点也没错。确实,这次的案情,可以说就是这种形态的一个典型。」
「那个……」我想先确认一下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点。「保健室这个密室的解答,其实只不过是凶手把梯子架在保健室的窗户上,然后用它在两处之间往返而已,对吧?」
「如果单就『凶手要在不留脚印的情况下进出保健室』这一点来看,它或许会是一种可行的做法。然而,这样的做法只不过是在解开密室之谜,并没有让案情当中的诸多疑点获得解释。为什么偷拍狗仔会被杀?为什么要选在保健室?为什么会从被害人正面刺杀他的胸口?为什么藤川美佐会在同一个晚上遇害?为什么她的尸体会在第一教学大楼的厕所被发现……?保健室密室之谜的答案,必需要是一个能够解释这诸多疑点的答案才行。」
是的,正是如此。如果设想凶手把梯子架在保健室的窗户上,然后在两处之间往返的话,并没有办法侦破这整件案子,反而会徒增「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之类的新疑点。梯子的出现并不能为密室之谜带来真正的解答。因此,我在心里把「梯子」给丢掉了。
石崎拿起手边的咖啡杯,啜了一口,又继续说下去。
「然而,这里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破解密室之谜的线索——小松崎老师在死前向赤坂同学说过的那个关键字,也就是『单摆』。小松崎老师似乎是从久保老师所说的那段鬼故事所当中出现的『单摆』这个字,突然连想到了什么。简单来说,就是突然想通整件事情了。可是,对于自己所想到的这些事情,她却在还没有明确说出口的情况之下,就离开了人世。她的死,当然不是自杀。我想小松崎老师恐怕是比我们都要早先一步找到了案情的真相吧,但这件事却被凶手知道了,结果导致她不幸被凶手杀人灭口。我想这样的猜想是很合理的。正因如此,她唯一留下的『单摆』这个线索,就更形重要,更有充分探讨的必要了。」
石崎像是要给我们一点时间思考似地,啜饮了一口咖啡之后,分别看了我们三个人一眼。
「究竟『单摆』的背后代表的涵意是什么呢?这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起初我从赤坂同学口中听到这个字眼的当下,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其实是地球科学实验当中相当为人所熟知的『傅科摆』。这完全无法派上用场。」
「确实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完全不行啦。」
两位学长是对于别人犯的错,毫不留情地批判的那种人。
就算是石崎这样的老师,此时也难免露出了些许不愉快的表情,说:
「不过,我看你们听到这个字眼的反应,也不比我高明到哪里去。例如说赤坂同学,」
石崎指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赶紧把背挺直。
「你听到『单摆』这个字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古老的大钟』——简单来说就是联想到『挂钟』了。对吧?」
「没、没错——我确实是想到了挂钟。」
「再来是八桥同学,」
八桥学长自己用手指着自己,歪着头说了句「我?」
「你从『单摆』联想到的是铃木一朗的钟摆打法吧?」
「是的。」
「接着多摩川同学就拿出了本格推理主义者的风范,在大家面前畅谈了一段『用单摆让尸体移动的机关』,没错吧?」
「嗯,一点也没错。对了对了,当时樱井梓是不是还对我赞赏有加?」
当时没有任何人赞赏社长。特别是学生会长,对社长的这个机关抱持的应该是否定的态度才对——没想到从社长的眼里竟然看不出这一点呀?这先姑且不管……
「简单来说,到目前为止大家想到的『单摆』,都还不是正确答案啰?」
针对我的这个问题,石崎回答了一句「是的」。
「是的,到目前为止大家想到的,都是『单摆』没错,但很可惜的是,我想『挂钟』或『钟摆打法』应该都没有办法为我们打开密室的门锁。至于『用单摆让尸体移动的机关』,在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是有可能成立的,不过至少它应该不适用于这次的密室吧?因此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多摩川社长的身体从椅子上一滑,便跌落到地上。我想这应该是在回应「不值一提」这个超尖锐的批判吧?八桥学长急忙把社长的身体拉回到椅子上。
「哈、哈哈」社长发出几声干笑,并且重新回到位子上坐好,一边说:
「……哈、哈哈,可以先暂停一下吗,石崎老师?」
社长强作镇定,喝了一口咖啡,说:
「可是,根据我们昨天晚上确认的结果,发现太郎松最顶端的枝干上确实有看起来像是『单摆』的绳子所留下来的摩擦痕喔。这一点我想应该是个不容忽视的现实吧?」
「当然。我没有打算要忽视它呀。」
石崎说完,又扫了所有人一眼。
「不过,这里我希望你们能够注意一件事情——我们都会在不知不觉当中,从我们自己的立场去想事情。我一听到『单摆』就联想到『傅科摆』,那是因为我的身分是高中理化老师;赤坂同学会想到『古老的大钟』,或许是因为对他而言,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名曲;八桥同学会联想到『钟摆打法』,是因为他是阪急的球迷;同样地,多摩川社长会联想到『用单摆让尸体移动的机关』,是因为你是本格推理小说狂——你们说对不对?」
「这样说来……好像说不定真的是这样没错。」我说。
「确实是有这样的倾向咧。」八桥学长也露出认同的表情。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你说说看那又怎样呀?」
多摩川社长好像显得有点不耐烦,用指尖「咚咚」地敲着桌面,一边急着想催石崎说下去。而石崎却不慌不忙,老神在在地继续说:
「也就是说,我们在面对『单摆』这个问题的时候,很奇妙地在不知不觉间都执著于就自己有兴趣的范围去分析。然而,不用我多说,在这种时候,不管对我而言的『单摆』是什么,或是多摩川社长所想到的『单摆』是什么,都是不重要的。我们该去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对小松崎老师来说,『单摆』指的会是什么?就只有这样而已。接着,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才浮现出一个先前没有想过的『单摆』。那是一个对小松崎老师来说相当熟悉,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有些陌生的『单摆』……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什么咧?」
「会是什么东西呢?」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迟迟想不出合适的答案。最后石崎才像是等得不耐烦似地,开口说出真正的『单摆』究竟是什么。
「节拍器——对一个音乐老师来说,身边最常接触到的『单摆』,我想恐怕就是这个东西了吧。」
五
「我想对小松崎老师来说,从『单摆』这个字可以联想到的东西,不是我们一般会想到的那种一条绳子下面绑着重锤的『向下垂的单摆』。她所想到的应该是像『节拍器似的单摆』,也就是一根顶端有重鎚的棒子左右摆动的那种『朝上的单摆』才对。如果她想到的真的是这个东西的话,那么我们先前的想法,就得要做名符其实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才行。你们了解吧?」
石崎说得一点也没错。我自己从头到尾,压根也没有注意到还有『朝上型的单摆』这种东西。换句话说,我虽然直接从小松崎老师的口中听到了『单摆』这个字眼,但是我其实完全误会了她想表达的意思。这样一来,我根本就和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不,说不定还更糟。
「不过呀,」多摩川社长用很认真的表情提问。
「假设小松崎老师所说的『单摆』,指的真的是『像节拍器似的朝上型单摆』好了,那它就真的能够成为解开密室之谜的关键吗?我实在不这么认为。」
「关于这一点,无巧不巧,昨天晚上你们三个人就在我的面前,让我看到了一个可能性。」
石崎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让两位学长像是在说「什么东东呀?」似的面面相。
「我说你们呀,才过了一晚而已,不要跟我说你们忘记了喔!昨天晚上九点多,你们成功地潜进学校,拿出了放在第一教学大楼旁边的梯子,打算要爬上学校中庭里的那棵太郎松。因为你们想要找到可以佐证『单摆机关』的证据。但是,就在你们找证据的时候,碰上了我们在巡逻,你们的计划因而受挫。可怜的是在梯子上的赤坂同学,连人带梯摔到地面上。这就是你们昨天失败的全记录吧。」
两位学长摆出了「啊啊,对对」的表情。明明这些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忘记的。
「那我们的失败让你看到了什么样的可能性?」
面对我的问题,石崎回答说:
「梯子的可能性。」
「啊?到头来还是梯子吗?」
我把刚才在我心里被丢掉的梯子,又再赶忙捡了起来。不过,这把梯子该怎么用呢?
「嗯,其实啊……赤坂同学,我是看到你爬的梯子倒下来,才突然想到说,啊,这不就正是『朝上型的单摆』吗?」
「啊?」
「一把靠在太郎松上面的长梯,上面有一个人死命抓住梯子的状态,不就正好可以让人联想到节拍器的那根棒子和重锤的关系吗?后来那把有人在上面的梯子缓缓倒下来的样子,根本就像极了一个巨大的节拍器从右边摆动到左边的状态。但是像归像,梯子毕竟还是梯子,只要一开始往下倒的话,最后终究只有撞上地面一途。这一点和会不断往复运动的节拍器不一样。实际上,赤坂同学也确实撞到了地面,背后和头部都受到了重击。」
完全正确。可是,和梯子一起撞到地面上的我,在石崎的脑海里却能映成一个巨大的节拍器,这一点令我相当惊讶。他如果还算是个老师的话,应该还有其他需要他想到的事情才对吧。
「不过,这里更值得注意的是
,赤坂同学落地的位置。赤坂同学,你是在距离太郎松大约三公尺处落地的喔。」
「嗯,是的。」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当然是因为赤坡同学原本人就在离地三公尺左右的地方。梯子一开始倒,你就死命地抓紧了这把梯子,所以你就这样紧抓着梯子一起倒了下来。因此,你的身体必然会在距离太郎松将近三公尺的地方落地。这件事情,换句话说,就结果来看,它证明了梯子虽然原本是一个用来垂直移动的工具,但也可以用来做横向的移动。」
石崎用意气风发的态度,为这段话作了一个小结。他带着一副像是要说「怎样?」的表情,抽着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根的香烟。我不禁向身边的两位学长低声说:
「那个,现在到底是在讲哪件事?」
「听不懂呐。我记得应该是在解密室之谜才对呀。」
「一点也没有谈到密室的事情嘛!都是在讲『单摆』和『梯子』的事情而已咩。」
学长们也流露出困惑的神情。我呢,则是觉得该要开始担心石崎的推理方向了。
然而,石崎却完全无视于我们的忧虑,甚至是不改他那自信满满的态度。他把已烧短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熄。
「好了,接下来就是需要一点想像力的部分了。准备好了吗?你们给我在脑海里好好地把我讲的光景尽可能地描绘出来喔。总之去想像就是了。真相就在你们的想像背后一说不定啦。」
石崎就这么说了一段模糊的话,便摆出一副像是在看天花板似的样子,静静地开始描述了起来。
「首先先准备好一把梯子。这把梯子已经倚着第一教学大楼,立在那里。接着,再假设有一个男人爬到了梯子的最顶端。这时如果梯子往后倒的话,会怎么样呢?如果梯子的长度有五公尺的话,那么这个男人应该会在距离第一教学大楼五公尺远的地方落地吧?这样一来,落地的位置大概就会是那棵松树的旁边。怎么样,你们可以想像吗?」
「嗯,我可以听得懂你要表达的意思。」我回答。「因为第一教学大楼到太郎松的距离有六公尺左右。」
「很好。那么,如果今天梯子的长度有七公尺的话呢?这时,梯子在打到地面之前,应该会先勾到太郎松的某根枝干吧?所以梯子上的男人应该会撞到树的枝干,然后掉到地面上去,或者是就这样直接被勾在树的枝干上。对吧,社长?」
「应该是吧。」
社长百无聊赖地回答。
「那么,如果梯子的长度更长一点的话,情况会变成怎么样呢?这时倒下来的梯子应该会因为勾到太郎松的最顶端而停住吧?接着,人在梯子顶端的男子,应该就会顺着梯子倒下去的惯性而被抛到太郎松的彼端——也就是组合屋校舍的那一侧才对。男子的身体离开了梯子之后,会在空中画出一个圆滑的抛物线,然后落下。这时男子会碰触到的是地面,所以他会受伤,搞不好甚至会丧命。可是呢,你们也知道,距离组合屋校舍大约一公尺左右的地方,外面种了一大排的杜鹃。所以男子的身体有可能会落在这排杜鹃上。倘若他真的掉到了杜鹃上,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会发生什么事情……」社长终于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了。「男子的身体会落在那一大排杜鹃上面……然后」
「会反弹上来呗?因为那一排杜鹃很有弹力咩。」
「没错,一定会再反弹上来才对。」
我不禁握紧了拳头强调。社长也点头表示同意。
「嗯,我们也常常从二楼的窗户跳到那排杜鹃上。因为那排杜鹃随随便便也可以让我们反弹个一公尺左右。」
「啊?那是怎么一回事?」
石崎似乎有点在意这件事,不过当然我门不会详加说明。毕竟我们三不五时会借用文艺社的社办之类的事情,实在是很让人羞于启齿。
「好吧,暂且不管。」石崎又把话题拉了回去。
「问题是,反弹之后会到哪里去?如果刚好有一扇窗,而且这一扇窗刚好也开着的话……」
我不假思索地大叫:
「那就是保健室的窗户吧!」
「没错。根据我的想像,男子的身躯应该会在杜鹃树上大幅弹跳一次之后,朝保健室窗户的方向反弹过去。如果刚好那扇窗又刚好开着的话,男子的身体就会穿过窗户,倒在窗边的床铺上才对。然后,如果这时男子已经由于胸口被刺身亡,而且刚好保健室的门口又上了锁,再加上窗外没有留下任何足迹的话,那会怎么样呢……」
我们三人用恍然大悟的表情面面相。石崎静静地开口说:
「那么发现尸体的人,就会认定这是一宗密室杀人案了吧。」
六
深深的沉默占领了整家店。只剩从石崎口中所吐出来的字句,悠扬地飘荡在一片寂静当中。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我的想像啦!目前几乎没有任何堪称为证据的东西。不过,实际上在这所学校里,的确是发生了一个让人认为是密室杀人的现象,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要利用『朝上型单摆』来解释这个密室的疑点,我们能想到的方法应该就只有这一个了吧?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啦。」
「也就是说,」我终于开口。
「被害人田所健二并不是在保健室的床舖上被刺杀的啰?」
「正是如此。」石崎用很严肃的表情点头说。
「田所被刺杀的地点,应该是在倚着第一教学大楼的那把梯子上。至于为什么田所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这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他潜进校园的目的就只有那一个。所以他当然是为了要偷拍才会出现在那里。」
是呀!可以想得到的目的只有这一个——他爬上楼梯,是为了要从第一教学大楼的窗户去偷拍某人。而他所用的梯子,和昨天晚上我们用的是同一把。这点绝对错不了。
「也就是说,凶手是当天人在第一教学大楼里的人物,他隔着窗刺杀了田所啰?」
「我想恐怕是的。接着,田所遇刺的当下所承受的那股力道,使得梯子向后倒,而偶发的一连串作用,让田所的身体被抛进了保健室里,最后被你们发现。这次密室状态的成立过程就是这样。你们觉得如何?」
多摩川社长像是逮到一个好机会似的,举起了手。
「等一下。说明到这里,基本上我有很多地方是认同的。」
社长对于石崎的论述给予一定程度的肯定。原来他偶尔也会称许别人的推理呀。然而,在肯定之后,多摩川社长还是不忘清楚地表明他的不满。
「可是,当中好像还是有和现场状况无法吻合的地方喔。」
「嗯~例如说是什么地方?」
「血的问题呀。田所健二既然是被打孔锥所刺杀身亡的,当然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四周都是一片血海。假如田所真的像老师所说的,是在倚着第一教学大楼的梯子上被刺穿心脏,然后靠梯子的作用才冲进保健室好了,这样的话,第一教学大楼的部分窗户和窗框上,应该要是血迹四溅才对。甚至从第一教学大楼到保健室这一段的地面上,如果没有血迹斑斑就怪啦。可是,实际上却完全没有发现这样的血迹,反倒是只在保健室的床铺上留下了大量的鲜血。这一点再怎么想都很矛盾吧。」
我几乎都要叫出「哦!」的一声了。社长说得很有道理。保健室那天凄惨的状况,我是亲眼目睹到的。因此,就当天的那个光景来看,我实在很难想像犯案现场会是在保健室以外的其他地方。石崎的说法乍听之下很有道理,但其实对保健室的状况,并没有完整的说明。
然而,石崎不知为何还能老神在在地说了句「这是一个好问题」,称赞了社长一下。
「可是,多摩川同学呀,我什么时候有说『田所的心脏被刺』啦?要是田所在梯子上就被刺穿心脏的话,那他就会当场死亡,尸体也会直接掉落到地面上,发现尸体的地点自然也就会是那个地面上了,而不会飞进保健室里去才对。」
「嗯?是这样说没错……所以呢?」
「所以,田所被刺的当下还没有死。因此他的手才能抓紧梯子不放呀。」
「蛤?」社长露出差点没昏倒的表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被刺的当下还没有死是什么意思?他可是被刺到心脏了喔,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被刺的当下就会死了吧?」
「听好了,凶手的确是用打孔锥刺向了田所的胸口没错,不过那不是他的致命伤喔。我想打孔锥刺到的,应该是稍微偏离田所心脏的部位吧。当然田所是有出血没错,但血量并不多,所以马上就被他身上穿的学生服所吸收掉了。」
「喔。」
「可是,刚才已经说过田所是连人带梯一起倒下,他的身体在反弹之后,飞进了保健室里。他的身体是以趴着的形态被抛到床铺上去的。此时,插在他胸口的打孔锥,应该接收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才对。因为那把打孔锥就夹在他的身体和床铺之间。打孔锥由于这股外力的冲击,才乱窜进他的胸口,最后刺穿了他的心脏。田所真正断气的时间点,就是这个瞬间。也就是说,把打孔
锥刺进田所胸口的,是当时应该身在第一教学大楼的凶手。但是,让打孔锥用力刺进田所的胸口,最后演变成致命伤的,其实是保健室的床铺和被害人自己的体重。所以第一教学大楼才会没有血迹,但保健室却血流成河。从这样的角度来思考的话,血这方面的矛盾应该就可以解释了。」
石崎漂亮地击倒了社长的疑问。社长就像是承认了自己的败北似地,默不作声。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石崎就像是在募集挑战者似地说。于是我问了一个直接到不能再直接的问题。
「那刺伤田所的凶手究竟是谁呢?」
石崎喜孜孜地说:
「问得好。」
七
「刺伤田所的凶手究竟是谁?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必需要先厘清楚:究竟当时他是在偷窥第一教学大楼的哪一扇窗,才会让他起意偷拍?所以,问题就在于这个答案要怎么去找了。」
八桥学长像是突然想到答案似地,提供了一个点子:
「这一点是不是可以从梯子的长度来找到答案咧?」
「没错,问题就是在梯子的长度。这个部分我们并没有一个精确的数字。然而,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倒下去的梯子会勾到太郎松的最顶端。这一点我们是有证据的。对吧,多摩川社长?」
「啊?」
石崎表情显得有些沮丧,就像是在说「你嘛帮帮忙」似的。
「『啊』什么啊?太郎松最顶端的枝干上,不是有看起来很新的摩擦痕吗,多摩川同学?刚刚你不是这样说的吗?那个摩擦痕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单摆机关』所造成的,而是倒下去的梯子撞上枝干所造成的摩擦痕啦。」
「啊!原来如此」社长拍了一下手。
「太郎松到第一教学大楼的距离大概有六公尺。不过,梯子倚着建筑物的时候,会放在距离建筑物大概一公尺左右的地方斜倚过去。这样一来,梯子落脚的地点应该是在距离太郎松大约五公尺的地方。这样推算之下,当这把梯子往后倒的时候,如果要能勾到太郎松最上面的枝干,那么梯子的长度要有多少才够呢?多摩川社长,你知道吧?」
「问我就对啦!梯子的长度应该是5×√2,对吧,八桥?」
「嗯,√2大约是等于1.414呗。对吧,阿通?」
「啊?……蛤」简单来说就是学长们都不想自己算。「呃……五乘以一点四一四再取整数的话……大该是七公尺左右吧?」
「嗯,大概就是这样。正确数字是七公尺又七公分,就算以刚好七公尺来计算也无妨吧。」
手上拿著名片型计算机的石崎答话。有计算机的话就早点讲嘛。
「换句话说,梯子要能被太郎松勾到的话,长度至少要有七公尺才行。但光有这个长度是不够的,因为还要再加上人可以用手抓紧梯子的长度才行。所以,在七公尺之上,还要再加一个人的身高进去,算起来大概要有八公尺半到九公尺左右才合理。也就是说,田所健二拿来倚在第一教学大楼的梯子,长度大概要有这么长。然后他才能爬上这把梯子,在准备要偷拍的时候丧了命。」
石崎又再看看我们三个人,说:
「你们想一想,以第一教学大楼来说的话,如果有八公尺半到九公尺,那应该不会是两层楼的高度才对。这点你们应该知道吧?至少是可以到三楼,甚至是到顶楼的高度。然而,已经可以证明的是,在案发当晚,顶楼上并没有人。」
社长和八桥学长对看了一眼,说:
「嗯,这倒是没错。因为当天晚上最后离开顶楼的是……」
「……就是我们的啦!」
没错。而且我们三个人还和工友堀内伯伯一起锁上了顶楼入口的锁才下楼的。那个当下,楼顶上已经没有人了。
「换句话说,顶楼已经没有人可以成为田所偷拍的对象啰?」
「赤坂同学,你说的完全正确。这样一来,田所搬了梯子想要看到的,就必然不会是楼顶,而是三楼的窗户才对。那么,当晚三楼有亮灯的,是哪一问教室呢……?」
「是广播视听室!」我不假思索地大喊。
「当晚待在广播视听室的应该是岛村佑介呗。」
「而且……」社长就像是要补上最后一刀似地说。「从保健室看过去的话,太郎松正好位在正对广播视听室的位置上。」
换句话说,就位置关系来看,石崎的论述也是吻合的。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偷拍狗仔的身影——他为了想要看到三楼广播视听室的窗户,而奋力爬着超过八公尺高的梯子。
「不对。可是……」这时我的想像力撞上了一道墙。奇怪,我就是有一个再怎么样都没有办法理解的部分。
社长似乎也抱持着同样的疑问。他很明快地把这个疑点指了出来;
「不过啊,老师,田所健二他不是一个专门偷拍偶像明星的专业狗仔吗?他专程跑去偷拍岛村佑介待的那间广播视听室干嘛?我看不出让田所愿意冒这个风险的目的是什么。」
「多摩川社长,你说的完全正确。田所不可能会想偷拍我们学校的历史老师。可当时确实出现田所为了想到三楼去而爬上梯子的这个状况。也就是说,社长,我们应该要这样想才对吧?当天晚上待在广播视听室的,应该不只有岛村佑介一个人,而是还有一个令田所食指大动的偶像在场……」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女生的名字,不禁大叫了一声「啊!」
「是藤川美佐对吧!」
这个令人大感意外的发展,让八桥学长也吃惊地大叫:
「什么?你是说当天晚上藤川美佐有在广播视听室里面喔?」
相较于我们的惊讶,石崎一个人很平静地说:
「是的。当天晚上,藤川美佐出现在广播视听室这件事,应该是错不了。因此,见到藤川美佐生前最后一面的,就是岛村佑介。不过他却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一味的隐瞒至今。」
「所以,也就是说……」
我把后面要说的话又咽回喉咙里去。石崎想表达的意思,我大致上可以了解。
石崎又接着说下去。
「当天晚上,田所应该是碰巧看到藤川美佐走进广播视听室里去了吧。或许田所还在走廊上等着她走出来。可是,她却迟迟没从广播视听室里出来。失去耐心的田所,做了什么样的举动呢?他搬出了那把摆在第一教学大楼旁边的梯子,试着从窗口去偷拍。恐怕他以往应该也用过这样的手法来偷拍吧?然而,在他偷窥的那扇三楼窗户里,发生了什么事呢?……那应该是一个连田所都觉得超乎想像的光景才对。他看到了一件不该看的事情了。
「『不该看的事情』指的应该是……」
从多摩川社长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没错。田所健二亲眼看到的,正是岛村佑介在广播视听室里杀害了藤川美佐的场景。」
四周瞬间沉默了下来。这个瞬间,仿佛就是永恒。
「真令人意外!」社长喃喃自语似地说。
「没想到杀害藤川美佐的是岛村佑介呀……原来如此。所以说杀害田所健二的也是岛村。对吧,老师?」
石崎缓缓地点了头,接着他又更清楚地说明了整起案情的轮廓。
「没错。我们一直都从田所健二在保健室这个密室被杀的角度来思考整个案情。小松崎老师的死,我认为也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所产生的悲剧。然而,真相却不是如此。
整起案件其实是起自这所学校里一位叫岛村佑介的老师,他在一时冲动之下,杀害了同校的学生藤川美佐,才开始衍生出这整起案件。恐怕当中没有任何一个环节是事先计划好的。当天晚上藤川美佐会留在学校上课后辅导上到那么晚也好,岛村佑介一个人待在广播视听室也罢,应该都是偶然之下的产物。而同一时间刚好有个偷拍狗仔田所健二潜入学校这件事,更是谁也没有预期到的。
我就依照顺序来说明案发当天的状况吧。
案发当天,傍晚七点过后,岛村佑介还相当一派轻松地出现在你们三个人和堀内工友的面前。此时,他作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三十分钟之后,自己会接连杀害两个活生生的人。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他还单纯只是一个在广播视听室进行影片编辑作业的普通老师而已。
然而,事情就在你们离开广播视听室之后,起了变化。上完课后辅导的藤川美佐,来到了岛村佑介所在的这个广播视听室。她来到广播视听室的目的,以及这两个人之间在广播视听室里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互动,我不得而知。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人之间因为某事而起了争执,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小争执而已。它应该是足以让一位老师萌生杀意的、一个危机性的状态才对。
接着,在七点半过后,悲剧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先是岛村佑介在广播视听室里杀害了藤川美佐,但事情还没结束。在岛村佑介犯案之后,他又发现了田所在窗外目睹了他整个杀人的过程。这时的他在犯下一宗杀人案之后,应该已经处于情绪相当激动
的状态才对。于是他便跑到了窗边,从桌上的笔筒里抓起了打孔锥,接着他打开了窗户,用打孔锥对着人在窗外的田所胸口猛刺。田所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攻击,是毫无能力防备的。田所会在毫无抵抗的状态下,从正面被刺伤胸口的原因,是由于他人在梯子上,名符其实地处于『不能放手』的情况之下。
当然,在这个当下,田所的凶杀案还没有演变成密室杀人。
不过,就在田所被刺之后,他在梯子上失去了平衡,于是便和梯子一起往后倒了下去,越过了太郎松,然后在一排杜鹃树上反弹一下,飞进了保健室里。这一飞,冲击的力道使得打孔锥刺破了他的心脏,让他在血泊当中气绝身亡。这样的结果,也使得保健室成了一个密室。
说穿了,如果我们站在岛村佑介的角度来想,他本人对自己犯下的罪行究竟掌握到什么程度,这一点也相当可疑。自己刺伤的究竟是何许人也?他的身躯跌落到哪里去了?这些岛村很可能都不清楚。
不过,至少在岛村的面前有一把被太郎松勾到的梯子。梯子的长度,还有倒下的方向,都有可能成为自己这个凶手被指认的根据。这一点他应该也知道才对。如果放着这把梯子不管的话,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在自杀。所以他必需要先火速地将这把梯子处理好才行。
他急忙地来到一楼,走到中庭,把勾在太郎松的梯子拿下来,放回第一教学大楼旁原本摆放这把梯子的地方。对他而言应该可以说是相当侥幸的一点,是这一幕并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因为如果他扛着梯子的身影被人看到的话,当下他就等于已经是玩完了。
不过,他还是平安把这个动作完成了。接着,他回到三楼的广播视听室,回头来做他原本要做的事情——也就是把藤川美佐那具被他杀掉的尸体,搬到广播视听室以外的地方。
就在他做这件事的同时,在保健室这头,先是小松崎老师,接着是你们和久保老师等人发现了田所的尸体,引起了一阵大骚动。这时才好不容易听到了警车的警笛声抵达现场。因此,岛村佑介没有办法把藤川美佐这具关键性的尸体搬远,于是岛村便把她的尸体塞在和广播视听室同一楼层的厕所扫具间里。这已经是他可以找到最理想的藏尸地点了。
我想,这应该就是案发当晚所发生的状况吧。」
八
「我有一个无法认同的点。」
多摩川社长看石崎的说明告一个段落,才开口说了这一句。
「什么地方?」
「声音的问题。」社长看着石崎的眼睛。「倘若依照老师所说的,梯子被太郎松勾住的话,那应该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才对。这时如果有人听到声音,例如说是在美术教室里的久保老师,或是在教职员办公室里的鹤间教务主任,只要稍微往窗外看一眼,他们就可以看到卡在松树上的梯子了吧?如果事情发展至此,那岛村犯案的事实当下就应该已经败露了才对。案发现场的周边应该有很多人在才对,可是事情却没有演变到当场败露的状态。这一点我怎么样都无法接受。」
「嗯,这个问题非常有水准。我自己也对声音的问题存疑过,不过,我们学校都是用两道玻璃的窗户,隔音效果非常确实,这点应该可以拿出来当做一种解释吧?不过,光是这样我还觉得不够。因为我们虽然用的是两道玻璃材质的窗户,但隔音也不至于好到可以完全阻隔声音。」
「没错。当时我们三个人在距离中庭有一小段的工友休息室里。工友休息室和教学大楼不一样,没有装两道玻璃窗,所以就算在教学大楼里的人没听到,我们的耳朵应该不会听漏才对。」
「是喔?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你们当天真的没有听到任何不自然的声音吗?我想应该不会没有才对吧?……咦?」
石崎突然不再说话,转而把视线放到桌面上。这时只见他喝剩的那杯咖啡表面,兴起了小小的涟漪。随即我们头上就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噪音。这间又旧又小的咖啡店,仿佛是在害怕这阵巨大噪音似地,剧烈地颤动了起来。咖啡杯在碟子上面喀恰喀恰地发出了碰撞声,窗框也发出了咯咯的声响。这在这一带是很常见的事情。
这么一提,案发当天晚上,也……
等到巨大噪音平息,咖啡店又回到原本被寂静包围的状态之后,石崎才问我们:
「案发之后,刚过傍晚七点半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听到像现在这种直升机的声音?……是吗?果然还是有听到。那么,梯子倒下去的时间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所以梯子倒下去的声音,才会被直升机的巨响给掩盖过去了。还真烦人啊!这一带明明平常都那么安静,但上空三不五时就飞过去的飞机还真多。特别是直升机,还真是非同小可的吵啊。」
成功扫除多摩川社长的疑虑之后,石崎又再募集下一个问题。
「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这回是八桥学长提问了。
「田所的行动当中,有些让我觉得稍稍无法认同的地方。他早就知道藤川美佐在广播视听室里,所以才起意要偷拍广播视听室。到这边是没问题啦。但是,后来他走到建筑物外面去,拿出梯子,爬到窗外试着偷拍……这样的做法不是很不妙吗?就在他好整以暇地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藤川美佐有可能就从广播视听室走出来了耶!不是吗?这样一来,好不容易就要得手的目标,可就会逃掉了喔。所以与其要这样大费周章,还不如就在走廊暗处静待藤川美佐现身咧,对呒?」
「这一点说得完全正确。」
石崎开心地说。
「其实我本来对这一点也觉得不完全能够理解。田所为什么不要像你说的,就一直待在走廊上等呢?为什么会想要采取使用梯子这么大胆的手法呢?如果他没有使出这一招的话,他今天就不会死了……这里我把自己当成偷拍狗仔,试想了一下。这样一想之后,我就觉得没有问题,而答案更是昭然若揭了。」
「怎么说?」
「如果今天我是单枪匹马的偷拍狗仔的话,我一定不会擅离走廊半步。因为只要我再等下去,藤川美佐一定会现身。可是,假设我还有另外一个党羽的话,这样状况就又不一样了吧?任谁都会觉得『两个人守候在同一个走廊上也不是办法』。只要有一个人在走廊上等就够了。这样一想,就会觉得够聪明的话,另外一个人还不如从别的角度去找机会按快门——一般应该是这样想没错吧?我想,田所会想试着从三楼的窗户去偷拍,背后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当时有个这样的党羽。」
提到「党羽」,社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说:
「这么说来,田所倒是可能还有党羽。之前不是也曾经讨论过这类的可能性吗?有些在校外凑热闹等看明星的人,说案发之后有看到一个身穿学生服的男子,翻过学校的围墙逃逸。」
「对吼!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消息,我们那时候还针对田所健二和党羽之间的『窝里反说』的可能性,评估了好一段时间咧。随着事态的发展转变,我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咧。果然田所还是有党羽的嘛。」
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石崎和千岁小姐两个人交头接耳地在讲话的时唳,他们的对话当中也出现了「党羽」这个字眼。他们在讲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呢?
石崎无视我们的疑问,又径自说了下去。
「当然我们不能妄下论断,说那个穿学生服逃逸的男子就是田所当时的党羽。不过,这里的重点是,这个党羽的存在,将可能成为逮捕真凶的关键。怎么说呢?如果依昭i我的推理,这个党羽当天应该一直都在走廊上的暗处,等着藤川美佐现身才对。当然后来藤川美佐并没有活着出现在他的面前,相反地,他应该有亲眼目击到藤川美佐的尸体才对。同时他也看到了正打算把这具尸体从广播视听室里搬出来的岛村佑介。」
「啊,对喔……是会变成这样没错。」
我一方面感到恐惧,一边喃喃地说。
试想一下,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光景——在幽暗的走廊上,广播视听室的门突然打开,室内的光线照亮了年轻男老师的侧睑,而男老师手上扛着的是已不会言语的女尸。有个男人正躲在暗处目睹了这一切。不知情的岛村就在慌乱之中,带着尸体走向了厕所……
沉默了半晌之后,社长才又开口问石崎:
「那就只要找出田所的党羽,抓他来拷问一番,叫他一五一十地全招出来就行了,是吧?」
「正是如此。我就是这么想,所以昨天就向千岁小姐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也就是请她『去找找看田所的党羽』。她一听到田所的党羽,心里好像就已经有个谱了。接着,今天早上,她协同祖师之谷警部,一起去找了那名男子,想问个清楚。结果,这名男子就自己供出说他在事发当晚和田所一起潜进了这所学校里来,而且听说他也确实目睹了一名看似年轻老师的男子,扛着一具貌似藤川美佐的女尸,从广播视听室里走出来的整个过程。而他所描述的年轻男子,特征就和岛村佑介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我这才搞清楚昨天晚上石崎和千岁小姐交头接
耳的内容,还有刚才千岁小姐向石崎说的那声「谢啰」,原来是这个意思。
石崎的建议,成了侦破全案的决定性关键。
「其他就像你们刚才也听到的,岛村佑介刚才已经出面到案说明了。现在他应该正在接受警方的侦讯吧?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开始自白了。」
石崎说完整个案情之后,又在一根新的香烟上点了火,然后一副好像很通体舒畅似地吞云吐雾着。
九
岛村佑介在国分寺警署的侦讯室里,原先还不断地在否认自己的犯行。最后他终于不敌祖师之谷警部不厌其烦的询问,以及乌山刑警锐利的目光,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给供了出来。
「犯罪的动机呢,说穿了就是一个情关难过。」
在岛村佑介遭到逮捕的几天之后,千岁小姐这么告诉我们。
岛村佑介和藤川美佐之间,早已发展到了超越师生的关系。这点让我想起了山下佳代子告诉我的那个故事。以往会经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演艺班导师本多和彦抓到想要偷拍藤川美佐的狗仔,并以拳脚相向,当时拔刀相助的,正是岛村。
「这个故事和实际情况有一点出入。本多和彦抓到了偷拍狗仔,并以拳脚相向,这个部分是没错。可是,当时岛村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拔刀相助而已。他内心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破坏狗仔的照相机。因为在那台照相机里,拍到了他和藤川美佐不可告人的关系——不管有拍到或没拍到,至少岛村很担心这个可能性,因此他才假装帮本多和彦助阵,对狗仔施暴。」
结果在混乱当中,岛村顺利地把狗仔的相机砸坏,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顺带一提,当时挨揍的摄影师并不是田所健二,而他跟这次的案子也毫无关系。
但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岛村对藤川的态度开始转趋冷淡。
或许他真的是吓到了吧?说来也无可厚非,岛村有妻子有小孩,再加上刚开始交往的时候,藤川美佐不过是个刚起步的小明星而已,但后来似乎也渐渐地开始崭露头角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被卷进什么样的八卦绋闻。开始担心起这些事情的岛村,便单方面地想要断绝和藤川之间的关系。实际上,藤川美佐的人气,到了今年春天已经达到沸腾的地步。岛村的这个判断是很正确的。
然而……
「没想到藤川美佐这一方意外地对这段感情相当认真。于是两人早已出现裂痕的关系,就在案发当天晚上的广播视听室里整个爆发出来了。藤川威胁说要把所有事情都摊在阳光下,岛村则表示这样做无疑是玉石俱焚,要藤川放他一马。然而,藤川却完全听不进去。面对她这样的态度,岛村于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拿起麦克风的电线扑了过去,然后就这样勒住藤川的颈部,将她杀害。就杀人这件事情本身来说,据称是在相当冲动的情况下才犯案的。」
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几乎全都被石崎的那番推理给说中了。岛村拿起打孔锥刺向在窗外偷窥的田所,然后收拾好中庭的梯子,才把藤川美佐的尸体给搬到厕所去。岛村完全没有想到有人在暗处目睹了这一切。
问题是杀害小松崎律子这一段。
「小松崎律子真的很倒霉。她比大家都要早一步察觉了事情的真相,也发现到杀害田所的真凶就是岛村。」
她虽然说是从久保毅在中庭说的一句「单摆」而得到了灵感,但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其实也具有不容忽视的意义。
「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指的是多摩川社长在广播视听室大唱演歌的那件事。当时听到喧哗而赶到现场的小松崎律子,刚好走进了广播视听室。这时她看到了摆在窗边桌上的那个笔筒。接着,她又看了看窗外。这其实是她在重新亲眼确认清楚广播视听室、太郎松,以及保健室之间的位置关系。当时,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什么光景呢?
凶手从笔筒抓起了打孔锥,刺向人在窗外的偷拍狗仔的胸口;偷拍狗仔紧抓着梯子,连人带梯一起往太郎松的方向倒去。我想她一定是在想像这些场景。
原本在她心里的那个模糊推测,应该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完全转变成确定的事实吧。
「不过,反过来说,其实她也只察觉到这个部分而已。她以为整起事件是起因于岛村佑介那股憎恶偷拍行为的正义感,所以岛村才会杀害人在梯子上的田所。所以在她眼中认为岛村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物。她应该作梦也没有想到岛村除了杀害田所之外,还杀掉了藤川美佐。所以她并没有向警方供出岛村,反倒是劝他出面自首,结果岛村却恩将仇报。」
事实上,岛村佑介也想说如果自己只杀了田所的话,或许他会去自首。可是,他还犯下了一起杀害藤川美佐的滔天大罪。所以他应该压根也没有考虑要去自首。说穿了,岛村根本就不是小松崎律子应该施以恩惠的一个对象,她应该要毫不犹豫地就向警方供出岛村才对。这样一来,下一出悲剧原本应该是可以靠她自己的双手来预防才对的。这样想的话,那她的死的确是如千岁小姐所说的,真的很倒霉。
「被小松崎律子劝说出面自首的岛村,根据他的供称,先是感到了一阵错愕。不过岛村随即也察觉到,小松崎律子并没有打算要把他交给警方,因此他当下就决定要杀人灭口。他先是说了句『让我考虑一下』之后,就暂时和小松崎律子道别。但是后来他又带着故布疑阵所需要用到的小道具,在傍晚时分又再次来到了小松崎律子的住处。谎称『多亏你的规劝,我决定要自首了』,然后进入了小松崎律子家中,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剃刀,将她杀害。接着岛村还动了一些手脚,好让她的死看起来像是自杀……整件事情好像就是这样吧。」
岛村动的手脚之一,就是那个密室的机关。关于这个部分,八桥学长的看法是正确的。岛村以往也和其他老师同事们一起到过小松崎老师家好几次,所以对那间屋子的构造很清楚。而他的这个知识,在这次的火箭汽球机关上派上了用场。
他另外做的一个手脚,是留在命案现场的那台数位相机。顺带一提,那一台照相机是属于田所健二本人的照相机没错,岛村探出三楼的窗户刺杀田所的时候,田所抛开了手中握着的那台照相机。不过,这台照相机并没有掉落到地面上,而是从窗外飞进了广播视听室里。后来捡到了这台照相机的岛村,为了要湮灭证据,便考虑销毁它。
然而,后来事情演变到让岛村不得不杀掉小松崎律子的时候,岛村想到了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这台相机的方法:如果田所的照相机是在小松崎律子家被找到的话,那不就可以把杀人的罪名全都嫁祸给她了吗?
想到了这个办法之后,岛村便先把相机里的所有档案都删除,然后再把相机留在小松崎律子家里。
「错把小松崎律子当作重要嫌疑人的时候,我们几乎差点就要落入岛村所设下的陷阱里了。还真是好险呢!」
千岁小姐说着,一边很没面子似地用手指摸了摸鼻头。